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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寸金莲-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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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那好熟的声音:“哪脚好,就哪个,这脚好,就这个!”
  香莲忽觉得这是二少爷佟绍华的嗓门。模糊有点不妙,蛮有把握的手竟捏起汗来。耳听这伙人,说说笑笑回到前厅,打打闹闹去填号码。好一会儿,佟绍华在厅上唱起票来:“乔六爷──甲一乙二丙六,吕老爷──甲一乙二丙四,华七爷──甲二乙一丙四,牛五爷──甲一乙二丙三,苏州白掌柜甲二乙一丙四,苏州丘掌柜甲一乙二丙五……把票归起来,壹号得甲最多,为首,贰号次之,第二,四号第三。”
  戈香莲好欢喜,一时门帘都显亮了。又听佟绍华叫道:“潘妈,拉下门帘,请各位少奶奶、姑娘,见见诸位客人!”跟着香莲眼前更一亮,几十盏灯照进眼睛。却见前厅辉煌灯火里满是客人,周围各房门口都坐一个花样儿的女人。
  佟绍华赛刚给抽了三鞭子,十分精神,那张大油脸鼓眼珠,今儿分外冒光,双手举着一张写满人名号码的洒金朱砂纸,站在前厅外高声儿叫:“壹号,白金宝,我媳妇!你来谢谢诸位老爷!贰号,戈香莲,我嫂子;肆号,董秋容,是我弟妹。余下三个都是我家丫环,桃儿、杏儿、珠儿。各位也请出来吧!”
  戈香莲傻了!她是大少奶奶,该壹号,怎么贰号?是弄错还是佟绍华诚心捣鬼?回头一瞧,门帘上贴的居然就是贰号。可是凭自己的脚,写上嘛号码也该选第一呀!她不信会败给白金宝,但拿眼一瞧就奇了,白金宝好赛换一双小脚,玲珑娇小,隐隐一双淡绿小鞋,分明两片苹果叶子,鞋头顶着珠子,刷刷闪光,又赛叶子上颤悠悠的露水珠儿。这会儿她正打屋里出来,迈步也完全不同往常,绣花罗裙,就赛打地面上飘过,脚尖在裙子下边,忽然露出忽然不见,逗人眼馋。香莲起身走出屋时,本打算拿鞋上的那对蝴蝶压压白金宝,一提裙腰,蝴蝶出来了,可两只脚乍乍虎虎支支楞楞,有露没藏赛叉鱼的叉子,劈着两个大尖。那白金宝走到众人前,道万福行礼,右脚没露,只把左脚诚心往外一闪。这一闪叫人看不满眼,再多看一眼又不成。香莲也给这一下闪呆了。原本白金宝的脚比自己大,怎么显得比自己还小?一刀切去一块不成!鞋子更是出奇讲究,连鞋底墙子、底牙、裤腿套上全是精致到家的绣花。香莲打小也没见过这么贵重花哨的鞋子。自己这印花蝴蝶不过奶奶打香粉店花二十个铜子儿买的,一比,太穷气了。
  这种场面上,一透穷气,就泄了气!她打脚底到腰叉子全发凉。恨不得拨头跑回屋,关门躲起来。潘妈招呼珠儿、杏儿、桃儿端三个青花瓷簏子,放在当院,请三位少奶奶坐下。香莲想拿裙子把小脚罩住,偏偏刚才为了露蝴蝶,裙腰往上提,腰带扎得又紧,拉不下来,小脚好赛净心晾在外边给她出丑。她不敢瞅自己脚,也不敢瞅白金宝的脚,更不敢瞅白金宝的脸。白金宝脸儿不定多光彩呢!
  佟忍安对吕显卿说:“居士,打这评选结果上看,你果然不凡。您看其它各位有的一错两对,有的两错一对,有的名次顺序填倒,唯有您号码也对,顺序也对。不知您品评金莲按嘛规格?”
  吕显卿听了好得意,才要开口,乔六桥抢过话打趣道:“还是那七字呗!”
  吕显卿刚刚比学问栽了,这次不能再栽,嘴皮子也鼓起劲儿说:“七字法是通用之法。品莲要分等级的。”
  “怎么分法,请指教。”佟忍安一追问,两人又较量上了。
  “这要先说六个字。”
  “不是七字又六字了?愈说愈胡涂了!”乔六桥嘻嘻哈哈说,一边跟旁人挤眉弄眼,想拿这山西佬找乐子。
  吕显卿是老江湖,当然明白。他决意给这些家伙点真格的瞧瞧,正色说:“听明白就不胡涂。小脚美丑,在于形态。所谓形态,形和态呗!先说形,后说态。形要六字具备,即短、窄、薄、平、直、锐。短指前后长度,宜短不宜长。窄指左右宽度,宜窄不宜宽,还须前后相称,一般小脚,往往前瘦后肥,像猪蹄子,不美。薄指上下厚度,宜薄不宜厚;直指足根而言,宜正不宜歪,这要打后边看。平指足背而言,宜平不宜突,如能向下微凹更好。锐指脚尖而言,宜锐不宜秃,单是锐还不成,要稍稍向上翘,便有媚劲儿。向上撅得赛蝎子尾巴,或向下耷拉得赛老鼠尾巴,都不足取。这是说小脚的形。”
  这几句就叫香莲听得云山雾罩,从不知,小脚上还这么多道理讲究。拿这些道理一卡,自己的脚哪还算脚,只赛坠在脚脖子下两块小芋头。前厅里诸位把吕显卿这套听过,不觉拿眼全瞄向佟忍安。盼望这位天津卫能人,再掏出点真玩意儿,把这外边来的能耐梗子压住。佟忍安单手端小茶壶,歪脖眯眼慢条斯理吮着,不知有根还是没词,不搭腔,只是又追了一句:“这说了形,还有态呢?”
  吕显卿瞥他一眼,心想不管你有根没根,先痛快压你一阵再说:“态字上要分三等。上等金莲,中等金莲,下等金莲。”
  香莲心里一惊,想到自己得第二名,生怕这老头把自己归入中等。
  “先说上等!”苏州那商人听得来劲,急着说。
  “好,我说。上等金莲中间又分三种。两脚缠得细长,好比笋尖,我们大同叫‘黄瓜条子’,雅号叫钗头金莲。两脚缠得底窄背平,好比弯弓,雅号叫单叶金莲。两脚缠得头尖且巧,好比菱角,雅号叫红菱金莲。这三种小脚中间垫高底,又叫穿心金莲,后边蹬高底,又叫碧台金莲。都是上等。”
  “居士敢情有后劲,快说说中等嘛样!”乔六桥说。
  “脚长四五寸,还端正,走起来不觉笨,鞋帮没有棱角鼓起来,叫锦边金莲。脚丰而不肥,好赛鹅头,招人喜爱,叫鹅头金莲。两脚端正,只是走路内八字,叫并头金莲;外八字的叫并蒂金莲。这都是中等。”
  “这名子真比全聚德炒菜的名儿还好听!”乔六桥笑道。
  “六爷你是眼馋还是嘴馋?”
  “别打岔!居士,你别叫他们一闹把话截了,接着说下等的金莲。”
  吕显卿说:“今儿佟家府上没下等金莲。三位少奶奶都是上等的。要在我们大同赛脚会上,我敢说也能夺魁!”
  他这几句话,不知真话假话客气话应酬话,却说得三位少奶奶起身向他道谢。一站一坐当儿,白金宝无意打裙缝露出小脚,叫戈香莲逮住着意一看,吓一跳,竟然真比平时小了至少一寸?是自己看错还是人家用了嘛魔道法术?
  吕显卿对佟忍安说:“我虽嗜好金莲,比您,至少还差着三蹬台阶。方才班门弄斧,可别笑话我无知,多多指点才对呢!”
  佟忍安眼瞅一处,不知想嘛,一听吕显卿这话好比跑到自己大门口叫阵,略一沉便说:“秦祖永《桐阴论画》,把画分做四品。最高为神品,逸品次之,妙品又次之,最末才是能品。能品最易得,也最易品。神品最难得,也最难品。拿我们古玩行说,辨画的真伪,看纸,看墨,看裱,看款,看图章,看轴头,都容易,只要用心记住,走不了眼。可有时候高手造假画,用纸、用墨、用绫、用锦,都用当时的,甚至图章也用真的,怎么办?再有,假宋画不准都是后来人造的,宋朝当时就有人造假!看纸色墨色论年份都不错,就没办法了?其实,盯准更紧要的一层,照样分辨出来,就是看‘神’!真画有神,假画无神。这神打哪儿来的呢?比方,山林有山林气,画在纸上就没了。可画画的高手,受山林气所感,淋淋水墨中生出山林一股精神。这是心中之气,胸中之气,是神气,造假绝造不出来。小脚人人有,人人下功夫,可都只求形求态。神品……人世间……不能说没有……它,它……它……”
  佟忍安说到这儿忽然卡住,眼珠子变得浑浑噩噩朦朦胧胧虚虚幻幻离离叽叽,发直。香莲远远看,担心他中了风。
  吕显卿笑道:“未免神乎其神了吧!”他真以为佟忍安肚子里没货,玩玄的。
  “这神字,无可解,只靠悟。一辈子我只见过一双神品,今生今世再……唉!何必提它!”佟忍安真赛入了魔。弄得众人不明不白不知该说嘛好。
  忽然,门外闯进一个胖大男人。原来大少爷佟绍荣,进门听说今儿赛脚,白金宝夺魁,他老婆败了阵。吼一声:“我宰了臭娘儿们!”把手里鸟笼子扯了,刚买的几只红脖儿走了运,都飞了。他操起门杠,上来抡起来就打香莲,众人上去拉,傻人劲大,乔六桥、牛凤章等都是文人,没帮上忙,都挨几下,牛凤章门牙也打活了。一扛子抡在香莲坐的瓷簏子上,粉粉碎。佟忍安拍桌子大叫:“拿下这畜牲!”男佣人跑来,大伙合力,把大少爷按住,好歹拉进屋,里边还一通摔桌子砸板凳,喊着:“我不要这臭脚丫子呀!”
  客人们不敢吱声,安慰佟忍安几句,一个个悄悄溜了。
  当晚,傻爷们儿闹一夜,把香莲鞋子脚布扒下来,隔窗户扔到院里。三更时还把香莲鸡哇喊叫死揍一顿轰出屋来。
  香莲披头散发,光着脚站在当院哭。

仙人后边是神人
  戈香莲赛脚一败,一跟斗栽到底儿。
  无论嘛事,往往落到底儿才明白。悬在上边发昏,吊在半截也迷糊。在佟家,脚不行,满完。这家就赛棋盘,小脚是一个个棋子儿,一步错,全盘立时变了样儿。
  白金宝气粗了。香莲刚过门子时,待她那股子客客气气劲儿全没了。好赛憋了八十年的气,一下子都撒出来。时不时,指鸡骂狗,把连勾带剌的话扔过来,香莲哪敢拾。原先不知白金宝为嘛跟她客气,现在也不知白金宝为嘛跟她犯这么大性。白金宝见这边不拾茬,性子愈顺愈狂。不知打哪弄一双八寸大鞋,俗名叫大莲船,摆在香莲门口,糟蹋香莲。香莲看得气得掉泪却不敢动。别人也不敢动。
  守寡的四媳妇董秋蓉在家的地位有点变化。过去白金宝总跟她斗气,板死脸给她看,赛脚会后换了笑脸,再逢亲朋好友们串门,就把秋蓉拉出来陪客人说话,甩开香莲理也不理,弄得秋蓉受宠若惊,原是怕白金宝,这会儿想变热乎些又转不过来,反而更怕见白金宝了。
  佟绍华沾了光。只要在铺子里呆腻了想回家,打着二少奶奶的旗号,说二少奶奶找他,挺着肚子就回来了,佟忍安也没辙。可后来,二少奶奶自己出来轰他,一回来就赶回去。本来佟绍华骑白金宝脖子上拉屎当玩,这阵子白金宝拿佟绍华当小狗儿。谁也不知二少奶奶怎么一下子对二少爷这么凶。戈香莲明白。她早早晚晚三番五次瞧见佟忍安往白金宝屋里溜。但她现在躲事都难还去招惹是非?再说家里人都围着白金宝转,知道也掖肚子里,谁说?丫头们中只桃儿待香莲好,她原是派给香莲用的,当下只要她一只脚迈进香莲屋,白金宝就叫喊桃儿去做事,两只脚很难都进来。一日中晌,趁着白金宝睡午觉当儿,桃儿溜进香莲屋来悄悄说,自打白金宝不叫二少爷着家,二少爷索性到外边胡来,过去逛一回估衣街的窑子,到家话都少说,怕走了嘴。现在嘛也不怕,整天花街柳巷乱窜。憋得难受时竟到落马湖去尝腥,那儿的窑姐都是野黑粗壮的土娘们儿,论钟头要钱,洋表转半圈,四十个铜子儿。到时候老鸨子就摇铃铛,没完事掏钱往外一扔。桃儿说,这一来柜上的钱就由二少爷尽情去使。乔六桥一伙摽上了他,整天缠他请吃请喝请看请玩再请吃请喝请看请玩。
  “老爷可知道?”
  “老爷的心里向来没全撂铺子里,你哪知道!”
  香莲也知道,但不知自己知道一多半还是一少半。
  这家里,看上去不变的唯有潘妈。她住在后院东北角紧挨佟忍安内室的一间耳房。平时总呆房里,偶然见她在太阳地晒鞋样子、晾布夹子,开门叫猫。她养这猫倒赛她自己,全黑、短毛、贼亮、奇凶,赛只瘦虎。白天在屋睡觉,整夜上房与外边流窜来的野猫撕打,鬼哭狼嚎吼叫,有时把屋顶的砖头瓦块“啪哒”撞下来。桃儿说,全家人谁也离不开潘妈,所有鞋样子都归她出。赛脚那天白金宝的小脚就靠她道饰的。她的鞋样敢说天下没第二个。
  “十天半个月,她也往各屋瞧瞧,鞋不对,她拿去弄。可她就不往您屋里来。您没瞧见赛脚前她天天都往二少奶奶屋跑。就是她把您打赛会上弄下来的。不知她为嘛偏向二少奶奶,恨您!”
  香莲没搭腔,心里却有数。香莲心细,看出潘妈打赛脚后不再去白金宝屋子了。
  变得最凶,要数香莲的傻爷们儿。香莲真不懂傻人也把小脚看得这么重。原先是傻,这一下疯了。疯人更没准,犯起病就跟香莲瞎闹。有时拿拴床帐的带子,把香莲两脚捆一块,说要拿出去卖,买鸟儿,还是高兴时候。凶狠起来就拿针锥扎小脚,鲜血打裹脚布里往外冒。香莲已有了身孕,桃儿等几个丫头来哄大少爷说,大少奶奶肚里有他孩子,孩子有双天下没比的小脚,叫他必得好好待大少奶奶,等着好小脚生出来。这话管用,大少爷一听立时变样,天天捧着香莲小脚亲了又亲。一天打外边回来,居然给香莲买一包蜜枣,叫香莲心里一热直掉泪。可过几天,街上两个坏小子拦着大少爷说:“听说你爹给你娶个大脚媳妇,还要再生个大脚闺女。”他眼就直了,进门操起菜刀踹门进屋,非要切开香莲肚子看小脚不可。扯脖子叫喊着:“我爹诳了我,谁也不信,打开看!”
  香莲这两天正是心如死灰时候。不知谁把赛脚会的事传给香莲的奶奶,奶奶听了,气闭过去。香莲得信赶到家,奶奶拿最后一口气对她说:“奶奶也不知怎么会毁的你!”糊里胡涂,抱着悔恨做古了。香莲绝了后路,见傻爷们儿也不叫她活,心一横,把衣服两边一扯刷地撕开,露出鼓鼓白肚皮,瞪着眼对大少爷说:“开吧!我活腻了,要嘛给你嘛!”
  谁知当啷一声,菜刀扔在地上,傻爷们儿居然给香莲磕起头来。脑门撞得青砖地“通、通、通”直响,十来下就撞昏了,脑门鼻子都流血,再醒来,不打不闹,也不说话,只是傻笑,饭菜全不吃,到后来滴水不进,药汤没法灌,人就完了。挺大一个活人,完了,真容易。
  应上“白马犯青牛,鸡猴不到头”这句话。香莲结婚没一年,守了寡。人强心不死,她只盼着生个小子。白金宝和董秋蓉两房头都是闺女,董秋蓉一个,白金宝两个,据说在南边的三少奶奶尔雅娟生的也是闺女。香莲要生个小子,给佟家留根,日子还能喘过口气。偏偏心强命不强,生的是丫头!想改也改不了,想添也添不了!生下来不久还满身疹子。她心凉得赛冰块。天天头不拢脚不裹,孩子死就死,死完自己死。可自己身上掉下的这块肉,满是红点,痒得整天整夜哭,哭声叫她呆不住,每天一趟走到娘娘宫,给斑疹娘娘烧香。娘娘像前还有三个泥塑长胡的男人,人称“挠司大人”,专给出疹子的孩子挠痒,还有一条泥做的黑狗,专给孩子舔痒痒痘。她一连去七天,别说娘娘不灵,孩子的疹子竟然退了。
  一天潘妈忽进来,抓起孩子的小脚看了看,惊讶地说:“又是天生一块稀罕料。”随后拿着吓人的鼓眼盯住香莲说:“老爷叫我给她起个名儿。就叫莲心吧!”
  香莲听了,两眼立时发直,潘妈走出去时,看也不看。桃儿端饭进来了。自打大少爷死后,香莲落得同丫头们地位差不多,吃饭也不敢和老爷少爷少奶奶们同桌。桃儿问她:“不是二少奶奶又骂闲街了?甭搭理她,她骂,您就把耳朵给她,也不掉块肉。”
  香莲直呆呆不动。
  桃儿又说:“我看四少奶奶心眼倒不错。这汤面上的肉丝,还是她夹给您的呢!原先她那双脚,不比二少奶奶差。倒霉倒在一次挑鸡眼,生了脓,烂掉肉,长好了就嫌太瘦。那天赛脚,我劝她垫点棉花,她不肯。她怕二少奶奶看出来骂她。可我看……您可别往外说呀──二少奶奶脚尖就垫了棉花。本来她脚尖往下耷拉!不单我瞧出来,珠儿杏儿全瞧出来了,谁也不敢说就是了!”
  桃儿引香莲说话。本来这话十分勾人谈兴的,但香莲还是不吭声也不动劲,神色不对,好赛魂儿不在身上。桃儿以为她一时心思解不开,不便扰她,就去了。香莲在床边直坐到半夜,拿着闺女雪白喷香的小脚,口里不停念叨着潘妈的话:“又是天生一块稀罕料……天生一块稀罕料……天生一块稀罕料……”
  三更时,香莲起来插上门,打开一小包砒霜,放在碗中,拿水沏了,放在床头。上床放了脚,使裹脚条子把自己和闺女的脚捆在一块儿,这才掉着泪说:“闺女!不是娘害你!娘就是给这双脚丫子毁成这样,不愿再叫你也毁了!不是娘走了非拉着你不可,是娘陪你一块走呀!记着,闺女!你到了阎王殿也别冤枉你娘呀!”
  闺女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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