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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小姐深吸一口气对面前众人道:“大祖母,就让孙女在家多住些日子。”要忏悔,也要看他们家是怎么做的。徐老太太点头:“正好你姐妹们都在,只是明日她们就回去了。”已经出阁的小姐,能归宁两日已不寻常,待的太久未免有些不好说。十八小姐听出祖母话里那淡淡的叹息,搂住她的脖子:“祖母,孙女今晚就不睡了,陪祖母说一夜的话。”
徐老太太拍拍她的手:“你啊,别和我撒娇了,你娘还在旁边呢,我昨儿闹了一夜,也乏了,要睡去,你们小姑娘要说话,就说去。”八小姐笑了:“还小姑娘呢,祖母难道不晓得,我的锦儿,都已经十三岁了。我们啊,都早是小姑娘的娘了。”
三老太太搂着十四小姐:“这不一样,在我们面前,你们就算做了祖母,还不是小姑娘。”众人顿时都笑了,十四小姐抿唇一笑,就算各自母族不一样,可走出去,人人都只会说是徐家千金,自己原先也太,十四小姐更感惭愧,低头不语。
徐老太太终是上了年纪,众人也就服侍她睡下,移到园子里继续赏花说笑,此时除园中亭山有灯光,别的地方全都黑了,大半个月亮挂在天上,照的刚挂上花苞的牡丹如镀了银边一样,十几棵桃花开的粉白粉红,这月色下的园子和平日大不一样,十四小姐觉得自己心情都好了许多。
丫鬟跑进亭内:“十四姑奶奶,方才外面传进来,说刘家那个去求十一爷揍他一顿,十一爷不肯,说不想脏了手,他又跪在那,说十四小姐您不原谅他,他不肯起。”众人都知道十四小姐历来心软,不由齐齐看向十四小姐,若在平日,十四小姐定已经心疼,现在十四小姐只是垂下眼:“让他跪着吧。”
这话说出口,一直压在心上的什么东西似乎消失,十四小姐淡淡一笑,问曼娘:“十三姐,那岭南的荔枝,真的极鲜?”徐家这等人家,荔枝也不是弄不到,可是这东西保鲜是个很麻烦的事情,千里迢迢运来,一人只能分一两个不说,味道也和那新鲜摘下的不一样。
曼娘半合着眼,似乎在回忆当日福建时候的事情:“是啊,你外甥女调皮,还常爬上树去摘,说这样才能吃到最好的。吃了,又要麻烦我烧荔枝壳水给她喝。”众人都笑了,谈笑说说,已是金鸡唱白的时候,天边先是露出一丝鱼肚白,接着那丝鱼肚白渐渐变的绚丽,然后天边开始铺上七彩云霞,一轮红日如挣脱束缚一样从天边跳出。
已有多少日子没有这样安定地看看花听听鸟叫,而是害怕婆婆不高兴,担心丈夫生气,可怎么从没问过自己,如果他们真在意自己,怎么会不担心自己高不高兴,生不生气呢?十四小姐握紧亭子的栏杆,很多事,将会不一样了。
刘二太太并没歇息好,这一夜是辗转反侧,天一亮随便梳洗了就去见徐老太太,徐老太太也刚起床在梳洗,见外甥媳妇到了就道:“不管怎么说,十四还要在这家里多住几日,至于别的事,总要过些日子再说。”
出了这么大事,自然不是上门道歉就能轻易平息下徐家的怒气,刘二太太自然知道,见早饭送上来,忙服侍徐老太太用饭:“大舅母,这我知道,侄媳妇的嫁妆,自会全部交回给侄媳妇。那些不听话的下人,也会该打的打、该撵的撵,以后更不会让侄媳妇受一毫委屈,至于那个姨娘,也是好办的。不好办的,只是那个孩子。”
徐老太太示意刘二太太坐下:“有丫鬟们呢,你又是个客人,其实你我都晓得,不管是那姨娘也好,下人也罢,甚至嫁妆也好,都不过是细枝末节。”刘二太太的心在往下沉,心里也承认徐老太太说的对,最关键的,是在自己妯娌身上,她占着的,是婆婆的名分。
刘二太太正要说话,丫鬟已经道:“三老太太来了。”接着三老太太走进来,刘二太太忙起身相迎,三老太太对刘二太太点点头就道:“你那个弟妇,我已经让人扶进来喂她喝了一碗粥,这会儿大概好些了。还请带回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徐家的底线已经划出来,不给个满意的交代,这件事不会轻易了结,徐家这边,只说舅舅外甥,不说婆婆媳妇,为的,就是站在这一点上。刘二太太点头:“是,两位舅母的话外甥媳妇明白了,只是这件事,总不是我能做主的,还要回去商量,至于侄媳妇,就还在这边多住几日。”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外甥媳妇你明白就好,其实要不是出这些事,我也不愿意拿出长辈的款,你也是晓得的,我最怕这些事了。”刘二太太应是,也就告辞出去。
到徐家门房那里寻到刘三太太,刘三太太在外面被冻了足足一夜,已经浑身颤抖,唇都有些发青了,见到刘二太太就哇一声哭出来。刘二太太毫不心疼,就她做的那些事,冻上一夜算轻的,上前拉了她:“跟我回去吧,这是舅母管教你呢,要不是亲舅母,谁愿意做这样会被骂的事?”
刘三太太的哭诉顿时被噎回去,有些不大相信地看着自己嫂子,刘二太太已扯着她出了门,上了马车:“你赶紧改改你的脾气,真要这边写信给大伯,只怕他会让三叔休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三太太啊。
☆、平常夫妻
休了自己;刘三太太掀起车帘就要下车:“我要找人评理去,天下有这样撑媳妇腰踩婆婆脸的?”看来昨儿那两巴掌还没够,刘二太太把她按在那里:“你给我安分守己些;别以为公公没了,既没了长辈,你就可以横行霸道了。别忘了;几位舅舅还在世呢;你要真把刘徐两家的亲给搅散了,你这辈子,别想有好日子过。”
刘二太太平日甚少这样;刘三太太不情愿地坐下,嘴里嘀咕着:“那又如何,难道还要为媳妇把我这个婆婆赶出去;刘家的脸,到时候怎么搁?”刘二太太唇一抿:“你以为现在刘家多有脸?你是糊涂了还是疯了,看不上媳妇的婆婆我见的多了,可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拿媳妇的嫁妆贴自己女儿,把媳妇的陪嫁全赶走,连媳妇生的孙子你都不待见。那种下|贱婢妾,喜欢了,就当个玩意,哪似你那样的,为了让媳妇面上不好瞧,就把她当宝贝似的疼。三婶子,我瞧啊,你去庙里住上一些时日,好好修炼修炼。”
刘三太太这下真的跳起来,头一下碰到车棚上:“二嫂,我敬你是个嫂子,才这样待你,可你,”刘二太太晓得,这下是要下狠心了,不然就刘三太太这样,到时徐家不肯让十四小姐回来,受牵连的可不止三太太这一房。刘二太太瞧都不瞧她:“你要真狠心,就跳下去,腿断了正好让丫鬟们伺候着,免得我还要找理由把你送进庙里。”
这次是来真的,刘三太太的眼顿时瞪的极大,唇都发抖:“她那样的蛇蝎女人,你们怎么个个护着,我晓得,你们不就是嫌陆家家世单薄配不上,不这样的话,我那侄女也不会死,可怜她从小就……”刘二太太已经断喝一声:“住口,别去诉这些,你那侄女,是自己嫁的不好,你陆家又贪了对方的财势,不肯为她出头,才让她死去,管我们刘家什么事?从昨晚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当初公公为和必要和徐家结亲?三婶子,我瞧啊,你是好日子过太久了,忘了自己姓什么了。这件事,现在由不得你了。”
由不得自己,刘三太太又感到一阵寒意袭来,木瞪瞪地看着刘二太太:“这不是徐家以势压人?”刘二太太心说,要不是徐家势大,自己公公未必一定要结这门亲,只是哼了一声:“你真以为用婆婆管教媳妇的理由,就全天下行的,舅舅管教外甥,那也是上到金銮殿也说的嘴响的。说到这个,我都不稀得说你,你三个儿子,何苦非要和小儿子挤在一起住,让他们小夫妻好好过日子不行?”
刘三太太的眼泪登时扑簌簌落下:“我这不是心疼儿子。再说你那两个侄媳妇,我也处的不大好。”刘二太太冷哼一声:“什么心疼儿子,什么处不好,是那两个侄媳妇不肯被你这样捏吧?有心疼儿子心疼到把他家差点搅散的婆婆?你也别在那掩饰了,等一到家,就去三侄儿家住吧,七侄儿家的事,让三侄媳先料理清楚了,那些下人们,该撵的撵,该训的训。还有那个红姨娘和她的孩子,”
刘二太太顿一顿,刘三太太顿时想到那些曾听过的,从没放在过心上的传说,不由啊了一声:“二嫂,总是……”刘二太太淡淡地道:“小产后血崩,这也是常见的。”这是定了红姨娘的死活了,刘三太太不由被吓到,刘二太太鼻子里冷哼出一声,亏得她是个没脑子的,要是有脑子的,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
一到刘家,刘二太太就拉了刘三太太进自家门,吩咐丫鬟去把刘三奶奶请来,刘三奶奶一进门尚未说话刘二太太就道:“你是三房的长媳,你婆婆本该和你住着,原先你婆婆只是心疼你七叔,才住在你七叔那边,现在也该恢复原来的情形,你这就带你婆婆回去,横竖上房都是现成的,你婆婆的那些东西,你等会儿带着丫鬟们去收拾了。首饰私房先别动,让你七婶的人来瞧瞧,哪些是你七婶的,哪些不是。”
十一爷前晚闯到刘七爷那边,带走十四小姐和她孩子的事早被传的沸沸扬扬,只是昨儿长辈们都不在家,刘三奶奶也不好打听,此时听到刘二太太这样斩钉截铁的话,晓得十四小姐来了撑腰的人,急忙收起等会儿带人收拾的时候,趁机给自己落点好处这样的心,而是恭敬地道:“婆婆本就该和我们住,我这就带婆婆走,服侍的人和屋子都是现成的,只是不晓得七婶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好去接。”
好歹公公挑的这几个侄媳妇还不错,刘二太太点下头就道:“你七婶子,只怕还会带着孩子在娘家多住几日,你先把你婆婆安置好了,你婆婆年纪也大了,也好含饴弄孙了,那些家务事,别去烦她。”
刘三太太还要嚷,刘三奶奶已经满面是笑:“是,二伯母的教诲,我记住了,既然七婶子不在,她房里的下人们,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也请二伯母明示。”刘二太太打个哈欠:“你好好查访,那些嘴不好的,会欺负人的,不听话的,都给撵出去,至于那个红姨娘,她既病了,就先挪到庄子上,看她的命了。”
刘三奶奶应是告退,和丫鬟扶了刘三太太就走,刘二太太这才端过茶来润一口,头却依旧疼痛,这姿态做出来,还不晓得徐家肯不肯接受?
午饭时候姐妹们还是聚在园子里用的,用过这顿午饭,也就该各自收拾收拾回各自婆家,这一别,还不晓得什么能再见面,大家想说的话似乎都没说完,可时光并不等人,这顿饭吃的再慢,也要散去。
八小姐笑着道:“时候也差不多了,该散就散了吧,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还有下回再聚。”下回,曼娘似有所感,下回再回来,只怕那时祖父母墓木已拱,不少人已不认识,那时自己想要寻觅的在这家里曾经的痕迹,会越来越淡。但八小姐说的,也是事实,终有一别。
十七小姐已经道:“八姐姐说的是,其实当初我从广州回来时候,也是百般舍不得的,但后来想想,离开旧朋友,总会有新朋友,又何必生出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之感,这样,岂不是对现在朋友的不公平。”曼娘笑道:“这话很有道理,等你们来了京中,定要来我家做客。”
这是自然,众小姐又饮了一杯,这顿饭也就结束。丫鬟走到十四小姐面前:“小姐,刘七爷还跪在那呢,要不要叫起?”要不要?十四小姐手里的杯子微微有些颤抖,感到四周一片安静,不光是丫鬟,连姐妹们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十四小姐才抬头:“你去问他,这一跪,是自己悔了,还是为势,为情?”丫鬟应是退下,十八小姐已经皱眉:“这样去问,他定会直接回答,是为情。”十七小姐扯她袖子一下:“这也不定,十四姐姐这样问,定是有道理的。”
十四小姐勾唇一笑,并没说话,手心却不觉有汗,当日夫妻情浓时候,曾笑语问过,你娶我,究竟是为情,还是为势,日后可会不会悔?那时他说,开头是为势,后是为情,至于悔,好男儿怎会悔?这话那时是实话,不知现在他还记得多少?
丫鬟很快回来,对十四小姐道:“刘七爷说,他自然是为夫妻之情。”果然忘了,记得的,只有自己。十四小姐悄悄地擦去眼角的泪才抬头对丫鬟道:“我晓得了,你去请他起来吧,说我多住几日再回去,以后,就是一对平常夫妻。”
平常夫妻四个字出口,十四小姐觉得浑身有些冰冷,闺中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嫁一个和自己情投意合的丈夫,可也晓得这种事是全靠运气的,初嫁入刘家,夫君温文,长辈疼爱,虽说婆婆有些嘀嘀咕咕,这也是常见的。那时的十四小姐觉得,自己的运气并没那么不好,即便之后婆婆不通过自己给了夫君一个妾,那时也不过以为,丈夫是被人迷惑。
可是现在明白了,梦,该醒了。既寻不到情投意合的夫君,那就做一对再平常不过的夫妻。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十四小姐低声道:“我没事,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意错付,收回来就是,有儿女有家业,那个男人,从此平常相待就好,再不去想曾经的事。十四小姐抬头一笑:“不如我们联首诗吧,写出来,就当做姐妹们送十三姐姐了。”
十七小姐已经拍手笑了:“这主意好,可惜十六姐姐不在,不然她的诗是最好的。”十八小姐也点头:“我们来联什么呢,就咏桃花吧。”看着人人赞成,十四小姐淡淡一笑,以后,就不会再为那个人的喜怒哀乐而辗转反侧。
刘七爷并不晓得妻子的内心变化,当听了丫鬟的传话后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果然妻子是温柔顺从不忍心的,十一爷已经走过来,面色沉如锅底,虽说十一爷不介意养妹妹外甥,可也承认自己娘说的对,天下许多事,本就是各让一步的,现在刘家已做出姿态,也不能再咄咄逼人,不然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况且妹妹也选择回去,十一爷也只有忍了,看着刘七爷面上笑容,十一爷哼了一声:“虽说妹妹已原谅了你,可你也要知道,我手中的刀,是喝过血的。”
刘七爷怕的就是自己这位大舅哥,急忙点头:“是,是,我和令妹,本是好好一对夫妻,全怪我耳根子软,听了别人的瞎话,是我该死,我该打。日后我若动了令妹一根手指头,十一哥你就打死我也没二话。”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说什么,但又不想说了。反正我又不是人民币,不能人人都喜欢。
☆、密谈
十一爷哼了一声;这样的人,实在难以称得上是男人,要说读书人难免;可是自家也全是读书人,为何不像他这样?但毕竟是自己妹子做的决定,十一爷握一下手里的刀把:“知道就好;你昨儿一天没吃东西;又跪了这一夜,去吃些东西梳洗一下。”
何止一夜,还有今天半天呢;但刘七爷哪敢对大舅子说出这话,只是拱手谢过就匆匆跟小厮去了。十一爷瞧着他背影,脸上阴晴不定;叫过一边的小厮:“你再进去问问十四妹妹,她真就这样定了,这个男人,着实骨头软。”
小厮虽然晓得跑也白跑,但还是应是往里面传去了,此时联诗已经到了尾声,要送给曼娘的,当然不能让曼娘来写,而是由十小姐执笔,她素工瘦金体,一手瘦金体写的有七八分徽宗神采,姐妹们正围着赞叹,听了小厮传的话,齐齐望向十四小姐,十四小姐淡淡一笑,对小厮道:“还请回去告诉十一哥,他的好意我知道了。我定不会让徐家再为我蒙羞。”
说话时候,众姐妹只觉得十四小姐眼里似闪过一丝戾气,不再似旧日模样。八小姐不由一叹,拍拍十四小姐的手。十四小姐又是一笑:“日子是我过的,自己过的好才成,以后,我不会再为了别人好恶委屈自己了。姐妹们你们放心,爹娘养了我一场,不是叫我嫁过去任受打骂毫无怨言的。”
十七小姐拍下手:“能这样想就好,来,来,我们再让十姐姐把这最后一句写了,好送给十三姐姐。”十小姐已放下笔:“我都写好了。十三妹妹,这送了你,我字写的不好,你就拿回去糊你家的窗户吧。”
八小姐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不是自谦说你字写的不好,是在骂我们大家的诗联的不好呢,不打你几下还不知道你变着法骂人。”众人说笑一阵,曼娘接过诗笑着道:“哪能拿去糊窗户,我拿回去找人裱起来,挂在……”十八小姐已经哎呀一声:“那要不要再每日三支香?”
十七小姐伸手去撕十八小姐的嘴:“就你嘴巧,得了,也和姐妹们聚了这么两日,我也该回去了。”这一说,众人沉默,离别的伤感开始蔓延,但都要离去,唤来丫鬟,知道外面的马车都已备好,又把各人的孩子叫来,也就去辞徐老太太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