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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伞下人-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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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望着星空(方子坤把窗户打开了),紧贴着她的脸,低声说:“你害怕看星空吗?”    
      她摇摇头,然后侧过脸,看星空。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怕看星星,不知怎么就会想到死,一种强烈的空虚又无助的感觉。阿婆说,她小时候也一样的,阿婆也怕星星,这是意外。人老了就像小孩,回到童年,阿婆有时候反而会问我:人死了去哪儿呀?”    
      她转回脸,把脸贴在他的胸上。    
      “都说人的一生很快,过了四十岁我才真正懂得快的含义,真是太快了。我就一直在想,在人的一生快速行走中,谁能保证不摔个跟头,或者被别人绊了一下呢?比如那一次在肯德基,是偶然中的必然。摔倒以后又怎么样?不是应该爬起来,是要快速爬起来才对!爬起来的意义不是为了下一次再摔倒,但是……”    
      她扬起脸,把唇贴在他的唇上,伸出了舌尖,两个舌头碰到一起。    
      “好,我不说了,阿婆总批评我,说我说话是‘二没’,一是没边没沿,二是没心没肺。其实我只是不能集中,我总觉得我需要表达的必须需要很多信息量才能完成,所以请你原谅,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指那句宽容。在部队里,我已经习惯每天都作批评与自我批评,一到那时候,我就想到了童年,很怪。思哲,告诉我你童年里记忆的三件事吧,不许想,要脱口而出。”    
      做不到,她还是想了想,说:“蝴蝶,风筝,蝴蝶风筝。”    
      “这是两件。”    
      “不,是三件。也不算童年,再小的事我记不得,九岁。”    
      “还有吗?”    
      “还有沙滩。”    
      她就想起了沙滩,有点不平静,想起了叔叔。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在某个时候忽然想起某件事,总是有原因的,只是她还没有找到。    
      “再告诉我,你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三样东西。”    
      不用想,她做到了脱口而出,说:“你,你,还是你。”    
      然后她问:“你呢?”    
      “童年里的?我告诉你记忆中的一件事,或者我总有一个问题想问世界上所有的人:大家真不觉得医院把所有的孩子都送错家了吗?”    
      停顿。    
      她正在抚摩他的手,停止了,扬起脸,认真地看着他。    
          
    


第五部第十九章(2)

    方子坤苦笑了一下,把她的头又搂回胸前,说:“三样伸手就可以触摸的东西,对于我来说,一是钱,可它不属于我。二是爱情,它很早就离开了我。三是我吉普车上的蝴蝶,思哲,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这差不多属于故事中的故事,我写的时候又进行了必要的调查,所以肯定比方子坤跟刘思哲讲得要具体一些,而且要换个视角,这种叙述你要有准备。思哲并没有准备好,不知道这个故事是关于雪狼的,一开始并不知道,后来就明白了,她以为自己会很震怒,没有,她哭了。    
      还是在星巴克咖啡屋的时候,她最先跟我讲的故事,作为文本结构,或称“陆涛叙述”手段,我没有把雪狼和他的情人的故事放在开始,我确信安排在这里最好,这方面我有把握。    
      这是一个什么故事呢?    
      说的是一个女人,她来北京了,雪狼在火车上遇到了她。从青岛开出的火车,到达潍坊正是深夜,列车员说:“去北京真好。”她问:“为什么这么说呢?”列车员说:“听你的口音就知道你是潍坊姑娘,到北京给北京人看一看我们山东姑娘有多漂亮!你太好看了。”    
      她没有说声谢谢,那时还不太习惯操持这种进入城市需要时刻使用的语言,只是笑了笑。    
      列车员给她换了车票,是硬座车厢,大部分硬座车厢里的乘客都不再使用颈椎,连腰椎也放弃了,不是低头耷脑就是歪着身子,睡着了,雪狼也算一个。这是雪狼第一次去山东,不像车厢里的大部分人是到青岛海滨度假旅游的,他只是到青岛去一家酒厂设计瓶签,比计划的要顺利,没有买到卧铺票,提前回北京,正是七月。    
      潍坊上车的人不多,列车员看见她走进车厢里面,也上车检查了一下开水箱,把热水器的电源关上了,走到车厢门口吓了一跳,不知道刚才看见的潍坊姑娘什么时候又下了车,现在她又上来了,说:“别乱跑,马上就要开车了。”她说:“我知道,谢谢你。”列车员说:“不客气。”    
      雪狼感觉到脸蹭到一个软软的地方,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一个蝴蝶。不,不是蝴蝶,是蝴蝶皮带,准确地说,是一根皮带的蝴蝶结,就在离他的眼睛两寸的地方。进一步求证自己的感觉,明白了,他控制不住总往下低往外倒的头,靠在了一个女人的肚子上,她的衬衫下摆分开,雪狼还看见了她雪白的肌肤,闻到了一阵清香而久违了的味道,想了想,明白了,是猪胰子肥皂的味道。    
      猪胰子肥皂在二十世纪后半叶就早已退出了市场,现在更是很难买到了,他应该是从幼年使到童年,差不多快用到了少年时期,所以是一种久违了的味道。他怀念童年的味道。久久盯着她腰上的蝴蝶结,脸感受着她的柔软,欣赏着她雪白又光滑的皮肤,闻着他熟悉又热爱的味道,有一种意外的享受。他没有抬头,车厢里人很多,但是还没有拥挤到这个女人非紧贴着他不可,十分钟以后他明白了,他的红颜色的长发一定把这个女人带入了歧途,不知道他是一个男人,所以不设防,而且手搭在座位椅背上,也一次次地下滑,扶在了他的肩上,这时列车刚刚开动不久。    
      有了某种反应,雪狼怕自己也误入歧途,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感受,是需要去一趟卫生间的时候了。他抬起头,很轻,还是把她的衣服蹭起来一些,看见了更多的她的肌肤,甚至感受到了她丰满的乳房,不是那种柔软的丰满,是一种很结实的乳房。不能再发展了,无论想法还是动作,他害怕自己会过分,知道这个没有座位的女人一定很累,在看她的脸之前先碰了碰她的手,然后看见了她的脸,正如想象的那样,是一张美丽的脸。    
      “你先坐会儿吧。”    
      他说,一瞬间捕捉到了她的惊异,率先笑了笑,更喜欢她因为惊异而显得十分生动的脸。他站起身,不知怎么就会拉住她的手,她也不知怎么就没有拒绝,现场的状态是,这个男人怕别的人要抢先坐一会儿,她就坐下了,投向他一个很感激的目光,也笑了笑,露出两颗漂亮的小虎牙,而且很大方,他知道那是一种被欣赏的眼神,心莫名其妙地就怦怦跳了几下。    
      离列车前进方向的卫生间最近,他挤过人群,卫生间里有人。没有等,他又往回走,把身子背对了自己座位的方向,他不想让那个漂亮女人看见他的狼狈,尿来得真急,到了卫生间门口,也有人。他敲了一下门,只能等。在他做好了等的准备的时候,门开了,这回是他流露出一个惊异的表情,看见她从卫生间出来了,由不得地笑了。    
      “你真逗,”他说,“不,是我真逗,让你在那儿坐着,结果咱俩往两头走去卫生间,不过,你的选择比我好。”    
      她笑了笑,没说话。    
      他说:“我喜欢你的小虎牙。”    
      小解完,他洗了手,在镜子前照了照,明白那个漂亮女人为什么会把惊异的目光变成了欣赏,他的秀发比女人长,还靓丽。走出卫生间,他想抽支烟,就来到了两节车厢连结处的吸烟区,真高兴,又看见了她。    
      “你怎么不去坐着?”    
      她回过身,看着他,笑了笑,说:“你们北京人都爱留长发吧?”    
      “不,是我爱留长发。”    
      “还染成红的?”    
      “其实我喜欢金色,但不能染成金色对吧?我不想被人误认成了金发女郎,那不好,我喜欢我是红发帅哥。也不好,这得别人说。”    
      “你真是个帅哥。”她靠在车厢上,继续打量着他,问:“你是搞艺术的?”    
      “算是吧!人们都相信建筑是艺术,把广告看成艺术的不多,我是搞广告设计的。”    
      “真好。”    
      “不错。”他靠在车厢的另一侧,看着她的脸,喜欢她总是微笑的表情,还有那一对小虎牙,说:“我还喜欢你的蝴蝶结。”    
      “什么蝴蝶结?”    
      “你的皮带呀!”他说,忽然觉得有点冒失,忙道:“对不起啊。”    
         
    


第五部第十九章(3)

     她转过了身,看着车窗外,不再说话了。    
      雪狼不喜欢这个局面,他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从裤子兜里掏出手机,掀开手机盖,知道是谁打来的,说:“思哲,怎么了?喂?”    
      信号不清楚,他走向车厢的另一头,调整着角度,来回扭着身子,现在清楚了,说:“这么晚了,你还没睡?跑水了?天啊,跑水了赶紧打电话报修呀,打给我干什么?别哭别哭,思哲,我看好一处小区了,就在机场路边上,我得把它买下来,给你一个新家!号码?我也不知道,你赶紧打114查一下,让人来修,别把别人家给浇了!信号又不清了,思哲,不多说了啊!”    
      他挂上电话,转过身来时,没有看见她。    
      摇摇头,叹了口气,走回车厢,看见她坐在座位上,紧低着头,就站在旁边看着她,没说话。    
      她抬起头来,笑了笑,要站起身,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说:“你坐,你坐。真对不起啊!”    
      她说:“对不起?”    
      “我不该那么说,但我真的喜欢你的蝴蝶结,没骗你。”    
      她笑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笑,很灿烂,而且还似乎有很多内容,就在微笑中站了起来,他又一次把她按到座位上。    
      “你的长发真好看,是搞艺术的?”    
      “我说过了,搞广告,或者叫拉广告,搞设计,我真不知道算不算艺术了。”    
      “是艺术。”    
      “看来我遇到知音了,你也是搞艺术的?演员?或者是考上电影学院了?不对,刚放假呀,你是模特吧?搞时装表演的?”    
      “不,你都猜错了。”    
      “那你告诉我。”    
      “摄影。”    
      “天,咱俩算是个同行呢!”    
      “不,我仅仅是喜欢。”    
      她又站起身来。    
      “你怎么老站起来呀?”    
      “如果你不介意,让我妹妹坐一会儿吧。”    
      他怔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转回身,看见了另一对迷人的小虎牙。    
      “天哪!”    
      雪狼跟叶以多就是这样认识的。到这时候他才明白,列车上有着同样小虎牙的人是两个,不是一个,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都是单眼皮,也叫丹凤眼,姐妹俩无论看见哪一个,林忆莲的眼睛就真的不算什么了。姐姐叶以多和妹妹叶可多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爱笑,不笑的时候别人也以为在笑呢,姐妹俩天生就有讨人喜欢的表情。    
      我们需要记住的是,姐姐叶以多,比妹妹早到世界二十一分钟;妹妹叶可多,比姐姐晚到世界上二十一分钟,这正是她们的年龄,二十一岁。一九九九年的七月叶以多拎着大箱子带着妹妹叶可多到北京,成功地在上火车时逃了票,可她们不明白进了北京是很难逃出北京的,雪狼在北京站出站口补票处补了一张车票,姐妹俩刚进北京就面临第一次失败。    
      雪狼依依不舍地惜别了叶以多,当妹妹叶可多坐到座位上时,他和叶以多来到了车厢连接处,几乎是一路站到了北京。不可能是傻傻地站着,他和她一定要说话,叶以多最高兴的是没到北京就认识了一个北京人,雪狼有女人一样的长发,还幽默。能说,她真的很喜欢。雪狼一定重提了蝴蝶结,叶以多一定又让雪狼重看了蝴蝶结——或者她才意识到腰中皮带的蝴蝶结有多迷人,她就低头看了,然后不得不抬起头来,有人吻她。    
      我不好问叶以多更多的细节,那样她更伤感,可以肯定地说,一见钟情的相识,就是在开往北京的夜行旅客列车上开始的。    
      不知道算不算标准意义上的亲人,在北京她们有老乡,是她们把叶以多和叶可多姐妹俩呼唤又吸引到北京来的。雪狼所知道的是,姐妹俩去一家大饭店工作,雪狼记住了饭店的名字,一个月以后终于抽出时间去找叶以多,但没有找到,再见叶以多,实际上已经是十月。    
      叶以多并没有欺骗雪狼,她带着妹妹叶可多真的是到大饭店工作,但发工资的并不是大饭店,是大饭店承包出去的歌舞厅。叶以多和妹妹叶可多在歌舞厅当服务员,穿着老板亲自设计的统一服装,粉色的,低胸开口,裙子很短,还有胸前挂的小牌牌,姐姐叶以多是十二号,妹妹叶可多是十三号。不到一个月妹妹叶可多就掌握了一个知识,“十三”不吉利,这不是一个好数字,听说一个叫犹大的外国人就是在这一天出卖了叫耶稣的朋友,真不够意思,为了五十个金币。她要跟姐姐叶以多换一个工牌号,老板瞪着圆鼓鼓的鱼泡眼说:“换什么换?我估计你妈也分不出你俩来吧?真可人疼,就互相顶替吧!没问题!”    
      十二号跟十三号不是坐台小姐,姐姐叶以多和妹妹叶可多是卡拉OK包房的服务员,很快就使这家大饭店的歌舞厅产生了影响,歌舞厅老板完成了创业期进入发展期,一对漂亮又生动的孪生姐妹到来使他的产业立即进入了成熟期以后,叶以多带着妹妹叶可多离开了。不是她们已经熟悉了北京的地形和娱乐结构分布状况,她们到北京来可不是跪在地上倒茶倒酒、没完没了地清理包房茶几上一刻也不停被制造的垃圾,听那些跟刚死了妈一样号叫式的演唱,最受不了的是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有人学刘欢,不知道刘欢没有一支歌是准备让人学唱的,刘欢只是自己唱,所以别人学的时候大部分属于被当场断指似的号叫,偏偏大部分人都以为自己叫得最好。    
      姐妹俩只有母亲,父亲在该死的时候就死了,叶以多和妹妹叶可多都没留下记忆。姐姐妹妹闯北京母亲是支持的,在村里母亲是个有文化的人,乡里小学校的美术老师,还教音乐、体育和手工课,直到二一年七月去世还属于“民办教师”。在中国,“民办教师”的意思就是国家支持你干活但不承担责任,人事关系不在政府注册。    
      姐姐叶以多有梦想,她喜欢照相,不是让别人照,是照别人,上到初中时才知道拿着照相机拍照叫“摄影”,她喜欢摄影。妹妹叶可多最喜欢姐姐给她照相,她的相片从乡文化站挂到县文化馆,又从县里挂到了市里,还登过报,上过杂志,喜欢姐姐让她扮演各种角色,都跟 “中国农村新青年”有关,上到高中才明白,她在姐姐照相机前的角色叫“模特”。    
      省里的报纸和杂志都喜欢叶以多拍摄的女性人物照片,她给母亲拍过一张照片,取名《山东妈妈》,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五十周年摄影大赛中获得一等奖,她到北京以后才知道她的摄影作品获奖了,不是一个,是两个,还有一个特别奖,《我的妹妹》。来北京之前,又有一家报社要聘用她,她经历得太多,就让妹妹叶可多代替她去面试,结果跟过去一样,不是记者,也不能搞专业摄影,安排在广告部,边拉广告边挣工资边拍照片,她没有大学文凭,又是农村户口,能聘用就已经很不错了。    
      叶以多到了二十一岁时只有一个梦想,就是拥有一台尼康F3照相机。妹妹叶可多也有梦想,没有姐姐那么累,就是想当模特、演员,或者中国最好的封面女郎。姐姐叶以多带着妹妹叶可多具有战略性转移地到了一家夜总会,机会多了,同是在VIP包房做服务员,可来这里的客人大方,不是给二十五十的小费,每次都是一百二百的。


第五部第十九章(4)

    就是在这家夜总会,叶以多认识了改变她命运的两个人:一个叫吴垒,北京地产界正在崛起的大亨;一个叫黑田次郎,不用说,日本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就往返北京—东京之间,看不出是日本人,汉语说得利索。在一周内认识的这两个人,妹妹叶可多这星期来例假,她有痛经的毛病,一到这时候她几乎起不了床,所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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