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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显道,“所以他才把宫廷侍卫一下子增加了三倍,你的势力多在外围,京城的重兵都是他的,你想宫廷政变有多难。”
秦苍道,“谁说我现在要宫廷政变了?”
他的声音,反问得几乎有那么点悠扬,孟小显一下子愣住,半天说不上话来。
晨露未晞,秦苍前脚出门,孟小显和陆健青后脚踏进安平王府的花园。孟小显道,“今天咱们俩也什么都别干了,就牢牢看住秦二的心尖命根,你那个宝贝呦呦,她要是有一点差池,我们大家就谁也都别活了!”
陆健青道,“还用你说,呦呦自是不能再有事。”
两个人边说着,边沿着幽深茂美的花木小径走着,忽见夏心夜弯腰攀着枝樱桃从花木里钻出来,震得枝头的露水扑簌簌流光玉屑般落。
夏心夜穿着身绣花白袍,一双木鞋光着脚,也未梳头,只在肩下松松系着长发,听见人语,她半跪在地上也来不及起身,迎着光抬头凝眸,一瞬间眸子如清澄明媚的春江,柔波交错,光可鉴人。
孟小显只逼视了一眼,便看得一颗心不住地怦怦乱跳,他忙于遮掩莫名慌乱的情绪,便是一顿口不择言,“你这丫头!不声不响地跑出来吓人一跳!你这一大早穿成是什么样子,还光着脚,花鬼还是狐妖啊!啊?头发梳了吗?你怎么看人呢!就敢这么大摇大摆在花园里乱窜,你这是摘樱桃呢,还是勾人呢!都不成样了,秦二竟还敢惯着,你看我不跟他说,看他不狠狠抽你一顿柳条鞭子!”
夏心夜撑着小篮子爬起来,拂去手上露水,躬身对陆健青行了个礼,对孟小显道,“孟大哥,没见过您这样的,别人家妹妹便是犯了错,自家哥哥也总要回护一二,哪有像您这样,还构陷罪名,挑唆王爷打我的?”
孟小显拍拍胸口,缓声道,“你这个死丫头,我一大男人,看得我脸慌心跳的!乍一眼还以为从哪儿钻出一只白狐狸来!你少跟我废话,回房给我归置齐整了去!”
夏心夜于是便笑了,“我哪知道您和师兄这么早来。”
她的笑容柔柔亮亮的,孟小显受不了她的清媚劲,硬着头皮呵斥道,“还敢笑!还不快换去!”
夏心夜称是,将摘好的樱桃给他让他消消气。孟小显望着她的背影,回头见陆健青也在淡笑,不由道,“你们两个怪不得是师兄师妹,还真像是一个人教出来的,遇事先笑这不愠不火的劲,要是我,这么个从小定下的媳妇成了别人的,定是不饶的!”
陆健青道,“学医修身的第一准则,便是要微笑,我们从小被这样教,习惯了。”
孟小显挑了个最大最红的樱桃放嘴里,酸甜浓郁好滋味。陆健青也伸手拿了一枚尝,孟小显道,“怪不得秦二这眉间心上劫法场,死也不放,就这丫头这模样,往怀里一贴娇声软语的,是个男人怎么就受得了!”
陆健青不禁莞尔,说道,“见山为山,见云是云,见呦呦便也是呦呦,孟兄你,心思动摇了。”
孟小显一怔,半晌没说出话。见陆健青摇头笑着往前走,他不禁道,“你,你看她那样子,便一点不心思动摇吗?”
陆健青只留给他一个青衣的背影,说道,“往者已矣,今日的呦呦不再是我的呦呦,我若执迷,不但比不上安平王爷,也还比不上她。该放下便放下,她不过居常服采樱桃,不是花鬼,也不是狐妖。呦呦她酷似我师娘,世人常说我师父薄幸负情,只是经惯了那么鲜活的容颜,他如何去面对那一脸的狰狞。红颜白骨,孟兄你,静心吧。”
林依来的时候刚日上柳梢,孟小显和陆健青两个在柳荫里下棋,夏心夜在不远处为秦苍缝衣。一见她,孟小显笑嘻嘻地道,“依儿丫头来了!皇宫里今儿热闹,男人们去杏林开千家宴,公主妃嫔们也凑在御花园玩,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林依总有几分黯然,随口道,“我和她们从来不对脾气,联诗对句的,我也不会!”
孟小显道,“也不知羞,女孩子该会的,你倒是能会什么!”
林依不说话,凑在陆健青身边看了会儿棋,便转到夏心夜那里,“姐姐,你在给二叔缝衣裳呢?”
夏心夜笑着,唤她吃樱桃。林依拎起一串放嘴里,看夏心夜缝了一会儿,拉着夏心夜的胳膊道,“姐姐,你来一下!”
陆健青瞟了她们一眼,没言语。林依缠磨着拉着夏心夜上阁楼去,孟小显道,“姐妹两个,还要说悄悄话啊!跑屋里干啥去!”
林依进屋关上门,竟是郑重其事地在夏心夜身边跪下,双手呈上了那个盒子。夏心夜怔了一下,一时没敢接。
已旧的云锦,黯淡殷红的花纹,还有小巧而熟悉的封印,这个盒子,她认识。
她记得娘亲有这么个盒子,锁在箱子里,有一次娘开箱子,她看见了好奇,便问是什么,娘当时把盒子从她手中拿下来放在箱子的最底层,盖上箱子道,“呦呦别看了,这是原来你爹爹给娘的书信。”
娘死后,箱子还在,可是那个盒子不在了。她以为娘该是烧了那些信吧,如今这东西,怎么会在依儿手里?
林依道,“姐姐,这是我娘给我的,她说,是大娘临终留下的,我娘早些年对你不好,现在也没脸见你,就让我给你送过来。”
夏心夜听了,心里过了一个念头,轻轻接过盒子,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躬身扶林依起来。
林依却是一把抱住她的腿,说道,“姐姐,我娘她后悔了,我给你赔不是,你,你还能原谅她吗?”
夏心夜望着林依,便淡淡笑了。她可以不痛彻心扉地恨,但是,又如何便风过无痕地原谅。
林依黯然道,“我也知道她不好,可是她是我娘,我,……,我也没办法。她跟我说,姐姐现在是安平王妃,我将来要靠姐姐护着,希望姐姐不计前嫌能饶过她。”
夏心夜道,“依儿起来,姐姐自然是要回护你的。”
林依落泪道,“我原来,对姐姐也不好,……”
夏心夜笑道,“那都是玩闹的,姐姐从没记在心上,何况依儿知道后,都是真心对姐姐好的。快起来吧,跪地上凉,还哭鼻子。”
林依执意不起来,说道,“我也觉得她不好,原来姐姐快死了,她打着骂着不让我来看,而今姐姐没事了,她又说二叔是天底下最惹不起的人物,便让我来亲近姐姐。可是,可是我娘还是对我好的,我,我不想她死……”
林依便大哭起来,夏心夜黯然无措。林依抱着她的腿央求道,“我娘说,她对姐姐不好,二叔会杀她的!……,姐姐,求你念着我,跟二叔说不要杀我娘了。……,我不愿意她死,我,我愿意认罚,二叔怎么打我都行,只别要杀我娘了……”
夏心夜内心悲慨,若是只因为她而杀韦芳如,她也不是就一定非不能放过,可是现在,不是为了她了。
他不亲手弑兄,那就只有杀了韦芳如。
夏心夜抚着林依的头道,“我和他说说试试,王爷,不一定听我的,依儿先起来吧,好不好?”
林依“嗯”了一声,抹着泪起身,拉着夏心夜的手道,“姐姐,我娘是想讨好你的。她一开始说,那盒子是大娘留给你,出嫁时候用的。后来她又告诉我,其实那盒子是书信,大娘临死前交给爹爹,是写给姐姐你的,说是姐姐若是因为大娘而怀恨忤逆爹爹,便让爹爹把这信给你看,可是我娘她,”林依咬住唇,低声道,“她想让姐姐失宠于爹爹,一直没拿出来。后来,爹爹死得仓促,她就把这盒子当爹爹遗物留下来了,而今,她让我交给姐姐,是要姐姐,看爹爹情面……”
话说着,孟小显大大咧咧撞进来,“到底什么宝贝东西,又是爹爹又是大娘的,神神秘秘,竟连你师兄也瞒着!”
他说完就朝桌子上走,林依急了,抢上一步护住盒子,说道,“这是姐姐的娘的遗物,不给你看!”
孟小显道,“能有什么宝贝东西,我看看怎么了!”
说着便去她身后捞,刚摸着一角,林依伸手去抢,盒子被打落了,林依连忙倾身一把捞住!
封印掉落,盒子“啪”一声弹开,钢针雨点般暴射出来,寒光扑面。
孟小显下意识鬼影般躲闪,然后众人惊愣了。
林依保持着前倾捞盒子的姿势,似乎还想回头看夏心夜一眼,却身不由主地,一头栽了下去!
“依儿!”
众人叫着,夏心夜抱住她,孟小显和陆健青齐齐围住。林依在夏心夜怀里,眼里含了泪,蹙眉道,“我娘,竟是要杀姐姐,……,”她悲恸地一声呜咽,浓血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依儿,”夏心夜叫着她,抱紧她,林依拼命地抓着她的衣衫,抽气道,“我,我想见太子哥哥……”
“见!见你太子哥哥!”夏心夜道,“依儿你坚持住,我找人去唤你太子哥哥!”
林依却是娇弱地,蹙着眉呼吸急促,很快七窍流血,夏心夜大呼她的名字,她吃力地想说什么,终是言不成声,手一松头一歪,身子重重地滑落下去。
七窍血,满脸泪。
作者有话要说:呼,一时贪玩,结果弄得熬夜,该打~林依死了,我多少有点悲伤,不知各位亲有没有~
第六十三章 惊魂夜
韦芳如在东宫有一间不小的医药室,兼书房,她就是在这里,教依儿解毒配毒的手段。
清透的阳光照进来,韦芳如那个上午什么也没干,只坐在窗子旁,静静地喝茶。
她在等,她胜券在握。
因为她姐姐极私密的东西,依儿不会打开看,还会小心翼翼护着,真的碰落了封印,就没诚心了。
那么私密的东西,夏心夜也不会让别人打开看,当然安平王打开,那更好。
即便她心有狐疑,可是看见那盒子,听了那说辞,心有狐疑也会忍不住打开一看究竟。
即便她当时打开,横尸当场,但是安平王不在,陆健青和孟小显也一定不会杀了依儿。
韦芳如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呦呦,也不是二娘一定要杀你,相比较杀你,我更喜欢你生不如死。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做了安平王的药。
安平王解了毒,势必要夺天下,他若是有子嗣,那太子成了什么,依儿成了什么?
最让韦芳如坐卧不安的,是林氏无忧。陆健青看出来也不会说,可是夏心夜看出来,她恨这个二娘入骨,自会告诉安平王。
杀了她,就等于杀了皇上。韦芳如自然明白,无需背负弑兄的罪,天下便唾手可得,安平王如何能放过她!
她不放手一搏,便只有等着身首异处。韦芳如静静地呷了口茶,内心冷笑,安平王就等着回来抱着尸体哭吧,他毒无解,再发疯发狂,即便马上起兵造反,又关她韦芳如什么事?
何况呦呦死,安平王,能活?安平王死,这锦绣天下,用不了几年,便是太子的,是太子的,也便是依儿的。
那一盏茶,韦芳如喝得极慢。她是用一种很奇怪的心情,很可怕的冷静,来等待那一场喋变。
她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明媚的阳光落在那半空的茶盏上,洁白的细瓷,茶水的青碧,一瞬间让她怅然若失。
韦芳如坐不住了,开始在那间大大的医药室走动,时辰不早了,依儿,改回来了吧?
不祥的预感突然颤动了她心里的弦。不会,出什么意外吧?依儿那孩子,天性活泼,会不会走路摔跤,会不会拿不住掉了?
会不会,事发了,孟小显扣住她,要把她交给安平王处置?
依儿做了错事,即便陆健青在,她也逃不过挨打的吧?
韦芳如突然心乱如麻,胡乱地走来走去,然后“啪”地一声,那半盏茶许是被她碰了一下,碎裂在地上。
韦芳如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里。
正午时分,远远的有兵士仓促的走动声。韦芳如几乎是仓皇地夺门出去,炽烈的阳光晃着她的眼,让她晕眩。
陆健青一身青衫,横抱着个女孩子,在众兵士的身后,走出来。
韦芳如面如土灰,下意识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陆健青在她面前站定,浓重的眉峰压抑着愤怒的阴霾,目光苍凉如涣散的冰水。
韦芳如直愣愣地看着他,却不敢去看他手上抱着的人。
陆健青盯着她,敛起了眸子,话语阴冷,低哑发着颤,他说,“我把依儿给你送回来了。”
韦芳如激灵一下地往后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怀里的人,摇头道,“不,这不是依儿,不会的,一定是我杀了你的呦呦,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
陆健青恨声道,“依儿才刚刚十二岁!”
“不!”韦芳如突然咆哮着,冲上去去抢林依,陆健青用肘子一顶,猛地将她甩了出去!
陆健青在突然之间怒了,吼道,“你还有脸碰依儿!她是谁害死的!啊?谁惯她猖狂!谁教她害人!谁让她迷途深陷!你是她的娘吗!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娘!”
韦芳如心神俱裂,嘴里喊着“依儿”,疯一般扑上去夺,陆健青复又将她摔倒在地上,悲愤道,“宫廷是非地,权力争夺后宫险恶,你当年是被迫,而今你鬼迷心窍执迷不悟!说什么要她贵不可及母仪天下!”陆健青切齿道,“你还真是恶毒!竟然让她去害自己的亲姐姐,就算她不死你想让她怎么活!你这女人,害我师娘独葬,害得呦呦九死一生,现在连你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你把师父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害死了,你将来还有什么脸,进林家的坟去见师父!”
韦芳如突然披头散发尖叫一声,以一种可怖可怕的巨大力量撞上去一把夺过林依来,她抱着尸身,旁若无人疯疯癫癫地,仰天大笑了起来!
众人惊骇。韦芳如乱着发,癫狂地摇晃着步伐,地上只一个极其短小散乱的影子,直让人觉得她如飘忽厉鬼,正午的骄阳如火,在场的皆毛骨悚然。
夜色凉如水,竟是一轮光华璀璨的满月。秦洗墨轻垂泪痕,站在林依所住庭院的台阶上。
远远地,听到韦芳如断断续续的哭咽。她不准任何人走进林依,她给林依服丹药,守在一旁总是重复那么几句话,“依儿乖啊,该醒来了,看看娘啊……”
秦洗墨听着,如万箭穿心。前一个晚上,林依还那么鲜活娇嫩地在自己怀里,一颗心围着他,忽而羞怯,忽而娇嗔。
恍惚中,回到从前,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漂亮的粉红外衣,漂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好奇地打量他,接近他。
开始并不喜欢她,可是她是他当时唯一可以亲近的玩伴,何况她又总是傻乎乎不自量力地想来保护他。
“太子哥哥!”七岁的林依死命地抓住了他的手,他只觉得脚下一空,下意识拽紧她,却扯得她也差点掉下去,急中生智抱住一旁的木栏,额头顿时撞得鲜血直流,却还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直到有小太监来救他。
秦洗墨的泪泉涌出。她是骄纵讨厌了些,可是每次,无论什么事,她总是第一个挺身而出,为他揽罪,顶罚,申辩,叫骂甚至打架。
这世上除了她,还会有谁,不计代价地为他付出滚烫的真心和热诚?
秦洗墨泪不自禁。总是要到了真正的残缺,才知道昔日,也曾经有过圆满。
夜鸟惊飞过。空荡荡的宫闱,突然是一种很诡异可怕的寂静。
没有哭声,没有说话声。韦芳如好像一丝声音都没有了。
秦洗墨心念一动,呆愣了半晌,屏住呼吸走过去。
可以看见韦芳如的侧影,她还依然坐着,并不改其姿态。
秦洗墨很是迟疑了一下,但那种寂静着实诡异,透着种淡淡的,游散于空气中的血腥。
推门,仿佛迈进一个死寂而破败的地狱,空冷得令人颤抖窒息。
秦洗墨挨近了韦芳如。她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只手抚着林依的脸,一只手握着梳子停在半空中。
秦洗墨强自压抑内心的惊恐,他缓缓地伸出手去,眼睛死死盯着韦芳如,预防她突然回头跳起来,或者对他笑。
去探她的鼻息,冰冷至无。只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她轰然倒地,手里的梳子“啪”地一声摔落在地上。
她仰面,死白的脸,颈下一道鲜血的伤口。秦洗墨骇然后退,直觉得有什么人伸手绊住了他的脚,当下“啊”地一声惊叫,晕了过去!
秦苍在暗室里,一个人出神地摆弄着手里的小盒子。
这般可怕的暗器,散射的角度,力度,精准度,世上无二。十二发钢针,从各个角度三针连射,只要开启机关,近身的人几乎无可幸免。
不再是血腥灭门的大杀戮,换成了这个机巧阴毒的玩意。
秦苍的瞳仁,一瞬间充满浓烈的戾色。他的毒有解才三天,就差点再遭杀妻之祸,他几乎就等不及三个月,他现在就想掐住那个人的脖子!
若不是林依,死的就是他的心夜。一想到夏心夜很可能就成为他怀中的尸体,秦苍的心就无法不缩起来,无法不怨毒痛恨!
他既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