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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视他的热烈，孙季雨寒着面孔，心中轻叹。他明明心里清楚她已不属于那个世界那种生活，却仍是犟着不承认，难为他们对她的期望了。况且，放着如今这样宁静的生活，她是决然不可能再次回头去过那种自甘堕落的日子了，季风都说过后会无期的。
气氛僵下来，常雅看着对峙的两人，拽拽崔晓蕊示意她多少说句话打个圆场。
崔晓蕊冲她咧嘴。她是什么人啊，凭什么介入人家之前的恩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又不是居委会大妈，啥啥都管的。
就在持续僵持的时候，N多和弦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东京爱情故事》的主题歌。
“喂？”崔晓蕊拿起手机甜蜜地问候。牛啊，来电话的人正像是给盐碱地里撒下及时雨。
“喂，是崔晓蕊吧，”很是急促的女声，却完全陌生。“儿医的周佾磊你认识吗？”
“是，我是他妹。”她皱眉，心被对方夹杂气喘的声音高悬了起来，“什么事？”心里担心，声量不由得也提起来，引得其他几人的注意。
“好，嗯，我马上过去。”简单应了几声，她匆忙收线。抬眼看到众人正关注自己，她面露虑色：“周佾磊那里有点事让我过去呢，你们不用等我了。”
没有给大家反应的时间，她已然连跑带颠儿地绝尘而去。
常雅警觉地对着土地上的脚印眨眨眼，拉过刚买老玉米回来啃的高月冲剩下的两人摆摆手：“季雨，我俩去小西门买个西瓜，等你回宿舍咱再一起吃。”
声音远去，不再有杂音响起在这不起眼的角落。
坐在坑洞遍布的台阶上，孙季雨毫不在意自己的黑色七分裤被灰尘沾染。“坐吧。”
王卓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跟着坐到了高她一阶的台阶上，双眼目视前方的工地。
白日里的温度持续升高，然而工程不等人，民工们灰土满脸满身却无从休息，来去穿梭着，汗水成为高楼大厦崛起不可避免的代价。虽然知道民工工作辛苦挣钱困难，然而多数怜悯的情感却如何也难转变为持久的尊重。无法洁净的外表成为他们被嫌弃的首要理由，偶尔破坏市容的行为更是给众人的歧视增添了论据。
上天从来都不公平，命运更是肆意地作弄。人生痛楚与麻木，多半来自于上天和命运的沆瀣一气。
一只细白的手掌向后伸过来，挥断了王卓的虚拟焦距。从裤兜里掏出一包MORE，搭着精巧的打火机一并递过去，他的目光却躲避着和她的相聚。
孙季雨默然地点烟，皱眉。他只抽大卫杜夫，干嘛到现在还备着MORE，像以前那样。
——他们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累。
“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沉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令她诧异了下。不由得转过头去，发现王卓竟然不顾自己浅色衣裤，就那么大咧咧地仰卧在能硌死人的台阶上。
嘴角翘起，她拿着烟也仰下去，却在着地的时候意外地被高出地面的温热拦阻。
磕上盘坐的膝盖，她面朝天地正对上他俯视下来的眼。哦厚，那纠结的眉头显示着他积郁于中，恐怕一时半刻难以消解。
“不是不想见到你。”闭上眼悠闲地吞云吐雾，她用力思考怎么能说出信达雅的话来。“我是想过平凡的大学生活，过去咱们那点子烂事过去就过去了，不想再提。”
王卓继续沉默，似是不愿搭理她的言语。
孙季雨的视线滑过他棱角并不太分明的下巴，转向灰蓝色的天空。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法啊，没办法了，咬咬牙吧。
“以后你老爸的连锁公司还有你忙的呢，不如你也退出了吧，我会跟季风说的。”话刚落地就赶紧闭上眼状似悠闲，其实是心如擂鼓。那些流氓的基业等于是季风留给他的，以王卓对季风的言听计从，他也许会跟她翻脸。
“再说季风都回到正道上来了，你也别再给你爸添乱了。”不行了，她怎么说这种话？会被他恨死的！
一时间惶惶然，再多的道理却也冲不出口。多少也是以前风里来雨里去的兄弟，她怎么着也不想让王卓讨厌她。况且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正是因为王卓的留守才成全了他们兄妹的绝走，如若伤了他的心，没有人良心能安生下来。
想到这里，方觉自己话中的不适；待要她再出口挽回，却又想到不能给他机会，让他以为在这件事上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王卓却先行开口。
感到一双手扶上自己的肩膀，孙季雨挣开眼睛。
“你说，我应该怎么做？”王卓眉中紧皱，眼里全是急切的询问和未加隐藏的痛苦。
她的心跳停摆了几秒，然后感觉到了他的认真。“你……至少该认真学习。”抿抿唇，她几乎不知所措起来。
“好。”沉沉地回答，王卓严肃地起身，啪啪衣服上的土转过身去。“我知道了，小雨。”
孤独而毅然地走远，他那阳光下的身影完美地诠释了一个落寞浪人的形象。
孙季雨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许久，才动了动嘴唇——
“靠，起来也不说一声，磕死我了！！”
匆匆忙忙赶到医学院前面的篮球场，崔晓蕊发现自己根本不熟悉医学院的教学楼。刚刚电话里那女生说周佾磊被篮球斜么腔地砸中，脑壳流血了，正在送往本系实验室的途中。
——听见没有，医学院的学生受伤了都不往医院送，直接到实验室！
没再妄自揣测血腥的镜头，她找人问清了实验室的分布。医学院的实验室有若干个，按照专业不同分别设置在二三四层。她爬得气喘吁吁，终于来到儿医实验室所在的三层，却又立即傻眼。真是靠给他们穿白大褂的，实验室上没有玻璃窗，啥啥都看不见，让她怎么找啊！
突然灵光一闪，她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就算他不接电话，她也能听到音乐的声音。她曾经给周佾磊的手机设定成大音量音乐，试试看这回能不能用到。
果然，电话等待接通的空当，隐隐约约的音乐叮叮咚咚地响起。
崔晓蕊眉开眼笑地追随而去。恐龙可塞号的音乐，用的人并不是太多，可以肯定那就是周佾磊的手机在响。
小小把门推开一条小缝，她看到了实验室的桌台。再开大一点，没人，于是索性把门打开。
白大褂没有系扣子的周佾磊坐在正中的椅子上，闭着眼面色安详，柔顺地任身后人给他缠上绷带。再看身后的那个，没有意外的，是个没穿白大褂的美女。
“你的手机在响哦。”美女轻声提醒，声音温柔动听。
周佾磊很明显地皱了下眉，没动身形。“麻烦你先缠完吧。”
崔晓蕊站在门口，面对着教室正中的两人，说不出话来。
奶奶个熊，到底是谁给她打的电话！！
深深吸口气，她迅速缩回脚步，隐身在门板背后惊恐地抚胸顺气。
要死了要死了，这回真出事了。
心跳得这么快，心头泛滥的酸水能强过王水，她看崔晓蕊这女人八成是喜欢上周佾磊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日久生情还是一见钟情？一见钟情是不太可能，那估计就是日久生情了……啊哟，他们俩刚认识多久啊，三个月？说日久是不是有点那个啊？竟然就喜欢上男人了，这闷骚的女人……
痛苦地使劲挠头，门后边仰天无笑的女孩显然要疯了——啊啊啊，关键是，曾经发誓不谈恋爱不结婚的她就是那个发春的女人崔晓蕊啊！！
“哥，你还好吧？”一抹脸瞬间恢复常态，她笑意盈盈地再度步入实验室，攫取了两人的注意力。
周佾磊迅速睁开眼，看到了她，才笑着伸出手，“没什么事，是我同学给你打电话了吧。”
看见他问心无愧的笑容，崔晓蕊心中的火气灭了大半。“嗯，说的挺严重的，吓得我赶紧就跑来了。”随着说话，小拳头也轻捶上他的肩膀，动作特别温柔了一下——哼，算他好狗运，没让她捉奸成功。
“就是被砸了下，没什么事。”周佾磊奇怪地看着她，这丫头怎么了，今天说话特别爱娇。
“都砸破头了还说没什么事。”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目光流动到旁边那个一直没机会出声的人身上，“同学，谢谢你帮我哥包扎。”
美女仔细地系好纱布，落落大方地直视她的眼睛，“不谢，都是同系的互相帮忙也没什么——你们是兄妹啊？一家人都在一个学校可不多见呢。”她掩嘴咯咯娇笑，声音也确实比较好听。
好啊，这女人果然对周佾磊有意思。
“是啊，好巧是不是。”崔晓蕊也跟着她笑，然后一心二用。最了解女人的还是女人，看她充满探询的眼神动作都知道此人看上了周佾磊这尾闪闪发光的男人，哼。
“晓晓，这是我们系的师姐，比咱们大，别没大没小的。”周佾磊站起来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在长辈之前收敛点。虽然现在时代不同了，但是大学里有的时候辈分等级之间的界限还是很严格的，拥有级别歧视的可不在少数。菜鸟永远都没有师兄师姐们的关系广，万一贸然得罪了长辈，到时候被整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啊，原来是师姐呢，失敬失敬，师姐好。”崔晓蕊惊呼，摇摇身旁人的手悄声，“差点就对长辈无礼啦耶。”
美人也符合着笑笑，面容有点扭曲。长辈长辈，用得着一直说她比他们俩老吗？而且这笑里藏刀的女生，真的是周佾磊的妹妹？
“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勉强维持风度，美女急急退场。
看着人影消失在门后，崔晓蕊心里冷笑兼暗哼，甩开和周佾磊交握的手。
“你怎么了？”他的视线在她的冷脸上巡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异状，“她怎么招着你了，这么说人家。”
她瞥他一眼没作声，转身也往出走。心火正旺盛地烧着的时候，没工夫搭理他这罪魁祸首。
周佾磊觉得自己真是无辜死了，急赶两步跟上她，却感到刚刚平复下来的眩晕又袭上额头。立时没站稳，脚下竟然也趔趄了几步。
崔晓蕊为紊乱的脚步声回头，却见他虚弱地靠在墙上抚额皱眉。她担心不已，赶紧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温言关心：“怎么了，头晕？”
看到他面露痛楚地点点头，她也跟着难受起来，心里责备自己刚刚走得太快。“那咱们回去坐会儿去吧。”
等到满眼的星星消失后，周佾磊睁开眼，崔晓蕊忧色遍覆的细嫩面颊闯入眼帘。
不觉双手扶上她细弱的肩膀，他看着她，瞬间怔忡起来。密密的眉，大大的眼，白皙的皮肤——这些他早就都知道了，只是，今天看起来又觉得有点不一样。但是具体哪儿不一样，要说也说不太出来。
崔晓蕊被看得不舒服，想推开他却又碍着他老人家的伤势，结果进退不得僵持着，颇有点霸王和弓的端倪显现。周佾磊这烂人平实根本不会端详她，怎么今天突然犯病这么看她？第一次发现她好看？哼。
……他怎么还不去死，看什么看啦！！
人要是脸一红上来，那趋势还真是挡也挡不住。崔晓蕊的女性意识好死不死地选择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当口觉醒，看着他凝视着自己，那么专注那么认真，于是突然间鬼使神差地就觉得自己之前的十八年多都是为了今天活的……靠，恶心……
“没事，走吧。”就在她还晕晕糊糊的时候，周佾磊首先收回放在她肩上的一只手，只留另一只手臂环过她颈项，“有你扶着我就好多了，走吧。”
根本没反应过来的崔晓蕊头一次没顺溜地接上他的话茬，迷迷蒙蒙地让他牵着走了。走的时候还心不在焉，要是没有旁边人扶着八成早撞墙了。
周佾磊看着她仍不在状况中的傻样，嘴角翘起，悄悄伸出右脚去。
“哎哟！”根本没看路，她自然是被绊了个全，身体向前倾着，眼看就要跟地板砖KISS上。
不过周佾磊当然不会让事件发生，就在她要狗吃×的时候，他的臂膀伸过来。“想什么呢，怎么这么不小心！”责备而关切的语气，完美地掩盖了他恶劣的目的。
“谢谢。”崔晓蕊果然中招，口气软下来，也没发觉自己是靠在他怀里。“刚刚没注意，不知道怎么就摔了。”
搂着怀中的小身子，周佾磊凝着脸色正经八百，“我头疼，你得好好让我扶着，要是再这么动不动摔倒我就真成脑震荡了。”
大事当前，她也不由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让他揽着她的肩膀慢慢地顺着楼梯走下去。至于心里那点怨啊恨啊的，也就没机会再发作啦。
第八章
十一月中的午后，凉爽而安详。夏日早已远去，久违的秋天也渐渐拖不住脚步，丰厚的秋实溢满大地的同时，冬天的前奏已悄然响起。北京的春秋向来似风般短暂，往往在人们还未深切体验到换季的个中滋味的时候，那季节却又流逝到远方了。
崔晓蕊无聊地抱膝坐在老式双人沙发上玩遥控器，却来来去去找不到一个可以看的电视台。在这中午的时候，电视台也多是好逸恶劳地放放老掉牙的连续剧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看头。
“蕊蕊，把袜子穿上，咱们该走了。”杜爱华从里屋出来，前后整理自己的装容。
瞟了一眼座钟，她看到时钟还没爬过两点半。“孙叔叔让咱们五点到，不着急。”转过头去继续看无聊的港台片。
妈妈今天从早上就开始沐浴更衣，不仅穿上了一套豆绿色的毛料套裙，脸上竟然也破天荒地被装点上了淡淡的粉底。以前妈妈脸黄又黯淡地没什么生气，但最近几个月脸色可是很明显地好起来了。当然其他比如她开始买颜色搭配的衣服、买一些便宜好用的化妆品之类的就不用说了，最令崔晓蕊感叹的就是妈妈还给自己办了一张美容院的卡。
她发誓那张小小的金色卡片绝对是那个“孙叔叔”给她办的——因为妈妈拒绝用爸爸给的钱，所以她们并没有多余的钱花在昂贵的美容上。
孙叔叔，这个在一个月之前首度出现在家里的人称代词，最近她已经听得熟到烂——还记得当时妈妈对她说她又“找老伴”的时候是多么地忐忑不安呢。虽然很久之前就隐隐感觉妈妈在与人交往，但最终提到明面上来的时候，她又有点奇奇怪怪的不舒服。
别别扭扭了一阵子，其实是明自己是不舍得妈妈就这么和别人共享的，在共同经历过相依为命的日子之后，这种被抢走的感觉还真是让人难受。
孙叔叔，是一个可以衍生任何可能的辞汇，最近经常出现在她们娘儿俩的话题中。虽然妈妈主动提到他的时候不多，但她总是能从一点点细微的变化中察觉“孙叔叔”的鲸吞蚕食。
比如她发现妈妈发型变了，对曰“你孙叔叔说我铰断了利索显年轻”；套装衣服越来越多，是“你孙叔叔觉着我挺配这个的”；还有家里电视由21寸变成31寸的，那是“你孙叔叔非得给咱们换”。
你孙叔叔你孙叔叔，说实话这个称谓已经开始让她弹性疲惫了。
虽然当妈妈问她是不是同意和孙叔叔见一面的时候她答应得愉悦无比，但其实心里是有一点不以为然的。妈妈眼看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说句一针见血的话——孙叔叔的出现很显然扫碎了她对“和母亲两人一起孤苦伶仃地扶持到老”的那个自艾自怜的幻想。
她崔晓蕊从来不自欺欺人，当初悟到这个令人恼羞成怒的事实的时候，她也只是跟自己生了一个星期的闷气而已，然后便老老实实地开始另外一个随形式变化而变化的幻想：泪眼婆娑地看着妈妈和新的家人渐渐合为一体，然后自己转身寻找另外人生旅途上的同伴——当然和她关系最为亲近、又有亲戚关系的周佾磊首当其冲幸运入选。
不过事实总是残酷的，就在她的自传体八点档《泪撒心路之北京少女崔晓蕊》刚刚起步的时候，妈妈就已经很严肃地宣布说，蕊蕊你不要担心，如果你觉着孙叔叔不好或者在他们家过的不舒服，咱娘儿俩就一块儿回来像以前一样过日子，千万别为了我委屈自己啊。
在妈妈的坚定目光下，崔晓蕊含泪发誓她绝不会委曲求全，然后自己现代版苦儿流浪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