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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垦痴呆呆地看我,就象不认得我一样,我叫她瞅得心里直发毛,求饶道:“哎哎程垦 ,你发神经呀,别吓唬我!真的,你认识刘春呀?”
程垦脸抽搐了几下,呼地起身,几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门,于晓梅早就站在门口。程 垦向她摇摇头,于晓梅一点表情也没有,两人就在我家门口对视呆立。
我在后面笑着走上来:“呀,晓梅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按门铃,程垦好象知道你来 呀!”
然后我觉出气氛不对,走到她们两面前,轻轻问:“出了什么事吗,你们,怎么了?”
程垦也不看我,只是伸出一只手,一下子把我揽到怀里,接着揉着我的头发啜泣起来, 我在她怀里挣扎几番才算出头露面,看见于晓梅竟然也红了眼圈。她看着我身子动了一下, 然后也走上来,抱住了我们俩。
我们三人抱在一起。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觉得气氛诡异,于是就不再说话。
于晓梅最后说:“施慧,你收拾一下,请个假,后天跟我回北京!”
首都医院。
一间安静的专家诊室,墙的色调是淡蓝的,面前的老人头发是雪白的,目光亲切,眼神 睿智,话音轻柔,娓娓道来:
“从目前的症状看,你患的是失忆症的一种,医学上我们称之为解离性失忆症,它的主 要特征是失去记忆,尤其最近发生的事件。它并非由器质性脑病引起,而且其严重度也无法 以一般的记性不好或疲劳来解释。失忆内容通常针对受创伤的事件如意外事故或不预期的死 别事件,并且通常是部份或选择性的。那麽,这种情形就像是患了短暂失忆症的人一样,在 药物或某种情形的刺激下,记忆会恢复,只不过是脑部的记忆系统,暂时停止运作而已。”
“我向于处长建议,让你自行恢复记忆,或者干脆就让你如愿以偿地摘除这段记忆,但 她坚持说,你曾经是个军人,现在也是一名干警。她说如果不能坚强地面对现实,那就失去 了起码的自尊和人格。所以,我建议用图像和文字的方式,让你回忆起刘春死亡的前后过程 ,希望你能记起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这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不排除你会出现歇斯底 里的状态,所以,我们通常会准备镇定的措施……”
另一间诊室,飘着医院独有的淡淡来苏味,我拘谨地坐在医院的投影仪边,于晓梅紧紧 伴在我身边,后面坐着两位医院的护士。我们一起看屏幕,那上面,一幅幅画面出现又消失 ,有刘春入伍时的标准照,他在四川受训的片断录像,他在东辰公司参与社交活动的照片, 他追悼会的全景录像……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桢黑框的遗像上,刘春身着警服,英姿勃勃正注视着我,仿佛在问 我:“施慧,你记起来了吗?”
我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歇斯底里,我甚至开始都没有流泪,我只感到头痛欲裂,这种感觉 是如此强烈,已经盖过了心痛。三个月前那个滂沱的雨夜,那个痴痴等待后高烧昏厥的感觉 ,再次侵袭了我。我坐了能有十几分钟才缓过来,我开始彻悟,自己曾经面对痛苦,选择了 逃避。我当了三个月的可耻逃兵,现在,是应该醒觉的时候了。
我让自己站了起来,向后面的护士勉强笑了一下:“我都想起来了,谢谢你们,我不用 打针了!”
于晓梅也站起来,紧张注视着我,我却十分镇定:“那位老大夫是心理学教授吧?我要 再见见他!”
说完这些,我的眼泪才流下来,我那时已经想起我的母亲,她老人家生前,曾建议我找 心理医生看看,想不到今天,我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老专家耐心地听我讲述,然后用睿智的目光注视我:“如果真如你所说,一场高烧导致 你昏迷过一天一夜,那就应该是你记忆阶段性丧失的一个临界点。”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大夫,我,是不是,患上了精神病 ?”
他微笑摇头:“不要害怕,你只是暂发性的心因性病症,和你想象中的精神病还差得很 远。而且你这样快就扭转了情绪,可见你的心理趋向还是健康的。我已经听说了你的故事, 很感慨。以你近乎传奇的经历看,我相信你会有坚强的神经,可以直面生活中一切打击和压 力。”
然后,他思考片刻,向我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他说:“施慧,如果刘春没有死,他现在 还活着,他向你求婚,你会答应他吗?”
我愣住了,思索了半天,迟疑地道:“我不知道,我一直是把他当成弟弟那样看待的。 ”
老专家笑了:“这就对了。施慧,你的最大心结在于,刘春牺牲的同时,你获知了他的 真情,而且他的死与你有一定的关联,所以你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追悔莫及,造成你始终不愿 意接受这个现实。你潜意识中,盼他活着,盼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忍泪点头。
他又说:“从我们前后交流情况看,你的性格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样,你属于那种有了心 事,不愿意与人分担的类型,是很典型的内向性格。我建议你,不要太过封闭自己,要主动 与人交流,要大胆地讲出自己的想法,不要在意别人是怎么看的。我的建议一时半会你不一 定全盘接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记住我的话,对你的将来是有好处的。”
他最后说:“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不必太放在心上,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们谁都 不是神,都是普普通通的社会人,对生活的磨难和打击,都有困惑和迷惘,挺过去这道关口 ,相信你会变得更加积极开朗。”
治疗结束后,于晓梅专门休假,和蛮子带上我,从北京启程一起回了趟山西老家。晓梅 的大伯于司令员时年七十有五,离休多年仍然精神矍烁,在家乡吉县的将军楼贻养天年。他 很高兴我们这些年轻人的到来,专门开了家酿老醋亲手做油泼辣子,招待我们吃刀削面。
吉县离壶口瀑布很近,时隔一年我再次来到黄河岸边,朝拜我心目中的圣地,只不过这 次是和一位老将军在一起,在山西这一边观瀑听涛。陪同来游览的县委领导一路向我们滔滔 不绝地介绍说:黄河巨流一路奔腾,在山西和陕西交界处曲折南流,到山西吉县与陕西宜川 一带,被两岸苍山挟持,约束在狭窄的石谷中。滔滔黄河,到此由300米宽骤然收束为50余米 。这时河水奔腾怒啸,山鸣谷应,形如巨壶沸腾,最后跌落深槽,这才形成落差达50米的壶 口大瀑布。
当时正值初秋,巨瀑破空而下,激起的水柱像箭一样直射苍穹,一支支水柱化作细小的 水珠,遂成迷蒙白雾,阳光下显七色彩虹;洪波怒号,激湍翻腾,声如奔雷,景象极为壮观 。将军山风中敞开衣襟,左手叉在腰间,笑指瀑布说:“壶口瀑布古已闻名,《水经注》曾 载:禹治水,壶口始。”
然后他吟诗道:“秋风卷起千层浪,晚日迎来万丈红。”
隆隆瀑声中,将军大声问我:“小施,旧地重游,又有什么感想哪?”
我说自己可不比将军的诗情,只是觉得在大自然面前,人太渺小了。
将军豪迈笑道:“涓涓细流千折百曲终归大海。人生百年白驹过隙终有一老。和我老头 子比,你还是年轻娃娃。要好好生活,活出个滋味来,活出个劲头来!”
晓梅这几天在伯父身边,也恢复了小姑娘的神态,她嘎嘎笑着跳着跑过来拉我,于是我 们一左一右站在将军身边,亲热地挽着他的手臂,身后,是气势雄浑的庞大水幕。
蛮子给我们把这一瞬间定格……
正 文 第5部分 第一百章尾声
暂时不详
两年后。
第二监狱,监狱长办公室。
丁监狱长指点着我:“施慧我发现你变了许多,现在和我说话越来越贫。”
我嬉皮笑脸:“不是性格变了,是咱们太熟了。丁狱你要是觉得我不尊重你了,想摆摆 架子也成,大不了咱长点记性,见领导少说两句呗!”
他根本不理我,玩弄着手中一只笔,漫不经心道:“哎,这次上局里开会,你猜我碰见 谁了?秦宇!……”
我哂笑:“秦宇都提办公室副主任了,肯定是会务组的,碰上他有什么稀奇呀!”
他摇头:“不是,秦宇跟我说了件事,挺有意思的。他说他上个月到市公安局去办事, 陪吃饭的有个刑警队长,老拿眼睛瞪他,看他贼不顺眼。最后敬酒时,居然借了酒劲问他, 说施慧那么好,你怎么当年还敢甩她?”
我立刻喷笑,我和秦宇那档子事都过了有四五年了,人家秦宇小孩都好几岁了,我站起 来转身要走,被丁狱大声喝住:“哎,别走别走!话还没说完呢。那队长说他要是娶不上你 ,他就打一辈子光棍。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回头:“徐亮!”
丁监狱长当场大笑:“我一想你就知道,嘿这个人还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二婚 敢掂记咱们,我已经叫人转告他了,他想得美!”
他这么一说,倒叫我认真起来,赶紧正色道:“丁狱你可别瞎说,人家徐亮可是非常棒 的刑警,忠于职守嫉恶如仇,我可不想破坏人家家庭。”
丁狱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来,我想想他刚才所说有些警觉:“哎丁狱,你怎么知道 他的,怎么他到底离婚了吗?我可有两三年没见过他了!”
丁监狱长神秘笑道:“鼻子底下还有个嘴吗,我叫你嫂子去市局打听的!”
丁监狱长家一直在市里,他爱人是个老师,我被他的热情气笑了,回敬道:“监狱长, 你说找我来谈工作,结果光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没事我可真走了,你知道我们一线多忙呀 ,哪有空听你闲扯!”
他佯怒,一拍桌子:“好呀,教训起我来了。我现在就给你派工作,你和周大明都被二 狱推荐为系统优秀共产党员,周五有个表彰会,还有文艺演出,你好好准备一下出席。”
我立刻变脸:“周五?我没空呀!我得陪老胡监狱长打兔子去,早都订好了!”
他看了我半天,点头做咬牙切齿状:“行,行!你要不这样,就不是施慧了!去!你就 打兔子去吧!”
我憋住笑,又开始逗他:“别生气呀丁狱,我是烂泥扶不上墙您又不是不知道!”
丁监狱长长吁短叹地坐下去,再想起件事来,敲敲桌子又拿出领导的口气:“施慧,周 大明和你正副监区长的任命,党委已经研究通过,正在上报,估计最近几天就下文了!”
那年的春节前后,我们一监区成功制止了一起重犯越狱事件,所以这半年来的提拔和评 先,二狱都重点考虑了这个班子,田监区长已经荣任副政委了,这回又轮到我和周大明了。
我站在那半天没动,然后言辞感动道:‘丁狱,真要流泪了!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
他信以为真,有些不好意思看我,低下头道:“说!我时间有限!”
“我这辈子头回当官,能不能再大一些!”
丁狱琢磨片刻,抬头质疑:“啊?你,你要当什么?”
“当监狱长,行不!”
他呼地站起:“行!我走,你来当监狱长!”
我憋住笑:“呀,想比划比划吗?拳脚枪法还是乒乓球?你打不过我的,早就是我手下 败将!”
我占了便宜扬长出门,正好新上任的田副政委打这儿路过,问:“施慧笑什么呢,这么 开心?”
丁狱气笑的声音传了出来:“笑什么?人家施慧嫌官小,要抢我的位置呢!”
周四。老胡监狱长率我们提前上山。他那年刚刚六十,手拎一支小口径步枪,腰板挺直 眼神雪亮,登山越岭的矫健并不亚于年轻人,随时准备寻找草丛中兔子山鸡的蛛丝马迹。
我则站在山腰处拼命招手:“快点快点!”
匆匆驱车赶到的周大明跳下车来,绕到后车箱,拎出整整一铁笼子活物来,我们凑上去 一看,居然全是活鸡!
所有随猎者都捧腹大笑:“不是说买兔子吗?怎么变小鸡了?”
周大明转眼又拎下一笼子来,振振有词:“家兔忒呆,没这玩艺跑得快!打起来不过瘾 !”
然后对我偷笑:“禽流感闹的,市场上活鸡现在真便宜!”
我们大喊着“别开枪,我们投降来了!”另路绕到胡狱的前方位置,把小鸡偷偷撒出十 几只去,然后奔到胡狱身边推枪上膛。胡狱早听得声音按捺不住,举了小口径瞄了半天,一 枪命中,得意地分草趟溪走过去,拎起一看,一迭声叫道:“坏了坏了,这里住老百姓吗? 怎么会有家鸡呀?”
我们已经笑做一团,周大明干脆叫了跟猎的武警小战士,放出整笼鸡来,满世界咯咯乱 叫,然后一齐上阵,弹无虚发,颗粒归仓。
当晚,第二监狱开了百鸡宴。
周五下午,秋日阳光明媚,新世纪广场,省监狱管理局系统庆祝建党八十*周年总结表彰 大会。
全省政法局界的领导和各监狱的领导落坐头几排,全省二十几座监狱跻跻一堂,二狱的 位置稍稍有些偏后。田副政委因为刚提拔,为表示不脱离群众,也谦虚地坐在我们身边,但 看两个昔日手下实在不像话,上边开会我们低下开小差,就老是用眼睛挖我和周大明,实在 看不过就小声叮嘱过来。我俩故意不理他,嘁嘁喳喳还在议论着昨天的鸡,周大明说那小鸡 不放血,色儿真不好看,不过味还行。我小声说他们那是不会做,我学过一种做鸡的办法可 好吃了,鸡肉白煮,清鸡汤单喝。周大明听得双肩直抽,笑说你会做饭?那可是女人干的活 !我恍就是一拳上去,说你敢说我不是女人,我看你活腻了!
田副政委目光严肃看着我们这一对新搭档,我们才不说话了。
开始颁奖了,我和周大明代表二狱双双出席系统先进,到了上台领奖时,你推我让谁也 不肯上去,丁监狱长半天没发现自家人上场,已经把威严的目光从前面投过来。我一下子就 把头扎埋在前排椅子上,田副政委就只好命令周大明上场。我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整装蓄势健 步上台,立正敬礼接下证书,和厅领导握手,和局领导握手,然后捧着一摞证书转身再立正 敬礼。上台的代表个个都被人摆来摆去造甫势,一会儿单人照,一会儿集体像,周大明接受 着闪光灯的照耀,紧皱个眉头扮酷装帅真是好不自在。
接下来,是省监狱管理局系统庆“七一”联欢会。独唱合唱、舞蹈魔术、相声小品,反 正都是监狱系统自己的节目,大家看着笑着,贬着赞着,叫好声喝采声倒也此起彼伏。热热 闹闹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近尾声,主持人站在台上似乎在等什么,停顿了一会儿,又下 来和前排领导商量着什么。
我对接下来的节目一无所知,因为看见有别的监狱服刑人员的精彩演出,就想起我们监 区也有个犯人参加过选拔,在最后一轮被淘汰了,就和周大明商量回去要做做思想工作,实 在他乐意唱,干脆在监区搞个个人专场音乐会得了,就当活跃业余生活了。田副政委这下参 与进来了,说这个主意不错,你们回去就着手办。
变故就发生在这空场的一瞬间。
有极不专业的敲击麦克风声传入耳中,让场上稍静,我抬头见一个身影出现在台前,个 子很高一身警服,我开始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等揉揉眼睛看清楚真的是徐亮,吓了一大跳 。这回演出确实有本省政法系统的各个单位助阵的节目,但市公安局还显然不在邀请之列, 他怎么来了?
新任的市局刑警队长满头大汗,左腕上还耀眼地缠着一圈白色纱布,我猜他是执行任务 时玩命又受了点轻伤,他磕磕麦克风,又拿嘴吹了吹,可能觉得声儿有点大,就不好意思地 放下,敞开喉咙大声道:“我是市局的,自告奋勇预订了个节目,可是临时有任务,来晚了 。我们刑警见天奋战在抓捕罪犯第一线,和咱们监狱的同事还不太熟,但我们要是去你们监 狱,那熟人可就多了!”
场上爆出些笑声来,徐亮也笑了:“都是兄弟单位,我征求监狱管理局领导的同意,占 用大家一点时间,有个事宣布一下!我叫徐亮,今年35周岁,职务是市公安局刑警队长,个 人情况单身。我想借今天这个机会,让大家伙儿帮我见证一件事。”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全场也都屏心静气地听他说下去,我竟然听他说出下面的话来: “我要向省监狱管理局第二监狱的施慧同志求婚,如果她批准的话,请求她让我照顾她一辈 子。”
有口哨声响起来,我全身都木了,大脑瞬间空白,身子一滑就向座下出溜下去。周大明 和田副政委一左一右把我拉住,狠狠拽了上来。周大明装作不动声色,一个劲地小声叮嘱: “哥们,镇定,一定要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