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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在背脊,他摸索着涂抹,指腹摸到绽开的伤口,两侧表皮已然翻开,加之一路过来不曾好好调理,又浸了水,肯定是泛白渗红;摸一摸都疼痛不已。司瑜言闷声不吭,绷着脸默默涂药,但反着手不大方便,有些地方够不着。
篱笆边一阵窸窸窣窣,司瑜言警觉,回过头看去,见一团毛乎乎的东西在那处拱来拱去。原来是滚滚。他会心一笑,猜这贪吃的熊兽肯定又是为寻食物跑出来了,正说把它抱回去,身后却有人唤他。
石县丞走来接过他手中的药:“我来吧。”
夜如此深了,司瑜言没有疑惑他为何出现在此,反而松了手,把毫无防备的后背对向他。石县丞看着那片伤痕斑驳的背脊,无奈叹息一道,倒出药膏在手心,按了上去。伤口被刺得剧痛,司瑜言咬紧了牙关,只听得石县丞在后面说:“跟小时候一样,从不喊疼。阿言,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司瑜言闷声道:“六年了,先生。”
石县丞在南浦做了近三十年的县丞,途中本是有机会高升的,十多年前他入司家做过教书先生,过了几年却又回到南浦。别人只道他为人不懂周全,得罪了司老爷丢了前途,殊不知他此生的心血都用在了栽培学生上面,一个最得意的弟子。
石县丞手上用力把药抹匀,半是训斥半是心疼地说:“就算要以退为进,何必弄成这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一点都不懂爱惜。”
“吃了这顿皮肉之苦,他们才会相信我是真的失了势。”司瑜言捏紧了手掌,指节凸出分明,“而且只有痛,才让我愈发坚定,提醒我不要忘记心中所想。”
石县丞摇摇头,并未多加责备,而是问他:“圣上驾崩的消息知道了吧?”
“知道,半路上他们送了消息来。”
石县丞替他披上外衣,双手负背面向了篱笆外,仿佛站在山上透过重重密林,能看见遥远繁华的颍川郡,歌舞升平醉生梦死,与贫瘠不堪的南浦是天壤之别。他幽幽开口:“你看这里,一到晚上便没有一丝灯火。南浦百姓穷,灯油价贵,他们买不起,所以舍不得点灯,入夜便黑咕隆咚的,静得可怕……可我还记得当年在司家,伙房里烧灶用的都是鲸脂蜡烛,哪里知道山中人家‘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的艰辛?我已年过半百,等不了多少时日了,阿言,你告诉先生,我的心愿是不是真的有实现的那一天?”
这不是一件可以轻易许诺的事情,司瑜言默了默,“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先生,迟早会等到的。”
他们的心愿是相同的,不是要做人上之人,而是创造一个天下大同的盛世。大周天子痴迷炼丹,数十年不问朝政,不理人间疾苦。可知水患冲走多少人家?可知饥荒造就多少孤寡?可知从南浦到颍川区区百里,百姓却是云泥之别?这艘腐朽的千年王朝巨船已经摇摇欲坠,只消最后一个波浪打来,让它分崩离析。如今他们等到了这个波浪,或者说一个契机,天子驾崩,储君未定,那么谁来坐上王位都可以!四大世家有掌权的野心和实力,但他们缺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秦王后人在药王谷的传言不知从何而来,但既然知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司书章为了避免错失先机,率先以治病的名义让司瑜言入了药王谷。可是司瑜言带回来的人却并非施灵药,家主怎能不气,一怒之下发配他到南浦合情合理。许多人都看不清其中迷雾,断定司小公子此番是难以翻身了,但石县丞知道自己教出来的这个学生,他绝不做无益之事。
天子驾崩,群雄蠢蠢欲动,但当出头鸟的人是最愚蠢的。司瑜言退居南浦意在韬光养晦,家族中其余几个公子并非惊才绝艳,眼下无人可用,所以司书章不会贸然行动。他们一族固守在长水以南,隔岸观火静待其变,只等时机合适,才会有所动作。
石县丞能看懂大半的局,却唯独对一事心存疑惑,或者说是一个人。
脉脉。
她究竟只是一枚局中子,还是无关棋局的旁人?石县丞想不通也猜不透,他问司瑜言,得到这样一句答复。
“她是我的妻子,也是替我医病的大夫。”
脉脉一觉醒来已然天光大亮,她伸了个懒腰,发觉身边空荡荡的,温热的被子里尚留着司瑜言的气味,但不见他的人影。她穿衣起身,推开门走出去,不留神踩着个什么圆溜溜的东西。
房门前放了一堆青色果子,个头长扁中间鼓起,比她的手掌略大,放在鼻子闻到一股青涩香气。脉脉没见过此物,不知它是什么,拿在手里头探究了一番,估摸着应该是能吃的,张嘴就要咬了尝尝味道。
“喂别吃!”
一直躲在篱笆外的阿时看见,赶紧冲进院子大喊,拍掉脉脉手里的东西。脉脉诧异地看着他,他就少年老成地训她:“蠢女人!这还是生的不能吃,就算要吃,也得剥了皮再吃,真蠢!”
脉脉盯着他翻飞的嘴皮子,半晌才从地上拾起果子,迟疑地问:“你、给我的?”
阿时昨日先误会她偷猎物,后来见她用古怪的法子救了阿里,感激之余又很好奇,心头很想再见识一下,他打听一番知道她是跟着大官一起来的,就住在县衙后面,于是一大早捧来几个果子想送她,但当面给又挺不好意思,纠结好久才决定放在她门前,等她出来自己拿。阿时躲起来偷偷观察,没想到她不懂怎么吃,居然连皮就咬,激得他一下钻出来。
阿时扭扭捏捏:“是给你的……但不是专门给你的,我就是顺道多摘了几个,反正吃不完,随手送你好了!”
他说话快又是乡音,脉脉看得颇费劲,但是连猜带蒙也明白了七八分意思。不就是送个果子么,至于这么难以启齿嘛!她捂着嘴偷偷地笑,笑够了大方道谢:“谢谢啦。”
阿时的小黑脸儿红了红,反正不明显,他低头挑出个黄皮果子,道:“这叫蜜望,青皮的时候摘下来,捂熟了变成黄色就能吃了,像这样划一刀,把皮剥了吃果肉……喏,甜的。”
饱满多汁的黄色果肉散发出一股浓香,脉脉刚好饿了,低头就咬了一大口,舌尖都要被甜化了,齿颊留香。阿时看她吃相,不觉舔了舔嘴唇,问:“好吃吗?”
这三个字脉脉看懂了,狠狠点头:“好吃,甜。”
“你喜欢就好。”阿时嘿嘿地笑,露出来的牙齿还怪白的,他挠挠头,“那个……你昨天是怎么让阿里好起来的?你也是祭司吗?你会法术?”
脉脉嘴角还沾着黄色的果肉碎末,明显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跟着他的唇形喃喃:“几丝……发……术,是什么?”
阿时瞧她确实也不像巫医,有些失望,叹气挥手:“算了算了,祭司是转世的神,五十年才有一个,你肯定不是。”
阿时满怀希望而来,但又失望而归。他的母亲时常发作头疾,疼起来就会失了神智,认不得人不说,严重些还会动手砸东西、拿刀砍人,当地百姓信奉巫教,教中巫医便是祭司,祭司看过之后断言是邪祟侵体,为阿时娘施了法,但情况仍旧没有好转。后来阿时一家再去求医,祭司就说这个邪祟太厉害,一般的法术镇不住,需要杀牛取血。
南浦土地贫瘠,一亩三分薄田的收成刚刚能果腹,山地多石,耕种全靠牛,上山下山搬运东西用的也是牛,所以耕牛是百姓人家的命根子,都指望着它吃饭,哪儿能说杀就杀。阿时家不肯杀牛,祭司就不做法,阿时娘头痛的毛病也好不了,前几日她又犯病了,阿时爹动摇了,考虑着应该杀了耕牛,阿时却对祭司怀有几分怀疑,恰好遇见脉脉治好了阿里的伤,便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来此见她。
阿时垂头丧气地走了,脉脉收起蜜望准备回房间,这个节骨眼儿上司瑜言回来了,看见她怀里青色的果子起了兴趣,拿走一个观摩。
“谁给你的?”他问脉脉,她答:“小孩子,不知道名字,黑黑瘦瘦的,昨天见过,和宋西。”尝试过了蜜望的甜蜜滋味,她迫不及待也要剥一个喂给司瑜言,“好甜的,你吃一个。”
“你倒人缘好,走哪儿都讨人喜欢。”司瑜言好像有些吃味,不过没有生气,而是指着蜜望道,“此物也称为庵波罗果,乃是几百年前一位高僧西行取经带回来的,只是不适合中土栽种,南浦四季闷热潮湿,想来水土正适宜了这种果子。我看书中说有人食了庵波罗果口舌生疮,肌肤红肿,好像会得怪病,你少吃一些。”
他说话时脉脉一脸爱慕地看着他,只把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你老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
脉脉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言哥哥什么都知道,好厉害啊。”
司瑜言得意洋洋,斜着眼睛似笑非笑:“你怎么天天都夸我厉害?”
他一提脉脉就害羞了,昨天她也“夸”了他厉害,不过不是今天这种意思,她当时可不是自愿的,那种时候那种姿势,他叫她说什么她都拒绝不了。
正在她闹大红脸的时候,宋西抱着滚滚“呼哧呼哧”地跑回来,在外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公子,外头来了好多人,他们说要砸烂县衙,而且还把石县丞绑了起来要上火刑,您快出去看看罢!”
作者有话要说:蜜望就是芒果,也称庵波罗果,这个叫法来自玄奘《大唐西域记》。
昨天*抽得*,好多小妖精都木有看见上一章!那满满的……不说了,你懂得!
今天是情人节+元宵节,这么喜庆的时刻,当然要祝福小妖精们甜甜蜜蜜!幸福快乐!
☆、第46章 毫针
说起今早的风波;还是跟阿时一家脱不了干系。为了根除阿时娘身上的邪祟;阿时爹痛下决心;一大早就牵了耕牛去找巫医;邻里见状劝他再想想,这几年庄稼收成不好;填饱肚子尚是勉强,若是杀了耕牛,一家人以后还要不要活命了?无奈阿时爹心意已决,像块顽石一样谁也劝不动,大伙儿没办法,想到了石县丞,便上县衙找到他来劝。
石县丞乃是读书人;自是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信巫医的信口雌黄,他晓得之后急匆匆去拦阿时爹。南浦偏僻闭塞,以前是某蛮夷部族的领地,直到五十年前才归于大周,多年以来百姓有病不知看病抓药,只信巫医的胡说八道,他曾经有心教化众人,只是如斯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见成效,这且不说,还有便是南浦没有大夫,外地郎中不愿来此,当地人又无处习得医术,故而百姓只知巫医做法,不知开方煎药。
在巫医的家门口,石县丞截住了阿时爹,正苦口婆心劝说之际,巫医出来撞见,勃然大怒。当南浦还是部族统领之时,巫医便相当于村寨中的高官,享有崇高地位,但归属大周之后朝廷派了官员来此管辖,他们都要听从外来官的吩咐,而且还开设了圣人学塾,传播中土文化,简直不把部族神明放在眼里。久而久之,巫教长老祭司便心生不满,巫医更痛恨石县丞挨家串户吹嘘中土医术的行为,阿时爹现在送了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他便借机数落石县丞的种种,特别是石县丞阻挠作法,阿时娘体内邪祟不除,就是命在旦夕,这是大官草菅人命!
南浦百姓一方面是淳朴,一方面又有些愚性。巫教是千百年来的传承,他们是存了一份信仰的,石县丞以一己微薄之力实在难以抗衡,就算几户人家已经见识过了医术的神奇,但也仅仅是少数,寥寥可数。所以经过巫医一闹,不明事理的百姓就绑起了石县丞和衙役们,还冲进县衙打砸,甚至在空地上架起柴堆,准备烧死石县丞祭天。
司瑜言出来的时候,阿时爹手里已经点燃了火把,正双目通红地瞪着柴堆上的石县丞,活像发了狂的野兽。而巫医幸灾乐祸地站在一旁,披头散发颇有几分狂相,黑黢的面颊上流露出别样花纹,是刺青。巫医动了动嘴,阿时爹就举着火把朝柴堆逼近,仿佛入了魔怔。
距离隔得远,司瑜言没听见巫医说了什么,但是脉脉却从唇形读出了大概意思 ,虽不敢肯定但也吓得心惊肉跳。
“言哥哥,他说的好像是‘点火’!”
说时迟那时快,阿时爹手一松,眼看火焰就要落在浇了火油的柴堆上,此刻横空飞来一记阴影,与火把在半空撞上,火把“砰”的弹开,飞离出去落在两三丈外,火焰掉进泥土里,扑簌两下便灭了。
阿时爹看愣了,等回过神来,脚边落下一颗青色的蜜望果。巫医大惊,抬头看是谁胆敢坏事,恰逢司瑜言从乱糟糟的县衙里走出来,皱着眉头很是不悦,无暇玉颜唯有眉峰一道伤疤未愈,映着眸底冷色,有几分妖冶。
宋西方才被一群刁民吓昏了头,现在有了司瑜言撑腰,站出来叉腰大吼:“我家公子在此,谁敢放肆!”
众人多是不认得司瑜言的,但知道县衙后边儿住了个大官,看来人通身气派还有相貌,约莫便是他了。民怕官是本性,看司瑜言又不似好欺负的,百姓们一时间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巫医害怕功亏一篑,索性也豁出去了,挺身而出妄图以气势威吓对方,“我教处置邪祟,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阻拦,不怕神明惩罚你们吗?!”
石县丞居然摇身一变,变作邪祟了。
司瑜言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都懒得跟他辩驳,巫医为了自圆其说,干脆扯谎,口口声声说石县丞便是作祟村寨的妖邪,“我得到神明的启示,说这里有害人生病的妖邪,只要除掉他,所有的怪病都会好。这个官就是妖邪,他就是祸害的源头!”
“胡说八道什么!你说石县丞是妖邪,证据呢?”宋西大声质问。
巫医弯起嘴角笑得胸有成竹,指着石县丞说:“大伙儿想想,自从他来了这里,村寨里就一直灾病不断的,他要你们喝野草煮的水,还要你们看什么中土的郎中,说这样就不会再害病,但是照样有人得病,阿时娘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他根本是骗你们的,没有什么仙草,也没有治病的郎中,怪病是神明对你们不虔诚的惩罚,只要你们烧死这个妖邪,诚心祭拜神明,神明就会宽恕你们,你们也不会再害病了。”
围观的百姓们一听,刚刚熄灭下去的火焰又被点着了,人群中呼喊声渐渐大起来,都是在说“烧死邪祟”。
宋西被气得七窍生烟,捶胸顿足指着周围大骂:“愚昧!刁民!”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很多话,脉脉看不清,也不懂他们争吵是为了什么,他只是看阿时爹双目赤红喘气哧哧的模样,觉得不妙。她拉拉司瑜言的袖子,“言哥哥,那个人、不对劲。”
司瑜言刚问她如何不对劲,只听噗一声,去捡火把的阿时爹刚刚弯腰,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旁人登时怔住了,巫医一见趁机煽风点火,“看!妖邪又害人了,快烧死他!”
百姓们亲眼目睹这一幕,都很激愤,一群冲向柴堆。司瑜言一跃过去挡在众人前面,冷着脸不算大声地说了一句,“你们敢。”
他平素高高在上惯了,好言好语尚令人背脊生寒,更何况此刻是真的动了怒。众人被他堵住去路,宋西又很机灵的把兵器抛了过来,司瑜言接在手中,拧动把手旋出一柄利剑,他干脆架在离自己最近的一人颈上,“再过来一步,割断你喉咙。”
被驾着脖子的这人不服气,似乎不信他真敢杀人,咬牙欲前,司瑜言就真的在他脖子上划了一条口,眉宇间没有一丝犹豫,“我不想再警告你第二遍。”他甚至把剑往前送了送,打算割破皮肉之后,直接削断他的气管。
这人骇住了不敢送,后面的人见前方停步也停了下来,这时司瑜言回头对脉脉动了动唇,“你去看地上那个人。”
脉脉赶紧朝阿时爹奔过去,先是探了探的鼻息,发觉还有气,但是喘气的方式很不正常,然后又掰开他的眼皮查看了瞳仁,最后才把脉。把完脉她取出随身的荷包,从里面抽出毫针,摸住他额头前部发际五分出,把针尖对准了腧穴准备刺下去。
巫医一开始不明白她想作甚,见到此情此景顿时大呼,“她想害人!她也是妖邪!”
脉脉听不见外人说什么,此刻只是心系病人,于是毫不犹豫地把毫针刺进了阿时爹的神庭,轻捻针身缓缓旋动。没一会儿,阿时爹幽幽转醒,睁眼见到脉脉欣喜的脸庞,“你醒啦,刚才好险。”
阿时爹混混沌沌,脉脉已经把毫针收了起来,她扶阿时爹靠着树干坐下,道:“伤、怒、悲、惧,四感交加,你经络不通,气血运行不畅,所以昏倒。不过不怕,我施过针,醒了就好。如果醒不过来,性命危在旦夕。”
“刚才我觉得很热,身体里好像被火烧,血热得都要喷出来了,后来耳朵里嘭的一下,我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阿时爹有气无力地说话,脉脉认真盯着他,努力辨清他说的每一个字,“嗯,你是急火攻心,气血逆转,以后不能再这么、激动。”
“阿爸!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