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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尘脸色微白,“染雪,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知道——”他侧目看向墨枫,墨枫蹙眉,却垂眸当作什么也没听到。他狠狠的闭了闭眼睛,“我明白了……微臣告退,请静嫔娘娘保重!——倘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微臣,微臣随时候命。”他转身,走出桐霖宫。
………………
御书房内,楚世正同几位大臣议事,却听外面传来内侍为难的声音,“太妃娘娘,皇上正在议事,您不能……太妃娘娘!”
楚世抬起头,看到梁太妃站在御书房门口,他站起身,“太妃,朕正在商议国事,您……”
“国事重要,难道家事就不重要么?皇上,当着几位重臣的面,甚至还有你后宫嫔妃的娘家人,哀家倒要问,连自己的家事都一团混乱,国事如何能稳?”
“太妃何出此言?”
“试问皇上,历来祖制,后宫广纳妃嫔是为了什么?是为确保皇室血脉繁荣,开枝散叶,可是皇上专宠一人,置后宫形同虚设,皇上至今没有后嗣——这难道,不是社稷的大事么?”
其他几位大臣立刻附和,楚世一眼扫过,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御书房中的大臣,还真巧,既有某昭媛的爹爹,也有某美人的兄长……看来,梁太妃此番前来是早有准备。
梁太妃既为先皇贵妃,在朝中本就有着自己的势力,如今她又是手握重权的狄南王姨母,要让这些大臣替她说话本就不难,何况还有这么多后妃的娘家人?
“皇上,那静嫔虽也是出身清白,但毕竟谷家只是太医,以她的身份位居‘嫔’已经逾制,何况现在后宫之中还未封后封妃,皇上岂能让一个小小的修仪越阶成为后宫之首!?”
“皇上,皇家后嗣事关重大,静嫔娘娘的出身绝不足以成为太子之母,还望皇上不要被人蛊惑,早日选出适合的女子封后,生下太子,方能朝廷安稳——”
梁太妃道:“皇上,你都听听,难道你还要执迷不悟,让静嫔被人扣上妖孽之称,成为迷惑君王的罪人么!?”
'妖孽'二字狠狠地划过脑海,让他心中一痛。
——妖孽祸国,欺君魅主。
有什么东西似乎呼之欲出,然而最终隐没。
他心中莫名惶惑,想起了寒妃——传说中曾经是他后宫唯一的妃子,让他为了她,不纳妃嫔,专宠一人。最后,却暴毙而亡从后宫消失的女子。她真的是急病死的么?
即使让自己看来,后宫只有一位妃子,也根本是天方夜谭。他怎么会如此天真?而自己现在,如此独宠染雪一人,真的是对她好么……这无疑,是将她推到风头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太妃和各位大臣的话一句接一句在他耳边响起,数张嘴巴开开合合喋喋不休。他微愠道:“够了!后宫的事既然是朕的家事,朕自会处理!”
众臣噤声,梁太妃最后道:“望皇上好自为之,莫要一错再错下去!”
——何为错?想要和自己爱的女子长相厮守是错,想要执子之手白头偕老更是错。
他是皇上,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从御书房出来,他便习惯地前往桐霖宫。却不知道,以后能有多少时间到这里来。
墨枫见他到来便自动退到门外,楚世一句话也没说,抱住染雪,将头埋入她颈间。
“有什么烦心事么?”染雪轻轻拍拍他的后背,觉得今日的他好像个没了主意的孩子。有些无奈,有些彷徨。
“没什么……染雪,进宫以来,让你受了不少苦……”
“没有啊,那些都没什么……”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大红花轿,明媒正娶,风光的嫁人才是幸福吧……可是你进宫,却连一个正式的册封典礼都没有……”
染雪的身子微微一僵——嫁人……她嫁过的。大红花轿,凤冠霞佩,一样都不曾少,他和她,是拜过天地的……
“楚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楚世抬起头,对于她再次直唤她的名字,微微一笑,眼力满是温暖,“染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希望你能够记得,我对你的心意不曾改变。”
他说了“我”,而不是“朕”。
染雪微微一怔,点点头。
楚世将她再次抱进怀里,他想要保护她,不能让她继续成为众矢之的。可是,为什么反而觉得不安……宛若将要失去她一般不安的预感……
次日,皇上御书房议事完毕,在御花园正遇上向太妃请安回宫的梁修媛,相谈甚欢,遂摆架桐澜宫,当夜留宿桐澜中。
皇上专宠静嫔冷落后宫的局面终于打破,时常盘桓于桐澜宫,不日,梁家姐妹被封为昭仪,仅在静嫔之下。
朝中对静嫔的斥责之声,终于渐渐平息。
——“染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希望你能够记得,我对你的心意不曾改变。”
她终于明白,楚世那句话的意思。
第三十六回 衣染雪6
深宫寂寂,静嫔谷染雪的锋芒,似乎一夜之间暗淡不少,但皇上去桐霖宫的次数,还远比去桐澜宫更多,这让人看在眼力,却依然不能让人掉以轻心。
染雪依然每日在桐霖宫里悠然度日,等着有时楚世来这里看她,对于桐澜宫的事情似乎完全不在意,甚至不曾提起,更不让下人提起。桐霖宫上下,竟没有一个人提起有关桐澜宫的任何事情。
楚世想,染雪一定是明白他这么做的苦心的。只要染雪能够明白,他便没有什么可以担心。只是让他烦恼的是,那些大臣和梁太妃似乎并不认为这样就足够,依然不时的寻找机会来“劝诫”,他身上的压力虽有所减轻,却不见消失。
他每天早晨睁眼起来第一件事情居然就是叹气,又要去面对那些喋喋不休的老东西。
“怎么了?总这么长吁短叹的。”染雪脸上淡淡笑着,一边帮他套上外衣一边问,楚世转头对她笑笑,这些压力,他一个人扛就好,何必告诉染雪。“没事,不过想起了前太子……你知道前太子么?”
染雪一僵,脸上的笑容微顿,随即恢复,“听说过。”
楚世自言自语般地轻叹道,“现在才体会到他当初的处境……这些老东西唠叨起来还真是足够把人逼疯,不知道他怎么熬过来的……”不……他并没有熬过吧。没能熬过去,所以后来才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染雪只觉得自己的指尖微冷,替楚世套好外袍便急忙收了回来,不想让他察觉到任何异样。
楚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去上朝了,最近有些事情要处理,过两天来看你。”
染雪笑着点头,脸上的笑容毫无破绽——应该是没有破绽的吧?那层笑容,仿佛已经牢牢地长在了脸上,成为这张面皮的一部分。无论想笑,或是不想笑的时候,并无不同。
送走了楚世,她坐在镜子前,莺歌细细地给她梳发上妆,她摇了摇头,“简单些便好了,反正也没有什么人看的。”
一旁给莺歌打下手的小侍女不平道:“桐澜宫的人太过分了,皇上本来只喜欢娘娘的,她们倒好,不知道用什么妖术把皇上勾引走……今天皇上肯定也是去……”她一抬眼,猛然见镜中染雪的眼神,手一抖,重重地扯了一下手里染雪的黑发——
“娘、娘娘赎罪!”她赶忙跪下,磕起头来——印象中静嫔一直是个宽容下人的娘娘,因此才敢在她面前多言,可是刚刚她的眼神,想起来便令人不寒而栗。
染雪拿起刚刚被小侍女拉扯的那一缕长发,任她在地上磕头,也不去看,心不在焉地抚着头发。莺歌看着那小侍女磕红的额头,染雪不说话,小侍女也不敢停下,她几次想要开口,却还是忍下了。
染雪似乎终于想起地上还有个小侍女,看也没看一眼,漠然道:“拉出去,重打五十板子。”
小侍女已经惨白了脸色,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娘娘!娘娘饶命啊!”
莺歌看着她被架出去,这样娇嫩的身子,被打五十板子,还有命么?她似乎懂,又似乎不懂……染雪向来宽容,从来不苛刻下人,只是不小心拉扯了头发根本不会计较……
“怎么了,莺歌?继续梳啊。”
“是,是……”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中的青丝上,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小侍女的命运——
——娘娘果然……就如此不想听到“桐澜宫”么。
看着镜子里面容淡淡,宛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的染雪,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娘娘对皇上的心,很可贵,却也……很可怕。
………………
下朝之后,楚世正往御书房去,却在半路便见到等在那里的君渚,笑盈盈地一脸要讨他一个惊喜地期待。楚世不自觉地跟着勾起一个笑容,心里一轻,方才在朝上的一身压力顿时不见。
“怎么站在这里?”
“当然是~~来接皇上啊。”
“呵呵,朕又不是小孩子。”
“我想接嘛。”君渚一脸坦率单纯,有什么心情都会写在脸上,甚至常常忘记称“臣妾”而“我”来“我”去。可是,就是这一点让楚世觉得很可贵,虽然是梁太妃的侄女,但是她本人并不让人讨厌,有话直说,活得简单纯粹。
在这后宫里,她就像一块不容污染的珍宝。
“可是……朕还有些事情……”
“偶尔放松一下嘛。”君渚瞪着一双期待的眼睛,楚世笑了笑,“好,听你的。徐总管,转告各位大臣,有急事立刻呈上,若没有急事的就散了吧。”
“是——”徐汇退下去,往御书房处传令。
君渚一脸雀跃地拉住楚世,“那我们走吧~~姐姐准备了好吃的茶点呢,我刚刚偷吃了好几块,她都没有发现!”
看着君渚偷笑的样子,楚世只是笑着,却没有拆穿她——君浓如此聪慧,既稳且静的女子,恐怕早就发现了,不过是宠着她随她闹装作没发觉罢了。
桐澜宫里总是一派和乐的景象,君渚君浓姐妹感情极好,君浓贪玩,让桐澜宫里总是一路笑声,而君浓便静静在一旁守着,似乎永远都是一个平静安稳的所在,让人随时转头都能够看到她。
在这里,楚世觉得很轻松……
之前出宫之后,他便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他的确是爱染雪的……只是和她在一起时时时隐现的那种怀念却又揪心的感觉让他不解。她像一段令人怀念的过去,无法遗忘,无法忽视,却又无法清晰的记忆,美好却又沉重。
而为了她所要面对的压力,更让自己感到疲惫。
这里,是另一种“美好”。可以完全的放松,得到片刻休息。他只希望回到染雪身边时,依然可以轻松平静的笑,不让外面的任何压力展现在染雪面前。
在花园里乘着阴凉,君浓亲自端上早已备好的清茶和茶点,点心糯软,却不会太甜,正如君浓的人。
“君浓,今天朕可要再找你下一盘棋,上次输的,朕定要扳回来。”
君浓浅淡微笑,那笑容宁静如泉,平缓舒畅。
“皇上其实并不喜下棋的不是么,何必勉强自己去挣那些无意义的东西呢。”
“喜不喜欢是另一回事,倘若朕棋艺不精,自然没必要不自量力,可是,半目之差,怎么也要试一试。眼前既然有这个可能,就要试试看能够扳回。”
“既然皇上有兴趣,君浓奉陪便是。”
君渚一路跑过来,手里抱着一捧刚摘下的花,“你们在谈什么在谈什么?说那么开心!我也要听!”
“呵呵……恐怕你听了,又要说无聊。”
“皇上您笑话我!”
楚世忍俊不禁地说着“哪儿敢。”君渚倒是很快就忘了这一茬,欢喜的现着自己刚摘回来的花:“姐姐,你看好不好看?”
“你啊,都跟你说过。花好好的长着,你喜欢,多出来看看就是了,干吗非要摘下来。”
“才不是那样——有话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嗯?没错吧?”
“是是,你总是有理由。”
楚世微笑的看着她们姐妹,只希望她们一直都能这样下去……他轻轻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宁静的时光。
这里是温暖轻松而宁静的,没有人看到花园的另一端,廊柱的阴影之中,一双寒冷彻骨,无尽黑暗的眼睛——
——她不想看的!她不该看!!
她应该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闭目塞听,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没有桐澜宫没有君浓君渚!她一直都在努力地回避着,即使心里知道楚世去了哪里,也只当作不知道,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听!
她为什么要来?为什么非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魂归躯体,染雪从凳子上虚弱地跌倒在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频繁强行离体,身体已经不堪重负。莺歌听见响动进来,惊叫道:“娘娘!”
她挥开莺歌的手,忍住全身宛若被碾过的痛苦,吼道:“出去!!”
“可是娘娘您——”
“出去!!没有听到吗?都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莺歌迟疑着还是退了出去,染雪没有足够的力气站起来,然而抬头,却在对面的落地镜中,看到两个身影——!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一身墨蓝长袍,身材颀长消瘦,苍白的面容上,挂着温柔却冰冷的笑容……
耳边一个声音,轻轻缠绕,'是不是很痛苦?在这艳阳高照的白天,你却魂魄离体跑出去,你不要命了么?'
“你……”
'雪崖,你不恨么?你为他,牺牲了那么多……那两个女人又算什么?居然跑来这里,跟你争?难道你要继续忍下去?就因为——他是个皇帝?如果是我,我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住口……”这不是楚城……不是的。楚城已经死了,他的魂魄被封在黑玉之中,早已经和自己的身体一起被抛弃,在地府深处腐朽……
这是幻觉……或者,是地府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早已从黑玉中渗透到自己灵魂里的黑暗。
'雪崖,我说过,我会在地狱,在最黑暗的地方,等着你。你会来的。'
“住口啊——!”她拿起身边的凳子,猛地向镜子砸过去——大块的水晶镜子碎裂开来,无数碎片中,无数张温柔的脸,冰冷微笑。
第三十七回 衣染雪7
染雪不知自己是何时失去意识,何时醒来。
茫然地望着床头的帐幔,才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一双温柔如风的手替她擦去额头的冷汗,令人心里难过得想哭……可是,那并不是属于她的感情。这双莫名熟悉的手,对她来说只是陌生。
“染雪,你醒了……”
轻柔悦耳的声音,已没有了初见那日的艰涩谙哑,她缓缓转头看着床边照顾她的落尘,这个人的一双眼睛清澈如泉,已经完全回归平静,没有曾经见过的激动。似乎已经完全想开,绝望之后,剩下的只有期盼她过得好,和对她的担忧。
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在被绝然的伤害之后,依然如此温柔?
她闭上眼,转向床内侧,“本宫没有叫你来。”
一边莺歌慌忙跪下,“娘娘赎罪,是莺歌没有听娘娘的命令……”她终究还是不放心,进屋来看的时候,便见到染雪已经昏过去。
“别怪她了,是我让她去请谷大人的。”一旁冷冽嗓音响起,染雪这才注意到墨枫还在,她还以为楚世已经将他唤回去。墨枫依然板着一张脸满是对她不知道照顾自己的不赞同,染雪转回来,努力地想对他笑笑表示无碍,然而只看墨枫更加难看的脸色,就明白他的意思——在他面前,何必掩饰?
现在,知道一切的,就只剩下墨枫……
墨枫一直都默默站在一边,将一切看在眼里,可是,他只能看着,却什么也不能做……
如今的皇上,不再是过去的二皇子,也不是曾经和雪崖共度一切的人。没有了记忆,他只是一个君王。他有他的立场,他的无奈,他对染雪的好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挑剔,所以,墨枫什么也不能说。楚世,作为一个皇上,没有任何错。可是,被遗忘在记忆中的雪崖,该怎么办?
“我没事,你们不必都这么紧张兮兮的。”染雪微微笑了一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面具。在这完美的面具之下,她终于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也如同被抛弃的身体,一点点腐烂。
说不定,她早就疯了。在地府的那些日子,她就已经疯了,剩下的,只有一日日越发强烈的执念,深深刻在腐烂的灵魂之中。
留在楚世身边的,只能有她!
桐澜宫中楚世那张轻松微笑的脸,已经烫伤了她没有温度的魂魄。
'对……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堕入黑暗?'
心底,有两个声音,渐渐重合。
'若不能完全属于自己,那么便毁掉吧。'
楚世在桐澜宫用过午膳,下午仍旧赶去御书房。想起临走时君渚明亮的笑容,说着:“说好了,晚上我去接您。”忍不住轻轻一笑。
踏进御书房,一股清香四溢在房中,熟悉而温馨。是玉兰香。
“徐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