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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罢。”薄光挥手。
阿翠怯脸垂头,挪足移步,恁是惶惑地下去。
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一经点拨,迅即上道,响鼓不用重捶呢。薄光暗作赞赏。
实则,她为刘氏治伤的第二日,对方便给了“绯素”这个名字。
她深知,一旦将这个名字交给太后,此人必定难逃陈尸乱葬岗的命格。她自诩没有悲天悯人普渡众生的观音心肠,但与对方没有深仇大恨且自己尚有援手余力的情形下,伸一次手也无妨。遑说如今她也需可用之人,如今手底绯冉算是半个,王运甚连半个也算不上。绯素精通药理,宫廷历练多年,吃此一堑,必增一智,无须忠心,只要有求生的本能即可。
不必说,与之交涉自是颇费一番工夫,末了,她把自己调配的药粉置在对方眼皮下,道:“此物服后刺激舌喉,唇舌溢血,其色青黑,与鹤顶红相若,但其内有味药材会保护你的心脉三日不受损伤,三日内服下解药即可寻回一命。”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信不信我不打紧,刘氏伤愈,太后必定逼她招供,你的主子倘若过来为你送行,你便服下她,我自会设法救你。而届时假使你的主子无意牺牲你这位马前卒,你大可拿着这物件向太后告发我私制毒物。”
如此这般,她捡回了一位婢女,留用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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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姐,让您料准了,您看这些脏东西!”
一早,薄光在司药司点过卯后,到德馨宫来看浏儿。绯冉抱着二皇子出迎,进了寝殿后,搬出放置在榻下的一只铁盆,其内尽是些脏污满目的棉絮布条之类。
薄光臂揽浏儿,大眼睛眯起:“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是在您为二皇子亲手缝制的那两只小布马里。”
她心弦抽紧:“我用得尽得最好的棉花,而且用开水煮过的。”
“奴婢当然知道。这摆明有人一箭双雕,害二皇子不够,而且真若如其所愿,皇上、太后必定追查到底,连您还有奴婢这个随身嬷嬷也一并给拉进去。”
“绯冉姑姑如何发现的?”
“二皇子近来开始长牙,逮住什么都爱往嘴里送,您不是多次嘱咐奴婢一定要严把二皇子入口的东西么?奴婢昨儿个把二皇子爱玩的几样玩具用您给的药水全煮了一遍,煮那两只布马的时候冒出一股异味,遂仔细翻看,在马腹下发现了一点重新缝合的线头,拆了后就是这些东西。”
薄光神色幽冷,两手在甥儿两只腕脉上来回抚触,又盯着那张小脸看了半晌,道:“烧了那些东西,再埋起来。”
“奴婢立马去。”
绯冉早有准备,用二皇子尿湿的小褥给遮了,大大方方走向后院,先挖了个两尺深的土坑,将盆中物倾倒进去,付之一炬。过后净手净面,回到寝殿。
“不向太后禀报么?”
“我看下姑姑的脉息。”她招手,直待确定对方身子无恙,方道,“禀报了能查到什么?下手的人此刻怕已起了警觉,已撤得干干净净。”
“但也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个替人跑腿出手的,您想,能如此接近二皇子,肯定是这宫里的人。”
她轻笑:“姑姑是何等聪明的人,难道您没有想到这人已经消失了么?”
“啊……”绯冉定了定神,恍然捂口道,“奴婢今早起来便没有见到掌灯宫女瑞福出来灭灯收烛,平日里她最是勤谨的。”
“是啊,您昨儿个煮那些东西,她见了必定着慌,忙不迭去向主子讨教对策,顺势被灭了口。”
绯冉后怕不已:“这真是防不胜防,二皇子周围随时有暗卫保护,您每日早晚两次为乳娘把脉,沸水煮洗二皇子的贴身衣物,命奴婢用药水按时擦洗这殿中的器皿。那些人仍然有机可趁,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姑姑你心细如发,浏儿此刻便被这些脏东西害了。”她抱住怀内的小小生命,心内阴云密布。
“哈!”浏儿许是感知到了这个馨香胸怀下的惴惴不宁,张起初生的牙尖俯在她颈处一咬。
“呀!”她痛得一栗,伸手在小屁股上一拍,“这个小坏蛋,果然什么都想咬一口!”
绯冉忍俊不禁:“奴婢也被咬过,不过是在腕上。”
她横眉怒对那只小脸的挑衅,道:“再敢咬本大人试试?”
胥浏小哥蹬着两条浑实小腿,乌黑的大眸儿熠熠生亮:“喔……哈!”
“你欺我不懂你小人国的语言?挑战本大人权威是不是?”
“……嘿呀嘿!”
这一大一小交涉正欢,外面传来伍福全声嗓:“薄司药可在这里?太后请您到宁正宫。”
宁正宫,淑妃娘娘的寝宫?薄光与绯冉互觑一眼,送出怀内小人:“他敢咬姑姑,姑姑尽可打他屁股。”
“是。”绯冉笑应。
太后此时传她到宁正宫,不外是为了那件事罢?她背起药箱,回头看了眼向自己蹿跳挣扎的浏儿,一点主意成形。
九十章 '本章字数:2296 最新更新时间:2013…06…14 21:50:43。0'
宁正宫,大公主寝殿。
慎太后、皇上皆在座,两位御医伏首跪地,床上胥静沉然深睡,淑妃坐在床侧垂首拭泪。
薄光进去后施礼完毕,闻太后问道:“光儿,听说你前不久为静儿诊治过,可有此事?”
“微臣确曾受淑妃娘娘指派,为大公主号脉下针。”
慎太后目觑地上两人:“你们将你们刚才说过的在薄司药面前说上一遍。”
两位御医暗以肘臂做了推让后,右边人道:“大公主玉体多由微臣和张太医医治,向来平安,却在薄司药插手之后,突然恶化至斯,实非微臣等人无能,乃……外力干预所致。”
薄光一笑:“可容微臣再为大公主看一下脉相。”
慎太后颔首。
她走到床前,分别号过胥柔左右双腕,道:“先前为大公主诊治时,对病由仅有三分怀疑,故而不敢轻易下方,只有针疏通了几个淤堵之处,且观时效。如今大公主的脉相,恰恰证实了微臣先前的怀疑。”
两位御医中有人发声冷笑:“薄司药,您何必故弄玄弄?论医术,难道在太医院从职多年的咱们会比您差了么?大公主分明就是血脉逆行之症,因为公主年幼体弱,咱们多年来用温和的药吊着,直待成年体健后再行根治。但经您那般自作主张,大公主血行过速,体弱难承,下官们白白担了干系。”
薄光淡哂:“张太医、方太医方才不是已经把自己摘干净了么?倘真如二位所说,这干系是下官的,与二位无关不是?”
两位御医窒语。
“禀太后、皇上。”薄光福礼,“大公主的病来自于毒。”
“荒唐!”一御医又叱,“大公主脉相……”
兆惠帝玉面淡肃,挑了挑眉尖,道:“王顺,这两人倘若如此喜欢说话,即刻送往南城瓦市去说书唱曲,免得委屈了人才。”
两位御医大骇,连呼吸也给收敛了下去。
“薄司药,你说静儿是中毒?”淑妃抬起一双红肿泪眼,问。
“正是。”
“什么毒?中了多久?为何御医们诊了多年不曾发觉?”
“大公主的毒……”她沉了沉,“是在娘胎里带出的毒,乍看与体躁积热的症状极为类似,是而不好相辨,微臣也是刚刚才能确诊。”
淑妃秀脸一白,滑坐地上:“娘胎……是在本宫肚子里染上的?”
“其实,是您中了毒,彼时临盆在即,分娩过程中毒素由脐带尽数转移到了胎儿身上。虽然您中毒的时日和分量尚浅尚短,无奈大公主身体幼小,是而从小体弱多病。”
“是我……是我害了静儿?”淑妃颤问。
“害大公主的,是下毒者,不是娘娘。冥冥中,大公主为她的母亲挡去一劫罢了。”
“我苦命的静儿……苦命的孩子……为娘害了你……”淑妃扑上前抱起女儿,零落成雨。
慎太后摇头叹息:“难怪了。淑妃在嫔妃里的身子向来是最强壮的,怀静儿时也正是年轻时候,怎生得那般凶险,差点就丢了命?”
兆惠帝清寂的俊目投注薄光,问:“你既然找到了症结所在,可有法子医治?”
“这……”她略作踌躇。
“薄司药!”淑妃嗵声跪地,“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可怜她小小人儿,便吃了那样的苦,遭了那样的罪,求你救她一命!”
“娘娘无须如此。”她双手拉起这位几近崩溃的母亲,“我在怀疑病由时,已然设想过根治的方案。公主中毒数年,五脏六腑皆受侵蚀,倘一味对症下药攻治顽毒,公主纵然得愈也怕芳寿难长。清除毒素,须同时护养内腑,最好的法子,是泡在温泉水内,服下微臣的药汤,借汗孔将毒素一点点排出体外,此法虽然偏于保守缓慢,需要三月之久,却是保住公主根本的上策。”
淑妃喜出望外:“好,就这样,好……太后,皇上,臣妾请求恩准薄司药为静儿医治!”
“最近的温泉,便是建安行宫了。”兆惠帝道。
薄光轻点螓首:“微臣方才的迟疑,是因二皇子。如今我正为二皇子熬食自幼壮骨的汤膳,眼看有成,若就此中断,实在可惜。”
“这有何难?”慎太后想着那个活蹦乱跳比所有孙儿孙妇都来得冰雪可爱的孙儿,“你带浏儿一道过去,把那个胖小子养得越是壮实越好,哀家喜欢生龙活虎的孩子。皇帝认为呢?”
“就依母后。”兆惠帝起身,踱至薄光面前,“朕将朕的一儿一女托付给薄司药了。”
薄光福礼:“多谢太后、皇上看重,微臣定然竭尽所有,保得皇子、公主安好。”
温泉水暖,适浸药浴,茯苓山庄的本家男子均是筋骨精实,寿龄高远,正是因为一道传男不传女的药浴密方。恰恰,母亲那位医学奇才在生前勘破天机,记存于医册。
浏儿,你有福了呢。
她此行,绯冉、王运作为二皇子近侍,高猛、程志做为她私人护卫,绿蘅、缀芩做为贴身侍卫,一并同程。
个中最为高兴的当属从未泡过温泉的绿蘅、缀芩,二女一边帮着主子和自己收拾行装,一边憧憬满满,无不是温泉水暖洗凝脂的遐想,却也累此招了另外两婢的醋意横飞,一径向主子抱怨偏心,为何不选她们。
薄光左拥右抱,安慰道:“如果可能,我当然想把四个美人皆带上,尽享齐人之福。可是我们的家宅也需要有精明强干的人撑着不是?良叔一把年纪,阿翠初来乍到,哪处不需要提点?你们二人不帮我,谁又能帮我?”
织芳、绵芸噗哧失笑:“我们怨得可不是四小姐,而是那两个恃宠生骄的。”
“说谁恃宠生骄?”绿蘅、缀芩听了不依,追打过来,四人嬉成一团。
含笑望着这或俏或甜或柔或娇的四女,薄光实在不希望她们中当真有一个来自太后的细作。但,真若有那一人,她又如何?
徐徐来到阿翠跟前,她道:“你也要帮良叔看好这个家。”
“奴婢遵命。”
“我带走两个恃宠生骄的,剩下两人你惟有忍了。”
“……是。”
那间,绿蘅板了俏脸,道:“好了,缀芩,咱们别和那两人一般见识,多想想建安行宫雪落红花的奇景,多想想那诗情画意的温泉水暖,有什么放不下?”
此一来,其他二女更是忍无可忍,不肯作罢。
薄光莞尔。
无论怎样,这个家仍是热闹了许多。这一刻的欢乐,或许有失纯粹,或许偏于单薄,或许终将湮没在流光浮年,徒使岁月蹉跎。但有过了这一刻,闲话当时,便能会心一笑,便能对酒当歌。
此时,她惟想暂离天都,暂别紫晟宫那处虎穴龙潭,给自己为甥儿夯实根基的机缘。殊不知,等在她前方的,是一场几近灭顶的灾难。
中卷 知易行难逆水寒
第一章 '本章字数:3208 最新更新时间:2013…06…15 22:50:39。0'
建安行宫。
四十多日过去,今日大年初五。行宫外深寒漫漫,行宫内暖意氤氲。在此度过冬天,当是世上第一惬意事。
本来是如此没错。
但今日晨起睁眸的刹那,薄光心臆便无端充斥起几分烦躁,洗浴用膳后仍无好转。为免自己把这份黑**绪殃及他人,她决定今日少言少语,整日与可爱的浏儿厮混,用那张小脸治愈自心。
故而,为胥静做完今日治疗,她匆匆规置了药箱,前往浏儿做药浴的隔壁。
“司药大人。”温泉池畔,大公主乳母麦氏追来,“大公主还有多久才能痊愈?”
薄光掀眉:“淑妃娘娘没有告诉你么?”
“这……做奴才的哪敢向主子打听。”
“既然这样,就请专心伺候好公主,其他交给我这个医者罢。”
“薄司药!”麦氏竟挡在了她去路之前,“老奴不妨把事情挑明了说。淑妃娘娘人善良,耳根子软,加上担心公主,一时中了旁人怂恿也不奇怪。可是公主是皇上的金枝玉叶,要是有人拿公主……”
薄光脸色一沉:“你这是在对谁说话?”
“啊?”麦氏一怔,没料到这张喜笑和美的面孔出现这等表情。
“担心公主是好事,但须摆对自己的位置。皇上和太后信任本官,准许公主到行宫疗养,交由本官医治,难道你比皇上、太后还要英明不成?”
麦氏仓惶倒退:“老奴哪敢有这个胆子?”
结果,还是迁怒于人了?她不无自省,却更纳罕这份不知名的烦躁到底所为何来。
咚——
咚——
咚——
这是……
她心头疾跳:这是行宫里的紧关钟?顾名思义,非紧要关头不鸣的应急铜钟,在这座行宫形同摆设了多年,今日怎突然发出声动?
“四小姐,四小姐,出事了!四小姐——”
她一怔,绿蘅这般慌张的声音前所未有。
“四小姐!”顶着一头香汗,绿蘅跑到了近前,“四小姐,宫门外出事了!我听这宫里的禁卫军说,就在两刻钟前,两三千乱匪打着‘抢皇帝老儿的金银,睡皇帝老儿的女人’的旗子,疯了似地攻打北宫门。咱们怎么办?”
“怎么可能?这也太荒唐了。”她定了定神,“禁卫军可说过他们能支撑多长时间?”
“四小姐!”高猛、程志飞身掠来。
高猛道:“卑职方才看过了,建安行宫从没有发生这等叛乱之事,平时的防卫也只是针对宫墙内外的窃贼,遑论皇上不在行宫时禁卫军的数量本就减半,满打满算也就五百人。”
程志道:“方才,禁卫军头领命人传信进来,让宫女们立即寻找藏身之处,以防不测。估计顶多再有一个时辰,宫门便要被攻破了。”
薄光微惊:“没有派人出去求援么?”
“已经派了,但离此最近的京东驻防营不回最快也需要一个半时辰的马程,只怕来到的时候,这座行宫早被乱匪践踏。”
瞬时,薄光心臆寒凉。
敢向行宫舞起刀锋者,无疑尽是亡命之徒。宫里半数以上全是正当妙龄的少女,一旦行宫失守,不难想象有一个怎样的人间炼狱等着她们。这些妙龄女子,纵然终年被关在这四方高墙里不见天颜青春枉负,一旦遭受**,皇园必然不再容纳,俗世更将极尽唾弃……
“天呐天呐!我的天呐,这出了大事了不?淑妃娘娘,老奴那么劝您不听,轻信一个外人,这可怎么是好啊,您把公主送到虎口里来了呀!”麦氏突然坐地哀嚎。
薄光冷眸横去:“闭嘴。”
麦氏噌地跳起,一副豁出性命的大义面目:“难道老奴说错了?如果不是你撺缀淑妃娘娘,公主哪会……”
绿蘅杏眸圆睁:“你这老奴才……”
薄光颦眉:“与其吵,不如直接喂粒哑药给她来得省事。”
麦氏一腹话硬生生憋回腹里,面庞涨红。
“绿蘅,把王运、缀芩、绯冉速速找来!”
不多时,王运、缀芩到位,绯冉抱着二皇子也后一步来到。
薄光坐在池沿,吸一口气,道:“如今事情紧急,我只得先拣想到的分派。高猛,程志,你们身上可带着千影卫的腰牌?”
“卑职带着。”二人齐应。
“程志,你脚程快,去其他宫门走一遭,看可有贼人出没?”
“是!”程志去也。
“高猛,你做准备,找两匹最快的马,在程志勘察敌情后,带着腰牌前往天都城找司大人求援。”
“是!”高猛拔脚。
绿蘅眼波闪了一闪,悄移了两步扯住高猛衣襟,将一物暗送其掌。
“王运。”
“奴才在。”
“今儿个是大年初五,可是皇上率皇亲前往皇陵祭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