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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晚秋带来这富贵棋,上至长公主,下至府里的下人都乐此不疲的玩的起来。
因是在这田园晚来无趣,傍晚时还能独坐河边看碧水昏鸦,如镜的河面中垂柳的倒影,入夜就四下漆黑一片,鸡犬无声了。
昭怀是被强拉进棋局凑数的,起先他还嗤之以鼻,这纯属做梦捡金子的白痴戏他才懒得去耗费时候。但见春晓竟然也玩得兴高采烈,不时揉拳擦掌一脸的怅憾惊叫失声,又不时喜不自胜,反惹得他好奇。
骰子掷出是个三,昭怀手中的小木人在《富贵图》上依了规矩走出三步,停在一个黄色圆圈中,让他选择是花百银子购置宅院,还是买田地。他自然选了买田地,仿佛这些天耕作的兴致颇高。
随后是晚秋掷筛子,一步落在官府上,上面的标注竟然是“惹上官非,当堂被责二十大板,养伤一个月。”
妙儿已经忍不住哈哈的大笑,晚秋微嗔的面颊绯红,不过是棋戏,仿如她被真的擒到大堂打板子一样。
昭怀再掷出骰子,手中棋子落在一步“庄稼丰收,获利五十两白银”,他揉拳欣喜,虽然不是真,却总有几分入戏的得意。
春晓掷出的骰子是“口舌是非,引出家门不和,禁足三日,停掷三次。”叫苦不迭。
妙儿欢叫着,只剩了他和昭怀继续你争我抢,而昭怀随后掷出的棋结果竟然是:“官府新加农田税,收走八十两黄金。”昭怀一阵怅然,眼睁睁的见手中才收回的五十两纹银的筹码被卷走,反倒贴进三十两。
这样大喜大忧,大起大落,竟然不知不觉的玩了一天也不知疲倦,难以排遣的时光也过得飞快。
几日来昭怀心如长草,明明知道是个消遣嬉戏的东西,却不忍抛下,回到驸马府后也总寻了晚秋等玩富贵棋。
几次都逢了路过赌场一试手气,好运连连本金翻倍,眼见筹码堆得高高,羡慕得晚秋不住的感叹。
这倒是令昭怀灵机一动。赌,那个在宫中自幼被告诫不许轻碰的禁地,如今听来很是诱惑。
他从来没曾仔细去想过什么是赌,如今盘算来,就是在你走投无路时去搏一半的运气。
但去赌场总是要本钱,如意听他提到“赌坊”二字时,惊得目瞪口呆,随即就以身无分文来绝他这个胆大妄为的念想。
昭怀决定下的事从不后悔,他寻遍全身失望之余,忽然发现发髻上插的那支冻玉古簪,那是他十五岁束发那日,父皇亲手为他□发髻的。怕父皇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这皇家古玉发簪沦落赌坊。
转念一想,簪子在头上不过是个束发的物事,只要能束发,何必计较是什么?这冻玉古簪能物尽其用,为他生出钱来应急才是真的。
一试赌坊是凤州最大的赌坊,昭怀带了如意进到一试赌坊时,只觉得眼花缭乱。
他生平第一次进赌坊,虽然在京城曾多次有人诱惑他去尝试那种赌博的快意,但他都被父皇的家法限制得不敢轻举妄动。
眼前的赌坊竟然有美女如云穿梭于一桌桌的赌客身边,殿堂里极尽奢华,金光夺目,或笑或叫或哭或骂的,不时有瘫软得难以走路的人痛哭流涕被赌坊的伙计架出去。
剽悍的几名短衫伙计迎上,问他如何称呼。
昭怀唇角露出坏笑,毫不犹豫的答道:“在下姓赵,赵不坏就是在下,京城人氏。”
冻玉古簪当做赌资放在案上,几名伙计窃窃私语后,一人拿起玉簪一溜烟的跑去后堂询问,再回来时,身后竟然跟了一人,明至仁!
昭怀笑了,丝毫不觉尴尬。
至仁惊了,上下打量他咬牙切齿骂:“昭小三儿,你如今不过一寒衣庶民,若来赌坊生事,我明至仁不客气!”
好在“昭”“赵”二字听不出多大区分,只是明至仁的火气让众人犯疑,频频回头。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赵某不想这赌坊遇到至仁兄,幸会幸会。来赌坊就是为了赌钱,还望至仁兄寻个方便。”心里猜出几分,怕这明至仁是这间赌坊的东家之一。
冻玉古簪拍出,押了五十两纹银,昭怀才知道任何物件进了赌场就变得身价跌去八成。昭怀并不急于入局,即便赌场伙计左右催促,明至仁在一旁冷嘲热讽,他安坐如泰山,静静观察推算着赌局中的机会和套路。
待到他出手时,第一局,他赢了,赢回了五两银子;第二轮,他输了,输掉了四两;第三轮,他赢回五十两纹银,简直令他心花怒放,这往日他不屑得一顾的几十两银子,如今才是明白“一文钱难死好汉”的道理。
他输了,眼睁睁看了古玉簪子被收走,明至仁满脸得意的望着他挑衅的问:
“这位爷,还试不试一把?”
孤注一掷时,他不假思索的将腰里系的那粒鲛人珠放在茶碗中,啪嗒一声响,那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宝物,如今看来也是可有可无的。一股淡红色异样的光影在茶水中晃动飘出,果然神奇。
明至仁也惊了,不想昭怀胆大包天,赌注竟然是鲛人珠,驸马府里怕都知道这鲛人珠的昂贵,他不由赞了声:“痛快!”
一拍掌,一盒盒金银列满堂,当做赌资,大手笔引来无数人观战,看凤州豪赌之尊的明至仁如何去斗眼前这神秘的少年赌客。
昭怀心里抱定主意,这不过是一搏,若是赢了,或有一线生机;若是输掉,怕也是命数如此。
就在那盛着骰子的碗缓缓揭起时,昭怀的心都提到了喉头,如若天不遂人愿,也只得依从天命,他落魄如此,这颗属于宫里那位锦王殿下的宝珠自然也不该随他坠入凡尘,否则真是明珠暗投了。
一阵惊呼唏嘘声,他鼓足了勇气定睛去看时,已经有人叫嚷着:“这位小官儿好身手!赵不坏赢了!”
昭怀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长松一口气少了几分紧张,他终于赢了,他不是嗜赌如命,他不过是好奇,想尝试自幼都不曾赶动过心思的事情,二来手头拮据,他需要银子来给疯爷爷沽酒,还要置办田地。
明至仁垂头丧气,心有不甘,吵闹着要再赌一局,昭怀不肯,却看他那输不起的无赖样,昭怀信口道:“要小爷我再赌一局也罢,我只要赌你明至仁在城外那依山傍水的明水园田庄。”
明至仁大怒,捶案而起,昭怀却笑了拿捏道:“哦?明大公子不想赌,那就不要怪赵某不奉陪了。”
明至仁恼羞成怒,平白的丢了银子吃了大亏,哪里肯依从,一咬牙跺脚道:“好!就依你,明水园田庄,我就怕你这丧家犬没那份手气,到时候赌得输光裤子!”
二人重新坐回赌桌,再次较量,引来赌坊内许多人放下手头赌局都来围观明大公子一掷千金的赌局,和这叫赵不坏的小子如何空手套白狼拿了一颗奇特的宝珠不废吹灰之力赢得千金。
来来回回又是三四个回合,昭怀终于赢到了那心仪的明水园田庄。地契交在他手上时,明至仁忽然发狂般跳起来嚷:“把这个来闹场子的混蛋给我绑了!”
明至仁果然是无赖,昭怀眼见彪形大汉们围过来,怕不交出地契金银就要对他不利。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时,忽然楼上一声喝喊:“住手!”
齐刷刷的目光投去楼上,有帘幔遮掩,也看不清人,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搂了个女人在肩头,探了雪白的臂膀从纱幔中钻出头正嘻嘻的笑了向下看。
昭怀都一阵面赤,那女人身子若多探出些,怕是春光毕露了。
但那声音真是似曾何处听到过,深沉有力。
明至仁忽然收敛了,抬头望望楼栏上无奈的跺脚,飞奔上楼,就没能再下来同他纠缠,反是护场的伙计打发他离去。
他大步出了赌场,心中的想法就是速速奔去那明水园田庄看个分晓,如意紧随其后,出来后一见日光眩晕得坐在地上,冒着虚汗求他:“殿下,可不要再来这个地方,若被人知道去,如意会被乱棍打死的。”
“要你多嘴?快,去雇匹脚力。”他吩咐说,却听到咴咴一声马嘶,寻声望去,不远处垂杨柳下系了一匹大宛宝马,膘肥体壮。昭怀忽然记起,是了,这马不是那个突厥商人的坐骑吗?
善败不乱
昭怀快步走向那匹大宛宝马,深栗色密生的毛,体形轻细优美,伸长的脖颈弯曲,举步高雅,带着贵气出众。
他靠近,那马水汪汪的眼打量他,当他伸手去抚摸马颈,咴咴一声长嘶,大宛宝马前蹄飞立,身子跃起,昭怀敏捷的向后一跳闪开。
身后的如意惊得大喊:“留心!”
越是吸引他视线的稀罕物无视他轻慢他,他反越是有征服它的**,他再次靠近大宛驹时,那大宛驹扫视他的目光满是高傲,含了挑衅。
身后一个爽朗的声音问:“喜欢它吗?”
昭怀回身,那个曾在茶肆赠他胡瓜吃的突厥汉子立在身后,笑吟吟的打量他。
“这大宛驹是你的?”他掩饰不住对这马的爱慕问。
突厥汉子笑了点点头,昭怀毫不犹豫的追问:“兄台从哪里得来的这匹大宛驹,好马!卖给我可好?”
他正愁没有脚力,急需一匹好马。
“在下是生意人,来往于天山和中土间贩些丝绸皮货,这马名唤昆仑奴,桀骜不驯,他过去的主人恨不得杀掉他吃肉,是我驯服了它,用一包茶叶换了来做脚力的。”突厥汉子说着,近前抚摸那马的额头,犹豫片刻道:“看来小兄弟也是识马爱马之人,只是我这匹马脾气怪异,若是小兄弟能驯服它,就送给小兄弟自当交个朋友。”
哪里有这种便宜事?昭怀反生出些疑心,虽然他涉世未深,久居深宫,却知道天下没有白得的食物。见他疑心,突厥汉子呵呵的笑了爽朗道:“我久居塞外,若得匹好马举手之劳,不似你们中土难觅骏马。中土的马多是矮小懦弱,千百年来被鞭子抽打掉了骏马的野性豪气,只剩唯唯诺诺的去做牲畜拉磨了。”
言语轻慢却没有恶意。
昭怀近前接过马鞭,突厥汉子见他跃跃欲试,嘱咐道:“小兄弟,生死有命,这畜生野性难驯,若是小兄弟试骑此马有个死伤都同在下无关。”
如意一听急得拦阻:“小主人,快回府去吧,什么马不好骑,不要拿自己的性命玩笑。”
昭怀甩开他喝了声:“少来聒噪!”
固执的翻身上马。
河堤外柳树林,旁边是黄土官道,来玩行人不多,却是被横冲直闯的一人一马吓得四处闪躲,烈马嘶鸣时而狂奔,时而尥蹶子原地踢腾,昭怀一门心思都在驯马上,哪里管得这许多,夹紧马腹,镇定了心神,同这匹野性发作的马较量起来。
他会驯马,自幼观看父皇驯马乐此不疲。只是这些年楚正等谏议大夫聒噪不停,联名进谏阻止皇上冒险驯马,他就再难得一见父皇驯马的雄风。
十二岁时他曾偷偷去试了驯马,被父皇擒住好一顿责备。十四五岁在姑爹军中跃马纵横的两年最是快意,大将们驯马打猎都带了他,古战场浴血搏杀令人热血沸腾,如今□这匹烈马,似又寻回那份塞北驰骋的豪情。
“好身手!”突厥汉子惊得赞叹,那被他驯服后的大宛马温驯的在他□踱着碎步,不再狂踢乱奔。
他在马上一扬眉挑了眼得意的问:“兄台说话可还作数?”
突厥汉子笑了点头干脆的说:“送去小兄弟了!名马只有寻到像小兄弟这种伯乐主人,才能成为名马,否则只能埋没槽间了。”
这突厥人的话倒有几分深意,昭怀翻身下马立稳,得意道:“那就多谢兄台,不过我不会白占便宜,一百两白银权当给兄台再觅脚力的费用。”
突厥汉子爽朗的笑,频频摇头说:“我们部落有句古话,一个朋友胜过万两黄金,我可交得你这个朋友?”
一只宽大的手掌伸出,昭怀缓缓的伸出手,含着犹豫,他过去是帝王贵胄,从不曾同市井百姓交往。那只炽热的手有力的握紧他的手,粗重的话语带了浓厚的口音说:“小兄弟,能骑得我的马,就是我突雷的兄弟。”
昭怀也被那真挚的目光感染,毫不犹豫的说:“好呀,那我就尊兄台一声大哥了。”
“小主人!”如意记得制止。
突雷不容分说拉着昭怀的手就去喝酒,身后尾随几位斜披了羊羔皮的伙计,如意却是极力劝昭怀速速回府,毕竟他们是偷偷溜出府来,被长公主和驸马爷抓到把柄就不妥了。
突雷也不强留,只说西市那家皮货店是他的买卖,约昭怀有空来玩。
得了马,昭怀心花怒放的纵马向驸马府奔去,才不过夹了马腹快走几步,就将如意远远甩在身后。他在街巷里停了候着如意,心里却如饮醇醪般畅快。以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时,都没曾觉得珍馐美味,骏马得骑有多么畅快,如今自己打拼来的所有才是珍贵。
回到驸马府,他小心谨慎的牵马去后院找菡萏,迎面恰是冤家路窄,撞见了明至仁。
“怎么,狗窝里藏不住热骨头,赌来的银子就去买马了?”明至仁的话恶狠狠的,瞪了他的目光都要喷火。
昭怀一阵紧张,左右看看,转念一想,彼此彼此,于是笑吟吟应道:“大表兄在那赌场倒是呼风唤雨,日后昭怀定然多多请教。昭怀是庶人,去那种败家的地方无人计较,只是大表兄乃驸马爷嫡长子,身份尊贵……”
“你!住口!”至仁喝道,左右看看,回回拳头压低声音威胁:“昭小三儿,你别欺人太甚,你我的帐早晚有天会清算。你的嘴巴把严些,若是我爹问起田庄的事,就说是我和你下棋赌输了送你的。”
色厉内荏,果然他明至仁心中有鬼,昭怀得意的摇了马鞭说:“好呀,昭怀就成全大表兄这遭。不过,如若姑爹听到什么赌坊来的风声责问起昭怀,恕昭怀爱莫能助了。”
明至仁一定觉得他是无赖,咬了唇哼哼一声骂:“我晓得的!”
昭怀得意的去后院柴房,横七竖八的摆了些马桶,臭气冲天,他情不自禁的掩鼻,却左右寻不见小菡萏。
商姨娘一脸忧虑的迎来道:“菡萏被长公主传去凤仪轩问话去了。”
商姨娘言语支吾脸色惨白暗自饮泣。
“可是出了什么事?”昭怀问。
商姨娘含糊道:“三小姐今日私自出城,长公主大发雷霆。”
凤仪轩内,春晓垂手立在一旁,心惊胆战,堂外传来拷打丫鬟翡翠的哭声叫嚣声。
她急得眼中蓄泪,堂上端坐的爹爹和母亲长公主面若冰霜。
密匝匝满堂的仆妇丫鬟,她的姐姐哥哥们幸灾乐祸的望着她。
长公主阴阳怪气地质问:“明府的小姐,应该是大门不出,仪门不迈,恪守妇德。如何随意在外抛头露面?单凭这点,翡翠这丫鬟未能尽心伺候主子就该打断腿。”
她心乱如麻,才进府门就被擒到这里,措手不及,长公主不曾开口问话就吩咐将翡翠拖去门外重责,慌得她哭告无门,仆人们的眼中却流露着幸灾乐祸的兴奋。她巴巴的望着爹爹,期望他出手相救,但爹爹却沉默无语。
长公主用她的才,却忌惮她有贰心,一旦知道她心在娘亲身边私自探视,这被拖出殿外打得不如死狗的就会是她,翡翠是在替她受过。心惊肉跳之余,她心里急忙寻着对策。
昭怀进殿,却无人留心他的到来,所有目光齐集在春晓身上。
“你不禀明父母,私自去了哪里?且说来让大家也听听。老爷总是夸赞你聪慧端方,品性温淑,也不知道端方温淑在哪里?”长公主奚落的问。
他见眼前的春晓楚楚可怜,微躬了身垂了眼睑,长睫笼出的一道弧影在光润的面颊上微微浮动,如风拂树影微颤。
“回母亲大人的话,香炉山天都峰感应观来了位云游的道长设坛作法,有求必应,女儿带了菡萏去为家门祈福。”
她极力想敷衍。本来盘算得步步谨慎才出了府门,不知如何被长公主发觉。
安嬷嬷俨然不信,狗仗人势的上前揪住菡萏的耳朵骂:“你个小贱货,皮子痒痒了不是?带了小姐去哪里了?”
长公主叹息一声,望着明驸马诡诡一笑道:“女儿家大了,拴不住心。驸马爷如何讲?”
一旁的二小姐若英酸酸地捏了声音瞟了一眼春晓,冷笑道:“用脚想都能猜到,天都峰离哪里最近。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明驸马的脸色难堪,他嗔怪地望着女儿,春晓无从辩驳。
二姐猜出了她是去慈济庵看望娘亲,她不由心跳,长公主必定会大发雷霆,借题发挥。
“祈福就是祈福,谁个骗你们?”菡萏争辩道。
“你们可敢发个毒誓?若是扯谎,就让慈济庵里那个女人不得好死!”若英一瞪凤眼不依不饶道。
“若英!”明驸马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