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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母知其心思,叹道:“其实舅母也有私心,想着这么好的闺女不能便宜了外人。家里你三表哥四表哥还有五表哥都跟你年纪相当,也都没定亲。要不,你回去看看,看哪个合你心意的,把亲事定下来?”
宋青葙很有些心动。
付家的表哥她见过,长相普通,可性情却极好,宽厚大度。而大舅母跟二舅母又都爽利干练,没什么坏心思,绝对不会为难儿媳妇。
外祖有过一句话,说“妻妾相争,家宅不宁,非旺家之道”,又说,“有本事的男人就应该在外面建功立业,没有回家拿媳妇撒气的”,因此付家的男人都不纳妾,也极少对妻儿动手动脚。
就连二舅母这般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的人,二舅也不曾恶语相加过。
单是最后一条,济南府就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盼着嫁入付家。更遑论,付家家财万贯,在济南府是有名的土财主。
嫁给表哥,就能过上凡事不愁顺心如意的生活了吧?
宋青葙张口便要答应,眼角却瞥见秋绫挤眉弄眼地摇头,她心里一动,开口道:“我没想过嫁人的事儿。”
大舅母拍拍她的手,“你年纪还小,不急在一时,慢慢考虑考虑。就是不成,舅母也会拿你当亲闺女待。”
吃罢午饭歇晌的时候,秋绫来找宋青葙,“姑娘,你千万不能嫁给表少爷。”
宋青葙万般不解,“为什么,表哥不好吗?”
“不是,”秋绫连忙否认,“不关表少爷的事,舅太太家的几个哥儿都挺好,舅太太跟舅老爷的人品也没挑的。”
宋青葙疑惑地听她解释。
“姑娘抓周时,舅太太就提过这话,二奶奶借口年幼,为时过早给回了。二奶奶说,付家虽好,可是不能嫁,姑表姊妹姨表姊妹还有什么,反正没出五服的亲戚都不能成亲。”
宋青葙听得瞠目结舌。
同姓不婚她是知道的,可没听说过表兄妹不能成亲,大家都讲究亲上加亲互相帮衬,娘怎么竟说出这般匪夷所思的话?
秋绫语无伦次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二奶奶说的就是对的。二奶奶打小就聪明,学什么一学就会,外边的事儿别人知道的她知道,别人不知道的,她也知道。我们都信服她,姑娘,听二奶奶的准没错。”最后一句特地加重了语气。
宋青葙犹豫不决,转头问碧柳:“你想不想去济南府?”
碧柳答非所问地说:“我爹当年也说付二奶奶行事果敢见识非凡,不像一般内宅女子就知道围着灶台转。”
宋青葙想了想,去回大舅母,“我还是想留在京都等二哥。”
大舅母丝毫不见愠色,反而宽慰她,“修哥儿脾性随你娘,你娘也是坐不住的人,拿起绣花针就打瞌睡,提到出门就两眼放光。你娘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常常穿了你三舅的衣服往外跑,有年跟你三舅带着两个小厮跑到应天府去,半个月才回来,你三舅捱了好一顿揍,手腕粗的木棍打断了两根。”
所以,付家的男人极受欢迎,而付家唯一的女儿付溪却很难嫁出去,都十七八岁了还没人说媒。
后来,孙氏托人求娶,付家外祖敬佩孙氏一个寡妇独自抚养三个儿子,又得了宋二不纳妾的许诺,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没想到一诺成空,也不知付家外祖在九泉之下见到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该是何等悲痛?
傍晚,雨终于停下来,夕阳温柔地缀在天边,周围云霞斑斓五彩缤纷。
二舅母在院子里嚷,“哎呀这个破天,憋在屋里闷得要死,”又指使丫鬟,“西北角积了雨水,去外院找人来捅捅,省得倒漫进屋子。”
秀橘提着裙子将弯腰驼背的老苍头叫来。
二舅母连连摇头,“他不行,找个能干活的。”
秀橘低声道:“阿全出门了,就他在。”
二舅母摆着手说:“还是我自己来吧,你给我找把铁锹。”
秀橘怎会让舅太太干活,还是让老苍头动手,她在旁边帮衬着,将积水通了。
大舅母在屋里听到,笑着摇头:“你二舅母就是这个脾气,大姑娘别见怪。”
话音刚落,二舅母走进来,大大咧咧道:“大姑娘,你看你这屋里,除了这几个丫头,剩下的一个老一个小,没个能担事的人……你二舅这次带来的长随不错,人忠厚老实也肯干,他家婆娘烧一手好菜,不如把他们给了你。”
宋青葙急忙推辞,“二舅舅用惯的人,我不能要,过几天我叫人牙子来买几人。”
大舅母也嗔道:“你也不问问二弟,就这么把他的人送出去,得亏大姑娘不是外人。”
二舅母不好意思地笑,“等他回来我商量商量他……他很少驳我面子,再说是给大姑娘当差,他指定答应。”
宋青葙不禁艳羡。
二舅舅必定对二舅母极好,二舅母才会如此。
还有大舅舅,早上出门时特地知会大舅母去什么地方,办什么事情,大概几时回家。
若能嫁到这样的人家,该是极幸福的吧?
可是,母亲却说五服之内不能成亲……
掌灯时分,张阿全从得月楼回来,带来了郑德显与丁骏的消息。
许是下雨的缘由,郑德显一整天没出门,不知在家里干些什么,顺义伯府倒是很热闹,好几辆马车进进出出,好像还有媒婆上门。
丁骏却没闲着,临近晌午时出门,带着两个随从在摘星楼用了些酒菜,然后去了演乐胡同。演乐胡同最东头有家戏班子,丁骏在草棚里听了半下午戏,赏了里面的旦角不少银子。
宋青葙好奇地问:“伶人也有女的?”
张阿全顿时满脸通红,“大多是男人,极少班子有女戏子……丁二捧得这个也是男人。”
其实,常喜的原话是,那旦角长得真不是一般的漂亮,那眉眼那腰身比女人还女人。丁二看得眼都直了,看完戏不算,还跑到人家后台胡言乱语动手动脚,旦角气得脸都绿了,若不是班主拦着,只怕就要动起手来。
可这话他不敢说,一来怕亵渎姑娘,脏了姑娘的耳朵,二来怕碧柳误会他。
他听姑娘的话在外面走动,可从来不敢去烟花之地。
碧柳曾放过狠话,要是听说他不学好,她不打也不骂,直接拿把剪刀抹脖子,到地底下跟爹娘请罪。
宋青葙听罢,回到西厢房。
二舅母过来说话,二舅舅果然答应回济南府时把长随代荣留下来,还说会派人将代荣的妻儿以及卖身契一并送来。
宋青葙连连道谢。
二舅母犹豫片刻,开口道:“大姑娘,别怪舅母多嘴,你留着那个玉姨娘干什么,还不趁早把她撵了?要不是她,你娘也不会……”
宋青葙立时头大如斗,付家人恨玉娘是理所当然的,可在宋家玉娘照顾过她,这一阵子又是玉娘张罗着出门买菜,下厨做饭,要真赶她走,她狠不下心。
无奈,只得支支吾吾地说:“过阵子再说吧,玉姨娘管着厨房,她走了就没人做饭了。”
二舅母却是会错了意,笑道:“嗯,对那种人就得好好地磨,不能给她好日子,以为攀上高枝就能做凤凰?等代荣家的来了后,厨房的事就不用玉姨娘管了,就让她劈柴洗衣服倒夜壶,什么活儿累什么活儿脏就让她干什么。”
宋青葙哭笑不得,要说二舅母真是率直,其实折腾人的法子有的是,干点脏活累活还真不算什么。
宋青葙在两位舅母的陪伴下着实过了两天舒心日子。
这夜,张阿全突然带来一个有关于郑德显的消息……
第20章 一波未平
“常贵说,郑德显连着几天每天都到演乐胡同下洼子的一处宅子,一待就是大半天,有时候还提了酒菜去,今天更奇怪,郑德显穿了身亮蓝色的直缀进去,等出来时却换成了素白色的衫子。”
宋青葙皱着眉头问:“里面住得什么人?”
“不知道,里面的人没出来过,好像下人也不多,常贵见的几次都是个三四十岁的婆子进进出出,不过宅子里常能传来吹曲弹琴声。”
宋青葙道:“让他继续盯着吧,最好能打听打听里面人的身份。”
“好!”张阿全恭敬地应着。
宋青葙望着天空悬着的明月,紧了紧身上的锦缎披风,“这天儿刺骨得冷。”
碧柳笑道:“已经十一月中旬,早该着冷了。今年倒比往年还暖和点,去年这时候,都下过好几场雪了。”
也是,跟去年相比,今天果真暖和不少,前几天还下雨也没见落雪,可她怎么觉得天气冷得几乎难以忍受?
碧柳提着灯笼,期期艾艾地问:“姑娘,郑德显会不会养了个相好的?”
宋青葙沉默了会,才回答:“兴许是,可也没那么简单……如果真是养了个外室,他怎么会死缠着拿我当幌子?”
碧柳听不明白。
宋青葙低声解释,“袁大奶奶不是说了,郑家先后相看了不少人家,郑德显都不同意。既是相看了不少,必然俊的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什么人都有,郑德显偏偏认定了我,他看中我的肯定不是相貌,也不是性情,那还能是什么?我跟那些人不同之处就在于,她们都门庭高得罪不得,而宋家却只是个蝼蚁,由得他弄圆搓扁……你说,凭郑家的权势跟淑妃娘娘的地位,郑德显在外面养个外室,旁人还敢说话不成?”
碧柳半知半解地说:“不是外室还会是什么?”
宋青葙撇了撇嘴,“不管是什么人,反正是桩见不得光的丑事。”
说话间,两人进了西厢房,碧柳麻利地拢了火盆,又从厨房提了一大桶热水来。
宋青葙哆嗦着将冰冷的手伸进温热的水里,绞了帕子覆在脸上,热气氤氲散开,她舒服地嗯了声,问道:“二姐姐什么时候发嫁妆?”
“不知道,兴许就这两天……要不,明儿我去打听打听?”
“不用,”宋青葙止住她,一边打散发髻一边道,“郑德显跟丁二都见过你,你还是少往外跑,明儿请玉姨娘跑一趟,毕竟她是老太太的亲侄女,兴许还能进到内院。”
寻思片刻,让碧柳将妆盒取过来,找出老太太给的双蝶穿戏的簪子,“要是玉姨娘能见到二姐姐,就把这个给她算是添妆。老太太的物件,虽说样子过时了,可分量却十足……还有,天冷了,给玉姨娘雇顶暖轿,让秀橘跟着一起去。”
碧柳应了,出门去找玉姨娘。
宋青葙拿起宋青莼给她的红玛瑙禁步。
幼时,家里请了夫子,她跟二姐姐与四妹妹一道学认字,也学音律。二姐姐音律学得极好,尤其是弹琴。
夫子说二姐姐琴声悲悯,定是内心纯厚之人。
真的,二姐姐不但处处让着四妹妹,也时时挂着她。
她守孝不能四处走动,二姐姐逢年过节走亲戚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从不忘记分她一份。
冬夜漫长,二姐姐隔三差五会到桂香院与她一起做针线,或者聊天解闷。
如今二姐姐远嫁青州,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即便再见,也不知能否如当初那般亲近?
宋青葙嗟叹会,目光投向付氏留下的挂件。
大红丝绦打的平安结,其实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可里面缀着的圆球倒很罕见,不是琉璃也不是水晶,看着清澈透亮,更稀奇的是,上面的工笔美人图不是绘在外面,竟是在圆球里面绘成的。
这般巧手与心思,真教人匪夷所思。
宋青葙身子猛然一震,她揉揉眼睛,将挂件凑近灯烛。
没错,圆球里真真切切是幅巧夺天工的美人图,丰腴妩媚的女人飞舞在花间,大红的牡丹花瓣微阖……这不是她的,她的挂件画的是貂蝉拜月,二哥的挂件才是贵妃醉酒。
二哥出门时什么也没带,惟独带了挂件。
他视若珍宝的东西怎么会落在褚先生手里?
二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宋青葙内心翻江倒海七上八下的,想到可能的结果,她几乎坐不住。
碧柳推门进来,见到她惨白的面容,惊问:“姑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宋青葙紧咬着下唇,低声道:“告诉阿全,还有常贵父子,想个办法,我要见褚先生。”
碧柳大骇,想问不知从何问起,想劝不知如何劝阻。
宋青葙见她不动,厉声催促,“还不快去?”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碧柳不敢耽误,急匆匆出去了,好半天才回来,道:“已经告诉阿全了,不过褚先生毕竟是五爷身边的人,打听行踪不太容易,想搭上话就更难了。”
宋青葙已稍微平静下来,看着惊慌的碧柳歉然道:“尽力而为吧,但凡有一星半点的机会就别放过。”
因心里有事,夜里睡得不安生,第二天,宋青葙神情很是萎顿。
大舅母心疼地说:“你这孩子,舅母不放心你独自留在京都,要不,跟舅母一起回去?”
宋青葙牵挂着二哥,自是不肯答应。
大舅母没办法,叫来大表哥跟表嫂,“我跟你爹还有二叔他们后天就回去,你们俩留在京都,不用回去过年了。”
表哥表嫂大吃一惊,宋青葙也吓了一跳。大表哥是长房长子,过年祭祖时担着职责。
大舅母又道:“你们在京都看看有什么生意可做,一家子不能都窝在济南府,你们年轻,应该多历练闯荡闯荡。这几天,就出去寻宅子吧,就在附近找,别离得太远。”
表哥表嫂连声应着。
宋青葙泪盈于睫,大舅母留下表哥分明是要照顾自己,可她却说让大表哥历练。
临年傍节,在外乡的生意人都会关了铺子回乡过年,哪有现在出门闯荡的?
她清清嗓子,道:“表哥表嫂若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好了,反正屋子挺多,也不用特地收拾。”
表嫂答应得很痛快,“行,那我们就先住这,等开春再慢慢访听。”
言外之意,会与她一起过年。
大舅母欣慰地笑,“你们想想看缺什么少什么,能置办的就在京都置办,不能的,等过几天送代荣家的进京一并给你们捎来。”
表嫂笑盈盈地退下。
大舅母转向宋青葙,目光深沉,“大姑娘,你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大舅母不勉强你。只是你年纪还小,有些事能扛就扛,不能扛家里不是还有舅舅?再不济,你嫂子也是个识文断字的,有个人说说话解解闷也好。”
宋青葙笑笑,只觉得心里堵着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因要准备给舅母带回去的物品,又想亲手给三舅母刚得的小表弟做件小衣服,宋青葙便觉出两只手似乎不够用似的,遂免了晌觉,窝在炕上绣花。
老虎头刚起了个头,秀橘进来回话。她神情紧张,嘴唇哆嗦,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
宋青葙温声问:“路上还顺当吧,玉姨娘呢?”
秀橘语无伦次地说:“顺当,没见到二姑娘。姨娘,姨娘被人欺负了,哭得不像样子,回去换衣服了。”
宋青葙一惊,面色凝重起来。
碧柳已端来一杯热茶,塞进秀橘手里。
秀橘缓了缓,跪在地上,“我跟姨娘到白家胡同,让门房传话,大奶奶说不见。姨娘塞了把铜钱过去,找来了二姑娘身边的丫鬟,姨娘把簪子给她了。十九日发嫁妆,二十日动身,说怕路上下雪耽误,想早走两天,时间宽裕点。”
宋青葙点点头,“后来呢?”
“后来,”秀橘哆嗦着喝了口水,“出来后,我们正要上轿,不知打哪出来个男人拦住了姨娘,说了些浑话,又强拉着姨娘走,姨娘死命挣扎挣不脱,我也帮着拽,那人就是不松手。姨娘哭得喘不过气来,说她要死了,她没脸活了。那男人说了句什么就跑了。姨娘哭了一路,进门时,说让我来回话,她洗把脸换件衣服。”
宋青葙猛然意识到什么,忙指使碧柳,“快去看看姨娘。”
碧柳顾不得其它,拔腿就跑。
秀橘也想到了,顿时后怕起来。
宋青葙稳住神,问道:“那男人多大年纪,长什么样?跟姨娘认识吗?”
秀橘想了会,才答:“那人胡子拉碴的,看不出多大,可能二十七八岁,长得很邋遢……兴许认识姨娘,他说找了好几年什么的。”
宋青葙沉默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起来吧,这话别对人说。”
不一会,碧柳拍着胸脯进来了,“好险,我在门口听见椅子倒地,一脚把门踹开,姨娘脸都紫了。”
宋青葙忙问:“人没事吧?”
“没事,缓过气来了。碧桃看着呢,一句话不说,就是个哭。”碧柳喘着粗气,“要不敬她是姨娘,我真想骂她两句。想死怎么不死在宋家,何苦来牵连姑娘。”
宋青葙微微一笑,“明儿你原话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