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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28-迷乱之年-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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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时,一阵单调的鼓掌声自天而降。啪,啪,啪。啪,啪,啪。他们一惊,同时回过头去。房门洞开,一个男人站在背光处,半张脸掩在阴影里,重重地拍击手掌。    
    那是满城。


《迷乱之年》 Ⅲ《迷乱之年》 灰色深渊(1)

    灰色深渊    
    那天下午满城没有上班。自从在办公室两次突发疼痛而被同事紧急送往医院,他便惶惶不可终日,不得不请了半个月的病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祸临头地等待着灭顶之灾的降临。    
    在疼痛发作的间隙,满城陷入失眠与胡思乱想。他像撰写回忆录一般,理智地回望着人生的成败。他想起他的幼年,他怀念过往的时光。古人在诗句里惆怅地写着,幼怀大志,长无闻,终乃与草木同朽。那正是他的写照。    
    他曾经是出色的。高考时,他的分数名列全县榜首。谈婚论嫁时,在四五个虎视眈眈的男人中,他脱颖而出,取得了城市女孩俞清川的统治权。    
    他亦做过幸福的父亲。小小的、味道清香的媚媚,蹒跚地、寸步不离地缠着他,眼神满是依恋。他下班回家,媚媚与清川排着队,给他香面孔。    
    满城潸然泪下。    
    “我的酸奶呢?谁偷了我的酸奶?!”媚媚发出一声尖叫,截断了满城的思绪。    
    他机械地起身,走出卧室。媚媚在冰箱中乱翻乱找,桃站在一旁,惊慌失措地说道,可能、可能是你妈妈忘了给你买。    
    “怎么了?”满城问了一声。    
    没人回答他。桃扭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垂下头去。满城频繁进医院以来,桃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奇异,她躲避着他,尽量不与他交换视线。她从不问他的病情,一句都不提,漠不关心,似乎他患的是瘟疫或者艾滋病——    
    她害怕。    
    满城不去推敲桃的态度。他感到冷,桃的眼光让他全身冰冷。这个原本温暖的情妇在不知不觉间蜕化成为第二个俞清川。眼含坚冰的女人。    
    “怎么了?”满城再问。    
    媚媚不理他,一阵风似的卷进房间。这个长腿、翘臀、纤腰的女孩子,个性强烈,犹如单纯而魅惑的小妖女洛丽塔。    
    婴儿时代的媚媚粉嘟嘟胖乎乎的,脾气好得出奇,连啼哭都不过是略略哼哼几声,稍微一哄,即刻眉开眼笑。满城一见着媚媚的小胖头,心满意足,浑身都是成就感。可是现在那个一抱在怀中就会去摸他耳朵的小家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世故的女孩子。长大了的媚媚鄙视父亲的碌碌无为,傲慢无情地疏远了他。那一段幸福爹地的日子荡然无存。    
    媚媚的婴儿肥在初中阶段消失殆尽,那时媚媚邂逅了她的初恋,是让满城和清川心神俱伤的一场恋爱。他们进行了一次天衣无缝的联袂合作,不留情面地出面问斩了这对小男女的卿卿我我。在那以后,媚媚开始扮演冷面杀手,对满城展露最多的面部表情便是冷笑。清川并不比满城幸运,母女之间的对白,通常是以媚媚从鼻腔深处发出的冷哼结束。比如:    
    “媚媚,昨天家长会,英文老师认为你应当加强口语训练,要不要妈妈帮你找一名外籍家教?”    
    “哼!”    
    “媚媚,你那件粉红大衣穿了两星期,妈妈替你送去干洗了。”    
    “哼!”    
    “媚媚,妈妈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废电池不能扔在垃圾袋里,你怎么老没记性?”    
    “哼!”    
    满城最初难以忍受,狠狠责骂过媚媚几次。怎么可以这样与父母讲话?!他暴喝。可清川不住地阻拦他,不让他苛责女儿。    
    渐渐地,满城习惯了媚媚的冷言冷语。恼怒过后,他心凉如灰,不再搭理这个可恶的、冷冰冰的黄毛丫头。但是清川呢,他实在不懂得她的心思,矜持的清川在媚媚面前全无脾气。    
    慈爱贤良到逆来顺受的母亲,却是残忍冷酷的妻子——清川是多么虚荣,十几年来昼夜不停地拿无形的鞭子抽着他,吆喝他一起赚钱,一起上进,一起买风光体面的大房子,仿佛对付一匹耕牛,而不是自己的丈夫。不只虚荣,她竟然背叛他,给他戴上一顶绿帽子。那封匿名信写得清清楚楚,她与别的男人私通。    
    至于桃,满城曾对她寄予无限的憧憬,以为她能给他纯粹的幸福。其实在她温淡无欲的假象背后,潜藏着不胜枚举的贪婪。她滞留在他的家里,捏住他的软肋,搅乱他的思想,阴险地引诱他一步步走向她设下的陷阱。多么狡诈的女人。她蒙骗了他,她的每一个脂肪细胞都合伙蒙骗了他。    
    是了,单单是这三个贴身亲近的女人,老婆、女儿、情妇,已经足够了。她们摧毁了满城温情的心,让他看清了生活的淤泥,让他对于人类的卑鄙厌恶透顶。    
    清川在从广告公司返家的路上,打了一个电话回来,说是屠秋莎临时有事,约她过去。放下电话,满城心头发凉,心跳如雷。    
    他确信她是在撒谎。


《迷乱之年》 Ⅲ《迷乱之年》 灰色深渊(2)

    电话里她的声音有轻微的慌乱,一种危险的慌乱。她肯定不是去见屠秋莎。她会去什么地方?会见她那个情人吗?    
    满城在房间里枯坐着,冥思苦想。他听见自己的胸膛内有一种异于心跳的悸动,他不能辨识那是什么东西。他的身体是一间囚室,囚室里的东西能看、能听、能恐惧、能思索,还能惊异。是什么呢?    
    奇特的悸动逐渐清晰可辨。满城做出了一个相当重要的决定。他要去宗见开设的练功房,练习瑜伽,怡养身心,摆脱烦恼。    
    这是一个通往深渊的决定。事后,满城只能认定帮他做出决断的是一种预感,一种本能,一种活跃在大脑中的灰色物质。名叫灵魂。    
    他慷慨激昂地出了门,怀着舍生取义的大无畏的心情。他不知道事情会是怎样的轮廓,他只是去做一次普通的练习,可是悲壮的情绪突如其来地攫住了他。他没有骑车,潇洒地打个响榧,召来一部的士,迎着风,迎着落阳,大义凛然地赶往练功房。    
    “宗老板呢?”他问宗见的助手。    
    对方指指宗见的房间,告诉他,老板有客人。    
    同样诡谲的是,在这个傍晚,无比反感异性的满城渴望被宗见本人亲自教授,而不是由宗见的女助手替代。他愿意为此等候。他不知道,命定的玄机悄然洞开,大丛大丛壮美的荆棘布满他的生命脉络。    
    满城在休息室坐着,宗见的助手捧给他一杯茶,撇下他走开了。满城每隔两分钟就在休息室的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一遍,而宗见的房门始终紧闭。    
    他按捺不住自己,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站在宗见的门前,侧耳倾听。玻璃门的隔音效果出乎意料地好,满城什么都听不到。他试探地推了推门。这是一个无礼的举动。发生在恪守礼仪的公务员满城身上,是不可思议的。    
    但是奇迹出现了。门没有反锁。    
    满城看见宗见。宗见赤裸的身体让他困惑,宗见强壮得超越了他的想象。他定定神,接着就看到清川。宗见和清川赤身相缠,像两条蛇,昂着头,吐着微红的芯子。    
    你的太太与别的男人暧昧不清。他想到匿名信里的这个陈述句。    
    然后,指引他做出这一系列反常行为的元凶一点一点浮出水面,他明白胸口悸动着的是什么了。那是潜在的机能,是自然界赋予人们的报警功能。一旦遭遇危险和侵袭,敏感的人都能做出与之相匹配的反应。    
    屋子朝西,到了黄昏,光线格外地好。满城一时有点眼花,看不清他们的起伏。当他逐渐适应了室内的亮光,他发觉了他们之间的奇异。    
    那是边缘行为。抚摸和亲吻,深入的、销魂的抚摸和亲吻。漫长漫长的,漫长漫长的。一再地重复。一再地翻版。    
    满城留意到宗见的身体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热情与昂扬。相反地,有些走神,一蹶不振地想着心事。倒是清川,她是如此不要脸,俯首帖耳地侍奉着宗见,讨好着宗见。    
    满城不能置信。在宗见房中的妖媚女郎,淫荡到了卑贱的女郎,一定不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是大学教师,是安分守己过日子的女人,古典到了古板。她勤奋,上进,全无幽默感,像母亲一样忠诚而乏味,像上司一样勇猛而权威,在床上没有邪念,没有欲望。永远地委曲承欢,永远处于被动的状态。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以这般姿态勾引一个年轻男孩?不,那是被魔鬼掌控的狐狸精。看看,她的双眼已经冒出淫邪的绿油油的光芒,她就要露出青面獠牙,吸吮男人的精髓——    
    清川的嘴唇谄媚地吻住了宗见,仿同三级片的拍摄现场。这种刺激非同小可。满城无声地笑了,笑意像泪水一样猛烈地涌出他的眼眶。他的双手颤抖着,失魂落魄地鼓起掌来。    
    地毯上的男女惊跳起来,与天下所有被捉奸的奸夫淫妇一般,手忙脚乱地抓取衣物。清川抖得厉害,内裤穿反了,乳罩的纽扣无论如何都扣不上。    
    最先镇定下来的是宗见。宗见三两下穿好衣裤,还照了照镜子。他递过来两块松软的靠垫,示意满城不必站着,尽管舒舒服服地坐下来。随后,宗见心平气和地对满城说:    
    “你们慢慢谈,这儿很安静的,没人打扰——花先生,你放心,我正打算跟你太太分手,从此以后,她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迷乱之年》 Ⅲ《迷乱之年》 两性的契约

    两性的契约    
    桃的晚餐是寒酸的。一碟腌黄瓜、一碗清水豆腐汤、小半锅米饭。桃穿着宽大的棉布背心,没有戴胸罩的乳房晃晃悠悠的。她像男人一样甩开膀子,狼吞虎咽,挥汗如雨。    
    “你……”桃一见满城,立即露出迟疑的神情。    
    “想你了。”满城装出以往轻松的口吻。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恍恍惚惚来到了桃的家。他并不想见她。    
    “你的身体……”桃期期艾艾。    
    “没事。”满城故意拍打拍打胸脯,表示自己壮实着呢。    
    “没吃饭吧?先歇歇,呆会儿我给你煮面条,”桃释然,继续扒拉着饭粒,口齿不清地解释,“我一出你家,就到批发市场进货,累得要死。”    
    满城不说话,从堆满冰淇淋的冰柜里取出一罐红茶,插进一根吸管,大口大口啜饮。清凉的汁液缓缓淌过炽热的肺腑,他患有慢性炎症的胃部绞痛起来。桃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红茶,心疼地呢喃道:    
    “……刚进的货……贵死了……批发价都是两块多……”    
    满城不予理睬,喝完冰红茶,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胃,拽了桃就去卧室。他是那样急迫,来不及关好门就吻住了桃沾满腌黄瓜的干瘪的嘴唇。    
    桃咭咭笑着,请求放她去洗一洗。满城不肯松手,把她压在墙上,生怕她跑了似的,迫不及待地扯掉她的棉背心,叼住她深黑的乳头。    
    出人意料的是,在噙住她乳头的一瞬间,满城没有像过去那样,感到一种渗入骨髓的、酣畅淋漓的松懈与安稳。那种感受消失了。他只是机械地将一小块圆形的肉含在齿间,无知无觉。    
    “……快点儿……呆会儿我还想开会儿店门,放暑假了,小孩子晚上来买棒冰的特多……”桃在他怀里扭动着身子,褪下裙子,还帮他脱掉外裤,把他汗湿的手引到自己的肚脐下边,哑着嗓子笑道,“……我这不都是为咱俩着想吗?咱们不是得买房吗?儿子的工作,再怎么着,你恐怕也得给你领导送份儿红包,这道理我懂……”    
    满城戛然而止。洗洗去吧。他说。桃诧异地看着他,随即不悦地嘟起嘴,拖着一条破旧的毛巾进了卫生间。满城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身体。他想到宗见,被清川追得无路可逃的宗见,何尝不是这般偃旗息鼓。    
    满城冷冷一笑。    
    桃吝于使用香皂,冲过凉以后依旧散发着刺鼻的腥臭,濡湿的身体甚至比干燥时更加难闻。满城皱皱眉,伸手在鼻子前面挥了挥,把臭气赶开。    
    你洗干净了吗?他直言不讳地问。    
    老夫老妻了,你不会嫌弃我的。桃笑着,靠拢来,解开他的衬衣扣子,替他脱去衣物,同时把舌头递到他嘴里,让他亲吻。满城偏了偏头,他看见桃的牙缝间有一片菜屑。    
    你没刷牙?    
    水是什么价!天然气又是什么价!桃嘟囔着。    
    于是满城不再多言,桃不过是配合演出的工具,他何苦为难自己。此刻的他,必须经历一场激烈的性爱,抹杀掉清川带给他的奇耻大辱。    
    连日来,他病着。他深信自己是一个病人。他的躯体背叛了他,那具病态的、清醒的、敏锐的躯壳,已经被剥夺了快乐与享受的权利,它静默地酣睡着,呈现出植物状态。陪伴他的,只有无形的灵魂。他希冀能够洞悉身体的囚禁是否解除,他能想到的验证方法,就是造爱。用正常的性爱来证实身体的苏醒,证实它的无恙,证实魔咒的消解。    
    他尽力了。可是他是一个受伤的病人,垂头丧气,任凭桃肥厚的手掌捏得自己发痛,也没有丝毫的回应。他的身体在睡眠中阴笑。桃泄了气,准备穿衣服,回到店里去。她惦记着每晚兴旺的棒冰生意。    
    等一等。满城脑中忽然闪过清川跪伏宗见身前的画面。他告诉桃,希望她用吻激活身体。桃听了,窃窃低笑,扭捏着,不肯答应。    
    其实这个动作并不陌生。情意深浓的时刻,他们难免有出位的享乐方式。那时的桃,曲意奉承,借着黑夜的掩饰,帮助他完成爱欲之旅。    
    但在将暮未暮的傍晚,在来历不明的隔膜中,桃说什么都不愿意了。这个貌似愚钝憨厚的胖女人,坚定无比,她的脸上出现了圣女贞德的表情。    
    苍凉的情绪由足底徐徐升起,满城掉过头去,寂寞忧伤地望着窗外的树。    
    “赚钱要紧,老公,咱俩来日方长,”桃拍拍他的脸,“别任性啊,乖!”    
    满城挽留无效,眼睁睁由着桃毁了约,心满意足地踱到前边店里去了。店门一开,守候在外的一帮小孩子蜂拥而至,举着钞票,七嘴八舌地买这个买那个。桃怀着欣喜之情,乐颠颠地哄着他们:    
    “别急别急,宝贝儿们,都有都有!”    
    满城听着桃轻快的嗓音,突然间,他悲惨地哭出了声。不是成年男人压抑无声的哭泣,而是童年时代的哭法,眼泪奔涌,喉咙中发出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    
    


《迷乱之年》 Ⅲ《迷乱之年》 美人迟暮(1)

    美人迟暮    
    宗见的那句话,粉碎了清川对于满城所怀有的全部优越感——一个被年轻后生爱上的中年妇人所具有的身价百倍的得意与惊喜。你放心,我正打算跟你太太分手,从此以后,她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宗见无动于衷地离开了事发现场,跟着就是满城,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留下清川,消极冷淡地面对残局。清川怔怔地伫立在房间中央,如同一个被指证谋杀的凶手,被逼迫着找出遇害人的尸体。一具子虚乌有的尸体。    
    她麻木地环顾一下四周,机械地重新涂了口红,挽起皮包出了门。她没有向宗见道别。宗见的那句话,已是决裂的象征。她听得懂。    
    宗见的动机,不是出于担心惹麻烦,即使满城不出现,他同样会提出了断这一段离经叛道有悖常理的关系。以女人的直觉,清川已有预感。39岁的已婚女人,跟24岁的未婚男人,从一开头,便已注定只能拥有昙花开放的那一点点时间,以及那一点点的绚烂。    
    无人驻足。无人喝彩。    
    出了练功房,清川没有回家,她去了屠秋莎那里。不巧的是,该女士正要出门赴约。屠秋莎穿着一袭镂空的长裙,佩戴许多首饰。钻石的、铂金的、银质的,冷艳、闪烁、梦幻。屠女士最喜欢镶得很累赘的古董首饰。    
    “顺眼吗?”屠秋莎摆个天女散花的架势,“这是我去金边以前的最末一次聚会,要让色狼们惊艳一把!”    
    “你生日那天,贵公子说得很对,你老人家还活在中世纪,”清川没好气地指责她,“又不是逃难,谁会把家当全挂在脖子上?!”    
    “怎么,跟宗见吵架啦?”屠秋莎不介意她的谬论,笑嘻嘻地瞅着她。    
    “你当我二十岁?”清川冷笑一声,继而忍不住自曝家丑,“他把我当作一只足球,一脚踢开了。”    
    屠秋莎抬抬眉毛,露出一副“看看,我说对了吧”的表情。    
    “滑稽的是,我不仅被小情人抛弃,还莫名其妙地被老公撞了个正着!”清川惨痛地以手覆额,哀叹道。    
    屠秋莎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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