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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御龙大会击败花待撷后,任天长便带领雷鸣复归故里,努力召回了不齿花待撷行径而四散各地的帮中兄弟。一年时间,长空帮在任天长的带领下已得以重振雄风。而雷鸣今日正是奉任天长之命为帮中奔走,却没想到在街市之中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靳清冽。
“靳姑娘,有句话我其实也很想问你。”雨过天晴,雷鸣也解下了身上的蓑衣,“你与江兄弟是如何相识的?你又为何焦急要去寻他?”
靳清冽的眼波中却牵动起一抹有些复杂的涟漪:“雷大哥,此事说来话长,我在路上再慢慢讲与你听吧。”
“好!”雷鸣凛然的眼神凝聚着坚定的瞳光。他随后又若有所思般望了望兀自在街中无力爬行的花待撷,终是头也不回地与靳清冽一同上路。
……
洛水位于河南西部,在洛阳平原腹地自北方汇入黄河。靳清冽与雷鸣两记飞骑,不出两日便来到了洛阳城内。靳清冽于途中间歇之时也向雷鸣讲述了自己与江陵的相识及其后的际遇,不过对二人如何分离与燕王之事却绝口不提。
洛阳自古繁华,街上人潮涌动,靳清冽与雷鸣牵马而行,目光仍旧不断搜寻着经过身侧的人群,只可惜这来来往往的行人之中却依然没有她苦苦追寻的对象。
“靳姑娘,你看见山那边的长河了么?那就是洛水,山与水都是长空帮的属地。”雷鸣站在高处指着远方奔腾不息的河流,不无自豪,“这两日奔波劳顿辛苦了你,到得帮中,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靳清冽遥望着波涛滚滚的洛水,秀发在风中扬动,她虽然疲惫,却不愿休整:“雷大哥,我不累,我只想尽快得到小陵的消息,我想留在城中。”
雷鸣见靳清冽语意坚决,立即明白了她的执着,也不得不沉下了眸色:“那好吧,我这就回帮中去,待我回复了大哥,就带领人手与姑娘会和,靳姑娘你自己小心。不过洛阳城虽繁荣,但很多地方也是三六九等龙蛇混杂,有一个地方,姑娘一定不要去。”
“什么地方我不能去?”靳清冽有所疑惑。
“鬼市。”雷鸣沉声道出了两个字。
“鬼市是什么地方?”靳清冽又问。
“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方。”雷鸣飞身上马,在萧瑟的秋风中,奔向了长空山水。
……
鬼市的确是个十分危险的地方,少女不辞劳苦拼命追寻的少年此时就在这个十分危险的地方。
江陵的面前正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人,有本土的凶徒,也有异域的流寇,只是这些躺在阴冷地面上的人,都已变成了死人。
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恶战,战争的双方最后两败俱伤。须臾以前,江陵耳闻了这场不知所谓的争斗,幸而他并没有被卷入这场战斗之中。他有些惋惜地笑了笑,心中默默为这些亡魂哀悼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了折叠的紫玉竹杖,手指扣动了竹杖柄端的机括,他将玲珑小剑握在了手中。
然后他俯下了身子,摸索着地上的尸体。他接下来的举动变得非常怪异,他开始挨个摸着这些尸体的头,撑开手掌丈量着这些头颅的尺寸。
仔仔细细摸过了这些尸体的头颅以后,江陵用小剑割下了其中一人的头。在这之后,他便拎着手里的一颗人头,抬足跨过了这些为了没什么缘由的揪斗而与世长辞的人的尸体,回到了千手人的居所。
他来到鬼市已有了三五日的时间,地府中阴寒的空气使得他本已受伤的身体异常的糟糕,可是他却似乎不在意自己正承受着苦痛的煎熬。他来找千手人只有一个目的,他要千手人为他制作一件事物,一件只有千手人才能制出的天衣无缝的仿制品——一颗人头。
初来乍到时,江陵按照惯例为千手人带来了贺礼,这一次的贺礼仍然是一口略显沉重的箱子,只不过这口箱子里装的不再是活人,而是酒——满满一箱的美酒。
千手人也同样按照惯例在江陵的千呼万唤之下方才现身。
“瞎眼小子,怎么你还没死?!”千手人见到江陵的第一句话,永远如出一辙,“我记得你说过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大概不会,也就是有可能还会。
“酒。”江陵坐在了桌前,用手指了指箱子的方位。
千手人斜觑着江陵,用残余的小臂掀开了箱盖,挑出了箱中的一壶酒。
“喝酒。”江陵又道。
千手人用牙齿要开了酒壶上的泥封,仰面灌下了一大口。品尝到了佳酿的甘醇,他和缓了语气:“说吧,又来找我做什么?”
江陵轻咳了一阵,凝结着眉宇似笑非笑:“有件事情,我想请教你。”
“说。”千手人饮着酒,有了些许的醉意。
“活人,能否仿制?”江陵也俯身摸过了一壶酒。
“你想要人皮面具?”千手人饮净了第一壶,便自箱中取出了第二壶。
“我想要人头。”江陵漫不经心地开始饮他的第一壶酒,“一位颇有威名的侠士的项上人头。”
你是否会觉得好笑?听说过机关枢纽可研制,奇珍异宝可仿刻,可你必定没有听说过带有血肉的生命躯体也可以被仿制。
江陵也觉得可笑,当他有了这个大胆的想法的时候,他甚至也曾觉得太过不切实际,即使千手人再怎样的天赋异禀,但是一件没有生命的仿制品当真能够以假乱真么?
江陵不确定,瞒天过海,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为拙劣的办法,可也是唯一可能有机会成功的办法。所以,他或许应该选择搏上一搏,若是侥幸成功,岂非皆大欢喜!
“什么人的头?”千手人用一双醉眼凝视着火光后的少年,他对少年的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长空帮帮主任天长的头。”江陵也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
“任天长?”千手人似是略微有些惊异,可他仍旧喝着自己的酒,“制作一颗头颅,我需要另一颗头颅。”
“好,我去为你寻那另一颗头颅。”江陵放下了手中的空壶,却没有再去箱中继续取酒,因为他的身体已不允许他喝太多的酒。
在此之后的三五日中,满箱美酒由千手人一人独享。
也是在此之后的三五日,江陵依言为千手人寻来了一颗人头。
他将那从揪斗的尸体上割下的人头置在了千手人的面前,而后带着深意地对千手人道:“请吧。”
千手人睨着满是血污的人头皱起了眉毛:“我需要时间。”
“要多久的时间?三日还是五日?”江陵猛烈地咳喘,面上再也掩饰不住不适的苦涩。
“你不必在这里等上三五日,你也不能在这里等上三五日。”千手人用小臂夹起了人头,消失在房间的尽处。
究竟是三日还是五日,千手人没有说清楚。江陵也不会为了这三五日而纠结不休,他走出了千手人的居所,展开了折叠的竹杖,在奇诡的水径旁拦下了一条简易的木筏。
“公子,五两银子。”还是那个做着摆渡生意的筏翁一脸讥嘲地将他引上了木筏,载着他驶向了鬼市入口处那唯一亮眼的光源。
……
靳清冽牵着骏马走在洛阳的街市中,行色匆匆的人们在她的眼前来回往复。她已转遍了洛阳城中大大小小的数十条街巷,前前后后询问过了不下百十号路人。
然而等待她的还是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没有。”
她累了,身心俱疲。
困倦的眼帘似有千金沉重,她最终到达了与雷鸣约定相见的地方,将马儿的缰绳拴在了道旁的树木上后,她便靠在树旁缓缓合上了双眼。
弥蒙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个令她望眼欲穿的身影自远处徐徐走来,她想要呼唤他的名字,可她的喉中不知怎的竟发不出一丝声响。
那素色的身影与她越来越近,她想要伸出手臂去拦住他,可手臂却不似长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的四肢都已不再听从她的指挥。她不能挪移步伐,也不能抬臂相阻,她只有怔怔看着他不曾停下的脚步从自己的身边悄然走过。
“小陵,我好想见你……”无言的泪水滚落少女的脸颊,靳清冽从悲泣的梦中醒来。
“靳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雷鸣满面关切,正率领着数十手足站在靳清冽的面前。
“不不不,我没事。”靳清冽赶忙背过脸去抹净了面上的泪痕,故作坚强,“雷大哥说得对,许是这两日奔波劳累,我竟然就这么睡着了。雷大哥,你回来得真快。”
雷鸣见靳清冽带着愁怀的脸上犹留有晶莹的泪滴,知她定是有着极为忧恼的心事,竟连梦中也在烦扰焦虑,只得安慰她道:“靳姑娘,你瞧,他们都是我长空帮的弟兄,即刻便要去帮你打探江兄弟的消息。我看你当真是疲乏得要命,还是与我一同回帮内暂时歇息一阵吧。”
“那就要有劳众位大哥了。”靳清冽无力再与雷鸣执拗,在沉默中尾随雷鸣行出了洛阳城。
作者有话要说: 雷兄,好久不见哟~
清清和小陵子都在一个地方粗线了,是否会预示着两人也即将重逢了呢~
☆、59 蔓引株求(修bug)
清凉的晨风中,长空帮巍峨屹立。靳清冽踏在客厢外满地的黄叶上,望着远方的壮丽山河,只觉得天际渺渺白云悠悠,她却越发得孤单,因为这广袤的天地间只剩下了她自己孑然一身。
几日前的午后她随雷鸣来到了长空帮,便又一次见到了长空帮帮主任天长顶天立地的伟岸雄姿。
“靳姑娘,京师一别竟已有了一年光景!”任天长豪气干云地爽朗一笑,欲与靳清冽把酒言欢。
“是我还没有机会向任大侠报恩,却又要劳烦雷大哥与帮中兄弟。”靳清冽也没有忘记任天长与雷鸣助自己脱离险境的一番恩情。
“靳姑娘,我会再带兄弟寻访洛阳周边,你已太过劳累,还是在这里好好休息。”雷鸣在将靳清冽的客房安顿好后,又于即刻飞驰入城。
可靳清冽却没有心思去与任大侠谈论长空山水间的壮阔秋意,只是强忍着失意随意聊了些过往,几次恍惚着神思匆匆离席,然后默而不语地回到雷鸣为她准备的厢房歇息。可连续几日又偏偏夜阑卧听山风大作,她不断从混乱的梦中醒来,虽然困倦,却无论如何再难入睡。
于是一连几日她都会在夜间起身,偷偷向长空帮的值夜兄弟讨来几壶酒,一个人默默望着烛火于房内摇曳的光影,在微醺中将那些曾经与江陵一起的点点滴滴于心间回味。
靳清冽并不太会喝酒,可她发现自己的酒量却也算不得差,本是想要借着酒意忘却烦忧,却奈何酒入愁肠反倒化作了相思泪。涌入喉间的酒越辛辣,少年的音容便越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在轻微的醉意中不哭反笑,讥讽着自己的一无是处。或许从她用自己的剑刺中了江陵的那一刻开始,她与他的关系便再没有机会回到从前。她发疯似地追寻,也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这一夜靳清冽又这样怏怏坐到了天亮,晨光熹微时她步出了房门,瞬间就见到了遍地的落叶。踏足落叶之上,少女放眼望着远方的一片金黄景致久久地出神,而雷鸣的身影却在此时闯入了她的视野。
“靳姑娘。”雷鸣的步履似不如初见面时洒脱,他的脸上也仿佛带有踯躅之意。
“雷大哥,你回来了!可是有了小陵的消息么?”被靳清冽飞奔的脚步牵起的落叶于她的身后舞动。
雷鸣的眸光有些许深沉,他望着满心急切的少女,却似乎不知应如何向她开口。
因为雷鸣已见过了江陵。
一个手执紫玉竹杖、身形清逸朴素的盲眼少年在人群中是非常显眼的,所以要得知江陵的行踪并不难,长空帮中的手足很快便回禀了雷鸣,说是已寻得了少年的踪迹。
这么容易就能被找到的人,靳清冽却费尽了心力遍寻不得,那么原因只能有一个——江陵在故意回避与靳清冽相见。
雷鸣好似明白了什么,随着兄弟们穿街入市,在一间不起眼的打铁铺子内见到了少年清癯的身形。
那时江陵正在请师傅铸剑,仍旧是品质稍显粗糙的三尺长剑。
耳闻故人久远的脚步声传来,他面向雷鸣会心一笑:“雷大哥别来无恙,长空帮的兄弟们也辛苦了。”
原来江陵自离开了鬼市时便察觉了长空帮众的跟踪,他本可以隐遁身形不露行踪,可他反而故意泄露了自己的踪迹。
他可以不见靳清冽,但他不能不去长空帮。
靳清冽的直觉很准,江陵从不曾真正地离她远去。他走过了她要走的路,他也比她先一步到达了她要到达的地方。他一直于暗中聆听着她的步伐,他的心也绝不比她好受。
可他绝不能将靳清冽也牵扯进这危机重重的艰巨任务中,所以他想用无情的言语断绝与她的关系。他本以为自己已做到了冷酷决绝,可后来他却意识到自己与她同样无法忘情。
只是他还有些事必须要去完成,他的使命根深蒂固。于是他只有逃避,逃避她的追寻,亦在逃避中备受煎熬。
不过好在他见到了雷鸣,雷鸣也算是与他共度患难的朋友。
朋友,在很多时候都能起到推波助澜之效。
“江兄弟,一年不见,你可安好?”雷鸣上前一步,与江陵面对面地站立,目光中有着得见故友时的欣喜之色。
“我已在这里等了雷大哥许久。”赤红的火焰映在江陵苍白的脸上,他摸向了雷鸣的肩膀,在雷鸣的耳边低声问道,“雷大哥,清清她还好么?”
“果然是如此。”雷鸣心中的猜想被证明属实,他大为不解地望着江陵,在铺子里叮叮咣咣的凿打声中提高了音调,“江兄弟,你既然知道靳姑娘曾与我一起,一连几日都在寻你,你却为何不愿见一见她?你们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误会?”
江陵低垂着盲目苦涩地一笑,伸手接过了铁匠刚刚铸好的剑,却对雷鸣的问题避而不答:“雷大哥,我的剑已铸好,我想我们该寻一个僻静的所在说话。”
他知道雷鸣情深意重,是可以信任的同伴,他也了解任天长的义薄云天。他不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雷鸣,可他却需要任天长与雷鸣提前做好准备——准备好应对燕王计划的策略。
他相信面对国家大义,任天长与雷鸣定然义不容辞。
洛阳城热闹繁荣,极少有清幽寂静的场所,但江陵与雷鸣却仍旧寻到了这样一处幽僻的所在。危险的地方,也是对于他们来说安全的地方。
他们走向了鬼市谜样的水渡中,江陵为雷鸣讲述了洛阳军务参政王加禄案与花待撷反叛长空帮的前因后果。
“雷大哥,燕王就要取回藏于长空帮山脉内的兵粮武器。”江陵最终提及了话题的重点。
“江兄弟,当日你托陈少侠为我带来了大哥的消息,我就该想到你不简单,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对这些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雷鸣的目光在诡谲的光源下由讶然变为沉默,又从沉默转为惊疑。
“雷大哥,你相信我么?”江陵却微凛着眉宇反问,“信我,就应快回长空帮去与任帮主共商应对之策。”
“江兄弟,希望再见面时,我们仍旧是朋友。”雷鸣似乎察觉到了江陵或许分属燕王阵营,他没有再去追问江陵的身份,而是在凛然中点头离去,纵马疾驰向长空帮属地,将与江陵的密谈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任天长。
任天长在扼腕怒目中知晓了花待撷与已为敌的一切原委,一掌击碎了身前的桌案,双眸坚毅生辉:“为家国抛洒热血才是男儿本分,就让我们去会一会那真正的敌人!”
与人天长下定了彻底粉碎敌人诡计的决心,雷鸣便又一次来到了靳清冽的面前,有些话江陵托他转达,可他却沉吟了许久方才开口:“靳姑娘,兄弟们打探到了江兄弟的行踪,只是他似已不在洛阳,而是向着江南的方向去了。”
既然已经替江陵说了谎,雷鸣便知道自己今后要想尽一切办法去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谎。可但凡谎言总有被识破的那天,他也在心间为这对磨难重重的少年男女慨然喟叹。
“雷大哥竟真地得知了小陵的消息!没想到小陵他竟走得这般快。”听闻江陵消息的靳清冽闪烁着激动无比的晶莹瞳眸,向雷鸣报以感激的一笑,不再犹豫:“雷大哥,你与任大侠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我此时唯有向你与任大侠道句万分感谢,可我必须找到小陵,我现在就去向任大侠辞行。”
……
靳清冽在与任天长匆匆告别后便沿洛水河畔纵马疾驰,她现已有了追寻的方向,一颗焦急的心似是纵越了千山万水瞬时已至江南的唯美秋色之中。
远山之下黄沙起卷,由百余匹骏马组成的马队正向靳清冽迎面驰来。靳清冽扫视之下却发现指挥马队的统领之人竟是那日自己在北平城内见过的贩马商人,而与商人并驾齐驱的青年书生儒衫俊雅,正是燕王随侍马三保。
“怎么他们来了这里?”眼见这浩浩荡荡的马队似是驶向长空帮的方向,靳清冽不禁有些奇怪,又记起先前马三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