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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请皇上,我要见皇上!”方公公犹豫道:“这……”她一字一眼道:“我要见皇上!若见不到皇上,我只长跪不起!”看着方公公面带为难地离开,她怔怔然地跪于原地。片刻后,身后传来响动,侧头看去,常颢正随内侍走出,她垂下了眼帘,回过脸来,不再看他。他从自己身旁走过,低低说了句:“娘娘保重。”她闻声,怆然而笑,他这一声娘娘,勾起了心底嘲讽无数,原以为可万无一失,稳操胜券的每行筹算,如今竟是落索如斯。她不明白,她实在无法明白,眼看着该是翻身的机会,竟是这般的结果。自己到底哪一步走错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上疲麻地发软,腹部下坠的感觉愈发沉重,她只咬牙撑着,皇上,只要能见到皇上,才有转圜的机会。“皇上驾到!”敬呼响亮,她睁开双眼向前看去,果然看到了那个威仪轩昂的身影。泪水,凉丝丝地从眼角淌下,她在喉中喘息着,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他的身影越来越近,却越来越看不真切。终于,她失声痛哭了起来。她哭着,却突然在想,此时不知到底为何而哭,是为着得到同情吗?为着得到怜惜?还是,原就是为自己?祯文帝走到她跟前,负手而立,漠声道:“你起来。”她一手撑着地面,吃力地从地上站起,脚膝酸软得厉害,颤巍巍地立住了脚,哭声只噎在了喉里,眼泪依然无声地往下流淌。他道:“你要见朕,可有话?”她透过眼内的水雾看向他,道:“臣妾不知何以获罪。”他低咳了一声,面无表情道:“朕以为,到了此时,你心里会多一分明白。”
她惘然道:“臣妾不明白皇上之意,臣妾到了此时,只有更多的不明白。”
“你可还记得朕曾说过的话?”夜风凉拂,吹起他的袍角悠然翻扬,他稍转了一下身子,眼睛放向殿外夜空的一隅,沉声道,“朕曾告诉你,切记好生保养身子,在朕的心中,龙儿重要,你也一样重要。”他的话音渐渐变得清冷,“没想到你竟连朕当日的意思,也未曾明了。”
她愕然,眼睛被风吹得涩肿生痛,哽声道:“臣妾知道皇上爱重臣妾,只想皇上能明白臣妾所行为举,均是为了那一份周全!”他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朕的话,你果然没放在心上。”他转头注视着她,“朕当日还让你切记,养护身子,保重龙胎,方为眼下要务。那莫须有的烦恼,不必再多想。那一连串的风波事端,均为有心人的有心为之,你为何想不起朕的话,不作多想,不予插手?”
落索
第七十章 她不可置信地怔住了,凄冷萧寥的眼神在濡红的双目内茫茫漾散,凉风有一阵无一阵地吹拂在身上,蓬松的发髻上的发丝在颊边凌乱地飘纠,直教她心绪更觉紊乱。不作多想,不予插手,为何,她偏偏是没有想到?这一步走错,可是使她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一直以来的胜券在握,胸有成竹,于此时恍若成了锥心的讽刺,毫不留情地揪痛她的心,更使她暗生痛恨交加,难以安生。视线却慢慢清晰了起来,皇上的面目,在深蓝的夜幕下,有着讳莫如深的平静,与漠然。
他的声音,却又似回复了昔日的温和,“事至如此,朕希望你能静心思过。”他轻咳连连,道,“回心殿,未尝不是一个安宁的地方。”她垂下了头来,只觉遍身发软,犹如虚脱。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离去,她猛醒似地想起了什么,抬头唤道:“皇上,臣妾尚有一事相求!”他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她,并不回头道:“你何苦再作他想?”她咽了一下,徐徐向前走了一步,缓声道:“常督卫只是奉命行事,求皇上饶其死罪。”
他略略侧过头来,严声道:“既知是罪,必要正以其法,何能轻饶?”她深吸了口气,平下心绪,道:“臣妾自当知罪,只是,常督卫实乃常贵妃之弟……臣妾望皇上可酌情从轻发落。”祯文帝闻言,沉默了起来,良久,方淡淡道:“朕自有定数。”语毕,头也不回地往宫外走去。
阮御女立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感觉到身旁正有内侍靠近,她仰头冷声道:“不劳你们动手,我自会随你们前去。”承她腹中龙儿之福,她如今虽获罪遭贬,迁居之途却仍是辇轿以备,坐进轿中,感觉轿行一步三摇。她下意识地一手扶着轿壁,一手抚着腹部,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墨绿色的锦棉轿帘,恍若那是危机四伏的不明之向。回心殿的大门已敞开,只待她踏足进入。这一座充满哀怨孤寂的清冷宫所之内,有着特为她准备的一方偏室。这样陌生却又熟悉的颓然静僻,让她顿感胸间闷翳,她在宫门前伫足,满目不甘。陌生,必然是因着她的抗拒;然而熟悉,难道仅仅是因着这里内寂寂苟存的一些人,一些事?
迈步进入,殿内值守的几名散淡宫人只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并无行礼之意,她正要发作,转而又想起,如今再无人需要向自己行礼。她忍了一口气,静静地随一名小太监向前走去,迥廊之内光影黯淡,忽觉举步维艰。进入了归属自己居住的第六厢,只见室内一应日常用物及俬具俱全,倒也干净整洁。这一夜情绪大起大落,加之迁宫路途奔波,她只感劳累非常,来到床前坐下,深深地呼了口气,正要开口命人伺候,却又噎住了,如今竟是连个使唤宫人也无,难道皇上竟连她腹中龙儿也置之不顾吗?如果是,却又何以命人备轿相送?思及此,她脑中只混乱一片,心绪躁闷,暗怒难禁,伸手便把床上的布枕及被褥狠狠地往地下掷去,愤忿地尖叫出声。这时,房门“吱”地一声被推开,门外走进一位年长宫女,谦恭地向她行礼道:“阮主子,奴婢如秋侍奉来迟,为奴婢不是。”阮御女低喘着气看向来人,双目倏然凌厉起来,厉声道:“你们这些奴才眼里还有我吗?”
如秋只敛眉不语,弯腰把地上的枕头和被褥拾起,拈去灰尘后,放在床上铺开,方和声道:“阮主子身怀六甲,莫要动怒。让奴婢伺候您就寝。”阮御女狐疑地瞪着对方,面上的怒意渐减,脑中浑蒙一片,眼皮肿沉,确是累了。
躺下歇息,心内只盼望可沉沉而眠,然而迷迷糊糊中,却又带着几分清醒,仍然可感觉到周遭的陌生,以及心底时有时无的彷徨。辗转至天明,日曙透过窗棂洒照于一室,她眼帘微颤,终究还是睁开了双目,皱眉看向窗外的光亮。房门被推开,她转头看去,只见如秋捧了热水进内,不由气从心生,躁然道:“我并未命你侍候,你怎可进来!” 如秋放下水盆,脸呈愧色,道:“奴婢失了礼数,阮主子请恕罪。”阮御女坐起了身来,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一声:“海修仪驾到!”
她一愣,看着如秋转身去打开房门后,恭敬地向那骤然到访的端丽贵人躯身行礼。
来人施施然地走进房中,声音恬淡:“妹妹见过阮姐姐。”她抬起头来,怔怔地盯着眼前这一张浅然微笑的清丽脸庞,恍若梦中。海雨青看到阮御女满脸惘然,不由暗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跟前道:“阮姐姐身上可好?”
阮御女听到对方问话,讥诮而笑,道:“好如何,不好如何?你心思玲珑如此,怎生也来这一套?”海雨青嘴角依旧蕴着微笑,她在阮御女身旁坐下,眼睛只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昔日权倾六宫的淑妃,如今已成了冷宫中的一名罪妃,这本是意料中的结果,却未曾料到,会是那般得成。
靖公公,这一步棋,竟是错着。这让她有一霎的始料未及。在宫中,每人每事,总有着各种各样的因由及需求,诸种目的,各行筹谋,并无二致。这一点,在她进宫之初,便甚为明了。也许便是因着这份明了,她可以更为沉着地进行一切、所有,无论她愿意,不愿意。在她眼前的路,从来只得一条,甚至连回头返程的机会,也早已消逝。她只有继续走下去,在路上,她需要完成的,便是以身世为名义的图算计策。靖公公,曾是一个突破口。诱使阮氏向皇后出手,乃为皇太后之意。阮氏龙胎,早有太医诊出为皇子,当她看到阮氏听了皇太后之言后那一脸的迫切,她只于心底低叹,即使你如今不对付皇后,只静心保胎,他日得了遴儿,你的地位只有更坚固,何须冒此一险。只是,在阮氏心中,那独一无二的权力,无疑更为重要,更值博取。而,一个多行不义,心中有愧的奴才,无疑也有着不攻自破的弱点。阮氏得了皇太后提点,设局使靖公公心生惊惶,乱其阵脚,却不会想到,靖公公的弱点,可为她利用,也可为他人利用。阮氏更想不到的,是皇太后首先要对付的人,并非皇后,而是身怀龙胎的她。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又令皇太后意想不到,阮氏虽陷入了皇后的圈套,皇上却不予重惩,分明是有心庇护。事情,在这一刻,并未可完结。而她,可谓任重道远。皇上既然庇护阮氏,皇太后自当不便出首将其置之死地,但皇太后从来不担忧,只因阮氏最大的敌人,必不会轻易罢手。“阮姐姐是个明白人,妹妹也只有话直说。”海雨青淡淡地笑着,眼光从阮御女身上移开,看着地下那斑驳的阳光,“阮姐姐此次真正的罪名,是唆使皇后近侍对其施毒害命,谋逆犯上。”
阮御女闻言一惊,满脸愕然,她伸手抓住海雨青的衣袖,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你快告诉我!”海雨青执住了她发颤的手,道:“阮姐姐不必着急。事已定局,慌急只是伤神伤身。”
阮御女定下了神来,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接问道:“皇后何来的证据?”
海雨青低笑一声,道:“以靖公公的尸身为证据。”那致命的毒,本应可取其性命于无色无味中,直至暴毙,太医可检验出的,只不过是心脉俱损,过劳而薨。然而皇太后要的,不仅是皇后的性命,还有阮氏的彻底坍垮。于是靖公公只惶惑着等待命令,他那一张苍白的瘦长脸,日见憔悴,眼内总是迷茫一片,似是满腹犹疑。皇太后也在等待,等待皇后把阮氏击溃。阮御女脸色微变,却又略有不解,“靖公公既已毙命,何以竟可成证据?难道……”她不由有所顿悟,恨恨道,“必是皇后布局,让皇上相信靖公公的死与我有关!”海雨青敛下了笑容,低低道:“皇后布局,不仅在靖公公尸身上放下毒药,造成阮姐姐命其施毒的假象,还有一封靖公公与廖太医相约的信函,想是冒廖太医的手笔书成。以此坐实阮姐姐的罪名。”阮御女浑身一颤,心跳蓦然急促起来,她再次抓住了海雨青的手臂,急切道:“你说廖太医也被牵连其中?”海雨青点了点头,道:“廖太医因此事已被革职,关押于大牢内。”阮御女脸上只余铁青,她咬牙道:“皇后这竟是断我后路!”她眼中泛起一丝痛惋,“平白连累了廖太医。”海雨青看到她既怒且痛的模样,叹息了一声,想这阮氏现已至如斯田地,竟还可念及旁人之冤,不由觉得她含怒的面目,并不如想像中可憎。对于此次事败的因由。不禁多添了一重明白。再滴水不漏的筹算,有一个重要的方向,终还是有无法牢牢掌握。那便是人心。
皇太后和她可以预计事情的进展,可以谋策事情的周全,可以明悉行事的时机,唯独,无法精准地估计人心的想法。把药物提前交予靖公公,本是想使其身陷控制之中,不得退缩,想不到,靖公公竟对皇后忠诚如此,不惜送命。当消息传来的一刻,皇太后隐怒难发,而她,只惘然出神,原来对某些人而言,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她站起了身来,手轻轻地放在阮御女的肩膀上,道:“太后特命妹妹前来探视,便是想让姐姐勿惊勿躁,小心保重龙胎。”阮御女听到她的话,不期然地记起皇上的话来,只怔忡地望着前方,不再发言。
海雨青微微地弯下上身,轻声道:“一切都不再重要,小心身体为上。”她的手不经意地在阮御女肩上用了一下力,然后便收回了手。阮御女思绪飘摇,却不曾察觉她的动作,只抬起了头来,向她苦笑了一下。回想起海氏进宫之初,自己还曾有意将其拉近用作臂膀,对方的恬然相拒,言犹在耳。如今,自己却已位于人下,处境堪忧,当真讽刺。海雨青看着她,知她未曾意会自己的暗示,也无意再多言,便福身道:“不扰姐姐休息,妹妹先行告退。”转身向外走去,看到如秋向自己行恭送之行,她顿了一下,侧头对如秋道:“好好照顾阮御女。”如秋只微笑点头,应声领命。从回心殿出来,海雨青站住了脚步,背对着宫门静静亭立。如虹上前切声询问,她只摇了摇头,便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此时,应该比平日更清楚,应该往哪儿前行。事既已成,她好该复命。然而当脚步迈开,通往慈庆宫的路只于眼前成了模糊未定的一方,让她下意识地另择了方向。
不禁暗自嘲笑,原来自己竟还是未曾真正澄明,在宫中,又何曾有任何一处,可比慈庆宫更让安宁舒心?既然每一分土地并无区别,身于何处,并无须计较在意。譬如,跟前靠近的方公公,礼敬地向自己发出来自皇上的召见,那圣恩眷顾的颐祥宫内,又会比慈庆宫多出几分清静?
缓缓步进颐祥宫内,几缕草药气息缭蔓于飘垂的帷幔间,透过纱幔看到殿前半躺于榻上的祯文帝,她屏息垂首,款款跪下道:“臣妾参见皇上。”他却没有马上让她免礼,伸手把榻旁几案上的药碗捧起,低头看着那浓黑如墨的良药,微含涩意的热雾轻轻地往脸上弥散。她只恭敬地、优雅地保持着跪姿,面静如水。他啜了一口药汤,语速迟缓道:“朕在服药,你可是看清楚了?”良药,果然便是苦口的。
海雨青敛着双目,温婉道:“唯愿皇上药到病除。”祯文帝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接着把剩余的药汤饮尽,呛喉的苦涩充斥于口腔内,他微微蹙起了眉,摇了摇头,低喃道:“这服药可比前次的难入口。”他放下药碗,再向她看来,“你说的对,朕是病了,病得不轻。”他从榻上坐起了身子,朝海雨青招了招手,“你别跪着,到朕身边来。”
海雨青沉下了气来,站起身向祯文帝走近。他只半侧着身子看自己,神情慵懒,目光闪烁。
当她与他只余一步的距离时,他猛地一把拽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拉进了怀中,紧紧地,带着一点狠劲地扣着她的腰,使她只可贴在他身上,无以动弹。她来不及掩去眼内的惊慌,他的眼神已犀利地扫过她的脸庞,低头贴着她的耳际,轻声道:“告诉朕,你心内还有多少的迫不得已?”她蓦然怔住,头慢慢地搁在他的怀中,眼睛只直直地盯着他胸前那一抹织金龙绣,良久,心绪方沉淀下来,她低笑了一声,道:“皇上明察秋毫,臣妾自当无有隐瞒。臣妾心中最大的迫不得已,便是皇上的这一份揣测。”他抱紧她的手微微松了点力道,语气严厉:“你好大的胆子。”她垂下眼帘,从他怀中稍拉开了一点距离,说道:“正是唯恐皇上的思疑;臣妾唯能每行谨慎,不敢有失,哪怕对皇上有再多的担忧与关怀,在皇上眼里,只怕都是臣妾的用心为之。臣妾惶恐,更是不得已之至。”他闻言,静默片刻后,笑了起来,一边放开了她,往榻上靠去,道:“你错了,朕很想相信你,你看,朕连服药,也当着你的面,这不是相信你是什么?“海雨青在榻沿矜礼而坐,垂首淡笑道:“臣妾何其不幸,皇上只是想相信臣妾而已。皇上于臣妾面前服药,恐怕只是想教训臣妾,不该言,不可言。”他半眯着眼睛看她,冷冷一笑,语气却含着赞赏:“你很聪明,怪道母后如此喜欢你。”他顿了一下,又笑道,“朕也很喜欢你。”这句话原是随心而出,他却倏地暗觉心念一动,心头似有一股奇异的感觉若隐若现地缭绕不散,他定下神绪,续道:“朕便传海大将军进宫,与你聚乐天伦,算是朕对你的赏赐。”海雨青愕然地抬头看向他,看到他脸上微含浅笑,双目半睐,一派闲定,竟无从看出是真的喜赏,还是别怀计较。她忙站起于榻前跪下,道:“谢皇上隆恩!只是爹爹年纪日长,头风之疾日久却未有愈象,臣妾实不忍其奔波劳顿,爹爹于家中,应亦明白臣妾之心,不必枉负皇恩。”她抿了抿唇,轻声接道,“求皇上收回成命。”祯文帝听到她的拒恩之言,只不在意地微笑着,道:“如此,更应召海大将军进宫一聚,想边境战事告急之际,海大将军身患重疾却未予出言推战,舍命保国,不愧为吾朝勇将。”他向地上眉目恭谨的她前倾了一下身子,“待海大将军进宫后,朕必会对他重重犒劳。”海雨青徐徐地仰起头来,不期然地触及到祯文帝深沉的眼光,她心下一紧,那莫名却又分明的恐忧正源源地涌进心头,纠缠不息。
尽孝
第七十一章万物复苏的春暖气息充斥在艳阳的灿烂中,洋溢于迢阔的宫道路边,晰照于精饰的琉璃瓦端,更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