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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真不知该说是他的定力太好,还是我的奢望太高。
恰那的眼眸在我脸上仔细探寻,指尖在我脸上摩挲缱绻:“可他还没有真正触碰你?”
我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旋即放开,声音干涩:“你们还没有真正燕好,我不会回去的。”
“恰那,这次你非回去不可。”我急忙拉住他的手臂,严肃地告诉他,“忽必烈已命娄吉回萨迦,已定于今年五月一日出发。”
恰那呆住:“回萨迦?”
我重重地点头:“是的,回你们阔别20年的故乡。”
他愣愣地似是反应不过来,分量很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故乡……阿里不哥驻扎的伊犁河流域发生大面积旱灾,阿里不哥肆行杀掠,民心军心尽失,他走投无路,被迫向忽必烈投降。公元年初阿里不哥来到燕京,不到一个月便“因病去世”,长达4年的兄弟内讧由此结束。
从1260年到1263年,整整4年间,忽必烈一边跟阿里不哥鏖战,中间还抽出半年时间扑灭李瑄的叛乱,一边有条不紊地建设自己的新王朝。这就是忽必烈比阿里不哥高明之处。阿里不哥只会破坏,将所辖之地压榨干净后便再无出路。而忽必烈却是在建设,构建起一整套的统治机构。
解除了外部威胁的忽必烈新王朝朝气蓬勃,欣欣向荣。踌躇满志的忽必烈开始大展拳脚,将燕京改名为中都,定为国都,又将年号从中统改为至元。他还设立了一系列行政机构。第—步是建立枢密院,统领全国军政。任命皇子真金兼判枢密事,统一调度侍卫亲军和各地的蒙古、汉军万户。枢密院的指挥系统,让军权集中控制在了中央政府的手中。第二步便是取消蒙古人先前的分封制,分立各省各路,由中央政府统辖。藏区便是各路行省之一。可乌思藏数百年来割据分裂,哥哥佛教宗派自有其政教合一的势力范围,强力推行中央统辖的政策恐怕会遇到极大的阻力。
忽必烈要在乌思藏区建立新的行政体系,实现新王朝对藏区的统治,必得由一位可以控制洗澡全局,熟悉各大教派的宗教代表人物出面。这个历史重任,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忽必烈最信任的八思巴身上。
经过深思熟虑,忽必烈下旨让八思巴兄弟俩一起回萨迦。
解释完了缘由,我看向一直默默不语的恰那。他脸上没有八思巴初听到忽必烈决定时的欣喜与激动,反而是满目迷茫:“在汉地居住了20年,旁人问起时我都会说,我是藏人,是萨迦派传人。可到底萨迦是何摸样,在我心底早就模糊不清了。”
恰那6岁就离开家乡,对萨迦的记忆不深。比他年长4岁的八思巴却有着更多的童年回忆。班达智大师圆寂后,改道追随了忽必烈。身为萨迦派教主,他却离乡长达20年,这怎样都说不过去。所以这些年来,回萨迦一直是八思巴的心愿。此次忽必烈的命令,正是偿他所愿。
恰那将目光移到窗外。夕阳西下,柳絮在风中飘扬,满园的桃花如望不到头的红云。清风扬起,扫过枝头,花瓣与柳絮飞扬在天空,在金色的阳光下如绵绵花雨,绚丽夺目。
“我不像哥哥那般思乡情浓,也没有想过定要回去看看。可既然是大汗的命令,我必须遵守。而且,哥哥此番回去,不光是要整顿萨迦派,更重要的是遵照大汗的命令重设藏区。如此一来,他必定有太多事务要处理,太多人情要往来。他一个人怎吃得消,我得去帮他。”他长长叹出一口气,扭头看向我,眼底闪动着晶亮的波光,“既如此,我便回燕京吧。”
我点点头,调皮地笑道:“不对,不该再叫燕京,应该叫中都了。”恰那第二日便收拾行囊,带着一众贴身侍从离开了凉州的驸马府。
在凉州,人人皆知墨卡顿公主刁蛮拽悍,男人们都对拾那寄予了无限同情。墨卡顿死后,想要攀亲之人踏破了驸马府的门槛。可登门提亲的人,在第一次上门后,第二次便再也踏进不了驸马府。恰那为亡妻守丧一年多,这番情深义重着实感动了凉州民众。凉州女子们更是以恰那为标杆。已婚的要求丈夫学习恰那,未婚的只盼着能进驸马府,为恰那端茶送水也心甘情愿。
所以恰那出发时,除了启必帖木儿,还有凉州许多民众自发为他送行,女孩们抛到车上的鲜花手绢数不胜数。恰那感动地在车上对民众挥手道别。马车辘辘,驶出城门东去。他自八岁来到凉州,中间只有两年居住在燕京,其余时光都在这座西北重镇,已历十六载。凉州对他而言,比故乡还要亲切熟稔。
他不知道的是,这次一别,他此生再也没有回道过凉州。
我陪恰那回中都的两个月间,正值春雨连绵的季节。原本两个月可以走到的路程,却因道路泥泞走了近三个月。直到四月十五曰那曰湥д梗炱阶剩晌颐谴耸本嗬胫卸蓟剐枳咭蝗铡T偃绾谓舾希疃嘀荒茉诎硎狈值酱铩N易圆话不瓴皇厣幔餍韵蚯∧翘岢鑫蚁胂刃谢刂卸肌
因为四月十五日,是八思巴第一次在忽必费的都城——中都举办白伞盖佛亊。《大日经》上说,佛祖释迦牟尼头顶化作轮王形,是如来众相之顶,以白净大慈悲遍覆世界。蒙古人崇尚白色,八思巴取此寓意,在去年四月十五日于大明殿御座上置白伞盖一顶,用素缎、泥金书写梵文经文于其上,称为镇伏邪魔护安国刹,以庇佑忽必烈。
这年四月十五日,正是白伞盖覆于大明厫殿御座上一整年之日,八思巴早已奏请此日举办佛亊。这奏议一提出,忽必烈立刻批准并全力支持。在我出发去凉州之时,忽必烈已命宣政院着力承办此次佛法盛典。
宣政院为了讨好忽必烈,不惜花费重金置办铠甲袍服器仗,并命教坊乐司出管工伎乐300余人,杂耍队伍150人,鼓手120人,中都所有寺院提供佛像、幢幡、宝盖等。还从驻京的近卫部队中抽调了500人做仪仗队,另又调500人做杂用。此次盛典,比元宵灯节的规模还要大。
这般由八思巴一力倡导并主持的佛教盛会,我怎可失去一睹他风采的机会?与恰那匆匆告辞后,我使法术很快赶到中都。到达时,盛会已经开始了。
这日一大早,八思巴带领着弟子们在大明殿御座前念诵经文,将悬挂一整年的白伞盖恭请下来,放置在装饰华贵的宝舆中。忽必烈和察必带着后宫的嫔妃和公主们,在玉德殿门外搭了彩楼观赏盛典。彼时,500人的仪仗队整齐地列于大明殿前,护送八思巴与弟子们驾着宝舆出宫,朝崇天门缓缓走去。
我赶到时,仪仗队正一列列通过崇天门,我已锗过了先前在大明殿里的盛景。
狐狸身子太小,怎能在比肩接踵的人群中看得湥СN宜餍曰鋈松恚肿糯蠖放钫诟抢俄斗ⅲ诮旁谟导返娜巳褐姓磐
军马仅仗队铠甲闪亮,气势威武。仪仗队中间便是放置白伞盖的华丽马车,由四匹浑身没有一丝杂色的纯白马拉着,缓缓行进。八思巴带着众位弟子走在宝与旁。他身披最隆重的金丝袈裟,头戴五彩大帽,举手投足间优雅出尘。他神情清建,法相庄严,眼波流转时,睿智的双眸仿佛扫过所有人。
如化外仙人的他,卓然神采令世间所有男子相形见绌。一时间,周围一众女子皆眼冒红心状,赞叹声不绝于耳。
宝舆和仅仗队走过后,接下来是大鼓方阵、杂耍方阵和歌舞方阵,首位排列了近二十里。这些方阵的艺人穿着鲜艳,装柬奇巧,边走边表演一番。热闹的气氛,精湛的演出,引得人们大声叫好。燕京城内的百姓几乎全部涌上了街头,人人兴高采烈,和着鼓乐声载歌载舞,整座京城几近沸腾。
可我却没心思看这些表演,只顾挤在涌动的人群中,跟着仪仗队走。队伍走得极慢,中午时分到达了西门外的庆寿寺。所有文武官员今日均有要务在身,分工各有不同。礼部负责所有杂耍伎乐方阵,刑部负责巡城阻止打架斗殴,中书省分守途经的各大城门,而掌管军政大权的枢密院则负责宝舆到达庆寿寺的接待工作。
早已恭候在此的枢密院最高长官——皇子真金出迎。他身穿考究的蒙古朝服,脸上粗犷刚毅的线条衬着高大矫健的身姿,极具英豪之气。去年刚做了父亲的真金今年将再添一子,他的妻子阔阔真又快要生了。
宝舆被恭敬地迎入寺中,仪仗队和八思巴带领的梵僧队要在此处用斋饭。吃完饭后,宝舆将由西门外的埴海子南岸入厚载门,由东华门过延春门向西行,最后回到宫里的大明殿,八思巴会将白伞盖重新恭送回御座之上。
八思巴用完膳后,真金将他恭送出庆寿寺。寺外拥挤的人群一见到八思巴便沸腾了,人人伸长了脖子争看国师真容,口中大呼:“那位可是国师,我等寻常怎能见到!”
仪仗队想要上前驱赶将寺门拥堵住的人群,被八思巴制止了。他驻足在寺门口的高台上,和蔼庄重地微笑着,冲百姓们挥手致意。
他一直是忽必烈宫廷里的御用僧人,平常只为皇亲贵族传授法旨,寻常百姓很难与他直接沟通交流。可我知道这非是他的本心。为天下众生布道说法一直是他的心愿,只是身入皇室便再难得自由。
今日这时机难得,我想帮他一把,为他多多争取些民心。
众人正在推搡着踮脚观望时,天空飘来—片五彩祥云,在八思巴头顶处停留住。接连下了许多日的沥沥小雨,阳光被压低的云层遮挡,本是个沉郁的阴天。这一片炫目的五彩祥云照亮了周围的天空,立刻引起了所有人注意,皆是大张着嘴仰望着。
八思巴吃了一惊,目光立刻在人群中搜索。我不能放下斗蓬,灵机一动,将头发的篮丝带扯下,高高举起。他果然看到了,脸上顿时露出温暖的笑容。
五彩祥云投射下七色光芒,笼罩在八思巴瘦削的身上,如同出现了菩萨的背光。他神圣的面容安详宁静,浑身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圣洁光芒,仿佛有股强大的向心力。人们纷纷顶礼膜拜,更有人激动得哭了。光芒渐渐散去,天空恢复阴沉。所有百姓都激动万分,不停嚷着“活佛显灵啦!”
八思巴点头示意继续按计划游行。鼓乐齐鸣,仪仗队威武列阵,宝舆被驾驶出庆寿寺大门,继续向西门进发。八思巴朝人群中的我投来关切的目光。我微微点了点头,回他一个安心的笑,让他放心。
八思巴走了,人群也跟着走。不一会儿工夫,庆寿寺门口便空空荡荡了。我一阵头晕目眩,急忙找棵树倚靠。我这些年虽然法术进步不少,可刚刚对着那么多人使幻术,实在消耗太大。但愿,我休息一会儿后还能剩点儿体力国师府再晕厥。
正在抵抗不住涌来的睡意时,我突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蛄娘,你怎么了?”
我的体力果然下降得厉害,居然他到了我跟前都没有听出脚步声。不行,不能让他看到我。我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手脚却颤抖得厉害,虚弱地向前栽倒,还未倒地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拉住了。我的身子被他翻转过来,斗篷垂落,再也遮挡不住散落的蓝色长发。
“是你!”一声惊呼,欣喜若狂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我勉强睁开眼,看到一张方阔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弱弱地喊出:“真金……”
再也支撑不住,我在晕厥前只来得及念最后一遍咒语固定住我的人身,免得昏死后现出原形来。“你之前说过,八思巴给你的感觉更像是政治家。”我下炕走向书架,边走边说,“的确,他的大部分精力是放在西藏政治上。但作为宗教首领,他也组织活动。除了在忽必烈的宫廷外,他还创立了一项人人皆可参与的佛教盛事——白伞盖佛事。”
我从书架中抽出一本《元史》,翻到卷七十七,指给年轻人看元朝的国俗旧礼记栽:“白伞盖佛亊自八思巴倡导后,每年都要举行,当时的老百姓称为”游皇城“。这项佛事的规模之大,绝不亚于汉地的元宵社火。即便当年有要亊不能举办,也必在下一年恢复,一直到元朝灭亡。”
年轻人翻看着《元史》,略有些费劲儿地读着那些文言文,感慨道:“记载得真详细,这样的规模,的确盛况空前。”
我点。后来,他下令在每年六月中旬,依样在上都也举行一次。“
第三十四章 灵力反嗤
智者高尚的品德,靠贤者替他传颂;摩罗耶檀香气味,靠和风替它散布。
—《萨运格言》
似有人在我耳畔呢喃,声音缥缈辽远犹如发自另一个时空。我想睁眼,眼皮却如有千斤重,只依稀觉察出几丝幽微朦胧的光线,还有光影里氤氲的模糊身影。我想看清人影是谁,可明明那么近,抬手触碰时却如水中倒影一点即碎,片片碎影四散,风一吹,便化成灰烬,再也无处寻踪。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恢复了些许神志。头昏昏沉沉,眼皮快速线动着,却怎样都难以睁眼。听到窗外雨声潺潺,和着细细的微风,空气里一股浓部的春曰潮湿的泥土气息,掩盖了屋内极其微弱的一点檀香味。
“还没醒吗?看来你真的消耗了不少。”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贴在我耳边轻叹,“罢了,我再做点好事吧。”
眉间被指尖轻点住,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指尖流入我的印堂,瞬间游走周身。靠着这股外来的真气,我终于能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庄重美丽的中年女子坐在我身旁。
“察必?”我惊叫,挣扎着撑起身子环顾四周,一个陌生的房间,没有任何陈设,只在我睡的榻上铺了简单的寝具。我干哑这嗓子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察必轻描淡写地拢了拢袖口,坐姿无比优雅端庄:“这是我临时买下的院落。你放心,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脑袋还是疼,如有把锤子在一下一下地敲着。我痛苦地捧着脑袋歪头问:“发生什么事了?”最后的记忆里只是真金抱起了我,后来发生了什么?怎么没看见真金,反而见到了察必?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她哼了一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不是保证再也不会让真金见到你吗?”
我头疼欲裂,嘟哝着:“真的是纯属巧合。”若不是消耗了过多的灵力,我怎么可能被真金逮到?
察必蹙起眉头,生气地说:“你说他像话吗?媳妇儿就要生了,可谁都找不到这个要当爹的人。我拷问他的侍从才知道,他在庆寿寺偶然遇见到个蓝发女子,就着了魔般抱了那女子跑到别院躲起来了。”
“他把我带到他的别院?”我敲敲脑袋,却怎么都找不到相关记忆,不仅冷汗涔涔,“他没把我怎样吧?”
察必在我脑袋上敲了个栗暴,睥睨着哼气:“你别把我儿子想得太不堪了。你看他平常从不拈花惹草,对阔阔真也是真心实意地好。阔阔真怀孕了,他也没去找其他女人,光这一点就比他亲爹好了不知多少倍。他怎么会对个昏倒的女子下手呢?他越是喜欢在意你,越不会做这种下三烂的事。”
那倒是的。忽必烈书衣真金继承大统,并非只是因为他是嫡长子,他的品性在诸皇子中最为刚正,温良恭让,又从小受儒家教育,不像其他蒙古贵族只识弯弓射大雕,极得忽必烈宫廷中的汉人拥护。
察必长叹一声:“我隐身入他的房间,看见他一直傻傻地抱着你,眼晴—贬不眨地盯着你,眼里嘴角全是笑意。想不到他竟对你如此痴心,那种满心的幸福绝非伪装。那一刻,我还真想遂了他的心算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扯住她的袖子:“你不是早说过,真金不是我的良人吗?”
她皱皱眉,将我的手拂开,抚平袖口的皱褶:“我当然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既然从未对我儿子上过心,我自然不能让他再沉迷下去。”
我恍然大悟:“所以你就把我从他的别院里劫了出来?”
“我当然不能自己出面。否则你不见了,他岂不是要恨我一辈子?”察必瞪我一眼,纤纤玉指点在我额头的兰花形瘢痕上,娇嗔道,“我让他的贴身侍从去通知他:阔阔真马上要生了,皇上和皇后正在到处找他。他不是个不懂分寸的孩子,也就急忙回宫里去了。临走时他嘱咐手下一定要看好你。若你醒了就好言好语相劝,吃的用的都不能短了,但绝不能放你走。还说他很快就目来。”
我轻轻哼了一声:“他这是想金屋藏娇,享齐人之福。”看察必又瞪我,我急忙掩住口。唉,就不能在察必面前说她的宝贝儿子一句坏话。
“等他走了,我使个法术让屋子里的人都睡着了,然后带了你出来,临时找了这间四合院,把你安置在这里。我还以你的名义留了张字条给他,说齐大非偶,皇子莫要再寻。”她细说其中过程。以帕子掩嘴,有些得意,“这样,他会以为是你自己不肯留下,弄晕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