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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海安,他的容貌完全超乎马蒂对一个东方男子的想象。上帝捏造这形体之时一定耗尽了他对人间的眷恋。眼前的海安之美,不只在那匀秀舒展的眉眼鼻唇,还在那顾盼之间流露的飒爽之色。从他走来的姿态,马蒂知道海安一点儿也没醉,而且冷静,冷静至极,他浅呷手上一杯透明色的液体,毫无表情地向外眺望,那眼神凌越过马蒂,远远地射向她背后的夕阳。
马蒂走了。她很失望。
这一天看到的海安令马蒂失望。她所终于看到的这个人,太过度俊美了,俊美得让人相信,他的心智或灵魂一定相对的不够健壮。否则,这个世界还有情理可言吗?马蒂知道她沦于一般人忌才妒秀、自怜自伤的情绪了。但她必须这么想,才能挥除那烙在脑海中,她其实一点也不认识的,人们称之为肤浅的皮毛的印象。
黑夜降临了,是回家的时候。想到家,马蒂心情与脚步变得沉重。她只是一个客宿娘家的失婚失业女人,所有的财产总值六万元,穿着大学时代的旧衣裳和向阿姨借来的便鞋,她的颓废的头发,早在半年多前就该去重新剪烫了。谢谢这深沉的夜色,让她在光鲜的人群中得以隐蔽。马蒂在河堤上的水泥石墩坐下,迎风点燃了一根香烟。黑暗中,非常,非常地不快乐了起来。
第一章盈泪欲滴的心
马蒂在电脑里找到了一支理财用的小软体,她瞄了一眼四周,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搅,于是就大胆地操作起指令栏。
目前所有的财产共四万四千元,为了这个新工作,她大手笔地买了一些上班套装,两双鞋,一个仿皮背包,还将失去鬈度的长发剪了个多层次的飘逸发型。在现有财产之下,她又按键填了一年度的收支预算表,每个月税后收入两万七千元,扣除一万元的生活花用,那么一年后就可以累积出二十万元的财富。慢着,还要扣除掉每个月给爸爸的钱,或者如果搬出去住了,就还必须负担一笔可观的房租,还有意外的医疗或公关费还没考虑进去……想得越深,问题就越加复杂。
刘姐的脸在电脑旁出现,马蒂连忙按键跳出软体。刘姐笑盈盈地在马蒂桌上摆了一大叠卷宗。
“不好意思啊,马蒂,都一个礼拜了才整理出来。这些旧档案,从上一个秘书走后就没有人弄得清楚,真糟糕。”
“哪里,我还要谢谢你呢,这本来就应该是我分内的工作,多亏你帮忙了。”
刘姐笑着摇摇头,露出左颊上的酒窝。从那一天来公司面试时起,马蒂就十分喜欢这位同事了。
那一天,走出“威擎电脑”沉静的办公室后,马蒂就没想过会再走进这家公司。不料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陈博士的电话,电话那端陈博士的口吻变得和气多了,他简短地要马蒂考虑接受工作,马蒂的心情也正好有了转变。毕竟在面谈时,双方都太过于意气用事。陈博士的反省精神令她感动,再者,她实在需要工作,所以马蒂在两天后就开始上班。
原来陈博士的秘书职位,已悬虚了两个多月,陈博士挑人之讲究果然不假,这期间所有的秘书工作由刘姐兼任,所以马蒂一上班,就处处仰赖刘姐交接讲解。马蒂还发现,刘姐的工作内容十分浩瀚,从正式职衔“外贸副理”中的国外订单处理工作,到一些业务员的后勤作业,市场资料整理,甚至与总务相关的进料业务,她都广泛地牵涉其中。难怪年纪已不轻的刘姐看起来总是那么累,几乎无日不加班。刘姐一人怎么会衍生出这么复杂的职责呢?从别的部门那里,马蒂逐渐知道,原因在于刘姐是公司七年来的开国元老,从公司寥寥五人的规模时做起,到目前的一百余人,她的职务与公司业务同步膨胀至今。
这么累人的工作,还能随时保持笑脸迎人,实在令人佩服。马蒂在她桌前的“我的提示单”上,用英文加写了一条:随时随地保持笑容。
马蒂的桌子不小,有一百四十公分宽,是初级主管用的规格。桌上遗留了很多上一任秘书的文具,桌前的张贴板上也残存了不少备忘纸条,马蒂都清理掉了,惟独这张以英文书写的“我的提示单”,马蒂保留下来。头一两天,她还常常瞪着这提示单遐想。
单子上整齐地写着:1.上班的第一个小时从事思考性工作。2.午休前与下班前各整理一次工作日志。3.每天赞美三个人。4.撰写企划案时,一次不超过一个小时。5.每周阅读完两种刊物(附公司订阅刊物一览表)。6.绝不、绝不抱怨。7.每周与不同部门同仁午餐三次。8.每月整理一次工作进度量化表。9.最讨厌的事最先做。10.星期六是从事规划性工作最佳时刻。11.永远比预订进度早一步完成工作。12.工作难于取决时,假想:如果我是老板,我会如何想?13.公司的利益在部门的利益之上。
在这张单子上,列出的是一个完美的上班族动物奇观,但马蒂需要的就是这种近在眉睫的提示。既然来上班了,既然在生命中没有更好的出路,那么只有将自己与环境相容。马蒂知道的是自己的青春正在逐渐消逝,她再花不起本钱流浪了。做个上班族,不就是那么简单吗?不过是按照这个提示单上的事项生活,然后,让自己的生命内容量化、规则化、细节化、纪律化、社会化、机构化、机械化……然后,所有的事情就会变得简单了。
马蒂开始研读刘姐交接过来的卷宗,内容大都是陈博士裁示延办的非业务性企划案。马蒂需要做的是,将这些企划案重新排出优先次序,制作出一个以星期为单位的执行进度计划表,提供给陈博士参考。
工作一点也不难,马蒂考虑将进度表输入电脑软件中,建立出一个每周检验进度的备忘录,陈博士应该会欣赏。她正聚精会神地进入工作,就接到了内线电话,总机通知她有外找。
充满了好奇,马蒂来到接待室,她看到了爸爸端坐在沙发上,两手庄重地交握在腹前。爸爸很正式地穿了他那件公务员夏日中山装,看见马蒂,他站起来笑着。
“爸,你怎么过来了?”
“没事没事,就是出来走走,想想来看看你也好。正在忙吧?”
“也不太忙,工作很轻松。”
“你老板在吧?”
“他出去了。爸,你要不要到我部门看看?”
“好啊。”
马蒂的办公桌似乎让爸爸很满意,他用心地观察工作区的每个细节,同时又很注意其他人的举动,只要有人站起或路过,他就赶紧哈腰点头微笑。马蒂指了陈博士的办公室给爸爸看,他于是走到玻璃门前朝内长久地张望。
马蒂正要张罗茶水给爸爸,他又坚持要走了,送爸爸进电梯前,他忽然想起一事,从上衣口袋内掏出一封信交给马蒂。
“今天收到的,想到要过来就顺便给你带来了。”
爸爸进了电梯,马蒂拿着信还呆站着。竟然有人寄信到家里给马蒂,这件事比有人来公司找她更离奇。信封上只写着收件人姓名地址,内容物有些厚重,像是卡片。
回到自己的坐位,马蒂拿拆信刀划开封口,一股香水味扑鼻而来。信封内,竟又是一封信。原来是一封寄到公公家给马蒂的信,公公将它又寄给了马蒂。
这封信上的寄件人地址马蒂非常陌生。她再拆一次信封,里面跌出一张印满鸳尾花的紫色卡片,香气盎然。卡片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萨宾娜,那天又见到了你,我一直回想着从前,很想跟你谈谈,我非常想念你。跟我联络好吗?以下是我的电话……琳达。”
是新娘子琳达。跟收到她喜帖时的心情一样,马蒂有点想把卡片抛诸脑后。能够谈什么呢?往事吗?不堪回味。但那天从她的婚宴中出走,连礼金也没有留下,毕竟太失礼了,至少也该见个面,把礼金交给琳达。
她按照卡片上的号码拨电话,接电话的人就是琳达,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惊喜。
“我的天,萨宾娜,我不相信你这么快就跟我联络,好意外哟。”
马蒂吃吃地笑着:“这是你家吗?”
“这是我老公的办公室,我在这儿帮帮忙。”
“内务总管哪?”
“才不,打杂而已。累死人,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老公的事业,不管又不行。”
“真是贤内助。”
两个人很活泼地客套几句后,都感受到一种转入主题的压力,都静了下来。
“……萨宾娜,我们见个面聊聊好吗?”
“好啊。”
“就今天吧,你公司离我蛮近的。”
“不不,我换工作了,在新店这边。”
“喔,那有点远。这样吧,我比较方便提早下班,你选个地方,我过去跟你碰面。”
“嗯,我想想……倒是有个地方,我觉得还不错。”
马蒂把伤心咖啡店的方位描述给琳达,并跟她约好了下班后在那儿见面。
跟总务部要来一个红包袋,马蒂再一次装入两千八百元礼金。在下班之前马蒂跟同事问明了路线,原来由北新路往北走,取道顺安街穿过旧桥,就是河边的夜市。公司跟伤心咖啡店之间,只有十分钟左右的步行距离。
走到伤心咖啡店之前,马蒂驻足观赏它的店招。那海水一样蓝的底色上,写着白色的店名,特别之处在那个“心”字,其他的字都是冷静的细明体,惟独心字采用饱满的颜体字,比其他字大上两倍。在细细的白边内,这个心以特殊的质材呈现出一种璀璨的宝蓝色,上面还缀以几盏细小的镭射闪光灯,不时晶莹乍现银白光芒。
马蒂觉得那真像是一颗盈泪欲滴的心。
第一章无比的哀伤(1)
拉开伤心咖啡店沉重的玻璃门,马蒂又一次被浓厚的烟味呛得喉头紧缩,音乐倒很轻柔。她稍作环视,就看见座上的琳达朝她招手。
穿过几个桌位,马蒂注意到今天店里生意不错,大致坐了七成满,多半都是女客。小叶一人很忙碌地在吧台上煮咖啡,他那些同伴全然不见人影。
“这边这边,”穿了一身紧俏小洋装的琳达拿起她的皮包,将位置让给马蒂,“天哪!这里真是个毒窟,你不是不抽烟的吗?怎么会选这一家?”
虽然这样说,琳达面前的烟灰缸上正燃着她的维珍妮亚香烟。马蒂坐下了。
“大概是店名我喜欢吧?你不觉得特别吗?”
“嗯,很少见,这样触霉头的店名。不过是够特别了。”
“琳达,你的气色真好。”马蒂衷心地称赞,眼前的琳达比以往更加明艳。
“你也是啊,我喜欢你的发型。”
“马蒂!你是马蒂Hou?”小叶跳到眼前,他的小男孩一样的表情看起来高兴极了。
“是啊,小叶。又见面了。”见到小叶,马蒂也很愉快。
“害我刚才看了半天,你跟上一次都不一样。你的礼物我收到了,真可爱。吉儿说你叫马蒂,怎么写?”
“做牛做马的马,花蒂的蒂。”
“嗯?”
“烟蒂的蒂。懂了吗?”
“收到!”小叶很活泼地做了一样接飞镖的动作,另一手拿出一个小包裹:“哪,这个送你!”
“送我?”马蒂惊奇极了。
“对呀。拆开看看嘛。我包了半天。”
这个包裹很扁,四四方方的。马蒂拆开一看,是一片Pink Floyd的CD唱片。马蒂非常感动,虽然她并没有CD音响。
“喜欢吗?你走了以后,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你,就买了一片要送你。”
“谢谢你,小叶,很棒的礼物。可是你怎么知道我还会再来?”
“当然会来的,”小叶点头,他的表情很认真,“来过伤心咖啡店的人都会再来的。”
马蒂与琳达相视而笑。
“啊,有客人起毛咕了。”小叶看着隔桌对他招手的客人,他的用语马蒂和琳达都没听懂。起毛咕,马蒂想大约是不高兴的意思吧?
“得过去了。对了,你喝什么,曼特宁?”马蒂点点头,小叶走开了。他走时还顺手在马蒂的脸上括了一把,很轻,马蒂竟一点也没感到被侵犯,反而微笑着。
“我想我知道你选这一家的原因了,很可爱的男孩。”琳达说。
当然不是这样。至少,似乎,好像并不是这样,但是马蒂微笑着并没有反驳。
琳达偏过头浏览店内的景致。她的眼光停留在梁柱上密密麻麻的相片海洋,很久之后才转回过头。
“那天的婚礼上,看见你走开了,我很难过。”
“对不起。”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我后来跟戴洛谈过了,知道了那天的情形。世界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很残酷。杰生死的时候,学校曾经给他办过公祭,戴洛去了,没见到你,大家那时候就很尴尬,不知道该派谁来通知你,另外,也没有人晓得怎么联络你。知道你地址的,大概就只有我了,可是我却没告诉他们。我在想,你可能不希望他们知道,也许你不知道这个消息更好。我帮你做主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对是错。”
“都过去了。”
“你真的这么想?如果是这样那就好。萨宾娜,我希望你过得快乐一点。”
“谈谈你的新郎倌吧。”
“我老公啊?老实人一个,他很爱我。我老妈还说我嫁给他,是我这辈子惟一做对的一件事。”
“他做什么呢?”
“小进口商。他找了条路线,专门进口安全用品,有几个门市店面,现在正在动脑筋做邮购直销,说是今日的最有潜力商品通路。简直是个赚钱机器他。”
“什么样的安全用品?”
“就是些家里用的安全器材啦,像安全插座,在婴儿用品店卖得很好;什么火灾警报器呀,浴室防滑垫啦,防暴警笛,反正那些杞人忧天型的顾客会买的东西通通都有。连狗的安全带都卖,你听过吗?就是车子里防止狗摔伤的安全带,够好笑吧?就是有人需要。”
“听起来不错嘛,应该很有市场。”马蒂说,她掏出准备好的红包袋,“对了,上一次竟然没有留下我的礼金,实在很荒唐,你一定要收下,这是我的祝福。”
琳达收下了。小叶送上马蒂的咖啡。
“萨宾娜,这些年来每次一看到你,就是好几年过去了。有时候我打开报纸,还想着是不是能再看到你写的诗,那么美又那么富有感情的诗。那时候大家都料定你会做个诗人还是作家的,怎么却不再写了?”
“不提这些了。琳达,我真的一向以为你会嫁给陈瞿生,接到你的喜帖时,我不知道有多意外。”
“他呀?唉,怎么说呢?一场游戏一场梦。”琳达轻轻搅着她的咖啡。
“可是那时候我看你很爱他。”
“不知道,也许吧?”琳达重新点了一根烟,“我那个时候很叛逆,叛逆得连跟自己都要作对。唉,那个年纪啊,谁都不好受。”
“我在想,陈瞿生对你倒是一往情深。”
“是吗?”
“不然,他干吗来做你的婚礼总招待?”
“是吧。”琳达的表情那么飘忽,不知道她回想着什么,抽了一口烟,烟头倏然焚起一星光亮,又黯淡。
第一章无比的哀伤(2)
“记不记得我们在一起同居多久?”马蒂问,她总是把她们的室友关系说成同居,“才一学期,有时候回想,觉得好久好久,好像有我对大学的全部记忆那么久,有时候又觉得那么短暂,好像还——”
“萨宾娜,”琳达突然打断了马蒂的话,“我觉得我对不起你!”
“怎么这么说呢?你是我大学惟一的朋友啊。”马蒂万没想到琳达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先听我说完。那一年搬进宿舍,认识了你,我就觉得你是个特别的女孩,那么充满梦想,像我一样,那么急着挣脱束缚。我觉得我的行为影响了你。”
“不,你没有。”
“你听我说完,”琳达非常急切地蹙着眉,“我那时候只是想,我的生活是那么不自由,大学联考差点把我搞疯了,一进学校后,我只是想,要做一只小鸟,只要飞,飞,谁也抓不住我,谁也留不下我……我过得很痛快,因为我什么都不在乎。
“我知道我的行为太放荡,但是我就是要跟大家的刻板挑战。这是我的生命,我的生活,我为什么要去管别人满不满意?跟你不一样的地方是,我可以真的不在乎。我那时候也惹毛了很多人,没关系,我能够自寻乐趣,幸运的是,陈瞿生又懂得做人。但是你不一样了,我看见你越来越孤立,我看见你陷进去一个封闭的世界,但是我自顾不暇,我忙着制造乐趣来填补我的生活。没能拉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