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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孤漠一怔，望了儿子一眼，又望了缩在儿子怀里的贪欢一眼，“伤得很重吗？”
裴锦点头。
裴孤漠叹息一声，“好，我先替她看看，你去通知其他人百里流觞的事情，把灵峰翻遍也要找出那个魔头！”他这个儿子是真的陷下去了。
裴锦点头，他附近贪欢的耳朵，轻声道，“别怕，我马上回来。”他正欲转身离开，却见贪欢仍是将他的衣角拽在手心，不肯放开。裴锦神色复杂，想了想，突然出声，“来人。”
“在。”
“立刻通传各门各派，全力搜索灵峰，将百里流觞找出来！”
“是。”下人立刻离开。
裴锦将贪欢抱在怀里，抬眸迎上父亲不赞同的目光，镇定道，“贪欢会害怕，我在这里陪着她。”
关上门窗，屋子里静悄悄的。
贪欢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裴锦。裴锦站在一旁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也回望她的眼眸。裴孤漠坐在床边，神色凝重地替贪欢把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神色也愈发沉重。
“爹。”裴锦看出些什么了，轻声道，“你有办法吗？”
贪欢的目光投注在裴孤漠脸上，直直的。
裴孤漠询问，“百里流觞击了你一掌？主要是哪里受伤？”
“他没做什么，只在我肩膀上拍了一拍。”贪欢淡淡道，“其他受伤的地方是因为和他弟子比武才有的。”
“你肩膀被他拍了以后有什么感觉？”
“很痛。”很痛很痛，贪欢声线平直，黑眸深邃无底，“然后真气紊乱。”
裴孤漠紧张道，“在这之后你有调息运气过吗？”
贪欢点头，又摇头，“才刚开始运气，全身就被针刺一样，我担心会走火入魔，所以马上停止。”
“你做得很对。”裴孤漠道，“如果你继续强行运功，就会变成一个废人。”
贪欢盯住他的眼，绝望中隐隐藏匿着侥幸，“那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有救吗？”
“只要你不要擅动真气，就可以很健康地生活下去。”裴孤漠安慰道，“在百里流觞面前能这样全身而退，你已经很幸运了。”
贪欢眸底一黑，平静道，“如果我擅动真气呢？”
“会变成一个废人。”
“也就是说，我以后不能再学武，不能再施展武功？”贪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裴孤漠怜惜地点头，“不错。”
贪欢淡淡道，“对一个学武之人来说，失去全身武功，跟成为一个废人有什么区别？”
“很多没有武功的人都活得好好的。”裴孤漠叹息，“你还年轻，不一定要选择练武这一条路，贪欢，也许现在很难过，但过一段时间，等你习惯了，你会发现除了武功之外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你珍惜。”
武功之外的东西？还有什么可以珍惜的？贪欢的目光不由自主瞟到裴锦脸上，小小的脸蛋上露出苦涩的笑容，“裴盟主，现在的我还可以留在裴家吗？”
裴孤漠怔了怔，温和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果你仍然想拜我为师的话，那么欢迎你来伍家。不过，你现在不能学武，我不知道还能教你什么。”
贪欢的目光就像透彻的天空，纯净地可以反映出一切。她想看出裴孤漠说的是真是假，渐渐的，她笑了，“谢谢。”
裴孤漠也是微笑。
“不过，我还是回伍家吧。”贪欢捏紧拳头，身体一动不动。她对着裴孤漠友好地笑笑，“站着茅坑不拉屎是不好的，这么多人想拜你裴盟主为师，怎么能让我这么一个什么武功也没有的人占便宜呢？这样太不知好歹了。”
裴孤漠怔怔，不知道该怎么答腔。
裴锦的目光始终注视在贪欢脸上，担忧地看着她所有反应。“爹，贪欢现在并不是武功全失，而是不能擅动真气对不对？”
“嗯。”
“百里流觞对她下了一道禁制，爹你破解不开，可百里流觞也许……”
“就算百里流觞能解开禁制，你又能怎么办？你要跑到正阳宫去找他？还是跟百里流觞打一场？你以为凭你的功夫打得赢吗？你连他的面都见不着！”裴孤漠神情严肃，厉声道，“也许那个魔头会放贪欢活口，就是等着我们去找他，他才好漫天要价。”
裴锦坚持道，“我们至少要去问一问他的意思，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
“锦儿，你别做傻事。”裴孤漠皱眉，“说出这种话，你脑子不清楚了吗？”裴孤漠太了解他这个儿子了，他说得出就做得出来，现在不让他搞清楚状况，说不定明天他就会带着贪欢去正阳宫。
“算了，我不要武功了。”贪欢捏捏裴锦的手，笑道，“反正我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为了武功这种东西而变成一个废人，太不划算了。”
裴锦俊美无俦的面颊上满是认真，“可是你很舍不得，对不对？”
“我更加舍不得离开你，还不是照样要离开？”贪欢玩笑的瞅着他，笑容半真半假，“虽然我不知道除了武功之外还有什么是值得珍惜的，不过，至少阳光很灿烂，你的笑容我很喜欢。”贪欢抬手，板着手指数道，“这样就有两个了，你看，武功也不是那么唯一的对不对？”
裴锦的心脏一抽一抽的，可贪欢在笑，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所以，算了啦。”贪欢眨眨眼，“我在没有武功之前还在灵峰论剑上大大风光一场，也不算亏了。”
“……我会常去伍家看你的。”
贪欢微微一笑，她转过目光望向裴孤漠，“裴盟主，百里流觞似乎是为了孤尘剑而来，孤尘剑里面有什么秘密吗？”
裴孤漠眼神一阵慌乱，神色依旧镇定，“他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只说了一句‘找不到’，他折断孤尘剑好像是想找什么东西。”贪欢睁着眼说瞎话，双目紧紧盯住裴孤漠，“裴盟主，孤尘剑有什么秘密吗？”
“这事老夫也不知道。”裴孤漠转身离开，“你好好养伤，我先出去和其他人一起找百里流觞，也许还能在灵峰上找到他，你的禁制也能有希望解开。
贪欢笑了，“多谢裴盟主关心。”
“我在这里多陪你一会儿……”
温暖的手掌，很温暖很温暖。贪欢笑望着他，“不用了，你也去帮裴盟主吧，等有空了再来看我。”
裴锦点点头，“也好。”他双手蒙上贪欢的眼眸，“你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
“嗯。”
屋门被打开又关上，贪欢躺在床上不动，黑眸一瞬不瞬地仰望屋顶。
断裂的孤尘剑还在地上。两截。
贪欢目光向下一偏，自嘲一笑，“不就是藏宝图么？”
她说过这一句话后就闭上眼，清醒地闭上眼，贪欢伸手遮住眼睛，透明的液体从她手掌下面流淌出来，“我不要……我不要……我会怕……”声音断断续续一会儿就没了，可她却一直没有睡着。
天黑了，动员所有人也没在灵峰上找到百里流觞的踪迹。
夜深了，外面静悄悄的。
贪欢一个人爬下床，捡起两截孤尘剑塞进剑鞘里，一个人打开门向外走去，蹑手蹑脚的。她刚跨出一步，整个人就愣在原地，呆呆望着眼前这个风华无双的男子。
裴锦抬眸，目光痛心，“你要去哪里？”
贪欢沉默。
“你想去找百里流觞？”
贪欢看他一眼，低下头，沉默。
裴锦的胸膛一起一伏，他长长叹一口气，“我陪你去。”
贪欢像被电击一般，刷的一下抬头，倒退三步，“我不去了！”
裴锦望着她，“你不是很想要回你的武功吗？”
贪欢摇头，“不要了！不去了！”
裴锦揉揉她的脑袋，“你担心我？”
贪欢咬唇，眼眶红红的。
“我也想帮你要回来。”
“我不要了，”贪欢终于哭出来，一把抱住裴锦，“你不要去，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武功我不要了。”
裴锦心痛。
贪欢死死拽住他的衣服，哭得一塌糊涂，“这次不骗你，我真的不要武功了，我不会去找百里流觞，你不要去你不要去你不要去你不要去你不要去！”
你不要去，我宁可不要武功。
作者有话要说：贪欢的武功恢复啊……要过一段时间……
第二十二章
贪欢哭得昏昏沉沉的，她被裴锦抱到床上，半梦半醒之间依旧紧紧拽住他的衣服，面颊上泪痕明显，睡梦中眉头微微皱起。
裴锦坐在她身旁。贪欢的脑袋枕在裴锦膝盖上。他的手温柔地搭在她背上，许久，他伸手点住她睡穴，声音淡然无波，“爹，偷窥这种行为有损你盟主的威严。”
不愧是他儿子，感觉越来越敏锐了。裴孤漠呵呵笑道，“锦儿，看来你真的是很喜欢这个女孩子了。”
裴锦闻言，缓缓抬头，沉默好一会儿，“贪欢是个好孩子。”
“只有对你才好吧。”裴孤漠扬眉，“好孩子会二话不说斩掉唐微雨的手指？好孩子会和巴鹰比武时招招致命？好孩子会表面骗人背地里偷偷摸摸去求见百里流觞？”
裴锦的手指轻轻捻开贪欢的眉头，神情不变，“贪欢只是胆子小……”
裴孤漠差点笑出声，胆子小？偏心也不是这么偏的吧？找借口也不带这么找的！哪个胆子小的人会像伍贪欢一样？如果不是爱子的坚持，如果不是这个女孩子的天赋，裴孤漠才不会想收这样的弟子。
“爹，你不了解贪欢。”裴锦将她凌乱的发丝掠到耳后，“如果有人站在她面前一直保护她的话，贪欢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裴孤漠一怔。
裴锦抬眸，“贪欢受伤至今，伍家有哪个人来看过她？爹，你有见过伍家哪个人对贪欢是亲近友好的吗？”
裴孤漠被堵得说不出话，“可是也许是伍家不知道她受伤……”
“当时找到受伤的贪欢的人是我，这种事……本来应该是她的父母先找到她的，”裴锦字句铿锵，“从她受伤至今都半天过去了，吃饭了没人找她，睡觉了也没人找她，无论伍家对她怎么样，至少她的亲人已经习惯她不在眼前。”说到这里，裴锦长长一声叹息，“她才十二岁。”
裴孤漠神色也是微微黯然，“这是别人的家务事，我们有必要管得这么宽吗？”
“……就当我喜欢她吧，我想管这个闲事。”裴锦坦然道，“是否想要留在裴家由贪欢醒来后自己决定，爹你不想教她的话，那就由我来教。”顿了顿，“总有一天我会超越百里流觞，亲手把贪欢的武功拿回来。”
裴孤漠深深望着爱子，这算是少年情窦初开吗？对他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唐微雨把事情栽赃到百里流觞身上，唐家近期或许会有什么动作，还有那个舒云瑶你也要多加注意。”裴孤漠提醒道。
“与我无关，不论是唐家还是舒云瑶，只要他们别主动来招惹我，我就不会主动出手。”裴锦的目光骤然瞥到床沿的孤尘剑，不缓不急地开口，“爹，孤尘剑里到底有什么？你连我也瞒着，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裴孤漠没想到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慌了慌神，无奈地摇头，“是一张藏宝图。”很多很多的钱，多到可以让整个天下大乱，甚至买下整个国家。
裴锦愧疚道，“我真是有些后悔把孤尘剑给贪欢了。”
“我本以为随意一点对待孤尘剑才不会引起旁人注意，就给了你做武器。”裴孤漠道，“藏宝图的事情应该是没人知道的，我也不知怎的传了出去。”
裴锦点点头，“我知道了。”顿了顿，“天色已经很晚了，爹，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陪贪欢。”
裴孤漠无奈地看儿子一眼，“好自为之。”然后踱步离开。
天蒙蒙亮的时候，贪欢就醒了。她睁开眼睛就看到裴锦的面庞，立即露出灿烂的笑容，伸手不规矩去摸他的脸蛋，正手摸，反手摸，捏来又捏去，占便宜占得不亦乐乎。
“很好玩么？”裴锦叹气，“待会儿我的脸若是红肿了，要怎么跟别人解释？”
“一人做事一人当。”贪欢气势十足，“你就说是被我摸出来的。”
裴锦的脸皮没她厚，透出不自在的隐隐红痕。他侧过身子爬下床，“不睡的话就起来，待会儿还有比武，你想去看吗？”
贪欢身体一僵，望着裴锦的背影，她跳下床，站在他面前笑道，“当然要去。”
裴锦揉揉她脑袋，“那快点梳洗打扮，我带你去。”
贪欢抱住他的手臂，脑袋蹭啊蹭，唔，手感真不错，“我受伤了，你帮我换衣服。”
裴锦的手就这么半举在贪欢脑袋上空，脸色红得跟猪肝血一样，偏偏神情还在故作镇定，“不要乱开玩笑，女孩子不能乱说话。”
贪欢忍住笑，一本正经，“我很认真。”说着，就把上衣拉开来，“我是真的希望你帮我换衣服……”
眼前少女的衣衫半坦半掩，裴锦急忙转过头，连话都不敢多说，直接夺门而出。末了，还不忘替贪欢关上屋门。
贪欢终于笑出声，笑啊笑，笑啊笑，许久止住笑声。她面庞上微有落寞，回眸盯住孤尘剑，从今天开始，她的生活就没有武功了，她没办法保护自己了。
灵峰论剑比到最后，剩下的两个大热门，一个是巴鹰，另一个是向禄隐。
巴鹰是幽冥谷的人，每届灵峰论剑的前三甲都会有幽冥谷的人占据其一，巴鹰的入围可说毫无悬疑。
向禄隐则是武林第一名门向家的嫡子，向家是出武林盟主最多的世家，第一名门当之无愧。向禄隐的曾祖父就曾是武林盟主，向禄隐比裴锦小一岁，武功却和裴锦不相上下，至少在几年前的切磋上是这样的。所以，向禄隐可谓是整个向家的希望，向家重新夺回武林盟主之位的希望。
这场决赛格外的引人注目，比赛还没开始，周围的人群就议论纷纷。贪欢的小手被裴锦牵住，他们两人走到哪里，周围的目光便跟随到哪里。裴锦是个大名人，而贪欢则在和巴鹰的比试上大大出了一场风头，名声也不小。她被百里流觞废掉武功的事情已是众人皆知，大家看她的目光有惋惜同情，也有幸灾乐祸。
裴锦视若无睹，只紧紧拉住贪欢往前走。贪欢的视线倒是在四处乱瞟，一眼就瞟到伍青峰和伍参阳，她笑了笑，笑意未到达眼底。伍青峰一脸的欲言又止，嘴唇紧抿。
伍青峰犹豫很久，终是向贪欢这边走来。他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动作也不算敏捷，等他站定在贪欢面前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开口说话，贪欢却不想看他发呆，于是率先打破沉默，“青秋呢？我怎么没看到她？”
“……她先回伍家了。”
贪欢道，“那你怎么不回家？”
伍青峰实在不喜欢她跟他说话时的语气，“你呢？武功都没了还逗留在灵峰？”
贪欢收敛笑容，淡淡盯住他。
连裴锦也转过视线，不赞成地望着伍青峰。
伍青峰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他明明是想来安慰她几句的，说到后来又变成挑衅了。他苦恼地皱眉，“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难得意见统一。“我也不想和你吵架。”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家？”伍青峰别扭了半天终于说出这句话，虽然说出口的语气和他想象的语气不太一样。
“不要，我要和裴锦在一起。”贪欢干脆地拒绝，“裴锦会送我回去的，我不要和你一起走。”
伍青峰气红了脸，“你以为裴家会收你这种儿媳妇？”
贪欢眯眼。
裴锦轻描淡写地插了句，“这件事情做决定的是我，不劳伍公子费心。”
贪欢笑开脸，“听到了没有，不劳你费心！”
伍青峰郁闷地都想吐血了。他抱着十二分地诚意来安慰人，竟然又是这种结果！这死丫头果然不知好歹，他还担心她没了武功会吃亏，哼，白担心了！他恶狠狠地盯住她和裴锦牵住的手，目光缓缓上移到她脸上，“你爱回来不回来随你的便，不过，别在外面丢伍家的脸面！”
贪欢说话也懒得说，甩甩手，示意他可以滚蛋了。
伍青峰气白了脸，挥袖离开。
看到伍青峰走远了，裴锦轻声道，“贪欢，你想留在裴家吗？”
贪欢摇头，想也不想，“我还是回伍家，那里毕竟是我的家。”顿了顿，她抬眸一笑，“到时候要麻烦你送我回去了。”
裴锦微笑，“不麻烦，我会常去看你的。”
“不过，我想求你一件事。”贪欢用手指指腰间的孤尘剑，“这把剑被百里流觞折断了，我想把它修好，不知道该怎么修……”
孤尘剑这样的名剑，普通的铸剑师是修不好的，甚至连恰当的材料都没有。裴锦略一思索，“天底下最好的铸剑师是在幽冥谷，如果你想修孤尘剑，我们得去幽冥谷走一趟。”
擂台上，决赛已经开始了。
巴鹰对向禄隐。
巴鹰使得是弯刀，向禄隐使得是长剑。弯刀对长剑，势均力敌。圆圆的一道弧光，兵器相撞，溅起一朵朵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