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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歌--琼瑶-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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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伟,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算了!竹伟!” 

  竹伟轻易的摔开了芷筠,再扑向殷超凡,他喊著: 

  “你打我姐姐!你是坏人!你把她弄哭!你瞧!你把她弄哭!你怎么可以打我姐姐? ” 

  竹伟已完全不能被控制了,他又打又扭,每一下手都是“专家”的手法。当芷筠眼见 他扭折了殷超凡的手臂,听到那“喀啦”一声的骨折声,她再也忍耐不住了,她觉得自己 整个人,整个心都被撕碎了。她跌跌冲冲的奔到门口,打开大门,尖声大叫:“救命!救 命!救命!” 

  邻居们纷纷奔了进来,竹伟很快的被人群拉开了,看到那么多人,看到芷筠泣不可抑 ,他才模糊的知道,自己又做错了,瑟缩的、畏怯的,他退到屋角里,找到自己每次犯错 就坐上去的小板凳,他悄悄的坐了上去,开始困惑而不解的啃著自己的大拇指。这儿,芷 筠扑过去,哭著抱起殷超凡的头来。殷超凡在浑身尖锐的痛楚中,努力想维持自己脑筋的 清醒,他用力睁大眼睛,看著芷筠那泪痕狼藉的脸,他心里那嫉妒的恶魔飞走了,他知道 自己做错了事!他想伸手拭去她颊上的泪痕,想对她说点什么,但是,他的手抬不起来, 他的嘴张著,却无法出声,他只看到她那如泉水般的泪珠,在不停的涌出来,纷纷乱乱的 滚落,落在自己的脸上,落在自己的嘴里,咸咸的、涩涩的。唉!芷筠!他心里在叫著: 我爱你!原谅我!芷筠紧抱著他的头,哭著把自己的面颊贴在他的面颊上。 

  “超凡!”她喊著。“超凡!你误会我!我真宁可死掉!” 

  霍立峰也赶来了,排开人群,他俯下身子,只略微看了看,他就叫著说:“芷筠!你 要他送命吗?快把他的头放平!我去叫救护车!” 

  芷筠在昏乱中,还维持著最后的理智,她放平了殷超凡的头,眼看著他的脸色越来越 白,血从他嘴角溢出来,他死了!她想,跪在他身边,睁大眼睛望著他;你死,我反正不 活!她想著。殷超凡始终想对芷筠说句什么,但他一直没说出口,浑身那撕裂般的痛楚, 终于夺去了他的意识。 

  救护车呜呜的狂叫著,呼啸而来,芷筠眼看救护人员把殷超凡抬上担架,再抬上车, 她想跟上车去,霍立峰一把抓住她:“傻瓜!去换件衣服!”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还穿著睡衣。冲进卧室,她手忙脚乱的换了一件衣服,刚把 衣服穿好,就听到室外,竹伟发出紧迫而尖锐的叫唤声: 

  “姐!姐!我不是猴子!” 

  她再冲出卧房,一眼看到三个警察,拿著手铐,正围著竹伟。竹伟死命赖在那小板凳 上,不停的尖声叫著: 

  “姐!姐!我没做错事,我不是坏人!” 

  她奔到竹伟身边去,同时,听到救护车的声音驶走了。她竟无法跟随殷超凡的车子, 她带泪回头张望,霍立峰从人群中走出来,很快的说:“是××医院!我去帮你打听消息 !” 

  “通知他家里……”她喉咙嘶哑的说。 

  “警察已经打电话通知了!” 

  霍立峰跑走了。芷筠走近警察,她哀求的看著他们,走过去,她把手放在竹伟的肩上 ,感到他在簌簌不停的颤抖著。显然,关笼子的记忆犹新,他已经吓得半死。警察抓起他 的手,要用手铐铐他,他死命挣扎,大叫著: 

  “姐!姐!姐姐!我不是猴子!我不是猴子!” 

  “警察先生!”芷筠哀声喊著:“请你们不要带走他!我跟你们去警察局!他……他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没有恶意!求求你们!警察先生!你们要关,就关我吧! 他……他……”一个胖女人忽然从人群里“杀”了出来,尖声的、锐利的叫著:“他是个 疯子!警察先生!这个人是个疯子!你们一定要把他关起来,他上次差点把我儿子打死! 他是疯子!是疯子!” 

  芷筠望著她,是张太太,张志高的母亲!她无助的、哀求的对张太太伸出手去:“不 是!张太太!你明知道他不是!你就饶了他吧!房子,你们拿去!饶了竹伟吧!”她含著 满眼眶的泪水,环视著其他的邻居们。“你们知道的,竹伟不是疯子,是不是?你们知道 的,是不是?”那么多围观的邻居,却没有一个站出来为竹伟说话,看到芷筠向他们求助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退后了一步。芷筠再也熬不住,泪珠又滚了出来。反而是一位警员, 安慰的拍拍芷筠的肩膀:“董小姐,你别著急,我们管区里出了事,总是大家的责任,我 们不能袖手旁观。在例行手续上,我们必须把当事人带到派出所,只要不是重伤害,这种 案子,属于告诉乃论,假若伤者不告,我们很快就把他放回来!” 

  “如果……如果是重伤害呢?”她含泪问。 

  “那就属于刑事,必须移送法办!” 

  “可是……可是……”芷筠无助的紧握著竹伟的手。“他不是有意的呀!他……他是 个孩子……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个孩子!”“放心,董小姐,”那警员温和的说。“我们 了解你弟弟的情形,他属于无行为能力的人,法院多半会会合精神科医生来判案。”“如 果我有医生的证明,他是无行为能力的人呢?”芷筠急急的问。“我有的,我有好几家医 院的诊断书!你们等一等,我去找来!”“不行!董小姐,”警员耐心的说:“那诊断书 你只能拿到法院里去,而且,证明他是无行为能力的人之后,他还是要关起来,关在疗养 院里!” 

  “那么,那么,”芷筠焦灼的说:“他是关定了吗?怎样都不能放出来吗?”“没那 么恶劣呀!”警员说:“你祷告受伤的人别送命吧!再祷告被害家属不控告吧!好了!” 警员把手按在竹伟肩上,命令的说:“起来吧!跟我们走!” 

  竹伟又紧张的往后躲: 

  “姐!姐姐!姐!”他尖叫著:“我不打坏人了!什么坏人都不打了!姐!姐姐!” 他哭了起来:“我不要去!我不喜欢笼子!我不喜欢笼子!”芷筠悲痛的望著竹伟,闭上 眼睛,热泪奔流在面颊上,她哽塞著说:“去吧!竹伟!跟他们去吧!这几位警察伯伯都 是好人,只要你乖乖的,我明天就保你出来!去吧!竹伟!相信我!”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竹伟尖叫著,死命往后赖。“我不去!姐!救救我! 我不去!姐!”他无助的大叫:“我要爸爸!姐!我要爸爸!”芷筠更加泪如雨下,她背 贴著墙站著,她的头凄然的仰靠在墙上,她一任泪珠沿颊奔流,她说: 

  “竹伟,我也要爸爸!我也要!我也要!” 

  警察铐住了竹伟的手,把他往屋外拖去,竹伟身不由己的,跌跌冲冲的往外走,嘴里 不停的喊著: 

  “姐姐!我不喜欢笼子!姐姐!我不喜欢笼子!姐姐!姐姐!姐姐……”芷筠的身子 沿著墙瘫软下来,坐在地上,她弓著膝,用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头,堵住自己的耳朵。可是 ,竹伟的声音仍然不停的传来:“姐姐!我不要笼子!姐姐!我不要笼子……” 

  终于,警车开走了。终于,邻居们都散了。终于,四周变得比死还寂静。她仍然抱著 头坐著,蜷缩著身子,像一座小小的化石。

16 

  中午时分,芷筠赶到了医院。 

  到医院去以前,她先去看过竹伟,给他送了几件毛衣和夹克,抱著那些衣物,她神思 恍惚的走进派出所,整个人都头昏昏而目涔涔。因为这些衣服都是殷超凡买的。在派出所 ,警员只允许她留下东西,而不同意她见竹伟,据说: 

  “我们好不容易让他安静了下来。” 

  她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法让他安静了下来?她想问,却终于没有问,只是被动的、凄 然的点了点头。自从出事之后,她的喉咙中始终哽塞著一个极大的硬块,使她言语艰难。 她只能大睁著那对湿润的、黑蒙蒙的眸子,哀哀无告的望著警员。这眼光使那警员心软了 ,感动了。于是,他安慰的说: 

  “你先去吧,如果没有人告他,我们顶多拘留他三天。三天以后,没有意外,你就可 以把他带走,好吗?” 

  芷筠仍然哀求似的望著他。 

  “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警员说:“在我们这儿,他最起码很安全,没有人会打他 ,也没有人会被他打!” 

  芷筠点了点头,一语不发的,她转身走出了派出所,机械得好像整个身子与意志,都 不属于她自己。于是,她来到了医院。才跨进医院,霍立峰就迎了过来: 

  “他在五○八病房!”他说,看著她:“放心!他不会死!” 

  芷筠感谢的抬眼看天,脸色始终雪白雪白,她晃了晃,身子摇摇欲坠。霍立峰慌忙一 把抓住了她。 

  “你别晕倒哦!”他叫。“去沙发上坐一下吧。” 

  芷筠摇摇头,软弱的靠在柱子上,她继续睁大了眼睛,询问的望著他,喉咙口的硬块 在扩大,她无法开口说话。她费力的咽了一口口水,只是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你,”霍立峰看出她所迫切想知道的事:“他的肋骨断了两根,左手臂骨折 断,内出血,大约是脾脏破裂,所以开刀割除了脾脏,现在,手术已经完了,他浑身上满 了石膏。我亲口问过医生,没有生命危险,也不会成为残废,但是,他起码要在医院里躺 三个月!”他停了停,又说:“竹伟怎么会下手这么重,我真不明白!这个殷超凡也是, 他难道不会回手吗?他是木头人只会挨揍吗?”他凝视著芷筠,后者那种近乎麻木的、难 言的悲切,使他恻然而内疚了。“对不起,芷筠。”他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教他打 架。” 

  她再摇摇头,眼珠好黑好黑,嘴唇好白好白。 

  “是……”她沙哑的,终于吐出一句话来:“是我的命!我早知道……”她的声音低 得几乎听不出来。“我逃不过……命运!”霍立峰抓抓头,他不知该如何帮助她,不知怎 样才能减轻她心上的痛楚和负担,她看来早已失魂落魄,早已了无生气,她像个飘浮的幽 灵。“竹伟呢?”他问。“被警察抓去了。”她离开了柱子,眼睛直勾勾的望著电梯。“ 我要去见超凡!”他扶住了她。“芷筠!”他叫。她茫然的站住了。“殷家全体的人都出 动了,他们激动得很,看样子不会放过竹伟,你要振作一点,拿点主意出来!” 

  她不解似的看著他,默默的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吗?” 

  她“努力”的想著什么,却又茫然的摇了摇头。 

  “嗨!”霍立峰说:“你这样子我真不放心!我陪你上楼吧!” 

  她拚命摇头,终于说了句: 

  “照顾竹伟!”“好!”他挺了挺胸脯,把对警察的畏惧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 让我妈做点吃的,我给他送去!” 

  她再点头。好像她最大的能力,只有点头与摇头。然后,她像个梦游病患一般,脚步 不稳的走了过去,进了电梯。 

  到了五楼,她出来了,一个个门牌找过去,她终于找到“五○八”号病房,那病房在 走廊的尽头,门口有一个小厅,有两排长沙发。病房的门关得紧紧的,门上挂著“禁止访 客”的牌子。她呆站在那儿,瞪视著那块牌子。举起手来,她想敲门,又无力的垂下手去 。一个护士推著两瓶生理食盐水走了过来,看到她,那护士有点惊愕: 

  “要看病人吗?”她问芷筠。 

  芷筠又点点头。“我帮你问问看!”护士推开门,走进去了。 

  芷筠仍然站在那儿。门里,是殷超凡,门外,是她。她茫然的瞪著这扇门,模糊的衡 量著它的厚度。一会儿,门“豁啦”一声开了,殷文渊当门而立。高大的身子像一个巨大 的门神一般,他挺立在那儿,阻住了房门的入口。 

  “是你?董小姐?”他问,声音森冷得可以冻成冰块。“你要干什么?”他跨出房间 ,把房门拉拢。 

  “我……我……”她抬眼看著他,眼睛里充满了祈求、哀切,和无助。“我要见他。 ”她说著,声音很低,很哑,很固执。“请你让我见他!”殷文渊睁大了眼睛,威严的、 冷漠的、恼怒的、不带丝毫同情的说:“你永远不能再见到他!在他被你那个疯弟弟杀死 以前,我必须教他!你如果有一点点良心,就别再来困扰他!他不会再要你了,你懂吗? 发生了这种事情,他决不可能再要你了,你懂吗?走吧!离我们殷家远远的!让我们过一 点平静的日子!你如果再来纠缠不清……”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威胁与恐吓:“我会对付你 们!让你和那个疯弟弟终身坐在监牢里,别想出来!”他走进了病房,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就把病房门关上了,她清楚的听到房门上锁的声音。 

  她继续呆立在那儿,好半天,她才慢吞吞的挨到房门边的沙发上,软软的坐了下来。 她就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眼睛呆呆的瞪视著殷超凡的房门。她不知道坐了多久,门开 了,护士推著空瓶子出来,对她好奇的看了一眼,就自顾自的走了。她继续坐著。一会儿 ,几位医生结伴进去了,没多久,那些医生又出来了,她还是坐著。 

  人来人往的,护士、医生,和亲友们一直川流不息的出入于“五○八”号病房。她像 个雕像般坐在那儿,睁大眼睛,目送那些人进去,再目迎他们出来。她的意识几乎是停留 在一种半麻痹的状态之中,全部思想和意志,都只有一件事,一个目标,她要见他,除了 这个思想和意愿之外,她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都没有了。她终于引起了一个护士的注意, 那护士走近她,好奇而不解的望著她,说:“你在等什么?”她抬头望著护士。“我要见 他!”她喃喃的说。 

  “五○八号的病人吗?”护士温和的问。 

  她点点头。“你知道他现在不能见客吗?”护士好心的说:“你过两三天再来吧!” 她摇摇头。“我等他!”她简单的说。 

  “等两三天吗?”护士惊愕的问,审视著她。“他是你的什么人?”她再摇摇头。“ 什么人都不是!”她慢吞吞的回答。 

  那护士困惑的皱起眉头,不解的走开了。看样子,这女孩应该也住住院才对!她那样 子,就好像大半个人都是死的!怪女孩!殷家的事情,谁弄得清楚? 

  芷筠继续坐著,对那护士的来与去似乎都漠不关心,她就像个化石般坐在那儿。医院 里那股特有的酒精味、消毒药水味对她包围过来,带著种麻醉似的作用。她觉得自己的思 想越来越飘忽,神志越来越糊涂,只有心脏深处,有那么一根神经,在那儿不停的抽搐与 痉挛,那隐隐的痛楚,就由心灵深处向四肢不断的扩散。她把头低俯的靠在沙发背上,心 里在模糊的辗转呼号:我要见他!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病房的门又开了,走出两个人来,她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是范书豪和范书婷!那范 书婷一眼见到她,就惊愕的说了声:“嗨!哥哥!你看是谁在这儿!” 

  她向芷筠走过来,范书豪拉了拉她: 

  “算了,别管闲事!由她去吧!” 

  范书婷摆脱了哥哥,迳自走到芷筠身边,在她旁边坐下,她歪著头打量了芷筠一会儿 。 

  “你在这儿做什么?”她问。 

  “我要见他!”她机械化的回答。 

  “你要见他?”范书婷好像听到一个稀奇古怪的大新闻一般。“你让你弟弟把他打得 半死,你还要见他做什么?你弟弟疯成这样子,为什么老早不送疯人院?” 

  “他不疯。”她低声回答。 

  “还不疯吗?殷伯伯说早已派人去调查打架原因,邻居都说你弟弟是个十足的疯子! 他能把超凡打成这样子,除了疯子谁做得到?超凡那身材,也不见得不会打架呀!殷伯伯 说要重办你们,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我要见他!”她固执的说。 

  “嗨!”范书婷怪叫著:“你这人大概也有点问题吧!超凡恨都恨死你了,怎么会肯 见你?” 

  她震动了一下,嘴角掠过一个抽搐,低下头去,她默然不语。范书婷发现自己的话收 到了相当的效果,就又顺著嘴说了下去:“不是我说你,董小姐,你既然和那个霍……霍 ……霍什么的好,为什么又和超凡搅在一起呢?交男朋友,是不能脚踏两条船的哦!既然 给超凡撞见了,再叫弟弟来揍人,你不是做得太过份了吗?……”她越说越愤愤不平。“ 我们到底还是个法治的国家呀!殷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打出点问题来,你们十条命也 偿不了人家一条……” 

  “喂喂!”范书豪一把抓起了范书婷,紧紧的皱著眉头:“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关你 什么事?要你打抱不平!事实也没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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