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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迎初依傍着他,熟悉的温暖安定下她惶惶的心神,喃喃道:“希望那一天早日到来。”
万熙苑南院中,书双来到秋白屋里,说是韦奶奶有请。秋白心下正暗自盘算,一时见叫她过去,不知为了何事,便也顾不上别的,匆匆来到了韦宛秋房中。
韦宛秋正盘膝在矮榻上对镜上妆,待秋白来了,便遣了下人们出去,却也没有马上说话,自顾自用那螺子黛小心翼翼地描着柳叶细眉。
她们这样二人单独相对的时候不少,可不知为何,这次的感觉却让人莫名地不安。秋白心里不免有点发虚,只拼命稳下自己的心神,笑对韦宛秋道:“姐姐让我过来该不会是让我学着点古代化妆的技巧吧?我过去一直用青黛画眉,可比姐姐这个螺子黛差远了。”
韦宛秋仍旧没有说话,柳叶眉不易察觉地一皱。她将那螺子黛搁至一旁,淡淡道:“你不会古代化妆的技巧有什么打紧?你这张脸还需要化妆吗?”不等她回话,便又道,“替我把粉和胭脂拿来。”
秋白听她话说得古怪,心下猛地一跳,一时也不敢怠慢,忙把妆台上的宣窑瓷盒给捧了过来,放到她跟前的梅花矮几上,把盖子揭开,将内里的紫茉莉玉簪花棒取出递给她。
韦宛秋却不接那玉簪花棒,只静静地盯着秋白,眸光寒凉。
秋白蹲在她跟前良久,两脚酸麻得如有千万小蚊噬咬,满身满心的不自在,正自强笑着想要说话,韦宛秋便漠然道:“我爹险些就将弘安的表舅给了结了,只要那人一死,便断了弘安的后路,就差那么一点,事情功亏一篑。”
秋白眉心一跳,茫然道:“姐姐你说什么?了结弘安的表舅?”
韦宛秋的口吻云淡风轻,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出现得那么巧,巧合得像是早有准备一样。你说,他是不是真的早有准备?”
秋白有点不知所措:“我……我不明白姐姐在说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韦宛秋笑了,一手接过她手中的玉簪花棒,将那轻白红香的紫茉莉胭脂粉倒在掌心,轻轻抹在脸上匀净了,镜里的人面益发清润如玉。她轻轻道:“今儿一早醒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在那儿想呀想,想了好久,从我爹把弘安请到韦府提出远走的事开始,到如今,我们便一直处于下风。”
一面说,她一面打开了镜旁盛胭脂的白玉盒子。秋白心下惶恐,忙用细簪子替她挑出一点儿,递到她的跟前。韦宛秋抬眸瞧了她一眼,悠悠道:“我听我爹说,那日他正与弘安说事呢,也是这么巧,冯家姑爷竟带了兵部的吴大人一起来了。若不是他们,弘安必定不能全身而退,一定会答应爹爹的要求。秋白,我记得从那时起,你就来到我身边了,是不是?”
秋白背脊一阵发凉,强自镇定道:“是,姐姐没记错,也是从那时起,我有了一位好姐姐,让我在这个年代不再孤独。”
韦宛秋拈起她手中的那支细簪子,将那点胭脂抹在手心里:“好姐姐?秋白,你相信我这种人,会有人真心对我好吗?”
秋白小心翼翼道:“当然会有人真心对你好,将军这么疼你,我也很感激你,我们都不想看你受委屈。”
韦宛秋用了一点水将胭脂化开,细致地妆点在唇上:“我也曾经以为,咱们毕竟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人,就算交情不深,可也是同病相怜。不过细细算来,你与容迎初可是有着许多年的情谊呢,你与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姐妹情深吧?”
秋白愣住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真的都是巧合吗?”韦宛秋话语恬静,眉眼间却如笼上了一层薄冰,“你相信弘安他们真的能神机妙算到这种地步吗?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这种巧合又怎么会发生呢?”
秋白心猛地一沉,两脚软软地跪坐在地,口中愕然道:“你怀疑是我通风报信?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对你有没有好处,这点我不得而知。正如你与容迎初之间的感情是不是比我想象的要深厚,我也是先失了觉!”她的口气倏地凌厉起来,“我太大意了!你那样楚楚可怜地跪在雨里一天,我竟然全都信了你!你根本就是故意失手不伤害姓容的胎儿!这是你们主仆俩的诡计,假装反目,然后潜伏到我身边,替他们刺探内情!”她猛地将那白玉盒子往秋白身旁一掷,“砰”一声碎开了一地,胭脂膏子溅在秋白月白色的长衣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一片鲜红。
秋白额头有涔涔的冷汗渗出,她急急膝行到韦宛秋身侧,道:“不,不,不是这样的!我与你一样恨极了容氏,怎么还会帮她?她明明可以先一步向二太太提我与六爷的事,我明明可以成为六爷的正室,全都是因为她平白耽误了事!我能不恨她吗?我能不帮着你对付她吗?”
韦宛秋眼中寒光一闪,一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寸来长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她脸颊之中,秋白吃痛地呻吟了一声,却并不反抗。
“如果不是你,弘安又怎么能及时让人来救他?如果不是你,这次我爹爹对付贺逸又怎会失手?如果不是你,他们怎么能这么从容地解决身世传言的事?我每一步都筹谋得这么周全,若不是因为弘安早得先机,又怎么会全盘失败?”韦宛秋目光咄咄逼人,“你说不是你,让我怎么能相信?”
秋白忍着痛楚道:“我若真要出卖你,根本不需要这样迂回!我既然来到你身边,就没想过要回头,他们好不好,与我也不相干!我只是一个小女人,只想能在这个年代找一个好归宿,什么帮着容氏通风报信……我没有这样的心思,也没有这样的能耐!”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要骗我吗?”韦宛秋说着,扬手狠狠一掌打在她的脸上,这一下来得突然,秋白整张脸痛得发麻,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怔怔地跪趴在原地,极力平息着胸臆间的震怒与张皇。
半晌,她扶着矮几的边沿直起身,眼角慢慢淌下泪来:“我为什么要骗你?我与你都是被过去遗弃的人,我们都不属于这里,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我一直以为,你我是能相扶持着走过的……我今日来,本就是想告诉你我发现的问题,但你不问情由,这样疑我……与容迎初又有何分别?”
韦宛秋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发现的问题?”
秋白抹去泪水,哑声道:“为什么柯弘安能早得先机,那是因为你身边有他的人!”
“是谁?”
秋白咬一咬牙:“我有一天夜里见到书双鬼鬼祟祟地往正院那边去,接应她的人是夏风,看样子,不像是奉了姐姐之命过去的,也不像是寻常交割事宜,倒像是传递消息。”
韦宛秋不禁有点诧异:“书双?她是我的陪嫁心腹,怎么会是弘安的人?”
秋白微微一叹:“正如我是容氏的陪嫁,可我也没能一直留在她身边。人,总有她想要的,也总有她极力要保全的。我悄悄向丹烟打听到,在四个月前,书双的哥哥曾到京城来做买卖,不知怎的竟生事犯了官非,那件事,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书双曾向你求助,你却没有搭理,是不是有这样一件事?”
韦宛秋半带犹疑地回想了一下,缓缓道:“确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我正烦心于弘安的事,一时无暇顾及她。”
秋白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后来帮书双的人就是柯弘安,条件必定就是让她出卖姐姐你!”
韦宛秋抽倒了口冷气:“事实是不是如此,我自会向书双问个明白。”
秋白仿佛记起了什么,忙不迭又道:“那日咱们在韦府里,我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书双在里屋门前探头探脑的,现在想来,她一定听到了你和将军的谈话!”
韦宛秋略略思忖了一下,对秋白所说的尚有几分怀疑,终究还是没有再进逼下去。她低头,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淡淡道:“动辄下跪做什么?我哪有这么大的福气受你这一跪?”
秋白不知她究竟对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几分,一时也不敢太过放松,只流着泪道:“姐姐不相信我不要紧,我大不了以后就不到你跟前来了,但求你赶紧去查清书双的底细,千万不要再让她坏了你的事。”
韦宛秋侧首端详着她,良久,方缓缓点了点头。
这一日至未时,刘镇家的便来万熙苑向容迎初回道:“安大奶奶,今日大老爷和二老爷在明昭后院开晚膳,山二爷和山二奶奶他们也来,大太太说请大爷和大奶奶一同过去。”
东西两府间平日里鲜少有聚在一起用晚膳的时候,容迎初不免意外,想一想后,问道:“老太太会来吗?”
刘镇家的道:“二太太说是西府里来了新厨子,厨艺了得,所以今夜特让他过来备下一席好菜,让大老爷和大太太也尝尝。老太太最近斋戒,就不过来了。”
容迎初闻得此言,知今夜这顿饭竟是二房的主意,心下不由一阵发紧。
待柯弘安回来后,未及细细分说,又有明昭苑的婆子来请,一时便只得先行前往。来到明昭苑的穿堂后院,伺候的人均侍立在院门前,进入后房门,便见内里伺候的人并不多,见他们来了,忙安设了桌椅。
柯怀远和柯怀祖兄弟二人分坐在正面主位上,苗夫人和陶夫人分别坐在左右两方下首,柯弘山和马灵语二人则紧挨在柯弘安和容迎初之下。
人来齐了,便有婆子率小丫鬟捧菜上来。苗夫人看了柯怀远一眼,转脸笑对陶夫人道:“弟妹好有心思,听说这厨子的师父是宫廷御厨,厨艺精湛,老爷和我今夜有口福了。”
陶夫人撇一撇嘴角,似笑非笑道:“这是自然,今夜咱们两房聚首商议要事,我也想让你们饱一饱口福。”
容迎初暗暗一惊,与柯弘安相视了一眼,微笑着开口道:“婶娘说得是,咱们两房是难得聚在一起,今日刘镇家的来告诉我时,我还不敢相信,二叔和婶娘怎么会到东府来共用晚膳了?当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柯怀祖眼皮抬一抬,仍旧是面无表情。陶夫人冷笑道:“你倒也是个沉不住气的,着急什么?今夜这事,是与弘安相干,更与咱们柯氏一族相干,只是这厨子的厨艺好,你们今日就多吃点,不然恐怕日后也难得再尝到这样好的菜式了。”
一旁马灵语的脸色一变,正想说什么,柯弘山却暗里拉一拉她的手,朝她递了个眼色,她方勉为其难地忍下话语。
柯弘安含笑道:“多谢婶娘挂心。原来在二叔和婶娘的心目中,弘安的事便是柯门一族的事,事关重大,倒是让弘安和迎初深感惶恐,恐怕是食不下咽呢!所以还是请二叔把话挑明了说吧。”
陶夫人却不搭理他,只慢条斯理地舀了野鸡崽子汤喝,好半晌,方抬眼看向柯怀远道:“大伯,你可知前些日子我可是着急坏了,到如今我都忘不了。那日老爷从朝里回来后,一张脸白得一点人色都没有!进了门话也说不出来,也听不到我们叫唤,一个人愣愣地从前厅走到后院。我还道他是邪祟入体了,才要叫人去请灵若寺的师太,他突然拉了我的手,半日才吐出一句话,可把我的魂都吓没了!”
柯怀远这阵子胸中郁结难纾,本疑忌着这老二一家子究竟要闹哪门子把戏,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只得耐着性子道:“怀祖性子一向沉稳,怎会如此失魂落魄?他说出什么话来了?”
陶夫人蹙起了眉头,作出一副惶恐模样,道:“老爷说,柯家大祸临头了,轻则获罪抄家,重则满门诛灭!”
在座诸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柯弘山愕然片刻,终是按捺不住唤陶夫人道:“娘,你这是……”
柯怀祖淡淡瞟了儿子一眼,低声道:“你娘所说的,都是实情。”
柯弘山本欲出言阻止母亲,听父亲这么一说,却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噤了声。
柯怀远定一定神,狐疑地看着弟弟,道:“你何出此言?”
“我当真是不相信,大哥你会想不到这一层。”柯怀祖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光别具深意地从柯弘安身上扫过,“皇恩浩荡,今上感念昔日之功,方会下旨赐予功臣后人以官职。这弘安的兵部主事之衔,是得蒙圣上的恩泽,光耀的是咱们柯门一族。可是,大哥,咱们如今是闯大祸了!咱们犯的可是欺君大罪啊!”
柯弘安听到此处,已然明白了二叔的言下所指,心底不由一阵发凉,只暂且隐忍着未发。
柯怀远脸色一变,只不点破,冷眼睨着弟弟道:“恕为兄愚钝,我并没有听懂你所指的欺君大罪为何。”
陶夫人故作为难道:“大伯你可不知道老爷心里难受得紧呢!这件事,说来也算是家丑了……俗话都说,家丑不可外传,可是如今,却是丑事传千里了!大伯倒还来问咱们出了什么事?”
柯怀远面上青白交加,眉心紧锁,片刻,冷冷道:“我正问怀祖话呢。”
柯怀祖愁苦着一张脸:“大哥,弘安并非咱们柯家血脉的事,现下正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想必你也早有所闻吧?我听李大人说,你这些天为这事伤透了脑筋,我还以为你是想到了要紧之处呢!”
柯弘安眸光一闪,道:“二叔你这话让侄儿听得不甚明白,外头是有流言没错,可那终究只是子虚乌有的说法,我近日也在寻找谣言的源头,只要把那居心叵测之人找到,我就有法子澄清流言。二叔一向英明睿智,该不会是听信了谣言吧?”
柯怀祖听了这些话,忧思沉重地看了柯怀远一眼,道:“弘安自然是一心想着要澄清流言,他固然是为家声着想,可是真相是怎样,大哥心里必是清楚的。瞒得过十年,瞒得过人前,瞒不过自己,也瞒不过天,瞒不过地啊!”
柯怀远面沉如水,眼睛斜乜了弟弟一下,冷声道:“你说得好,真相是怎样,只有我最清楚,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跟着外头的人捕风捉影,又是唱的哪一出?”
柯怀祖直勾勾地盯着兄长,言辞比适才更添了一分严正:“你我同为柯家子孙,都想着要替柯家争光,而非让柯家陷入困局。我今日所为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柯家着想,若是言辞有失,也望大哥莫要见怪。”他低低苦笑一声,“还记得我接到上任宜州的文书那日,是大哥您亲口向我说出这几句话来,是大哥您教会了我,凡事要从大局出发。”
柯怀远脸色益发沉重:“然则你今日口中所谓大局,就是这些见风就是雨的猜测吗?”
柯怀祖取酒盏一饮而尽,道:“没有什么事,能比柯门一族上下几百条性命更重要,大难虽未来临,却须防患于未然!弘安既非大哥所出,却以柯家长子之名受了今上的恩赐,此不是欺君大罪是什么?外头的那些话,在我们眼里自然都是胡言乱语,可一旦为今上获知,便足以成为祸害柯家的根源!现下赵太师正对大哥虎视眈眈,保不定会以此为柄,后患无穷!大哥,你当真以为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小事吗?”
在座诸人静静听着柯家两大家长的唇枪舌剑,各自心潮起伏不定。苗夫人几次欲出言应对,思量再三后仍旧沉默不语。
柯弘安心知这夜是难免一场恶斗了,亦是存了背水一战的决心,言语间亦比适才犀利了许多:“二叔这番话听起来倒是冠冕堂皇的,字字句句都似为柯家着想,可在弘安看来,二叔这并不是替柯家着想,相反,您这是要陷柯氏满门于危难之中!您既知道此事重则是罪犯欺君,为何还要把流言当真?现下外头的人还没有怎么咱们家,二叔倒好,巴巴地要向所有人承认我们都是罪有应得吗?”
柯怀祖皱眉叹息了一声,道:“弘安,我晓得你心里难受,虽然当年的事我不甚明了,但是这些年来你在柯家浑浑噩噩,我料也可知,你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可是不能接受并不代表不是事实,既然咱们都心知肚明,还是好好坐在一起商讨对策来得周全。”
容迎初敛一敛胸臆间的闷气,冷静道:“听二叔说了好些话,我和相公最想听的就是这一句呢,究竟二叔有何妙计良方,足以帮助柯家渡过这个所谓的难关?”
苗夫人这时冷不丁地插言道:“我也很想知道。”
陶夫人不屑地瞥了苗夫人一眼,缓声道:“为今之计,最为妥当的法子就是咱们两房分家,将祖茔一带的产业分归各房名下。弘安趁着此次分家,依了韦将军所请远迁到青州去一避风头,即便日后东窗事发,咱们柯门这些都是祭祀产业,概不入官,好歹是条退路。弘安也远在塞外,有将军庇护,自然不会有性命之危。”
柯怀远脸色铁青,没有马上回应。柯弘安看了父亲一眼,转向柯怀祖道:“婶娘所说的,都是二叔您的主意吧?二叔想的只是两房分家这么简单吗?分家与弘安远走塞外,有何干系呢?要是真的东窗事发,即便我不在京城,柯家一样难逃罪责,这也算是万全之策吗?”
柯怀祖似笑非笑道:“弘安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我原该与大哥私下里说清,可既然你察觉了,我也就不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