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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还不赶紧着,动了胎气算是大事了吧,您看……”我话还没说完,他就一下撑在了我的上方,惶急地解释:“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那个孩子……”我莫名其妙地看他:“您对我解释什么。王妃有喜,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的神色黯淡,一点点垂下了头:“我一度认定你是死了的。在没看到那样的协约之前。”我歪头看着自己散了一榻的头发,我也曾一度认定他可以陪我过完一生的。结果连误会和谎言都安排得那么天衣无缝恰到好处,我只是觉得累,说违心话陪笑脸做虚伪人,我到底还要如此到什么时候。
一回头却发现宇文忧的眼里怒火熊熊,表情像要撕了我似的按紧了我的手腕:“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开始也是,现在也是,没有一次好好地相信过。你就不能稍微依赖别人一些,这么硬骨头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被他的这套理论给荒唐到哭笑不得:“合着您怀疑我猜忌我的时候就统统打杆子不算了,指着我鼻子说我下贱,一口认定我毁了人家丫鬟的清白,我还得倒贴过来原封不动地相信您。您这算盘打得忒好了。”
他的怒意一刹那昂扬起来,咬着牙刚欲开口说什么,门外又传来急切的敲打声。
“王爷,王爷。您动作稍放快一些……王妃她……”后面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因为我在跟他说话:“赶快去吧,因为区区一个我耽搁了正事这多说不过去。我早就说过,我们只是在做生意。”他不甘心地从我身上爬起来,满眼的激愤不堪:“我回来之前,你休想出这门槛半步。否则沈蝶心的命就不保。”说完这句,他咬牙在原地停留了很久,还是一甩手出去了。
我几尽疲倦地瘫倒榻上不想起身,他算准了我不想牵连上沈家的人命,从这点来说他确实了解我。但他没算到跟道义比起来,其实我更自私。把我逼到玉石俱焚的时候,我管它什么沈家林家,统统边儿去,只要自己平安就好。反正我也一直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只是思量起来,有些对不住老爷子。
眼前恍恍惚惚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晃出个白衣若雪的影子,我以为是错觉,结果竟听到他开口说话:“我说过让你跟着我走。”什么人?我警戒地一下坐起身来。
戚回风,竟然是他,居然是他,果然是他。瞧这排比句用的,我自己对自己自恋了一下。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宇文忧还让你进来吗。”
他不在意地微笑,满满的清傲浸透出来:“这种地方还拦不住我进来。”我瞥他一眼,宇文忧前脚走,他后脚来,都给我下马威的不成。
想到这里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我转过头去问他:“你知道沈蝶心被关在哪里?”他垂眉不语,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不愿说也罢,我挥挥手不在意地说:“那托你去跟老爷子说一声。就告诉他越儿不孝,自己从家里跑出来又要劳动他老人家。要么就差人来接我,要么就当没我这个儿子,让我死在这皇城。”
他眉梢一挑:“用不着他,我也能救你出去。”我想起他的那句“我说过让你跟着我走”,不禁了然:“原来你早知道宇文忧策划着要捉沈蝶心?”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你别怪我。我只想你知道,若你不跟着我,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我定定地看着他轮廓姣好的侧脸发愣,这样的语气是在太过于温柔。让我没火可以发。
“我跟着你走,他们就会放过你了吗?”片刻,我扬唇浅笑起来:“你人未免好过头了,跟我打上关系,无非多趟一道浑水。只怕你不能自保。”他惨然一笑:“你放心。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你一定不会再死,我也不会。”顿了顿,他缓缓地说:“我已经不想再后悔了。”
我就是害怕他这种什么都知道一般的语气。他永远都那么一针见血,猜我猜得准透,我想什么、要什么、最希望怎样的生活,他居然统统看了出来。我终于知道我做莫念堇的时候在害怕他什么了,我害怕他对我好然后我会依赖他,一旦依赖就是迷失了自己。而现在,我依然这么怕。
十七
“你走。”我愣了一会神,还是坐了回去:“我不会和他牵扯上什么。然后也不想和你牵扯上什么。”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张一张唇却说不出话,眼神空洞而苍凉。
“你还在气我那时不救你的事?”他急切地要得知答案般走近一步:“当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何况受制于人,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第二次了。”我还是摇头:“我早就不气了。”应该说根本就没想过要气这个。
眼眶干涩,却怎么也闭不上。我早就不是那个拼尽全力要活下去的人了,早已经不是那样了,具体哪里变了我不知道。我的所有生存欲都在莫念堇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挥散得一干二净。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是没有把柄可以抓的。
“我死不掉的。你放心走吧。”这下终于闭上了眼睛,我倦怠地道:“若你是抱着赎罪之类的心理过来的话就可以回去了,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什么。也没觉得你有多大错,你不必自责。”
我以为说完这些他会放弃了,结果好长时间后睁开眼一看,他居然找了个凳子坐下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干什么?”我坐起身来。他笑了,温静和暖的眉目清浅:“你还有多大怨气,统统发过来好了。我就坐在这里。”我看上去有很重的怨气吗?自我反省一下
“我觉得你误会了我,”我诚恳地看他:“我真的不记恨你。真的,你走吧。”他摇摇头还只是笑,语气却是谦恭柔和的:“你自己不觉得,其实心里面一定有气。只有没发出来的人,才会干脆忘的一干二净。”我怔住,是这样么。他说得那么肯定。
屋子里沉闷得连丝风都懒得动,我就这么怔怔坐着,和戚回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真是了不得的人物。有这种自信比我自己还能看得清我。可是这种情形却太过于暧昧,我不适应地别开头去。
“就算是吧。我也没什么力气冲你发了。”我低头看竹榻上的皱褶:“你别再出现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他平平稳稳从容不迫地道:“那样可不行。”我正用手指在竹榻上乱画,蓦地一团阴影罩过来,压迫的我抬头,不得已又与他四目相对。
“夏生。”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就从没敢想过我对你这么上心的原因?”不是愧疚吗?不是怜悯吗?还有什么?他身上的药香飘过来,我心脏漏跳了一拍。对于这样的气息,我总是没办法抗拒的,这是我最为薄弱的环节,被他抓住了。
他的脸越靠越近,呼吸喷在鼻尖上细密地温热,他低低说了句什么,我告诉自己我没有听见。但事实上还是傻了。任由他的唇下压过来,碾转着撬开了牙关。
他趴在那里,很生涩地吻我。连睫毛都在微微颤动,羞涩不已。我想到我们第一个吻,那样玩笑和戏剧,蜻蜓点水,虚幻恍然。结果哪一天却突然成真,真得叫人猝不及防。原来世间万事,本身就是戏剧一场。
片刻他离开我,一点点睁开眼。那双挑了尾的桃花眼好似琉璃珠,晶亮明净。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唇因为殷红看上去像柔软的花瓣。我想我不能再逃避了,他刚才确确实实在我耳边说了——“我早在你身上用了太多的情了。”
我从没有想过,他竟然对我抱存这样的念头。这不会是在做梦,我做梦的时候向来掐自己没有感觉。
我愕然地看他,难道我真的是过分谨慎了,看什么事都把人情全部抛开。别人说的再好听也会认为是在鬼扯,从没想到过我这种人竟然有人……我甩甩混乱的脑袋,定神再看他,他脸上的薄晕,居然还没有下去。
搞得好像是我亲了他一样。
原来我一直在怕自己会对他动心。这才一直逃着,一直避着。因为我曾一度认为他那么讨厌我。对了,他曾经那么讨厌我……
我眼神一颤,低下头去。+
“我会当作没看到你。”我不想再纠缠,用最没有波澜的声音缓缓道:“但如果你再呆下去,我就要喊了。”_
依稀看见他踏在地上的足往后移了一步。有些迟疑和不解。
“为什么?”我听见他不可置信的声音:“你难道还对他……你们是
“我们是不可能的。”我打断他不耐地接话:“不要老把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想成亲亲爱爱的好不好,算我求你。”我需要安静一下,好好想一想。可是只要有他在这里,我就不可能安静的下来。
我的话说得重了,我知道肯定伤了他。但是我是有意为之,还能这样说话真是太好了,若有一天我不忍心再对他这样说话,那么一切就迟了。我不能再落下任何的把柄,对任何人都不可以例外。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也不看他,自顾自继续地说,以一种自认为残酷的语调:“我和他没有可能,但是和你也一样没有可能。”
话已至此,即便再好脾气的人也会被激起愤怒,果然他修眉倒竖,怒目而视地后退了两步,一转身,夺门而出。创网均不负任何责任。
十八
很早以前,在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我记得苏陌问过我语文填空的答案。我大笔一挥告诉他:“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郎。”那个时候我就察觉到自己和普通人不大一样,而独自生活又决定了我比任何人都早了解这方面的一切。苏陌还很崇拜地夸了我好一阵子,结果才交上去就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那时候我总以为自己的境界已经够高了,但其实不是。有境界比我更高的人,看人家忧王爷,口口声声无比真诚地说没有一天不在念着我,然后在我没出现的日子里自己该干嘛干嘛,现在连接班人都有了,这才是觉悟的最高境界。
什么情什么爱,真是笑死人了。那时候讲起来比谁都诚挚,眼下还不是落了个分道扬镳的结局。我漫不经心地胡思乱想,猛地一抬头才发现天黑了。看来这王妃闹得娄子不小。
我的事就被这么撂下了?这应该能算非法拘禁,好歹他出个面告诉我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沈蝶心他准备怎么处置,我也好随机应变做出自己的目标。像现在一样什么也不能做才最让人郁闷。我和他果然不是一个层次的。
正这么想着门就被人轻轻推了开来,我抻个懒腰继续发我的呆,没悬念啊没悬念,进来的人肯定是这王爷府独当一面的主人。
可惜我却预想错了,因为响起的声音如此温静婉约,像个,不,简直就是个身分高贵的女子
“沈公子。”她轻轻地唤我一声,我吓得一个激灵仔细去分辨,即便天色暗着,也还是能模糊看出个国色天香的轮廓来。
“您是……”我猜出了一二,起身下地,却不知她为何来此。
“外子承蒙您家照顾。”她一句话表明身分。我也不好不谦卑一下:“哪能哪能,是沈家沾了王爷的光。”真是,文质彬彬和大家闺秀对话真累到了家。不过,她是为什么独身来这里,早上不还身体抱恙来着
这些疑惑暂摆去一边,我往窗外一瞥,外头垂首站着小婢模样的人。对了,这是宇文忧住的地方吧,难怪婢女不敢随便进来。
她走近两步,我终于看清她在笑着,笑得妩媚也雍容华贵:“原本不知沈公子在此。外子自晌午时分离去便没了音讯,我一时心急才来他的住地找寻。不想却遇上了公子。沈公子究竟是为何在此?”她自顾自说着,我却想到了一点——她怎么知道我是沈清越来着,我明明没有见过她。
“在下……为两日前税银的买卖而来……王爷叫在下在这里等着,这不也一直没有回来。”我随口胡说八道,我总不能说,你老公把我软禁在这里,还拿我姐姐威胁。这样她不疯了才怪。
她看着我沉静地微笑:“如此辛苦沈公子了。”我再次谦卑:“哪里哪里。”她的笑容只是恬静美好:“这个地方外子一般是不给人进的。看来和公子真是投缘的很了。”
我心里头一颤,转头看她,她的脸上没有半分的怨愤或是猜疑,美目顾盼生辉,明亮的耀人眼目。凭表情是看不出什么的,我知道,但就是忍不住。
我只得不动声色地笑:“这个在下也是头一回听说,如此倒要好好谢谢王爷厚爱了。”她突然间换了话题言道:“公子怎地不点灯?这可不是忧王府的待客之道。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留你一个独自坐在这儿,成什么话呢。”说罢扬声:“珠翠,你进来。”
外面的婢女似乎迟疑,她再唤一声:“珠翠,进来。是我准你进来的,不打紧。”那小婢这才畏畏缩缩推开了木门:“夫……夫人有什么吩咐?”她伸出裹了帕子的素手一指:“去把灯点上。”随后转头冲我:“沈公子,实在抱歉。你要是赏脸,就由我赔个不是,陪你一块儿在这等外子回来吧。”话都说到这份上我还能不“赏脸”?这分明就是披着谦恭外套的要挟。
我郁闷的连肠子都在纠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怎么就变成我和他老婆面对面开始唠嗑了呢?烛火盈盈点燃,暖黄光色顿时充斥室内。我最后挣扎一下:“王妃……身带喜脉……还、还是回去休憩的好。”她却掩唇微笑:“没什么,你是贵客。怎么能怠慢,珠翠,去拿点心茶水过来。这般怠慢客人,成什么样子了。”
她说的越是万分和气,我就越是觉得她知道些什么。因为女子总是敏锐而可怕,尤其是掺杂了宫廷乱事的女子,叫人如何信任的下。更何况,她还带着宇文忧的骨血。
这真是煞到我了,难为她一脸春风和煦的表情,相信背后也是暗藏杀招吧。
她浅笑如花,朝我看过来,走到竹榻边小心坐下,招呼一句:“沈公子,你也坐。”我哪里敢坐,只得郁闷地回一句:“在下还是比较喜欢站着。”话音刚落便听她轻笑出声,一声一声,如同百爪挠在心里,我险些抽搐过去,这笑得叫个阴险。于是不好的预感越发沉重,警惕心也提高起来。
十九
小婢端来了茶水。忧王妃掀开了茶碗盖儿,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唇上脂膏沾了水,润润一层流光。她不说话,我便也不好开口,站得有些累自行去寻凳子坐,不想这么一打上响动却反而惊扰了她。
她抬头,巧笑嫣然:“沈公子好福气,生在藏龙卧凤这么一个名门大家。令尊可是颇有作为呢。”听她这话里有刺,我也不想多琢磨,随口谦让一下继续郁闷。我该怎么打消她的怀疑?
“那么沈公子自己呢?自己喜欢些什么?”她展了自己的手背,细细看粉圆晶莹的几片指甲。我自己喜欢什么?我倒真没怎么好好想过。见我想的努力她便又笑:“这也要想这么半天?公子真是有意思的很。”
我也淡淡地一笑:“在下……自然是想接承沈家家业。”本想绕个弯子避开前一个问题,她却愈加不依不饶了:“我可是听说了的。沈公子才高八斗,文思奇绝。不知公子喜不喜欢诗词?”
诗词?一般般吧,不过那个“才高八斗文思奇绝”是在说我么?对了,柳昭云似乎也曾有意让我当个军师级的人物,看来以前的沈清越确实脑子好使。
我折了个中:“随口吟一吟还是会的。只是没什么时间。”她一拍手喜道:“如此甚好。初回见面,也没什么准备。就赠公子一块绿宝腰饰好了。上头刻的那两句诗,我看着倒是不错。”我慌忙摇手:“不劳动王妃费心……”结果她已经自顾自叫那贴身丫环去取了,这眼疾手快的劲头,我赶不上她。
“公子不必多礼,你是王府贵客。如此怠慢已是万分过意不去。若再不以薄礼作赔,岂不太过不敬。还是说公子执意不愿原谅外子的怠慢?”一席话说得俨然一个女主人架子,若我再推拒,那便是不识抬举。于是只得起身作揖:“那在此多谢王妃了。”
她也起身,脸色藏在一片阴暗深处。正巧那丫鬟细步回到这来,手上捧着个瓒丝盒子。我听到她吩咐:“给公子放桌上吧。”一回头,脸色立刻现在烛火照出的明亮间,竟是笑眼盈盈:“公子若接受下来,就赶紧佩上别离了身。我也了一桩心事。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
我无话可说,掀开盒盖,一片黑丝绒入眼,中间静躺一块绿荧荧的饰物。似乎是刻着些什么,可这当口我也没心细看,匆匆往腰上一系:“王妃哪里话。自然是要立刻佩上。倒是在下风度不及,损了这配饰的宝光。”她笑道:“今日招待不周,公子千万别挂在心上。”接着带着丫鬟又赔了礼,又道了别,这才转身滴滴娇地出去了。
我一身冷汗。只来坐了这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