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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沉寂下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太子殿下重新开口:“钟家那小丫头。当初拉她入股天香居,本打算让她的画技,为咱们暗部所用的。没想遛得还挺快!转眼间,就让她跑到江南去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向父皇请旨,安排进我府里。”
“当时,殿下不是嫌她太小,不够年纪吗?”俞彰接过话头。
“是啊!那时她才那么丁点儿,转眼就长大了。这次选秀,她原本是该参选的,没想到汪家人的动作,倒是挺快的……”太子殿下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又觉得有些好笑的表情。
钟家此次返乡租用的,是商户贩运布料从杭州到京返程的船只。
听闻钟澄是昭明元年的探花郎,辞官回乡,本家在当地也是名门望族。那商户的当家也是个颇有远见的,不仅答应顺带搭他们一程,在路上还对妙如一家甚是照顾。
如今杨氏带着妤如和明仪,整日躲在船舱中。妙如也不太爱出来走动。宋氏到是经常出来活动,到甲板上跟船东家的女眷,没事了就闲着磕牙。
离京的时候,从宫中出来的姜嬷嬷,被她娘家的侄子接去养老了。
如今钟澄已不是官身,宋氏自没有强留她的理由,最后只得送走了事。妙如听说后,还特意自己掏腰包,送了二十两银子,给姜嬷嬷当程仪。感谢她这几年来,为钟府的付出。
这日,宋氏又带着偲哥儿,到甲板上来玩耍。
钟明偲长着雪团可爱,性子活泼,出来后自是得到众人的宠爱。尤其是船东家的女眷们。
那家商户姓彭,此次带女眷进京探亲,顺便贩布。
彭掌柜有个堂妹嫁给大兴县令的三儿子,当了个镇房。彭太太是个圆脸富态的中年妇人,娘家姓方,是户余杭的殷实人家。
彭方氏这次随丈夫的商船,到北边来走亲戚。在京郊小姑那里住了月余。
自是听过最近两月,被传到街头巷尾,关于钟杨两家的过往。
离京后半个月里,嫌船上无聊,经常跑来跟宋氏说说话。
“你家大小姐都帮老爷洗掉罪名了,做麽事还要辞官回乡呢?彭方氏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睃着宋氏,替她惋惜,“进翰林院为官,多不容易啊!我娘家乡下有个富户,他侄子才考中了个同进士,都到三百多名了。街坊四邻听闻后,都巴结得不得了,说是他家祖坟上冒青烟了,终于出了个官老爷。”
听她提起这个,宋氏也是满肚子的委屈。
本以为,皇上把她赐给的钟澄,不仅是才貌双全的探花,还是个忠良之后。本来前程看好的。不说做大房太太,当个二房侧室。将来相公升官了,她也有个指望。自己的家人,也能在乡亲面前扬眉吐气。
家中亲人到时,能有个投靠的门路。就拿过继出去在京郊的兄长来说,春闱之前,杨景基下狱,相公也跟着被连累,遭人弹劾关了起来。她兄弟也因此丧失,向相公请教的机会。
以前相公认的白家那个便宜义妹。她家男人进场前,相公都是掏心掏肺地指导过一番。还有杨氏那个外甥,经相公细心指点后,乡试时竟考中了头名。
可相公辞官的话题,让她怎么回答呢?!
说他跟杨氏鹣鲽情深,不愿休妻?
且莫说这不是真的,就算是事实,最尴尬的也是她这个宫里赐下的人。她可不想自讨没趣,落了脸面呢!
宋氏拿左手理了理颊边的鬓角,讪讪然地答道:“相公的志向不在此处,自老夫人过世后,他就无心为官了。当年老太爷差不多算是死在任上,相公他心里有疙瘩。只想回乡教好几个孩子。开个学馆,培养几个同乡后生。”
“那你们乡里乡亲可有福了,探花郎当先生,还在翰林院呆过几年。到时怕是门槛都要踏破了……可惜离杭州太远,不然……”彭方氏恭维道。
跟着丈夫走南闯北这些年头,彭方氏自是练得精明能干起来。听到相公介绍的这家船客,早有心结交。怎奈这家人情况颇为特殊,正房太太整日里闭门不出,姨娘到是时常上船到甲板上溜达。
钟家的情形,她早打探清楚了。毕竟钟杨两府的事,在京城周边都传开了。
哪有不知道她话意中为难之处的?!
不过,她听当家的说过,淮安钟氏确实出过不少显贵高官。就说这宋氏的公公,当年官拜三品的副督御史,还跟当今皇上有些瓜葛。说不定哪天,他们家族又有人出仕了。这种关系,对商户来讲,极为有用。
故此,她乘机想找宋氏拉拉关系,想借此打开跟钟家女眷互通往来的局面。
“我说大妹子,上船这些天,怎么没见着你家那位孝名在外,勇敢救父的大小姐?”彭方氏转了个话题。
“她啊!刚订了亲,不好出来常走动。再说她还要帮着带弟弟妹妹,想来没太多功夫出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冲撞
宋氏眸光一暗,抿着嘴唇,暗自咬紧了后槽牙。
那一战她败得实在有些冤,明明跟谢家亲事快成了。却没曾料想到汪家会再次上门提亲,被钟谢氏那般一掺和,竟然真跟杨氏的外甥成了。导致最终功败垂成,让她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以后再想借大小姐的事,让相公休妻,怕是不可能了。想起这些她就一脸郁卒。
宋氏也没从杨氏那边的关系来介绍,而是简单地说了说,对方是去年顺天府的解元,荣福长公主的嫡亲孙子。
京中的高门贵户之间的关系,彭方氏自是不知,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了。
宋氏暗中输了一口气,跟彭方氏又聊了几句,随后就告辞回船舱了。
妙如自是不知姨娘心中所想,此时她正对着,爹爹送还回来的宫灯发呆。
那是一盏联三聚五芙蓉形的彩穗灯,上面写的是当年的那个谜语,天长日久,上面的字迹和仕女图早已不复清晰。糊灯的绢纱,有些色泽灰暗发黄。
不过还是隐约能看出,那画作者的功力不凡,风格好似还有几分眼熟。
妙如不知爹爹把灯还给她,到底是何意?!收到后,只把它挂在床头当夜灯用。
半个多月后,船过了山东临清,天气开始热了起来。
船停到码头补充给养时,妙如嘱咐莲生兄妹俩。买一些艾枝、菖蒲,雄黄回来,还要准备苍术、白芷。今年的端午,要在船上过了。
在水上呆了多日,莫说天热人乏。就是晕船不适的感觉,也让大人小孩都不太好受。
莲蕊见她在船上闷得发慌,建议道:“姑娘。反正这船要在这里过夜的,明日早晨才会起锚。不如,奴婢陪姑娘到岸上走走吧?”
妙如却不赞同,摇了摇头:“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若出了什么意外,岂不给自家增添麻烦?!”
“没事的啦!让庚叔跟着呗!听哥哥讲,他年经的时候走南闯北的。什么风浪没见过?!”莲蕊继续怂恿。
“那待我跟爹爹请示一声去!”妙如转身就去找父亲。
钟澄见女儿在船上,足不出舱,在水上憋足了半个多月,也担心她身体虚弱。吃不消。想着让她出去透透气也好!
就让身边的长随星魁,和长庚一起跟在她后面负责保护。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登岸上街去了。
很快,妙如就找到了当地比较大的药铺,采购了些中药材。又进当地的书局淘了几本杂书,打算留在船上解闷的。
虽然妙如戴着帏帽,外面人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莲蕊能感觉得出,她的脚步有些沉滞。
她忙体贴地劝道:“姑娘,累了吧?!那里有个茶馆,咱们到里面歇歇脚。您看行吗?”
妙如轻轻“嗯”了一声,理了理身上的裙摆,带着众人就进了茶馆。
在堂里的角落刚坐下来,就听得旁边一桌,两位身装体面的文士在聊闲话。
“听说了吗?鞑靼的首领纠集了十五万人马,还有瓦剌的一部分兵将,卷土重来了,说是要报三年前大同关之仇。”
“上次薛将军带着罗家小将。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败军之将何以言勇,那帮胡人也太嚣张了!”
“兄台你不懂,听说上月问斩的符将军,有个侄子叛国通敌了。带着边关的布防图去找到了鞑靼首领……”
“啊?!有这事?!大同那边岂不是危若累卵?”
“难讲,听说此次太子殿下。推举忠义伯出征,罗家小将军为副将。应该能扛上一阵子吧!还听说,宫里连选秀都停下来了。太子殿下整日整夜调兵遣将,筹备军需粮草。你看,这运河码头几夜都没歇息了,通宵达旦地在运粮草。”
“幸亏之前肃清了杨党,不然朝堂上再一乱起来,肯定挡不住鞑靼的铁蹄。”
“也不尽然!若是杨家没倒。威德将军府也不会满门抄斩,符家那个子弟也不会叛逃。鞑靼那些贼子们岂敢轻举妄动?!”
“要通敌的,终究会通敌的。他们欺君罔上,没灭九族,算是陛下仁慈。网开一面了……”
“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又要开始不好过了,没半年,肯定会重新征粮征兵的……”
听到这里,妙如暗地里吃了一惊。
若是这消息是真的。那朝中刚稳下来的局势,又要起变化了。不过,那帮参选的闺秀们,会不会因此而逃过一劫,自行婚配呢?
还有罗擎云,对于他来说,这次是劫难还是机遇?
作为朋友,妙如心里不禁为他捏把冷汗。
真怀疑,鞑靼那边,是不是在大楚的朝堂中,埋有内线?!
杨家一倒台,朝堂还没缓过劲来,他们就兵临城下了。
要知道,发动一场战争,准备前奏肯定不是一两天就可完成的。杨景基去年十月初被下了狱,到如今已有半年光景。
看着大家歇息够了,妙如叫上随行的几个,打算赶紧回到船上去。得把今日听到的情况,早点告诉爹爹。
刚出茶馆,迎面就飞过来一个人影。星魁的反应甚是机敏,马上挡在了妙如前面,推开了那个人影。
这个变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跟着又是一顿咆哮传来。
“昨日你爹爹下葬时,已经签了卖身契,今天怎么能不认账了?”那粗壮的男子怒吼道。
“小女子当时卖给了陆家,答应三少爷到府里为奴为婢,不是卖到倚红楼的……”一个柔弱女子的哭泣声。
“昨天晚上,陆家三少爷在赌场里,已经把你的卖身契,输给本大爷了。倚红楼怎么了?混成头牌,还能吃香的喝辣的。比当丫鬟强多了……你以后还会感激本大爷的……”
妙如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看到那男人越说越不像话,围观的人群有人带头起哄了。
突然,跟在钟澄身边的琴韵赶了过来:“姑娘,老爷让奴婢过来寻您,说是找您有急事。”
旁边的长庚,早想劝着大小姐,离开这等是非之地了。给跟在她身后的莲蕊,使了个眼色。随后,几人把妙如簇拥着,离开那里。
回到船上,妙如见到了焦急等待的父亲。
“船家告知,咱们乘的这艘船,今晚不能在这里过夜了,要连夜离开。说是漕运衙门里的差役,在码头都贴了告示。这里要用作紧急运送粮草的中转。其他船只,一律仅准停留两个时辰。”
见到她安全回来了,钟澄对女儿解释道。
原来真是这样。
妙如随即就把茶馆里听到的最新消息,全都告诉了爹爹。
钟家的人都回船后,船家就吩咐起航了,连夜一路向南驶去。
半夜,妙如睡得半梦半醒间,听到隔壁的船舱里有人在说话。好像是秦妈妈的声音,在跟人争执着什么。
不一会儿,又听到有什么东西,磕在船板上的声音。间或还听到有女子的哭泣声。
妙如警觉起来,叫醒旁边守夜的丫鬟:“莲蕊,到隔壁去看看,什么人在那里,吵得让人睡不着?”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隔壁的哭声似乎停止了。
妙如等得快重新睡着时,莲蕊终于蹑手蹑脚地回来了。见她猛地睁开眼睛,一副等着她回话的样子。
莲蕊上前施了一礼,对她轻声禀道:“姑娘,问清楚了。是隔壁的船工,救起了一个落水姑娘。”
妙如皱着眉头,有些迟疑,不解问道:“被救起来了,为何还要哭泣?”
莲蕊有些为难,扭捏了半天,才老实地答道:“……是……秦妈妈叫奴婢这样说的。怕姑娘您多管闲事……那女子,就是咱们白天在街上,被恶霸逼迫的那位……”
“哦?她怎么赶上来的?咱们不是转身就上船了吗?她是怎么混上来的?”
“不是的!”莲蕊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
“说吧!你家姑娘怎么事情没见过?!”
“那殷姑娘,在咱们走后,一把抓过卖身契,就往大街小巷乱钻乱窜起来。最后被逼得无路可逃,纵身跳进了河中。谁知那丫头从小会水。巴在咱们这艘船的尾部,爬了上来。等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到咱们船舱的厨房里偷吃东西,被秦妈妈发现了。”
“原来是这样。那她哭什么?”
“恳求咱们收留下她,她愿意为奴为婢……”
“唉!也是个可怜人。不过,咱们家里比不得以前了。在离京时,把沉香、青黛都打发走了。还没到家乡,岂能又买下丫鬟?!如今家里也摆不起这样的排场了。再说她是逃奴,若是原主找上门来,咱们是要背责任的。”
“姑娘,她手里拿着那张契书,不算逃奴了。”莲蕊提醒道。
“若是找人过户了,有契书也没用啊!她还是在官衙登记在册的。”
“没有,奴婢看了那张契书,是昨日刚签下的。昨晚就被那家少爷输给那个什么楼了。应该还没过户吧?!”
“行了,你去跟她说,到淮安之前,咱们帮着她掩护身份。下船后她再自己想想办法。咱们家里是不缺奴婢的,她有脚有手,还怕找不到事做,来养活自己?!”
第一百五十六章洗尘
弃舟上岸时,淮安刚下完一阵子的绵绵阴雨,太阳好不容易才从云层里露出笑脸来。
在码头边来接钟澄一家的人群中,竟有两位穿着官服的大老爷,还有一位年近弱冠的少年。
从面幕往外望去,妙如发觉那位年轻的后生,竟然是堂哥钟明信。多年不见,他如今已长成一位挺拔俊朗的男子。
她随即带着弟弟妹妹们,走过去向对方问候。
“信哥哥,别来无恙!终于又见着家乡的亲人了!”妙如笑容可掬地朝他福了一礼。
钟明信转过头来,脸上露出讶然的神色。他才发现,眼前这位娉娉袅袅的少女,原来就是,当年那个求他帮忙折梅枝的小丫头。
他清秀的脸上也扬起会心的笑容。
平日里跟汪峭旭,常有书信来往,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堂妹,跟好友已然订亲。只是不知为何,堂叔不等女儿出嫁了,再辞官回乡。更没想到,妙如这次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他拱手还了一礼,脸上尽是温润的表情:“妹妹如今都成大姑娘了,哥哥都认不出来了。”
妙如腼腆地一笑,回应道:“成大姑娘也是信哥哥的妹子,明婧姐姐还好吧?!”
“她啊!端午时还回家来过,看望过母亲和祖母。若知道你也跟着回来了,她肯定会高兴的。”提起出嫁一年多的妹妹,钟明信的语气中,带着难舍的亲昵。
“呀啊!都出嫁了?婆家远不远?她多久回来一趟?”妙如颇有些失落,原以为回到钟家老宅,还有几个闺中姐妹可以走动走动,也不算太孤单,没想到已然物是人非。
“不远,就在临近镇子里。她的翁姑为人和善。常到咱们钟家互相走动,肯定有机会再见到她的……”语气中透着轻松和愉悦,让人一听就能感知到,对妹妹的婆家,他很是满意。
听到她嫁了户好人家,妙如心里甚感欣慰。
钟明信把妙如几个送到离岸不远的马车上,又转身去寻堂叔钟澄。
后者正在那边,跟两位大人说话。
看到女儿跟她堂兄其乐融融的样子,钟澄的唇角边绽开了一抹浅笑。
那两位穿官服的男子,是本地的知县和学政。
钟杨两家在京城里发生的一切。早被有心人传到了江南。淮安本地的官员,听说探花郎要辞官回乡办学,均是喜不自禁。
毕竟,自己辖区出的举人进士多,也算一项政绩不是?!
不过,钟澄如今不是官身,也无意再重返官场。回京前本地的官员,曾去信邀请他到府学里执教,被他婉拒了。今日来的这两位,专程到码头迎接他。就是想再争取一番。
与他们告辞后,钟澄登上马车,领着一家人,又回到了阔别五六年的钟氏老宅。
自从钟谢氏创办的汩润书院,搬到云隐山上后,钟宅东北角的槐香院,又空了出来。
为了族中走科举的子弟,平日多得侄孙提携和点拨。老族长极力挽留五房的一家。回祖宅居住。
钟澄想到,如今刚回来,府宅和学馆,都还要花时间筹划安排,就接受了叔祖的盛情。
到了槐香院,妙如算是轻车熟路。和宋氏一道。把家人都安置住了下来。
一切还是按六年前的样子,把正屋让给了杨氏母子三人。东厢让宋氏带着明偲住了进去。西厢仍由妙如带着三妹婵如居住。
全家人安置妥当后,钟澄把妻妾儿女们召集了起来。
“从今天起,咱们就暂住在钟府老宅里了。周围都是几房的兄弟族人。望能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