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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全(燕垒生)小说集道者无心·海内篇-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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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快出来吧。”

  周围仍是没有一丝声响,秋虫也冥然无声。道士站得笔直,在原地转了个圈,道:“朋友一定要我动手么?”

  仍然没有一丝声音。静默了半晌,道士举起右手,慢慢地道:“不要怪我无情了。”

  他的右手里什么也没有,突然间从掌心吐出了一团火焰,整只手一下子像蜡烛一样烧了起来。他猛地往地上一拍,喝道:“疾!”

  这一掌在地上拍出了一个掌印,像是打开了一个无形的水闸,周围立时升腾起一片蓝幽幽的火苗。这是尸磷火术,寻常荒坟年久失修,露出白骨时也会有磷火冒出,平时是埋在地下的,自然看不到。这道士一掌竟能将方圆数十丈的磷火尽数逼出,功力当真了得。

  磷火吞吐不息,像是无数火蛇沿着地面爬动,一时间连月色也似变成了惨碧。草丛中像开了锅了热水一样沸腾起来,那是在泥土中筑窝的野兔游蛇虫蚁之类被磷火逼得四处逃窜。这里一直都死寂一片,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活物,但那些动物只是都跳了两跳,便又翻倒在地。

  那道士的右掌仍然按在地上,两眼目光炯炯地盯着周遭,看四周有何异样。磷火并不能燃物,也不能持久,这一阵蓝火乍一升腾又渐渐歇了。随着磷火熄灭,周围又渐归平静,道士叹了口气,收回掌来,喃喃道:“自作孽,不可活。”

  他这尸磷火术极是阴毒,但也大损真气,他杀了那看守义冢之人,仍然觉察有人窥视在侧,心头动了杀机。但尸磷火术用出,却逼不出那人,知道此人定是在强行与尸磷火术相抗。若是那人功底真个高到能与尸磷火术相抗,早就会出来了,如今仍无动静,多半已被磷火之毒蚀骨而死。他现在真气已损,得赶着将这四具行尸带走,也不愿再久留。

  他摇了摇手中的小铃,四具僵尸听得铃声又是一跳,跟着他而去。铃声凄楚,像是一个女子的哭泣,月光照在这片坟地上,仍是惨白如冰,好像要凝结。

  乍看之下,这儿全无异样。只是在孔得财的房子外面,一只野兔四足朝天地倒在地上,浑身的毛被风一吹纷纷扬起,露出身上的一片青紫。


  二、义冢

  〖那些兔子山鼠之类,全是中了尸气而死的,小保抓到的想必也是只沾到尸气的兔子。这么大的尸气,除非是将数万人的尸骨全埋在一处才会产生。〗

  “道长,他没事吧?”

  一个小道士正襟危坐在床前,正给躺在床上之人搭脉。他这副样子倒更像是个郎中大夫,高金狗有点不自在地看着他,肚里还在寻思道:“这道士成不成?都说便宜没好货,唉,谁叫我这么个庄稼人没多少钱,只望他不要乱弄一气,小保才十三岁啊。”他对这儿子爱逾珍宝,前天小保回家说是肚子疼,原先也不当一回事,结果却是一场怪病,花了二两银子请镇上最有名的大夫出了个诊,说是气血两亏,非得用大补不可。他只是个寻常农户,哪能给儿子顿顿吃人参燕窝,惶急之下,正好碰见这个小道士,说是治不好不花钱,治好了得二两银子,才死马当活马医地将他带来试试。

  小道士突然像察觉了什么,一把拉起了病人的手臂,五指像在弹琵琶一样从上至下按了一遍,突然又伸出两指在病人心口一弹,那孩子身子猛地一弓,咳了两声,呕出一股黑水。这些黑水粘稠如胶,腥臭不堪,高金狗吃了一惊,叫道:“道长,我可只有这一个儿子……”

  小道士将那个孩子扶起来,又在背上敲了两下,那孩子还在呕黑水,连鼻子里都有黑水流出。他道:“施主,令公子是中了邪,小道已将他体内邪气驱出,你采点菖蒲煎水,给他内服外沐数日,印堂无黑气即可。”

  高金狗听不懂这小道士文诌诌地说话,瞠目结舌地不知以对,小道士才省得自己说得太文了点,道:“你采点菖蒲来熬水,给你儿子喝下去,再用这水洗澡,一天一次,到他两太阳穴这儿没黑气,就成了。”

  高金狗连连点头,道:“菖蒲有,菖蒲有。”菖蒲是端午时插在门上的,山上遍野都是,并不用花钱。他见自己这儿子吐出黑水后,双眼已经睁开,人也精神得多了,不由大喜过望,一把搂在怀里,哭道:“小保,快给道长磕头。”心中却不住寻思道:“看不出这小道士的本事倒是不小,只是不知他会要多少钱。”

  小道士道:“头就不必磕了,这个银子么……”高金狗一惊,忍痛道:“二两银是吧?道长,我是庄稼人,小保又没了娘,委实难过,能不能再……那个少一点?”原先说好是二两现银,足当他数月家用了,高金狗实在舍不得。

  小道士脸一板道:“那可不行,说好的价钱,一文都不能少!”

  高金狗苦着脸,伸手到怀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包碎银子。这包银子是他省吃俭用,准备给小保娶媳妇用的。高金狗平时掉了一粒米都要从鸡嘴里抢回来,要他一下子拿出二两白花花的现银,实在心疼得不得了。小道士拿了银子,掂了掂,想了想,从里面摸出一块三四钱的碎银子,咬了咬牙,把银包还给他道:“给你儿子买点吃的吧。”

  高金狗喜出望外,接过银包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道长,你心肠这么好,菩萨保佑你多子多福,日进斗金。”至于道士是不是由菩萨保佑,而这小道士是不是该多子多福,他欣喜之下,也不多管了。

  小道士一怔,连忙扶起他道:“菩萨就算了,多子多福么,嘻嘻,我是火居道士,可以娶妻的,借你吉言吧。”

  高金狗道:“是是是,道长一定能生上十七八个大胖儿子,以后个个高中状元,个个做大官,娶丞相家的小姐。”

  科举之制自前朝覆亡后已废止数十年了,到仁宗时才算重开,而且分蒙古和色目人一榜、汉人和南人一榜,无心就算有儿子日后考中状元,顶多也只能做到六部尚书,而丞相却只能由蒙古人或色目人担任,绝不会招个汉人做女婿,可是在乡民心目中,仍是书生与宰相小姐后花园私订终身后中状元那一套。他被小道士扶着,磕不下去,叫道:“小保,快给道长磕头。”

  那个小保虽是乡里小儿,人生得倒很机灵,趴在床上给那小道士磕了个头。这个头磕得倒是实诚,不过他两个眼珠仍是骨碌碌乱转地看着这小道士,小道士反倒有些不安,看看手里那块碎银子,狠狠心道:“这点钱你也拿去买糖吃吧。这是我给你的,可不是不收你银子。”他这一派向来是法不空施,必要收钱,虽然实际上一文钱没收,这话还得说的,以示不忘祖训。

  这小道士一文没留,不免有点心疼,但大方也大方过来,总不能反悔。他有点不太自然地道:“小保,你是吃了什么中的邪?”

  小保道:“我在后山玩,抓了一只兔子烤着吃了,结果回来肚皮就痛起来了。”

  高金狗道:“阿弥陀佛,那儿是个坟地啊,前一阵子孔得财还拖了三个死人去埋,你这小祖宗怎么跑那儿去,嘴巴老这么馋,老子非打烂你屁股不可……”

  他也发现这小道士有些后悔,只作不知,一边喋喋不休地骂着儿子。小道没再说什么,转身向门外走去。高金狗千恩万谢地送了他出去,临出门时,那小道士忽然转过头道:“施主,你可知道毒龙潭在何处么?”

  高金狗一怔,道:“毒龙潭?没听说过了。”这辰溪县方圆有数百里,又是崇山峻岭连绵不断,到处都是深潭巨壑,他也不知这毒龙潭到底在哪儿。这小道士也没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高金狗千恩万谢,待那小道士走远了,他才一拍脑袋,高声叫道:“对了,道长,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小道士转过头,笑了笑道:“小道无心。”

  ※※※

  坟地虽然有些邪气,时常会有野鬼游荡,但是上面长的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乡民所耕的田间有时也会有一两个坟包的,可是那个小保所中邪气甚是厉害,决不会是寻常的妖邪,无心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好的办法是到那里看个究竟。

  后山因为是一片义冢,平常也少有人来,虽然是秋天了,草还是很茂盛,远远地望过去,那片山坡上像是淹没在草丛里,坡上有一间东倒西歪的破房子,屋顶满是瓦松,墙上的石灰也多已剥落,露出的砖缝里长满了细草。

  他走了过去,刚到门边,不由皱起了眉。里面脏乱不堪,鬼影子也没一个。他打量了一下四周,正待退出去,在门边时一下站定了。门上原本也有朱漆,如今却尽已剥落,两个黄铜的门环都长满铜绿,只有一小块地方油光发亮,想必是常用手摸着的。在已经变成褐色的门板上,沾着几滴乌黑的渍斑。他摸出腰间的短剑在门板上刮了些下来,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取出一张纸,将短剑擦净了,又看看四周。这地方看上去也不像能住人的,桌上放着一只空酒壶和两只脏碗,看样子也有两三天没洗过了,破床板倒在地上,一床被褥也脏得冒出油光。

  住在这儿的那个孔得财多半也已经死了吧。那样一个人,活着和死了,都一样没人关心的。

  无心走出门去,看着外面的草丛。已是初秋,草叶有些发黄,不时有风吹过,卷得草叶左右晃动。像是被风吹皱的湖水。他叹了口气,向前走去,可走了两步,却又站住了。

  在他脚边,是一只死兔子。这兔子肚破肠流,想是被东西咬过,但身体却丝毫不腐。他拣起一根树枝,在死兔上敲了敲,“梆梆”作响,敲上去倒如一段木头。

  无心有些迟疑。他用树枝拨开草丛四处看了看,才不过数尺方圆,他又发现了几条死蛇和几只死山鼠,全是硬梆梆的像木头一样。他将树枝扔了,不由陷入沉思。

  那些兔子山鼠之类,全是中了尸气而死的,小保抓到的想必也是只沾到尸气的兔子。这么大的尸气,除非是将数万人的尸骨全埋在一处才会产生,这义冢里虽然荒坟林立,却最多不过数百个而已。

  “古冢密于草,新坟侵官道。城外无闲地,城中人又老。”这首唐僧子兰的《城上吟》小时候师父也教他读过,那时只是当一首谣曲念念,现在见到这片荒凉的义冢,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从怀里摸出一枝细细的毛笔和一个小圆盒,这盒子是用两段竹节做成的,打开了,里面装的全是调成糊状的朱砂。他将笔蘸饱了朱砂,在一片长长的草叶上龙飞凤舞地画了道符。收好东西,看着这片草叶,他合上双眼,捏了个手印低低地念咒。

  随着念颂声,那片草叶也在不住抖动,渐渐伸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着草尖。等这草叶竖得笔直,无心放下手,低低道:“过往游魂听真,吾上太山府,谒拜皇老君,交吾却鬼语。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天左契,佩戴印章,六丁六甲,神师诛罚,不避豪强,若有不遵者斩付魁刚,急急如律令!”

  念到“令”字,他骈指向那片草叶一指,草叶突然无火自燃,上面写的那些符字灼灼发亮。此时太阳已隐到了云后,周围一下暗了起来,像是大雨将至的样子。

  无心将两指夹住草叶下端一捋,叶片上的火光仿佛有形有质之物被他抹下,还在指缝间燃烧。他将手指往两眼上一抹,火光应手而灭,他猛地睁开了眼。

  这是禁鬼咒。他的眼里神光如电,扫视着四周。在没膝的草丛里,一些萤火一般的亮点正四散纷飞,一蹴即散。那都是些尸居余气,孤魂野鬼不得超生,年深日久魂飞魄散后便成了这副模样。他转了一圈,仍是看不到一个成形的游魂。

  奇怪。无心抓了抓头皮,他听得高金狗说是几天前还有三个新死的人埋在这儿,魂魄哪会散得这么快法,难道是有什么异事发生么?

  在一棵榆树后面有个坟包,土色也很新。无心走了过去,蹲了下来,拨了拨坟前的土块。土块碎了,里面却还有点湿润。这两日并不曾下雨,一些小土块都被晒干了,但这里的土却还是湿的,只怕被翻起来还没多久,不知为何身体却看不到。

  难道这坟是空的么?他摇了摇头。孔得财只是个看守义冢的孤老,没事干肯定不会堆个空坟玩,一定出过什么事了。

  他正自沉思,突然腰间的摩睺罗迦剑在鞘中低低一响。声音虽轻,无心却如同听到了一声惊雷,浑身一震,手一扬,已从背后抽出剑来,左手捏了个诀望向四周。

  这柄摩睺罗迦剑是他差点丢了性命得来的,剑虽小,却大有灵异。此时剑在鞘中发出鸣响,恐怕周围是有什么怪物了。

  禁魂咒尚未完全失效,他看了一遍仍未发现有什么异样,心头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里太静了,耳边只有风吹之声,更显得一片死寂。

  看到第三遍,他终于发现在左前方的草丛中有些微不同。他提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走了几步,脚下却是一滑,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圆圆长长的。

  是条蛇么?他掠开脚边的杂草,一看见脚下的情景,心中猛地一惊。

  在草丛里,有个人正伏在地上。这人的身体已是嵌在泥中,背和地面平齐,他刚踩上的是那人前伸的手臂。无心大惊之下,向边上跳出了三四尺,喝道:“好个妖物!”

  这人既无魂魄,自非尸首了,那多半便是妖怪。无心只道这妖怪要伏击自己,他又全无防备,心中大感惊恐。哪知他跳开后,这人仍是动也不动。无心心道:“奇怪,难道这是个倒伏的翁仲不成?”可这人的姿势是双手笔直伸在头上,若是翁仲,这姿势也太怪了点。

  他小心地走了过去。


  三、九柳龟息术

  〖他方才乍见死人站起来,吓了一大跳,此时却已平静如常。湘西乡里妖异之事传闻极多,言绍圻虽不曾见过,却也听得多了,就算死人复活也不过如此。〗

  还没踏上一步,忽然耳边听得有人喝道:“兀那道士,你是什么人?”

  这声音极是响亮,如同打了个旱雷,无心一惊,抬头看去,却见有个人站在山坡下。这人也不过十八九岁,手里拿着一把铁尺,这是六扇门常用的兵器,这人多半也是个捕快了。

  无心道:“是位捕快大人啊,小道是……”他正待报上名来,那捕快已经跑了上来,手上的铁尺对准了他,喝道:“快把剑放下!你孤身一人在这荒郊野外,已犯了大元律法第……”说到这儿却卡住了,从腰间摸出一本律书来翻着。

  无心笑了笑道:“小捕快,这是我的法剑啊,你看,上面还有符字的。”

  那捕快想必一时翻不到要给无心定的罪名,孤身夜行还是可疑的,现在大白天,一个道士在义冢里,好像也不曾触犯大元律第几条。他将书放在怀里,仍是紧张兮兮地向无心走来,叫道:“快把剑放下!我是辰州捕役言绍圻,你再不将剑放下,便是违抗公差,拒捕!拒捕你知道吧?罪加一等!”

  无心连忙将剑收回背后的剑鞘,道:“小捕快,我是出家人,可不是什么江洋大盗。”

  言绍圻见无心将剑收了起来,才显得宽了宽心,听得无心说什么“江洋大盗”,像是想起什么来,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看了看。这纸上画着个人像,长着两撇小胡子,和无心一点也不像。言绍圻打量了一下无心,又叫道:“把手指放到唇上。”

  无心莫名其妙,道:“什么?”

  言绍圻怒道:“手指放到嘴唇上面,你听不懂么!”

  无心也不知这个小捕快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依言将手指放在嘴唇上,言绍圻又看了看,道:“你真是道士?叫什么?不像。”言语已缓和了些,说“不像”自是说无心不像那个要犯,而不是不像道士。

  无心道:“小道无心。小捕快,你在缉捕江洋大盗么?”

  言绍圻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他一番,才勉勉强强相信他不是那个通缉的要犯了。他将那张纸卷好放回怀里,仍有几分狐疑地道:“你在这儿做什么?这是坟场。”

  无心道:“这里有邪气。除魔卫道,出家人本份,我看看有没有能做的。”

  言绍圻道:“看不出,你还是位道长。”他的话里有点讥刺之意,想必虽然信了无心不是那个要犯,却仍有点不信他的话。他走到无心跟前,突然看到地上那个人,惊叫道:“哇!你果然不是好人!”

  言绍圻手中的铁尺又对准了无心,无心急道:“什么呀,这人在这儿都好多天了。”

  言绍圻这才看到,地上那人的衣服上已是沾满了泥土,这样子不会是刚才发生的。他半信半疑地又垂下了铁尺,道:“那他是被谁杀的?”

  无心道:“我也是刚发现他的。”

  言绍圻蹲了下来,用铁尺戳了戳地上那人,叫道:“尸身还是软的,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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