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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烟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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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

  彼时初进凌烟山庄,昏迷不醒的小缦舞被轻寒抱在怀里,浑身的衣衫褴褛,露在外头的皮肤几乎难见一块肉色,青青紫紫的痕迹遍布全身。

  特别是她的左手,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手腕高高肿起,似是中间分离了一般,毫无质感。

  也不知是何人所为,竟将这样一名无知幼童的左手生生打断!

  缦舞被带回凌烟山庄之后,足足昏迷了十天之久,醒来时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起来。

  幸而轻寒私藏不少灵丹妙药,其中一味黑玉断续膏对筋骨错位有着奇效,未出三月,原以为此生都无法再抬起的缦舞的左手,竟奇迹般复原。

  虽说也能如正常人般使用无碍,难免也落下病根,但逢阴雨连绵,她的腕子都会隐隐作痛。后每至梅雨,轻寒都会为其针灸,驱寒祛湿,方保她少受痛楚。

  轻寒坐在桌前怔忡良久,回想起十年前领会缦舞那一日的景象,至今仍是唏嘘不已。

  回忆如昨,恍似千年。

  光阴尚且来不及从指缝间穿过,转眼,已是今朝光景。

  是否将缦舞留在身边,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错误?

  并非不了解缦舞心中所想,因他神伤,因他泪流,因他彷徨,因他受罪。只是如此果真值得么?

  伤她至深,他哪里还能待她如初?

  一声轻叹,转眼化作清风,消失无踪……

  十年朝夕,是否亦能如此清风,只当过眼云烟?

  回忆可否忘却不得而知,凌烟山庄如今面临一大难题倒是实打实的。

  那一头缦舞仍旧昏迷不醒,这一头以凤瑶为首的一众白道掌门人,纷纷向轻寒请辞,其间,或婉转其词,或缄默不语,或支支吾吾,大多没有说出突然离开的原因。

  蹊跷。凌烟山庄众人本能地感觉此间不同寻常。

  从那些个掌门人的闪烁其词中不难看出,在他们的背后另有高人出谋划策。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离开,大约也是那位“高人”的计划。

  只是这位“高人”显然伪装水平欠佳,城府虽深心机虽重,都敌不过其人莽撞高傲的性子。有时太过自信,未必是一桩好事。

  这话说的就是凤瑶。

  身为琼华宫宫主,凤瑶在江湖上的名声始终都是色艺双绝、绝色倾城之类,可见她的花容月貌更甚于她的真才实学。

  当然,能够坐上琼华宫宫主的位子必然不是泛泛之辈。凤瑶武功不弱,然也并不上乘,大抵也就和嬿婉打个平手的样子。

  可她自以为是的性子却是人尽皆知,仗着自己琼华宫宫主的身份,自诩白道之首,竟也未见什么人反对。

  说白了大家还不都是敢怒不敢言,有些事情不能说的太白,说破了谁的脸上都挂不住。不过轻寒心里自然清楚,这个女人的手腕,也仅止于依赖色相取悦说服那群见色眼开的男人了。

  而他轻寒不同,莫说倾城容颜,即便天仙下凡他也未必动摇半分。

  那一日缦舞所撞见的景象,其实也正是凤瑶打算□轻寒,而他不过假意敷衍了事罢了。

  谁能料到会被缦舞无意间撞见?若是没有那次意外,恐怕也不会牵扯出后头这些事来。尤其是那个凤珝,如若缦舞仍旧好端端的待在凌烟山庄,又怎会被“请”去了趟天绝门呢。

  承认又何妨,轻寒打从心底里不希望缦舞与凤珝相遇,这个男人太过妖孽,必然不是缦舞这种心思天然澄灵的女子可以驾驭。

  而他们之间的那段渊源……

  轻寒摇摇头,再不继续想下去了……

  思忖间,堂屋外走进一人,正是凤瑶。

  只见凤瑶移莲步,巧笑倩兮走了进来,一直走到轻寒跟前不过两三尺停下脚步,眉目间秋波流转,语笑嫣然:“轻寒,这几日在庄上多有叨扰,今日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轻寒心中冷冷一笑,面色不改:“凤瑶姑娘这就要走了么?可是琼华宫出了什么事儿?”

  “琼华宫怎会有事。”凤瑶语调微扬,“恐怕要有事的是天绝门才对。”

  “哦?此话怎解?”轻寒顺水推舟地问。

  凤瑶以为轻寒上钩,嘴角勾起谄媚的笑容,继续解释道:“十年前天绝门千夫所指,被我等武林正道铲除,没想到如今再次死灰复燃,依凤瑶之见,其中必是有人推波助澜。轻寒可还记得十年前天绝门上任门主的女儿?”

  怎么可能不记得?

  十年前武林正道联手齐缴天绝门,诛杀天绝门弟子数千,并成功取得天绝门门主凌霸天及其夫人的性命。

  而凌霸天年仅六岁的幼女凌雪漫侥幸逃过一劫。

  当时坚持“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凤瑶,与轻寒就是否要杀了凌雪漫一事争执不下,适时出现一白衣男子,轻功奇异,趁乱救下凌雪漫后逃之夭夭不复影踪。

  “凤瑶姑娘怎会突然想起那个女孩儿来?”轻寒佯装毫不知情的样子反问。

  凤瑶嘴角一撇,“凤瑶怀疑,这次天绝门的重出江湖必然与凌氏遗孤有关。哼,十年前我就说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凌雪漫终究是个隐患。现在可好,天绝门果真如我当日所言,再现江湖,日后免不了掀起不必要的江湖仇杀。”

  听她这话的意思,倒是有几分责备轻寒的意思。轻寒也不放在心上。

  凌雪漫,若说是她掀起的此番狂澜,那凤瑶的推测实在是自信过头了。

  对于凤瑶的推论轻寒只是一笑而过,抿唇笑而不语。这样满不在乎,甚至带着些许不在意的态度使得凤瑶有些下不来台。

  所以说,女人心海底针。

  所以说,最毒妇人心。

  所以说,深爱往往也会成恨。

  像凤瑶这样小心眼儿的女人更是如此,与她交往,稍有不慎便会使她心存芥蒂,耿耿于怀。

  那一日眼看着缦舞跑开,轻寒狠狠推开自己的情景历历在目,凤瑶原想着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一次围剿天绝门,若是轻寒愿意乖乖合作、臣服于她的石榴裙下,她大可不计前嫌。

  谁想,轻寒一意孤行,与他说了这么多,只换来白眼相对。

  这口气,叫素来蛮横的凤瑶如何能够咽得下!

  “轻寒,你也是聪明人,我想,你不会不懂我的意思吧?”凤瑶极力维持着自己最后一丝风度。

  轻寒却并不卖她的帐,不咸不淡地回道:“若凤瑶姑娘想要拉着凌烟山庄下水,那在下只能说你是打错算盘了。若在下没有记错,十年之前我就已说过,凌烟山庄再不涉足江湖纷争武林夺杀,相信凤瑶姑娘没有忘记吧。”

  的确,十年前血洗天绝门后他就发过誓,从此退出江湖纷扰,凌烟山庄隐世避俗,不再插手武林之事。

  这一次借出个地儿给一干掌门人商议讨伐天绝门之事,也不过是还多年前某位掌门人的一个人情罢了。

  情以还,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见轻寒一副决然神情,凤瑶自知再无商讨余地。从未遭到男人拒绝的她自然无法平静,对于像凤瑶这般心气儿比真才实学来得更高的女人,拒绝她,也就相当于是在打击她。

  这只能叫她气不打一处来。

  更何况还是被自己心仪却不能得到的男人拒绝,更是令她生气。

  只是,这一点对于连自己的心思都不能把握的轻寒来说,要看明白,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碰了一鼻子灰又无处发泄的凤瑶一甩袖,兀自往屋外走去,将近门口,又忽然停住脚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逼视轻寒:“听闻缦舞姑娘近几日身子不适,要是什么时候醒了,还请庄主代为传达凤瑶慰问。哦,对了,听大夫说,缦舞姑娘的左手似乎不是很好?呵,这可让凤瑶不自觉地想起凌雪漫,当年也是废了一只左手。”

  后面的,她没再往下说,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青丝一甩便扬袖离开了去。

  凤瑶走后,堂屋里又只剩下了轻寒一人。

  他怔怔的地望着门口,一遍又一遍寻思着凤瑶临走前最后那一番话,不难听出其中深意。话语之中的锐刺暗芒,全部只想缦舞。

  她这是什么意思?

  轻寒微眯双眼,冷冽的寒意自眼底源源溢出。

  其实,单单一个凤瑶他并不放在心上,偏偏这个女人拉拢了一众掌门人,若是贸然对她动手,恐怕后果难料。

  可是事到如今,凤瑶都已经将矛头暗指向缦舞乃至整个凌烟山庄,他不得不想些对策来应付。

  脑中闪过一个身影,轻寒眉心微蹩。

  这始终是他最不愿走的一步,只是,事到如今,似乎不得不这么做了。

  《凌烟乱》苏窨 ˇ思量弃相思ˇ

  他不想让缦舞与那人再有过多瓜葛,若不是为了保护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下这一步棋。

  有时,作出决定只消须臾,却往往耗尽一生去后悔。

  若干年以后,轻寒深深自责,倘若当初没有将缦舞拱手让出,倘若自己能够再多一份担当,也未必会再生出之后那些纠缠不清的枝节。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轻寒将自己的决定告诉缦舞,如他所料,遭到缦舞强烈反对。

  “为何要将我送去天绝门?”缦舞不解,为何师父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将她送到天绝门,送到凤珝身边,在这之前一点征兆都没见着。最令她难以接受的是,这个有关她去留问题的决定,轻寒从头至尾未曾征求过她本人的意见。

  凌烟山庄不是与天绝门想来井水不犯河水的么?轻寒与凤珝不是互不待见的么?在武林正派商议着如何讨伐天绝门的节骨眼儿上,将自己送去天绝门。

  师父,你究竟意欲何为?

  轻寒早就料到缦舞会这样问,叹了口气,道:“这样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且听话,过去那边好好呆着就是了。”

  不是不愿告知实情,只是,告知于她又能如何?按着缦舞的性子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恐怕只会给他徒添烦恼罢了。

  这一场江湖恩怨,轻寒并不希望缦舞涉足。一点都不。

  可轻寒的想法从不以言语表达,这叫缦舞如何能懂?她忽然感觉自己是如此失败,作为轻寒的徒弟也好,作为风堂的堂主也罢,她于凌烟山庄的意义,早已在轻寒决意使她前去天绝门的那一刻失去了。又或许,从未存在。

  见缦舞犹豫不决似是仍不死心的样子,轻寒把心一横,又冷声道:“怎么,如今连师命都想违背了么。”

  短短一句话,却像是一把利刃,凌迟缦舞早已脆弱不堪的内心。

  泪水濒临决堤前一秒,缦舞终于抛下一句“徒儿谨遵师命”,再不看轻寒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飞奔出去。

  如果她能再坚持小半刻,抑或跑到门口时回头,哪怕只是一眼,她便能看穿轻寒的伪装。

  ——眼睁睁望着缦舞绝望离去的背影,轻寒心里狠狠抽绞了一下,一抹痛色自他瞬间苍白的脸上划过,下一刻,终于再不能隐忍,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缦舞一路狂奔,一直跑出了凌烟山庄,来到一片刚劲葱郁的竹林。这片竹林承载了她这十年以来全部的辛酸悲戚,每每遇上不顺心的事儿,她总会一个人来到这片竹林,此处的静谧,总能安抚她焦躁难安的心绪。

  只是,今时今日,即便身处此地,依旧未能使她归于平静。

  男女之事向来如此,剪不断,理还乱。

  她扶着一棵陈年苍竹无力地将全身重量都倚上去,冰凉的触感自掌心向内攀爬,一瞬间,她仿佛又看见了轻寒冷若寒潭、不着意思温度的瞳眸。

  狠心得,叫她心寒。

  昏迷了整整十天方才醒来的缦舞,本以为会受到轻寒的关切和照顾,谁想醒后第一次面对轻寒,竟是听他对自己道出了这些。

  缦舞真真心痛。师父啊师父,你何以忍心如此待我!

  冷风拂面,竹林间想起阵阵“沙沙”声响,如泣如诉,宛若寂寞绵长的悲鸣。

  启程前往天绝门的那日,天气甚好,晴空碧霄,万里无云。

  凌烟山庄大门前显得有些冷清,接她的马车尚未到来,缦舞、轻寒、城七、嬿婉四人伫立在门前,神情各有不同。

  对于轻寒的决定至今无法甘心接受,缦舞仍往轻寒那里投去不死心的目光。她给了自己最后一线希望,却在触及轻寒视线的那一刹那,就连最后的期望也以土崩瓦解告终。

  见不到怜惜,见不到不舍,见不到丝毫挽留之意,她望见的只有无尽深渊般的森寒。

  缦舞如此后悔,自己本就不该再心存侥幸,倘若没有希望,遍也不会有如今这般的悔恨和绝望。

  “师父,当真要让舞儿去天绝门么?我担心……”城七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保持默不作声的态度,他无法理解师父做出这般决定的用意。

  莫说城七,他们师兄妹三人都不能想得透彻。自以为与师父朝夕相处十数载,对他的性情脾气早已是了如指掌,然而只在这一夕之间,一切自以为是的认知抱起全盘否定,化为灰烬不复存在。

  他竟要亲手将自己最为疼惜整整十年的爱徒,送入魔教手里。这样的轻寒,愈发令人看不懂,猜不透了。

  轻寒一脸沉静,面若一汪平静无澜的湖水,他的声音则是相较面色更为清冷:“让舞儿去到天绝门自是有我的安排,毋需多问。再者说,我已飞鸽传书凤珝,告知他此事,他那边也应当已经准备妥当了才对。”

  城七仍不罢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嬿婉打断:“师兄,我同你一样舍不得师妹,可师父所做的决定向来有他的理由,你莫要再苦苦纠缠惹师父生气了。”

  嬿婉偷眼瞧了瞧面若凝霜的轻寒,有些不安地扯了扯城七的衣角,以示告诫。

  城七自知多说无益,沉沉呼了口气,再不言语,只歉疚地望向一旁失落身上的缦舞。他无法替她说清将她留下,无法抚平她心中的伤痛。

  只是,凝望缦舞的时候,城七并未留意到身后嬿婉落寞的目光。

  说话间,车轮滚滚之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弥漫,终于一辆马车穿破烟尘,缓缓驶入众人视线之中。

  马车世道凌烟山庄大门前停下,车夫掀开车帘子,一男子从车里探出身子,轻盈跃下马车。一袭白衣胜雪,衣袂翩翩。上扬唇角泛起难以抗拒的妖魅,似是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轻寒眸光微黯,走上前去搭话:“没想到竟劳烦阁下亲自来了。”

  二人前几日互通书信时,心中只说了天绝门会派人前来迎接,竟没料到凤珝亲自过来。对缦舞这般重视,或许算是件好事,能够预想,日后缦舞在天绝门的日子必然会受到无微不至的礼遇。

  毕竟,凤珝是极少数知道缦舞身份的人之一。

  只是,单于轻寒个人而言,凤珝极度重视缦舞,如此一来果真是件好事么?

  凤珝淡淡一笑,道:“若是换了别人,我又怎可能亲自前来呢?”说着,他款款走向缦舞,又道,“缦舞姑娘,在下此番特意前来迎接你,去往我天绝门,随我上马车吧?”

  他伸出手像是在向缦舞邀请,缦舞看了他一眼,视若无物般自顾自走到了马车边上,正打算一脚踏上马车,却听得凤珝击掌数下,大声对着车夫说:“把我们带来的东西拿出来。”

  车夫顺从地从车里取出一把宝剑。

  缦舞一眼认出,凤珝口中所谓的“带来的东西”,竟是赤霄宝剑!

  “轻寒,你看,在下来时不忘将赤霄宝剑给带来给你,这一回,你可满意?”凤珝将赤霄宝剑递到轻寒面前,面露讥诮。

  轻寒看着赤霄宝剑的瞳孔微微一缩,背脊僵了僵,半晌才恢复过来,不慌不忙地伸手接过,并道:“难为阁下有此美意,轻寒也就不再推脱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听进耳里,缦舞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赤霄宝剑,将她送去天绝门,所谓的用意所谓的安排,都不过是为了换取这把赤霄宝剑!

  缦舞从未如此绝望过,天地在这一刻,失却了颜色,只是黑白,压抑而又灰暗。

  背对着众人的缦舞无力地扶住马车外缘,她禁不住冷笑。她的师父,朝夕相对且崇敬爱慕了十年的师父,如今只为一把赤霄宝剑便将她拱手相让。

  叫她缦舞情何以堪!

  事已至此,在缦舞久久不能散去的伤心落寞,全都不复存在。她的心早已被无尽寒意浸没,一点一点失却原有的温热。

  只道相思苦,相思令人老。

  这样辛苦的相思,不要也罢!

  像是做完了一场冗长而又繁华的梦,梦醒时分,一切情缘皆化作过眼云烟,飘散在风中不可把握。

  之后他们之间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缦舞已然记不得了,耳边一切嘈杂都归于沉寂,嗡嗡的声响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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