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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街西施 作者:盛琼-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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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来。两人对坐着。赵书记一反平日的爽快、利落,显得非常地拘谨,神情中还掩
藏着一些难堪。他有些迟疑地把棉帽脱了,放在手上不自然地拿捏着,一只腿不自
主地抖动着。不知为什么,阿美在他的面前突然有了一种腰杆挺直的感觉。她开门
见山地说:“赵书记,前几天,那筐炭是你送的吧?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赵书记连话也说得有些结巴了:“不要叫赵书记,叫老赵,老赵……是这样的,
那件事情,过去的事情,我心里一直很内疚的,其实,我并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
喜欢你,真的喜欢——”

    阿美打断他:“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它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

    “我——我是专门来向你道歉的。”

    阿美低下头来。她看到他那冻得通红的大手将那顶半旧的帽子捏在手上,不安
地捻来捻去。

    她看得懂的,那是一个男人抱歉而害羞的心意。

    那一刻,她的心彻底地软了。她原谅了他。

    赵书记见阿美低着头不说话,知道她的心思被说动了。事情发展得如此顺利,
超乎他的预料,他的勇气一下子鼓了起来。他眼睛里的光像大水一样地漫过来,好
像要把阿美淹没起来:“阿美,你不知道吧,我——想你,太想了。我知道自己这
样不对,不是一个共产党的好干部,但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向你保证,我从
来没有对其他女人这样好过,我好歹也是个单位的领导,我知道自己身份的。说实
话,我连对自己的老婆都没有这么好过……”

    “哎呀,你说这些干什么? ”阿美听着这些“骇人听闻”的话,脸红了,心如
鹿撞。这样的话,火辣辣的,甜蜜蜜的,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连老沈过去都没有
跟她说过的。这样的话,又是每一个女人都爱昕的。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他会
不会是在哄她、骗她呢? “阿美,你长得好漂亮啊,难怪人家都说你是‘小街西施
’呢,你能不能让我再——再亲你一下? ”

    赵书记见阿美低着头,胸脯渐渐起伏起来,就趁热打铁道:“一下,就一下,
阿美,你就让我亲一下吧。”

    赵书记站起身来,挨着阿美坐下了。阿美看着他那被帽子压得扁扁的头发,驯
服地趴在额头上,无端显出他的脑袋比平时大了一圈。她看清了他额上和眼角旁细
细的皱纹。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动了一下。赵书记见她没有反抗,就势将她的头轻
轻地扳了过来,然后抱着她的脸深深地吻起来。他吻得非常卖力,似乎要把阿美的
每一滴唾沫都咽下去似的。阿美被他吻得有些昏头昏脑了,不过,她还是摆着头,
喃喃道:“不好,这样不好——”

    他又伸手到她的衣襟里面。大冬天,她的衣服穿得太多了,像一层一层的障碍,
他费了半天的劲,也没有突破到最里面的一层。他有点急切了,焦躁了。他突然抓
紧了她的手,把她的手领到他的裆前,按住了。阿美像被火烫了一下似的,连忙抽
回自己的手来。

    赵书记见她这样,就咬着她的耳垂压低嗓子道:“阿美,你也是过来人了,有
什么难为情的呢? 我——我是真的喜欢你,太喜欢了,你就给我一次,好不好? 真
的,好舒服的,我保证你好舒服的——”他见阿美的脸羞得通红,就把手移下来,
小心地往她的裤腰里塞。阿美一把推开他,呼的一声站起来:“赵书记,我也是看
你对我们一家不错,给了我们很多的关照,我才对你好的,但你不能得寸进尺啊! ”

    赵书记难为情地笑笑:“小声点,你小声点。”

    他无奈地张着腿,尴尬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拉了
拉阿美,让她在自己的身旁重新坐下来。他的小眼睛闪了闪:“好,好,阿美,我
都听你的,从今往后,任何事情,只有你愿意了我才做,你不愿意的我坚决不做,
绝不会欺负你的。请你放心,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我可以向你赌咒发誓! ”

    阿美听他说得都有点像“表忠心”了,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她把他的帽子拿起
来递给他,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斜了他一眼:“好好的,发什么誓呀? 天这么
晚了,老赵,你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那一拍,那一眼,再加上那一句“老赵”,把赵书记弄得心里呼地一暖,一种
美妙的滋味像通电一样传遍了全身。他过了瘾似的,脸上呈现出一副春风得意的表
情:“行,行,只要你不再生我的气就行了,我这就回家去。”

    走到门口,他又折回身来,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百雀羚牌的润肤霜来:“哎呀,
差点忘了,给你专门买的,天冷,你拿着搽手搽脸,防裂防皴的。”他将东西塞到
阿美的手上,又凑上自己的脸,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咬了一下,然后叮嘱道:“家
里有什么困难,记着来找我啊。不过,那个工作的事情确实是太难办了,你别着急,
要等机会的。”

    阿美看他披着军大衣的宽宽的背影,大踏步地消失在浓浓的夜幕中,半天回不
过神来。

                                   3

    几天后,朱香兰来了。她一进屋,就嚷:“我的好妹妹,我来给你做大媒了,
你还不快起身迎接我啊? ”

    照说,朱香兰也是个多嘴的人,可不知为什么,阿美一见到她,就打心眼里高
兴,连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动听得像唱戏一样,不仅不嫌烦,反而是入耳入心的。这
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与人之间就有这些无法说清的缘分吧。

    朱香兰一进屋就摘掉围得严严实实的大围巾,露出一张涂着粉抹着口红的脸。
阿美给她泡了一杯热茶。朱香兰端在手上。她的白而细的手指上留着长长的指甲,
带着一种艺人的敏感、脆弱和些许的造作。她微笑地盯着阿美,好半天没有说一句
话。阿美在她的注视下,有点不好意思了:“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不认识我了? ”

    朱香兰抿了一口茶,把茶杯在桌子上放好,她在椅子上挺挺背,清清嗓子,故
作正经地说:“那我就正式开讲了。这样的,自从我自告奋勇地当你的媒人以来,
我是每时每刻都把你的事情挂在心上的。你是我的好妹妹呀,我不能让你受委屈呀,
我要帮你找到一个各方面的条件都与你相配的人呀。于是我找啊找,挑啊挑,你猜
怎么着? 还真的给我逮到了一位——”她停下来,又抿了一口茶,然后看着阿美笑
笑说:“好,长话短说了,这个男人嘛,和我丈夫一个单位的,是搞理论的,学问
大得很,还是个科长,比你大一点,四十多岁,长得嘛,挺不错的,差不多一米八
了,高高的瘦瘦的——”

    “那他没有老婆吗? ”阿美忍不住插话道。

    “别急嘛。这人是结过婚的,可是‘文革’的时候他挨了整,被打成现行反革
命分子关在监狱里十几年,这才平反没几年的。他当时被判的是无期,他老婆就带
着一个孩子和他离了婚,后来又嫁了人。”

    “哟,‘文革’的时候,他是因为什么判了刑呀,还判得这么重? ”这个人的
经历有些意外了,阿美忍不住又插了一句。

    “听我丈夫说,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的。他是个知识分子嘛,搞的又是理论研
究,好像是写了一篇什么文章,跟上面的精神不一样。你是过来人,应该知道的。
这人进监狱,完全是因为政治原因,人品绝对没问题的。”朱香兰说完,将阿美的
手轻轻地拍了一下。

    “那,那他现在条件这么好,跟我……怎么……”

    朱香兰莞尔一笑道:“嘿嘿,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嘛。”她端起茶杯,抿了
一口茶,继续道:“其实,这人平反后,也有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的。开始的时候,
他不想谈,他在监狱里给关了那么久嘛,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心冷了,对什么都
提不起劲,就想一个人过一辈子算了。这几年,改革开放什么的,国家变了,老百
姓的日子好过了,他的精神也好起来,这才考虑成家的事。——不过,我也把丑话
说在前面,这人性格可能有些怪的,我丈夫说,他在单位独来独往的,没有什么朋
友,很少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还有人在背后叫他‘林呆子’——他姓林,林雪原。”

    看来,这个林雪原跟阿美认识的其他人是完全不同的。阿美的羞涩已经被满心
的好奇冲淡了,她问:“你跟这个,这个林雪原谈过我的情况吗? 我总觉得,我们
好像有点——”

    “那我当然说过了。你以为你这个朱姐那么缺心眼呀? 你的情况我都介绍了。
我说你没他的文化水平高,他说,他从前的老婆和他是大学同学,文化和他一般高,
但结果怎样? 找老婆,又不是找老师。我说你带着两个孩子,他一听是两个漂亮的
双胞胎女孩,高兴得不得了,他一直喜欢女孩子,自己又这么大年纪了,从头养个
孩子,他哪有那精力啊? 我说你没有正式工作,就在家里开裁缝店,他听了佩服得
要命,说你能凭自己的一双手养活一家人,表明你心灵手巧,了不起。当然,他也
说了,他住在单位里的一间单身宿舍里,他的房子很小,如果将来结婚的话,恐怕
要先住你的房子,以后再看能不能向单位申请到房子。你们都这种年龄了,都是找
个人正经过日子的,所以大家事先就得打开天窗说亮话,合适了,就谈,感觉不舒
服,那就趁早讲明,谁也别耽误谁。嘿嘿,阿美,现在就看你的了。人家林雪原听
了你的情况,已经明确表示对你的好感了,只要你同意,他想尽快和你见个面。”

    阿美的心像风中的柳枝,乱了。这个林雪原对于自己来说,完全是天外来客一
样的人,她完全想不到朱香兰竟然会把这样的人介绍给自己。他们像是两种土壤里
冒出的两种植物,风马牛不相及的。但,他身上还是有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在吸引
着她。是他的身份? 故事? 性格? 学问? 阿美一时还想不明白。她迟迟疑疑地问朱
香兰:“朱姐,那,你觉得怎么样呢? 你是什么意见呢? ”

    “嗨,你问我是什么意见?!你傻不傻? 我要是觉得不好,能这么费心费力地跑
来跑去吗? 我把他介绍给你,当然首先是为了你好了! 你想想,你一个带着两个孩
子的女人,如果再组织一个家,最怕的是什么? 还不是怕那个男的对你的孩子不好
嘛! 这个人没有孩子在身边,又明确表示他喜欢你的孩子,不想再要孩子了,这对
你来说,不就是天大的幸运吗? 就凭这一点,如果是我,想都不想,就这么定了! 
再说,人家还是知识分子,长得不错,工作也好,钱也不少,你还要我说什么? ”
朱香兰的声音高起来,看她的表情,好像要在阿美的额上戳一指头的样子。

    “那——”阿美低下头来。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这么定了,这么好的机会,连我都要眼红了。
——我回去后,就找林雪原谈,让你们俩早一点见面。”

    朱香兰说完话,就要告辞。她说,剧团这些天在排一出新戏,她也在里面扮演
了一个角色,戏份还不少,要经常排练的,很忙。说着,便裹起一条红白相间的像
旗帜一样醒目的长围巾,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朱香兰走了,阿美心里的涟漪才渐渐平息下来。她刚才完全像浮在云头上似的,
这会儿,一颗心才算落到了地上,可以冷静地想一想前因后果了。想到这个从天而
降的林雪原,她就有恍惚的感觉,不真实。她生在郊区的一个菜农家里,小时候就
是跟土地和菜园打交道,长大后嫁到这条小街上来,她的生活里都是她见惯的这些
人,这些事——平常的样子,柴米油盐的事情,跟一年年循环往复的春夏秋冬一样,
有热有冷,有风有雨,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总之一句话,就是过日子。

    可是,这个叫林雪原的人,似乎跟她熟悉的一切,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怎么会
跟自己有什么瓜葛呢? 可是,这件事情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他的条件明显地摆在那里,正如朱香兰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天大的幸运”,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明白,错过了他,阿美再也找不到比他的条件更好的人了。可是,
这一切是不是来得太快了一点呢? 老沈才离开自己多久啊? 虽然只答应和人家见见
面,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的,但——这也太“那个”了吧? 好像她阿美是个离了
男人就活不了的人似的。人家街坊邻居会怎么议论呀7     .大英小英这两天正好
期末考试,两人比平时提早放了学。为了给她们增加点营养,阿美特意买了排骨,
加上海带,用瓦罐在炉子上用小火慢慢地炖着。这会儿,肉的油香和海带的清香混
杂在一起,像无数的小虫到处钻出来,挡都挡不住。家里好久都没有闻到过肉的香
味了,小英一声尖叫,跑去厨房里揭着锅盖看了,吸溜着鼻子说自己现在就饿了,
要先舀一碗汤喝。阿美看她那种馋猫的样子,心里又笑又气,骂了她几句,就叫她
先盛两碗,让大英也喝一碗。大英说:“不用了,我等吃饭的时候再喝,我现在不
饿的。”阿美说:“这姐姐就是做姐姐的样子啊。要不,你们俩现在就把饭煮上,
我们中午早一点吃饭吧。”

    正吃着饭,一阵吼叫声、叱骂声传过来,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惊得阿美和
女儿都放下碗来。

    小英连忙冲到门口张望,只见对面的武厂长正挥舞着一根皮带,将哭哭啼啼的
二毛撵到院子里。

    这父子俩一个追,一个跑,一个红着眼睛,一个梗着脖子,一个喷着唾沫,一
个甩着鼻涕。站在一旁的苏阿姨想上前拉住自己的丈夫,可武厂长的牛脾气发作了,
她根本就不敢走上前去。这时,阿美和大英也出来了。一些邻居们则在门前伸长着
脖子。

    “你个龟孙子,几天不打,你皮就痒了是不是? 你站住,站住! ”武厂长跟他
的老婆一样,也是个胖子,跑起来像皮球。邻居们拿他们夫妻俩打趣时,总爱说—
—他们夫妻两个站一起,那就是一个城市名:合肥。

    阿美看到二毛的脸上已经肿起了一道宽宽的红印,触目惊心的。隔壁的汪会计
站在门口,想跑过去,却被他老婆潘阿姨暗暗地拖住了衣袖。阿美见无人上前,赶
紧冲到对面,一把拽住武厂长举着皮带的胳膊,嘴里劝着:“武大哥,你消消气,
孩子毕竟是孩子,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

    武厂长挣脱了几下,但阿美就是死死地拽着不松手。他喘了一阵粗气,只得放
下手中的皮带,脸还冲着二毛嚷:“你个龟孙子,要不是看着你阿美阿姨的面子,
今天我非抽死你不可! 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

    阿美冲着脸色煞白的苏大姐递了一个眼神,让她赶紧带二毛回家。二毛抽搭搭
地被母亲拽回家了。阿美轻言慢语地对武厂长说:“武厂长呀,你也不要生气了,
哪家的孩子没有个调皮捣蛋的时候啊? 孩子嘛,教育教育就是了,他们都长大了,
都爱面子了,不能再打了。”

    这时,汪会计也走过来:“好了,好了,这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
何况他还是个孩子呢。老武,你先到我家坐坐吧,喝口水,消消气。”

    说着,就拉武厂长的衣袖。阿美也在一旁劝慰着。

    武厂长的脖子终于细下来,脸也不那么红了,被汪会计拖到他家里去了。

    大英小英回到饭桌上,继续吃饭,可还是有点心惊肉跳的。大英朝隔壁努努嘴,
小声地说:“这个武叔叔发起脾气来真恐怖,我看他简直像个杀猪的,根本就不像
个厂长。”小英撇着嘴道:“找这样的人做爸爸,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哼,每回
见到我,还笑眯眯地要我给他当女儿,就他这样的,拿轿子抬我也不去啊! ”阿美
压低嗓子道:“我看他们家三个光头也实在太调皮了,不好好读书就罢了,还跟社
会上的那些小痞子在一起鬼混! 唉,大毛他们仨兄弟,怎么就没有一个像人家汪洋
呢? 汪洋是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长大的,人家不仅学习好,还懂事,从小到大,他有
哪件事情让大人操过心? 同样都是养儿子,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真是人比人,气
死人啊! ”

    听母亲提到汪洋,小英问:“汪洋哥哥是不是也快放假了? 今年过年他会回家
吗? ”

    阿美说:“我听潘阿姨说了,汪洋过几天就要回家的,潘阿姨让我到时候给他
加班做一件呢子的长外套,过年出门做客的时候要穿的。她把料子都买好了,是毛
纺厂处理的雪花呢,内部价,便宜得很。”

    “潘阿姨真有本事,她怎么回回都能买到那些又便宜又紧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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