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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珠此时脚已经不大疼了,看见她们站在秋千上把秋千荡的高高的,有心也想去试一试,可是方才还说自己脚疼,此时也不好开口再说自己要站在秋千上,也只得被扶到褥垫上坐好,由丫鬟们推着慢慢地在荡着秋千。
这样坐着,自然没有站在板子上荡得高、看得远,绵珠被推了几下就示意丫鬟停下,请徐家小姐们上来玩耍。九小姐性喜荡秋千,早就摩拳擦掌在旁边等着,见绵珠停下,急忙就挽起袖子,把外面的裙子脱掉,只穿了鹦哥绿的绉纱裤子,绣了莲花的鞋子上前握住绳子就要上秋千。
十六小姐已经嘟起嘴:“九姐姐,我最小,该轮到我了。”九小姐不等丫鬟推,一脚站在板子上,另一只脚还在地上,听到十六小姐这话就笑着说:“十六妹妹,我这是给你看个样。”说着那只在地上的脚猛地一蹬,脚缩起时人已经飞到半空。
琦玉本以为九小姐只是说说,谁知竟这样大胆,倒吓了一跳,仰头叫道:“九表姐,你可要小心些。”曼娘已经笑着说:“表妹不要担心,九姐姐荡秋千素来是这样的,好在我们家这秋千不算太高,上回去九姐姐外祖家里,他家的秋千才算得上高呢,九姐姐玩耍的格外开心,不过下来后,大伯母还是说她了。”
这么高还不高,琦玉仰头望去,只能看见九小姐鹦哥绿的裤子,隐约还能听到几声铃铛响。十小姐一脸无奈:“怪不得九姐姐今儿想荡秋千呢,原来是戴了那对银铃钗出来,不这样,怎么能听到铃铛响。”
正和绵珠说话的琦华不免问两句,曼娘代答了,一群人瞧着九小姐越飞越高,八小姐双手放在嘴边,高声喊道:“妹妹,快下来吧,让几个妹妹也荡一会儿。”九小姐这才远远地哎了声,慢慢把秋千放下来。
八小姐已经迎上前去用帕子给她擦着汗,嘴里说她几句,九小姐还是笑嘻嘻地。绵珠抬头看着曼娘,见她在阳光下笑容明媚,那张堪堪只称清秀的脸竟也带上几分明艳。若不是自己出身,这样一张相貌,父母自会百般为自己谋划一个好亲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争一个暧昧不清的男人。
此时已轮到曼娘打秋千,曼娘上了秋千,荡高时候不由笑出声,这笑声飞的很远,近似能传出墙外。徐明晋不由嘟起嘴:“姐姐们要在园里打秋千,我们就不能进去园里玩,不然再像那日一样画画作诗多好?”
陈铭远已经笑着道:“说打秋千,我倒想起一句词来,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陈铭远停下不念,后面的多情总被无情恼好似有点不大吉利,况且墙里的是徐家和陈家的姐妹们,未免有点轻薄了。俞泠的眉不由微微皱起,俞隆已经笑着说:“十五表弟,这画画作诗倒轻易,可惜就是没有酒。”
作者有话要说:嗯,有姑娘说不喜欢绵珠出来,其实不经历风雨怎么会长大呢?
☆、往事
在座的都是年轻少年郎,一说到这酒,登时眼就亮起来,徐明晋已经去看小九爷,小九爷迟疑下才道:“这酒也不是什么难事,前儿大哥还给了坛十年陈的花雕,可十五弟和邱家表弟都还小,可不能喝这个。”
邱家表弟就是陈珍兰的两个儿子,一个十一叫邱安,另一个才八岁,八岁的小孩子还在那啃着手里的点心,邱安已经笑嘻嘻地说:“九表哥,不就是花雕,又不是那北边的烧刀子,怕什么?”徐明晋见表弟帮忙,立即就说:“就是就是,花雕又不是烧刀子,小孩子也能喝。”说完徐明晋感到不对,伸手去扯邱安的袖子:“表弟,你怎么晓得烧刀子什么味?”
邱安压低嗓子:“那回我跟俞家表哥出去,在酒楼上听说有什么北方来的烧刀子,就喝了,结果一口就被闷掉了。”俞泠俞隆的脸都红起来,俞隆已经拍邱安一下:“就那么一回,哪晓得你一口酒就倒了,害的回去被五姨母骂。”
众人都嘻嘻哈哈笑起来,既然弟弟们都想喝,小九爷摇头:“罢了,既如此,拼了被祖母骂一回也要带你们喝酒。”徐明晋已经笑嘻嘻地起身给他作揖:“就知道九哥很好。”小九爷摇头笑笑叫来小厮,让他到里面去把那坛花雕拿出来,又让人备好笔墨纸砚,打算边喝酒边吟几首诗、做几幅画,消磨这时光。
小厮很快就带了花雕回来,不过不是一个人,柳嫂带了两个婆子提了食盒过来,见到柳嫂原本脸上笑嘻嘻的众人神色不由一滞,小九爷忙起身道:“徐妈妈,今日有……”柳嫂已让两个婆子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笑着道:“太太晓得小九爷要招待几位表少爷,特地说有酒无菜也是不好,吩咐厨房备了几样下酒菜,又说这个季节喝花雕,要炖热了再放几颗杨梅才是。虽没有新鲜杨梅,也拿了好话梅过来。只是太太也说了,你们年轻孩子在一起,总要玩的痛快些,但也不能丢了礼仪。”
原来不是来阻止自己喝酒的,小九爷这才松一口气,连连对柳嫂作两个揖,柳嫂相帮着小厮把酒烫热,这才回去给徐大太太复命。
徐大太太听的客人们被照顾的很好,这才笑着对陈珍兰道:“记得在京城的时候,我也喜欢看着年轻小孩子们玩耍,可自从回了家乡,就觉得身上乏,看起来是真的老了。”陈珍兰知道徐大太太这话是谦词,笑着道:“亲家太太虽小了家母一岁,可家母这些年腿脚都不住好了,每日只在院子里转悠,连客都懒怠见。哪似亲家太太一样还有这么好的兴致,逗孩子们玩。”
陈夫人因早年生育不顺,还是很受了些熬煎,哪似徐大太太一直都顺顺当当的,连婆婆都没正经服侍过两年?徐大太太笑着说了几句谦虚的,陈珍兰顺着话就道:“亲家太太身体健旺,那可不光是您自个的福气,也是我几个外甥的福气。”
徐启总是要另娶的,男儿的心此时说的再好,若是娶了个不贤惠的,难免会对那三个孩子有些影响。徐大太太自然一口应了:“但愿能应了五姨的吉言,我啊,也不求多的,只求能看见难哥儿长大娶亲就是。”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这么半天,徐琴早就坐不住了,趁这个间隙开口:“娘若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昨儿看见牡丹开的好,正想画一幅牡丹图。”这个女儿的脾气徐大太太是知道的,也没多说什么,等出去了才叹气:“五姨你也不是外人,琴儿这脾气,还是这样。”
别人抱怨女儿,陈珍兰自不会跟着抱怨,只笑着说:“大姑奶奶也是个有福气的人,虽说那边的姑爷去了的早,可这些年在宫中做供奉,太后看重,侄女瞧着她这脾气,也比原来好了不少。”徐大太太嗯了一声:“我啊,现在就有些后悔当初让她跟了五叔一起学画,又嫁了那么个姑爷,不过也亏得她吃了那么两年没银子的苦,不然只怕还不肯应诏入宫做供奉。”
徐琴是徐大太太长女,深得徐老太太疼爱,和五老爷年岁相近,两人名虽叔侄,但徐琴和五老爷之间,但情分上更像兄妹。徐琴幼年就有才女之名,等她及笄时候,无数人来求亲,最后徐首辅按照徐琴的意思,择了一个能诗善画的才子嫁过去。
俞家虽则比起徐家穷了些,徐大太太心里觉得这样人家要女儿怎么过日子,但既是公公的主意也就忍了,给徐琴备了厚厚一份嫁妆,这份嫁妆就算两人坐食,也足够用两三辈子的。
徐琴嫁过去后和丈夫之间真是琴瑟和鸣你恩我爱,看在徐大太太眼里,只要这样也就罢了。哪晓得俞姑爷是个慷慨大方之人,原先手里银子不多,将将度日时候,还呼朋唤友,做竟日之游。现在娶了首辅孙女,带来的嫁妆丰厚,更是变本加厉,和那些才子朋友们互相应酬往来。
徐琴的陪房婆子见不是事,也曾劝说过徐琴几回,可是徐琴从小生长在富贵从中,又和五老爷一起长大,把那银子看做是土块一般。再则在徐琴瞧来,朋友自当有通财之义,况且女子更当贤惠,俞姑爷只拿十两,她反要拿出二十来两。
既然不听劝,陪房也只有闭嘴,偷个空请求回徐府,徐琴巴不得身边没有人在耳边罗嗦,厚赐而去。如此过了十来年,那丰厚的嫁妆已所剩无几,俞姑爷既是才子也有傲骨,不愿去岳父家相求,带了妻儿前去投奔在山东做知县的哥哥。
到的山东不久俞姑爷就感了风寒一病不起,临终前拉了徐琴的手,说此生娶的如此情投意合的贤妻就无枉了,又请兄嫂照顾好妻儿就此瞑目。徐琴痛哭一场,等办完丧事才发现银子已经全都一空,除了些衣衫首饰再没有别的。兄长虽做知县,也是立志要做清官的,那些俸银只够一家子吃饭,哪供得起别的开销?
徐琴到得此等地步,也要拔了金钗换了罗衣,和嫂子一起操持家务,再不能似从前坐食。徐尚书听的徐琴到了这样地步,忙遣人前来看望,还说要让徐琴回娘家过活,徐琴也有丈夫的耿介脾气,自然是不肯。徐尚书没有办法,见俞泠年纪和曼娘也还相近,就为曼娘定下这门婚事,也好名正言顺周济一二。
不过徐尚书经此一事,和徐首辅密密谈了许久,说家里孩子不能只懂得风花雪月,也要晓得些人情冷暖,仕途经济这些。徐首辅一个儿子已经被养成只知风花雪月的,连带孙女也是如此,晓得长子说得对,也只有点头应了。
俞姑爷过世后没有半年,俞知县操劳过度也去世了,他夫人见他去世,也似油灯熬干一样撒手而去。好在俞知县做官声名还好,不少百姓前来帮忙办丧事。徐琴这才没手忙脚乱,带了俞泠俞隆披麻戴孝奉了三具灵柩回乡。
徐尚书见状又让人来接徐琴回家,但徐琴宁愿吃糠咽菜也不愿回娘家享福。徐尚书拗不过女儿,也只有作罢。徐琴原先再不拿银子当一回事,也要给人画几幅花卉这些来换银子好让侄儿和儿子能有饱饭吃有暖衣穿。这样日子过了一年,今上为人至孝,为太后举国征诏女画师入宫为供奉。
徐尚书又让人把徐琴的画作送上,既是首辅的孙女,又是守节的节妇,太后点名要徐琴入宫。徐琴生长官宦家庭,晓得出嫁女儿拒绝娘家帮助是可以的,但拒绝宫廷征召不好,这才入宫为供奉,徐大太太到了此时心才放下。
这段往事陈家自然晓得,徐大太太不由叹一声:“那宫中那是我们这样人家能比的。说来,我们离开京城之后,还要多亏你照应。”陈珍兰忙又说几句谦词,柳嫂已经进来:“就这么一回,小爷们把那坛花雕全喝完了,还说再送一坛,太太您瞧?”
徐大太太脸一沉:“这可不成,让厨房做几碗醒酒汤送去。要真想喝,晚上再喝。”柳嫂应是退下,陈珍兰说完这些家常话,到徐家的目的已达到大半,剩下的就是再和徐家其他几位应酬一番就回娘家去。
曼娘听的自己要和姨母去京城,心里也是欢喜,算来还有一个来月,忙着收拾东西打点礼物。陈珍兰只笑着瞧她,曼娘刚拿起一件东西:“这个,是带去给六姐姐的。”春雨就掀起帘子进来:“小姐,四太太来了,说要见五姨奶奶。”
陈珍兰已经站起身,曼娘忙放下东西准备去迎,四太太已经在九奶奶搀扶下走进来,瞧见曼娘也不说话只让曼娘出去。曼娘看一眼陈珍兰,陈珍兰点下头曼娘才出去。一等屋内只剩的她们三个,四太太就对九奶奶道:“过去跪着求五姨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搞艺术什么的,的确费钱啊?
☆、回绝
四太太这话一出口,陈珍兰的脸色顿然变了,九奶奶从来都是听婆婆的,上前就跪了下去,陈珍兰一张脸沉如冰霜,也不去扶九奶奶,只是对四太太道:“四太太把我当成了什么?那种受不得要挟的人吗?是你的儿媳妇,又失了丈夫还没有儿子,你自当疼她,哪有这样折辱的道理?传出去,我不晓得老太爷的声名还要不要,您守节这么多年,最后落得个刻薄媳妇、抢夺失母幼子为孙的名声出来,想来也不愿意?”
九奶奶本就不情愿跪下去求陈珍兰,此时听到折辱两个字更觉说到自己心坎上,失去丈夫本就没了依靠,若膝下有子还算有指望,可此时什么指望都没了,婆婆还为了自己好恶,为过继嗣子的事闹的一家子都不高兴。婆婆活着还好,若婆婆不在了,到时家里想起婆婆昔日所为,又有几个能为自己说话,登时九奶奶伤心起来,又不敢哭出声,泪如珍珠一样落在地上。
四太太被陈珍兰几句话说的狼狈,想反驳回去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见九奶奶在那伤心哭泣,只是指着她道:“你瞧瞧,我媳妇也是喜欢难哥儿的,听到陈家不许难哥儿过继,就伤心成这个样子。五姨奶奶,我晓得你们陈家怎么想,可做了四房的嗣子,也没有折辱他。他也一样称你一声五姨母,你又何必……”
陈珍兰从小帮着陈夫人料理家务,嫁人后又没有婆婆,丈夫从来都是听从她的,脾气比起姑娘时候少了几分腼腆,多了几分刚烈。平日虽处事圆滑,但一惹怒了她那可不是好惹的。冷笑着拍桌子一下,陈珍兰就瞧着四太太:“四太太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令尊文悫公也是一代名臣,先帝赞曰公正廉明忠厚有加。今日四太太这样举动,文悫公知道,该是何等叹气?”
四太太从来都以父亲为傲,此时听到陈珍兰这样说,气的要扑上去撕她:“你有话就好好说,何必拿我父亲出来?”陈珍兰冷冷看着她:“是吗?有话好好说,四太太,您明明知道不管是贵府老太爷也好,亲家老爷太太也罢,甚至我姐夫和侄女,都不愿意把难哥儿过继过去。况且四太太您并不是没有孙子,贵府十爷已有两子两女,十奶奶年不过三十,正是再生之年,四太太您舍弃亲孙儿要过继别房孩子,到底安的什么心?”
陈珍兰的话如一根针样,戳破了四太太的伪装,她喘着粗气用手抚着胸口:“你,你这等刻薄,算不上什么好人。”陈珍兰冷笑一声:“刻薄?四太太,这话该是说你吧?我一没有忤逆公公,二没有抢别人失母之子为孙,我有什么可刻薄的?至于别的,四太太,十爷虽是庶出,却也是四老爷的亲子,十爷也唤您一声娘,他的孩子称您祖母,您何必为了心中一口气,要闹的家中鸡犬不宁?如此,可是女子的齐家之道?”
陈珍兰的话句句有理,打的四太太无还手之力,陈珍兰已经不看她而是去看九奶奶:“九奶奶,你起来罢,这件事虽说有长辈做主,却是寻你的嗣子。你也该说句话。”九奶奶已经不哭了,只是呆呆坐在地上,听到陈珍兰的问话眼才转了转,四太太已经怒道:“这事,自然是我这个长辈做主,她一个小辈,听着就是。”
陈珍兰脸上笑容带上嘲讽:“好一个长辈,四太太,贵府老太爷尚存,您可曾听从他的?”陈珍兰咄咄逼人,四太太已经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但气势总不能输,只是嗫嚅着道:“难哥儿过到我家,我会待他好。远胜过异日八侄儿续了弦,在继母手里揉搓。”陈珍兰发上的金钗微微一动:“你当我陈家全都死光了还是你徐家就是没上没下连个孩子都护不住的人家?”
陈珍兰方才虽然一直在反驳,但没有像现在这样话里带上怒气,四太太的眼里渐渐也有泪:“我命苦……”九奶奶见婆婆要开始哭诉,忙起身安慰,不过这对陈珍兰毫无效果:“你命苦,四太太,你说自己命苦,难道是置府上的老太爷于不慈之地?您虽则守寡,分家之时也是公平公正地分,徐家规矩严谨,上下人等都没有怠慢过您。九爷生前也是读书识字,照管家业,是,您确实是年少丧夫,老年丧子。可您没缺吃少穿也没少了半分被敬重。十爷也是个孝顺的,两个儿媳服侍的都好好的。您这样叫命苦,天下人只怕都要笑。”
四太太在徐家这无往而不利的哭诉在陈珍兰这毫无作用,一双眼登时瞪在那里,陈珍兰今日就是要彻底打消四太太抱难哥儿为孙的主意,坐下来款款地道:“过继孩子,也要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四太太从小也是熟读诗书的,当然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句话。安安生生地从十爷的孩子里面挑一个出来给九爷做嗣子,再让九奶奶好生抚养,母子之情都是处出来的,九奶奶有了靠,九爷也有了后,大家都欢欢喜喜的,有何不好?”
说着陈珍兰端茶在手,说这么些时候也渴了,不再看那对婆媳一眼。四太太被一个小辈说的灰头土脸,哪里能忍得住,只觉得胸口有些疼,眼一翻竟晕过去。九奶奶忙跪下去伸手摇着,嘴里喊着婆婆,见喊不醒,对陈珍兰泪涟涟地道:“五姨奶奶,您说的虽是好话,也该和软些。”
陈珍兰蹲下,用手摸一下四太太的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瞧瞧,这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