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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光满是毋庸置疑,想也不想便颔首道:“我相信你。”
她笑得欣慰,含泪凝视他的脸庞:“那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去多想,只要记得今天你说过的话就好。”
他虽有不解,却知此时不宜多问,只担心道:“雨这么大,你不要再跪下去了,我怕你身子会熬不住。”
雨势滂沱,源源不绝地倾洒于单薄的油纸伞上,他们二人瑟缩于伞下,却似无从躲避,仍旧被雨滴打得遍身水湿。忽然觉得天大地大,他们的角落渺小如斯,连带他们心内的情意,亦是微不足道得尴尬而无力。
秋白任由冰凉的水珠淌于脸上,轻轻推一推他,道:“你回去吧,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无关。”
柯弘轩却紧紧握住伞柄,一径儿地往她身上遮挡,全然不顾自己:“我让人去求大嫂,求她饶过你这一回,你不要再跪了!”
“没有用的,六爷。如果你是为我好,请你由着我。”她每说一句话,寒苦的水珠便丝丝缕缕地渗进口中,到最后,便连舌尖亦是苦涩得心颤,“世间有许多事,你看到的也许是假的,而真的你却不一定能看到。我知道你不想看我受苦,可是你不会知道我背后所做过的……我从来没有求过你,现在就当我求你……求你离开,求你离开。”
柯弘轩再忍不住流下泪来,不知为何,只觉得近在咫尺的她,在这一刻竟似相隔万重山,怎么也无法靠近,无从看真。心不自觉地紧揪得生疼。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人蹲得久了,脚下颤巍巍的,益发添了几分孤清伶仃的寥落。
纷纷蒙蒙的雨雾中,一个娇小的纤纤身影渐行渐近。
身罩着秋香色刻丝八团羽缎披风的容轻眉一步一步走出苑门,油纸伞下,她清丽的容颜上隐隐地泛着一抹凄惘,沉静的眸光在秋白身上扫过,又落定在了柯弘轩身上。
秋白看到她出来,垂下了眼帘,不再对柯弘轩言语半句。
容轻眉来到秋白跟前,道:“姐姐让你不要再跪下去了,你走吧。”
秋白面无表情,一动没动。
柯弘轩有些微明了她的心意,也不再劝解,只把伞塞进了她的手中,轻轻道:“我会在后头远远地陪着你。”
容轻眉注视着他与她,想起了姐姐说过的话,眉宇间不知不觉地笼上了一层伤怀,茫茫开口道:“六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柯弘轩的目光依旧盘旋在秋白身上,片刻,方朝容轻眉点了点头。
二人到了不远处的小亭阁内,雨依旧连绵不绝,似是萦绕于心头不散的重重心事。
“轻眉心里有两个疑问,想在今夜向六爷求一个明白。”她眼光幽幽远远,似是沉浸在过往某段的记忆中,“当年轻眉落水,幸得六爷相救,那日轻眉醒来,六爷已经离去无踪。轻眉一直耿耿于怀未能亲身向六爷言谢。后来在去年秋末时分,你前来我家田地里监割,我方得再见你一面。那时我问你,还记不记得曾救我一命,你却是一脸茫然。你说,隐约记得曾经救过一位姑娘,但至于那位姑娘是谁,你却记不清了。”她看向他的目光隐带一抹迫切,“我想六爷给我一个答案,你是真的忘记了当日所救的人是我吗?”
柯弘轩并无半点迟疑,简短而又肯定地回应:“是。”
容轻眉神色一黯,停顿片刻,又道:“当日六爷与我言笑,你曾经说过,我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我再三问你是谁,你只不愿告知。如今,我想再问六爷,那个人究竟是谁?”
柯弘轩的眸光如被风吹扑的火苗,飞快地一闪,很快便又收敛了面上的意绪,却只犹豫着没有言语。
容轻眉留心地端详着他的神情,已有几分明白,眼内更添了失落,转首望着秋白跪坐在雨中的身影,静静道:“是不是她?”
他的目光轻轻飘向秋白所在的方向,只不过一瞬,便又无声无息地收敛住了。却仍旧是沉默不语,似是不言而喻的答案。
她捕捉到他眉眼间的端倪,神色益发黯淡,只是眼内又有一缕明悉于心的知晓,淡淡道:“时至如今,你仍是不愿亲口给我回答,我便知……”她苦笑了一声,终究没有说出口,只不愿再看他,转身便走出了亭阁。
一路趟过涟漪荡漾的水洼来到秋白身旁,容轻眉站住了脚步,垂首冷声道:“你赢了。”
秋白眉毛一挑,冰寒彻骨的水珠骨碌碌地滚落脸庞,冷得连牙关也战抖不止。
容轻眉往前迈出了一步,踱到她面前,道:“当我知道你在姐姐药里下麝香仁的时候,我心里就恨你,突然间就想起了咱们仨以前在田地里织小草蜢的情景。你说过,无论姐姐将来在哪里,你都会替我陪伴在姐姐身边,我待姐姐的心,就如同你待姐姐的心!这些话,你都忘记了吗?”
秋白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忘记。”
容轻眉想了想,慢慢地蹲了下来,一双清盈的妙目深深地注视着她:“姐姐告诉我说,他心里的人是你。我以为并不是真话,姐姐担心我们会为此受苦,难免会想方设法让我们断了念头。直到刚才看到他和你……”她的叹息幽浅若无,“我以为我会更恨你,可是我更惦记着姐姐跟我所说的话。”
秋白有点惊疑莫定:“奶奶都跟你说什么了?”
容轻眉却没有直接回答,只垂下眼帘轻轻道:“秋白,咱们姐妹三人,就只剩下我和姐姐了,你变了,我不能变。姐姐在这府里的不易,我都看在了眼里,我帮不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听姐姐的话。”
当日坐上了柯家的马车前来,何尝不是满心的期盼?一路的艳阳高照,隔着窗纱看那明媚的风光,总似是好兆头。于是心内那遥不可触的希冀,随之愈渐真实地缠绕于心,以为是上天眷顾,以为,总是以为。
不是没有留心到秋白对他的心意,也不是没有察觉到他对秋白的眷恋。但倘若他心中曾经有她——长久以来的微小心愿,便是希望他没有忘记她。只愿他可以记起自己,只愿他与她不会成为两不相认的陌路人。与他近在咫尺时,方发觉自己卑微得不敢再奢求。
只差一点点,自己险些就此殒命。在剧痛中昏迷的一瞬间,隐约听到他的声音,她心内顿时涌起极大的恐惧与悲痛,也许这一生也不会得到,如果他们最终的结果便是阴阳相隔,不复相见,那么此次她的前来便是冥冥中的注定,注定她此生终究是在失去中湮逝。
可能再也不会得到了,她在迷迷糊糊间对姐姐吐露了心声,亦是因着以为,以为将命绝于此。
再度醒来时,只感觉已然重新为人,一些人与事,均已是面目全非。而姐姐,总是最为沉着的一个,在遭逢背叛后,还能平静如故地向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姐姐说:“眉儿,我和娘疼你,是因为我们心里有你,不因为你乖巧,不因为你勤快,不因为你聪慧,只因为你是你,你是我的好妹妹,是娘的好女儿。眉儿,我多么希望,将来你也不需要因为你的出身、你的门楣而去费心、费力地讨好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
姐姐说:“我知道你心里藏着这么一个人,如若这人的心意与你相同,那么姐姐愿意赴汤蹈火、拼尽所有,为你玉成好事。但是咱们容家的女儿,向来是有争气的勇气与胆量,却并非强求的愚昧与无知。不是咱们的东西,心里没有我们的人,我们就不去纠缠不放。咱们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连尊严也丢了。”
姐姐又说:“他心里有谁,这个已经不需要我再跟你明言。我只想告诉你,我心里有你,姐姐身边的这只小草蜢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织它的时候是欢欢喜喜的,我也但愿你日后一直是欢欢喜喜的,不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变了模样。”
不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变了模样。何尝不是如此呢?
雨仍然在下,淅淅沥沥地打在伞上,细密绵长。
秋白深吸一口气,道:“这一次我对奶奶所做的已是无法弥补,我也没有资格劝你不让奶奶操心,只望你是真的放宽心。”
容轻眉笑得凄微,款款站起身来,道:“我明日便会离开柯府。”
秋白闻言,不觉一怔。
容轻眉转过身往苑门走了两步,又驻足回首,道:“我不知道你这样做背后有什么用意,姐姐一心要放过你,我也无法不原谅你。”她轻轻咬了一咬下唇,方道,“你们往后的日子还长,如果……如果你们真的能在一起,那么……替我好好待他。”言及此处,她双颊不由得绯红,旋即又笼上了一抹伤怀。
秋白却止不住目中的愧疚之色,抬头看向她,认认真真道:“轻眉,对不起。”
容轻眉不再看她,踽踽地往苑门内走去。
秋白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鼻中虽是酸涩无比,眼内却是干涸一片,竟是欲哭无泪。
雨彻底停下的时候,已是天光乍现之时。
她在不知不觉中跪伏在地上昏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方缓缓醒转过来,只觉得浑身酸软发麻,稍动弹一下,手和腿的关节处都传来钻心的疼痛。这样的疼痛,一下接一下的,却始终是敌不过纠缠于心胸间的那份翳痛。
算来已过了足足一天了,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要站起来,脚下一阵发软,不由狼狈地跌落在地。
这时,身旁的光线一暗,眼角余光中是那一抹绮丽高雅的彩霞暗纹裙袂,她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已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柔语喁喁:“我的好妹妹,可辛苦你这一夜了呢。”
秋白抬头看向韦宛秋那妆容精致的脸庞,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头晕乎乎的,仍强自向她绽出了一个笑颜,弱声道:“事没有成……你还要认我这个妹妹吗?”
韦宛秋扬了扬下巴,书双和丹烟二人适时地上前来搀起了秋白。
“你是没有成事,不过,至少你让我看到了你的诚意。而且……”韦宛秋脱下了身上的貂皮大裘,往秋白身上披去,温言道,“而且咱俩日后可以互相扶持的时候可多了。”她凑近秋白耳畔,“我来的时候,看到六爷就站在后头的亭子里,不知是不是一夜都没离去……你们的事,我一定会替你好好安排。”
秋白苍白如纸的面上隐隐地泛起一抹不自在,她回头望了空空如也的亭阁一眼,复又看向韦宛秋,轻轻道:“我……求之不得……日后,有劳姐姐了。”
容轻眉离去的那天,天色尤其阴沉,漫天的阴霾,一如姐妹二人心头难纾的郁结。容轻眉在马车启程前,含着一缕轻盈的笑意对姐姐道:“我这就去了,姐姐保重。”
看到妹妹眼中那抹淡淡的沉郁,容迎初挽着她的手良久,方道:“眉儿,你也要保重,保重身子,保重心绪。”
容轻眉心领神会,含泪点头。
时日渐逝,转眼已过了半月余。这日清晨,柯弘安在出门前拉着容迎初的手道:“今日他恐怕就会找我,幸亏我们早已得了信儿,我有了应对之法,你就不必担心了。”
哪里能不担心呢?可是不愿在他面前露出忧色来,只得沉稳道:“一切小心。”胸中犹有千言万语,但是深知此时多说一句便是为他多添一分负担,只有无声相信,只有静心等待。
送了相公离去后,容迎初换了一身宽松的蔷薇粉原锦边琵琶襟妆缎的长袄,依旧到前厅去主理家务事。进了屋里,便见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的炕上,临东边的板壁边放了两个秋香色金钱蟒靠背,她不觉怔了一怔。一边在炕上坐了,一边把那靠背拿在了手里,轻轻一捏,果然是内里加了双重的棉絮,厚实而柔软。可不就是秋白在得知她有孕,久坐会觉腰背酸软后说要替她另做的靠背吗?
亦绿在旁看到她的神情,小心道:“奶奶,可要换一换?”
容迎初摇了摇头,仍旧把那靠背放在了身后。一手正要取过炕几上的账本,瞥眼看见了海棠花式雕漆碟子上盛着的姜丝梅,不禁拈起了一枚吃下,轻轻道:“还是这个味儿。”
亦绿和念珍相视了一眼,这也是因着主子孕时害喜呕吐,却吃不惯府里的糖山楂,秋白特意从外头寻来的姜丝梅。亦绿到底藏不住话,开口道:“奶奶,昨儿我听南院里的念桃说,秋白从东院出去后,便一直留在南院里。却也并不是为奴做婢,竟是与韦奶奶姐妹相称。”
容迎初面上也没有显出特别的意绪来,只拿起账本翻开,道:“是吗?”
亦绿看主子样子淡淡的,一时也不好再多说,便噤了声。
容迎初一边细阅账本上的条目,一边问秦妈妈道:“怎的咱们手上这本子里记载的田庄、房舍、地亩,没有对应的地契和房契?还有,咱们看以往的往来账目,也是有来自这些田庄的供给,可也不齐全,怎的没看到房舍和地亩这一年的供给之费?你瞧瞧,这本子里的好些账目都不清不楚,又有好些地方曾被篡改过。”
秦妈妈敛眉道:“回奶奶的话,这账本原是最初记载的本子,后来掌管的人因着数目和入项与以往不一样,该是已经另立账册了。”
容迎初听了,把那账本往楠木小几上一搁,道:“既然如此,那新的账本在何人之处,咱们也该向何人问个明白才是。只不过,过去掌管这些账目的人毕竟也是我的长辈,而且见识也比我广些,我虽是现任的管事,可多有不解之处,该好生向长辈请教方妥。妈妈,您是府里的老人,也比这些年轻的知道这些产业的来龙去脉,如今便有劳您往那边跑一趟,替我向她问明这些账目的来往明细了。”
秦妈妈知意,当即便去了。
容迎初心内隐隐地担忧着相公这边的境况,可又知多想无用,每到忧念起时,便强压下去,敛着心神扑在这些事务之上。
老太太当日把主中馈的大权交到她手中,苗氏只不声不响,皆因柯家名下所置田庄、房舍、地亩的地契和房契都没有交到公里,若不是这几**细查往日的旧账目,也不一定能察觉当中的端倪。
以她眼下的根基,要名正言顺地让苗氏交出这些契约和进项明细,显然是以卵击石。无妨,老太太让她来当这个家,原便不是要她在短短时日内把握大局,只是想扰乱一些人的视线罢了。今日相公是如临大敌之时,她也不能让那始作俑者心安理得地坐山观虎斗。
这大半日的辰光,她都用在向苗氏询问各处产业的诸般事宜上,不时地派了秦妈妈和念珍到华央苑中,问的无非是“祖茔附近那一带的庄园去年秋末收成的进项如何?”“东郊的房舍可是前年置办的?”“为何旧账本上记载的地亩数目与二房所载的不一致?”诸如此类的细务。因前去请教的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管事妈妈和大丫鬟,苗氏纵然是百般不愿,亦不会对秦妈妈她们太过怠慢,少不得频频设法应对。
到得将近酉时三刻,秦妈妈从华央苑回来时,身后竟跟着周元家的。容迎初抬头看到她,不觉笑道:“今日吹的什么风,周嫂子怎的来了?”
周元家的嘴角牵了一牵,勉强地向她行过礼后,道:“大太太身子不适,大夫才来为她诊过脉,病又重了些。大夫叮嘱大太太要好生休养生息,可大奶奶这一日不停地过来问事,大太太又惦记着,奈何精神气不爽,终是撑不住歇下了。为着生怕大奶奶这边还有事,大太太便遣我过来,让大奶奶有事只管问我,往日我也曾帮着大太太打点账目,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容迎初客气道:“既是大太太派来的,那请周嫂子赶紧到我这边来,亦绿,看茶。”
周元家的不知端的,依言来到了容迎初的炕前。
容迎初把那账本递到她跟前,微笑道:“周嫂子倒是替我瞧瞧,这本子里有多少账目是不对的,哪些是大太太往日记下的,哪些又不是。再有这本子里的地契房契公里并没有,可是我一时看漏了,周嫂子心思澄明,必定能替我料理周全。”
周元家的脸色一变,嗫嚅道:“这个……可怎么使得。”
容迎初笑里带了一丝讥诮:“怎么使不得?大太太信赖周嫂子,让你打点账目,又让你过来为我解惑,我敬你还来不及!这点小事,想必也难不倒周嫂子你吧?”
正好这时亦绿递了茶来,周元家的也不接,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片刻才道:“大太太只让我过来回大奶奶,有些事大奶奶可以问,但有些事大奶奶还不是时候接过去,大奶奶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原不必把话说白了才是。”
容迎初面沉如水,道:“那敢情好,我且问你,这些以柯府之名置下的产业,当年可是定下了各房按年掌管地亩、银粮、祭祀、供给之事?按这个旧本子来看,大太太掌管已有数年之余,这又是何缘故呢?”
周元家的早知她会发难,只强作镇定道:“各房如何掌管产业,这些都是在老太太跟前定下的,前年昕三爷成亲后,原是想要按年分配各房掌管,可是老太太只说大爷尚未能掌事,便又暂且搁下了,还是由大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