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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让她有些沾沾自喜的时候,无论是调侃的“爱妃”还是闺名“阿孟”,他只会这么叫她。旁的妾室他只会叫她们的品秩,就算是雨盈,他也只叫她萧良媛。
“为夫走了。”他又一笑。她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紧抓住他,弄得他一愣:“还有事?”
她也一愣,思忖片刻,提了她入府以来最自私的一个要求:“能不能……早些回来?”
她不知道当时她眼中是怎样热切的期待,热切到太子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一句“只怕由不得我”咽了回去,点头答应她:“好。”
她很开心,哪怕他是骗她的——其实她也知道宫宴提早退席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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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几个妾室都安安静静的,反倒府中的下人比较热闹。是她开了口,准他们在府中做些过年该做的事情。
“去送份年糕给萧良媛。”她吩咐蓝菊。出口微惊,原来她也已习惯称呼自己的庶妹为“萧良媛”了,她们到底是生分得无法弥补了。
送这份年糕也很有原因,这年糕是太子的生母舒韶夫人赐下来的,虽不是贵重,但图的是新年的吉祥。
只有她这个正妃有。
她要找雨盈的不痛快。
最近她很是跟雨盈有些较劲,比如那天她跟太子提议带雨盈去赴宴而被太子拒绝之后,她委婉地让人将此事告诉了雨盈,心中当然是有些幸灾乐祸:你到底是妾室,许多东西都得是正妻施舍你才有……有的就算是正妻施舍了你都未必有资格!
雨盈当然不高兴,和太子耍了小性,太子却没吃这套,淡然地自己赴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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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孟在城中不断传来的鞭炮声中有了困意,盥洗后便准备就寝——虽是理应守岁,怎奈她正病着。
刚坠入梦想,门声一响,雨孟蓦地惊醒,迷迷糊糊地望向门口,对方在门边一滞,含歉道:“灯没熄,不知你已睡了……”
她知道自己并未睡多久……他居然真的提前回来了?
“殿下……”她揉了揉额头坐起身子要下榻,掀开被子的一瞬不禁打了个寒噤。
“你躺着吧。”太子浅一笑,随手拎了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踱步到她榻边坐下,喝了口茶然后瞟了一眼榻边的小几,“怎么药没喝?”
“方才端进来的时候还烫着……”她解释了一句,忙不迭地端起药碗来一饮而尽,半句也没让他多费口舌。
放下药碗,她望着他犹豫着问:“殿下回来得这样早……没关系么?”
太子淡看她一眼,回得理所应当:“妻子病着,我早些回来,父皇还能废太子不成?”
雨孟哑了。
那天他倚在榻上,她倚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从府里的事到朝中的事,家长里短、家国天下,好像怎么也聊不完、聊不够。
窗外一连三声嘶鸣、三个光球蹿上天际,然后依次炸开,绽成一片绚烂的花火。
她眸子一亮,跑到窗边推开窗户,正好又是三个蹿上去、炸开,又一片绚烂。
他拉过席子坐下陪她一起看,一阵又一阵,她觉得今晚的烟花格外美。
“好漂亮。”她靠在他肩头细语呢喃。
他语中带笑:“原来你喜欢这个?元宵前把病养好了,灯会上有更好的烟火,带你去看。”
他当她不知道?她忍不住嗔他一眼,有几分挑衅意味地道:“臣妾是在锦都长大的。”
太子哑笑。
她没能在元宵前把身子养好,这一晚的烟火成了她此生最爱的画面。她一直记得,那个除夕夜,他的夫君搂着她坐在窗前,不断窜起的花火下是被月光映出莹光的皑皑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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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那么快,虽然始终是雨盈最得宠,但太子待她一直不错。她的肚子却半点动静也没有,她着急。
趁着回娘家省亲的时候,她让母亲找了大夫,听到了此生最让她绝望的消息:她不能有孩子。
她永远不能有孩子。
她只觉得母亲在旁安慰了她许久,她却始终脑中一片空白地愣着。良久,她回过神来,面色发白地对母道:“母亲,我若不能有孩子……雨盈也不可以有!”
母亲本在耐心地劝着她,却被她这突然冒出的一句弄得滞住,她声音冷硬无比地解释说:“为了萧家。”
为了萧家。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为了萧家,已比她得宠许多的雨盈不能有个孩子傍身。如果她们当真那样争起来,最终会两败俱伤,于萧家无益。
在她的心底,雨盈带着孩子和太子相处的场景……她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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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母亲是过来人,知道女儿的这点小心思。替她安排好了一切、解决好了雨盈的事,却只告诉族中太子妃不能有孕,未说萧良媛从此也不能有孕了……
一切都来得这么巧,太子孺子方氏如沁有了身孕。
“你既不能有孕,就去要妾室的孩子。”母亲低垂着眼帘淡淡告诉她,“从小养在身边,就和亲生的一样。”
她哑了一会儿,木讷地道:“可是……纵使我是嫡母,生母既在,我怎能……”
母亲笑着问她:“若生母不在了呢?”
她脑中“嗡”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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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孺子八月早产,孩子平安,母亲却没能熬住,撒手人寰。
长子,自然是过继给她这个做嫡母的了。
她抱着这个小小的孩子,看着他的睡容,心绪复杂到了极致。他还这么小,小到看不出半点像方孺子、也看不出像太子……但总有一天会显出像来的吧,到那时,她如何面对他?
她没有杀他的母亲,那天她拒绝得那么干脆。但他的母亲还是死了,她知道,是萧家做的。她无力反抗也来不及阻拦,更不敢告诉太子。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家族的意思,照顾好这个孩子。
有朝一日,太子作了皇帝、她作了皇后,这个孩子就是嫡长子。
“嫡”、“长”,这两个字在争储位的时候,总是个不错的筹码。
孩子的名字是皇帝赐的,循着族谱取名元汲。这也是唯一一个由祖父亲自取名的孩子,皇家的长孙。
一年后,隆庆帝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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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夫君终于作了皇帝,尊嫡母为皇太后、生母为帝太后,封她为后……
那个孩子,也理所当然地改换玉牒,成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于任何人而言,她就是这孩子的嫡母,也是这孩子的生母。
已故的方氏,就让她过去吧。
大长公主的女儿楚晗封了琳妃、萧雨盈封了瑶昭仪,位列九品之首。皇太后的侄女姜雁岚封了淑仪,赐号韵;帝太后的侄女赵庄聆则封了婕妤,赐号静。
后宫注定不可能平静太久、不可能只有她们几个人。
两位太后很快下旨,召了若干贵女入宫,以充掖庭。大多也都是不低的位子,起码是位列二十七世妇。妾室多了,愈发衬得她这个主母的威仪了。
在府里历练了两年,这个皇后作起来她也是轻车熟路。
她也很喜欢作这个皇后,母仪天下么,谁不喜欢?
但她没有注意,从她受封为后的那一天起,皇帝对她的称呼就变成了“梓童”。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她已不好再开口让皇帝改回来了。
她还是喜欢他叫她“阿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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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永昭三年的春天来得那么快,她马上就要面对第一次选进来的家人子。
她要亲自为他的夫君挑选妾室。
殿选那天,她穿得简单而端庄,与皇帝一起坐在殿上,面对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家人子,她尽心挑选着。繁复的心绪中,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身边的夫君对此并不上心。
大概对于正妻来说,夫君对未来的妾室不上心总是件好事吧——哪怕他不上心的原因是他目下有要国事烦心。
也就是因为他正烦心的这件事,她第一次和皇太后有了隔阂、甚至翻了脸。与大燕交战多年的靳倾同意休战,请求下嫁公主。
目下够年龄又未出嫁的,只有皇太后的女儿祺裕长公主。
他要祺裕嫁,皇太后不答应。她去劝,皇太后就发了火,甚至险些动手打她。若不是宫人拦着,母仪天下的皇后就要受掌掴之辱。
她没有同他说这些事,宁可自己忍着委屈也不想让他再添堵。
他却还是知道了。椒房殿里,他凝视着她,一叹:“朕自会处理这些事,梓童不要去开罪皇太后。”
她静默地福身应下,不知他是否嫌她添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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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一切……堪称瞬息万变。御前尚仪忽地受封琼章、位列八十一御女。几日后,祺裕长公主远嫁靳倾。
和亲的事就算了了,她替他松了口气。晨省时面对受封的新琼章心中却五味杂陈。
从前的御前尚仪晏然……
从在太子府的时候,她就早已看出来,太子对这个晏然和对别人的态度不一样,就算是和另外“两然”比也不一样。她甚至早已想过,太子会不会有一日纳了晏然?
但直到他登基都没有,雨孟觉得大约就是不会了吧,尤其是前些日子,他答应了放晏然出宫嫁人,连做嫁衣的衣料都备好了。
要么怎么说是“瞬息万变”。
不过晏琼章足够守礼数,对自己也敬重有加,每每晨省时总是她第一个到的,风雨无阻。
所以……管她呢,受宠就受宠吧。一个敬自己的人受宠总比一个不敬自己的人受宠要好,晏琼章在她眼里比她的庶妹瑶昭仪强多了。
她知道瑶昭仪没有容人之量,宠冠六宫这么多年,不会让一个从奴籍赦出来的晏琼章压到自己头上去。
瑶昭仪与晏琼章间,决计少不了一斗。
这于她这个嫡妻而言,可说是一个下注的过程,在夫君的两个妾室之间挑一个下注,一起去对付另一个。她该选瑶昭仪的,那是她同族庶妹,为了家族她也不该偏帮外人。
但瑶昭仪得势了这么多年,她发现她已做不到那么大度。尤其是宫中谣言四起说皇后之位可能要易主的时候,她做不到再去帮瑶昭仪。
于是她明里暗里地偏帮晏琼章。
太后不喜晏琼章,她就变着法地说她的好。她不会轻易夸人,所以这偶尔的夸赞就格外有分量。
皇帝政事多顾不上后宫,她就在偶尔与他相见时时常提起晏琼章,她知道,晏琼章是自小跟着皇帝一起长大的,皇帝不会忽略太多。
这显是有用的,晏琼章一度盖过了瑶昭仪的风头,晋至才人,封号为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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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时,阖宫去祁川行宫避暑,瑶昭仪当众一舞晋了妃位,和琳妃齐平。她心中冷笑:这个庶妹……还真有点本事。
紧接着就是宁才人失宠,原因却是擅服避子汤。
她知道这是瑶妃的算计,那个晚秋必是瑶妃的人。权衡之下,她将晚秋贬去了旧宫,为的是让皇帝查无可查。
她不能让萧家受到牵连。
夜半无人,她无心去睡,在廊下感受着夏风的丝丝暖意。蓝菊细心地为她搭了件衣服,踌躇着道:“娘娘何必如此……其实就算查下去,也不至于牵扯到萧家,左不过是查到瑶妃头上罢了,娘娘何不借此除她?”
一语戳破心事,她不愿直面的心事。
这件事上,她选择了贬晚秋护瑶妃。因为她看出了当皇帝得知宁才人擅服避子汤时眼中的痛苦和失望。
他在意宁才人,甚过在意瑶妃,也甚过在意她。
她不服,可她又讨厌如此小气的自己。皇帝在意又如何?宁才人到底只是个嫔妃,又那样敬重她。
她不许自己再有这样的私心了。
宁才人失宠的日子自是难过的,她就有意多帮衬着些。譬如和贵嫔找愉姬告宁才人的状、愉姬又禀给了她的时候,她处理得很圆滑,一番话简单摆平了一切,谁也不敢再多嘴。
她更差人先一步将宁才人擅服避子汤的事禀给了犹在宫中的两位太后,并将理由说成是:“太医道才人身子虚弱暂不宜有孕。”
皇帝得知此事后的欣慰带给她一阵无法言说的心痛。即便宁才人擅服避子汤,他仍想护她。
但她没有再做任何对宁才人不利的事情,她清醒地告诉自己,如若宫中还有一个人能与瑶妃抗衡,就是宁才人。
她必须和宁才人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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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对的,愉贵姬病逝,皇次子交予晏氏抚养,晏氏也因此位居容华,成了一宫主位。宁容华确实有本事一举让长宠不衰的瑶妃失宠。那实是个意外,瑶妃不过想挤兑宁容华的出身,提及太子府的旧事、逼她跳舞。
宁容华就此小产——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自己有孕。
紧随而来的,是皇帝的震怒,当即下旨降瑶妃为修容,削去封号。晋宁容华为贵姬,以抚失子之痛。
一朝一夕,风光无限的瑶妃成了九嫔之末的萧修容,雨孟不知心里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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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修容失宠,萧家就少了一层保障。族中很快就做出了反应,兄长亲自献了个美女进宫:煜都歌姬,岳凌夏。
雨孟仍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宽和大度,待她很好。她也很给萧家挣脸,一举夺了宁贵姬的宠。
宁贵姬伤了她?雨孟不用想也知道宁贵姬不是那样的人,但她不能去害岳凌夏,否则连族中都会容不下她。
“破相的事……岳宝林只怕委屈得很,容貌于女子而言总是重要的,陛下不如……晋一晋她的位份算是安抚?”她温言向皇帝建议着,皇帝睇了她一眼,不语离去。
他还是对宁贵姬留有余地。雨孟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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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夏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很快有了身孕,位晋丽仪,“莹”字为封号。
早先被废黜的纪氏暴毙冷宫,接着,宫里出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闹鬼的事,矛头直指当初导致纪氏被废的宁贵姬。
雨孟不傻,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萧修容,她去了映瑶宫,直言问她是不是她所为。
“是,长姐要如何呢?”萧修容冷涔涔地笑着,“长姐要么帮我除宁贵姬,要么帮宁贵姬除我与莹丽仪,长姐自己掂量着吧。”
她哪有“掂量”的余地,她是萧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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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事情再也压不住,为了莹丽仪腹中皇裔的安危,鬼魂之事必须平息,请入宫中的道士说,必须除掉导致鬼魂怨气的根源。
皇帝问宁贵姬:“晏然,你怎么说?”
请陛下……万事皆以皇裔为重。臣妾愿自请废位,迁入……冷宫静思。”想来宁贵姬说这话时是字字惊心的,因为雨孟听得字字惊心。但这一次,她不能帮她,这一切都是萧家的意思。
“朕若是赐你一死,追谥夫人位,厚葬妃陵……”皇帝对宁贵姬这样说着,说得她都怕得不行,皇帝却忽地话锋一转,看向她,眼中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冷意,“是不是就循了你们萧家的意?”
她陡然滞住,皇帝从来没这样看过她、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缓了又缓,她才艰难地道出一句:“陛下您……何出此言?”
“朕因为晏然的孩子降了瑶妃的位份,你们萧家就容不下她了,是不是?”
“送进来的岳凌夏真是好本事,敢当着朕的面做那样的戏,难道萧大人没有教过她,欺君是死罪?”
“朕不戳穿她,委屈了晏然那么些日子,给萧家的面子还不够?一个月,从良使到瑶章,前些日子又晋了丽仪,给萧家的面子还不够?如今瑶妃的位份也复了,又闹出这一出要置她于死地。去收买上善子,代价也少不了吧?”
皇帝一句句质问着她们,森森咄咄地语气弄得她说不出话。其实这其间七成的事情她都不知情,剩下三成她也几乎插不上手,但她是萧家人,所有的罪名,她首当其冲。
帝太后也惊愕不已,想了一想,只劝着皇帝道:“皇帝如是没有证据,这猜测的话还是说不得,皇后毕竟是你的结发妻子。”
“没有证据?宫正司查出了尚药局中并无出入记载的草乌,皇后,是否能给朕个解释?还是让宫正来给皇后解释?”
皇帝始终看着她,眼中的愤怒不言而喻。她忽地不想解释,说出的话是惯有的四平八稳的口气:“陛下,臣妾不明白您的意思。”
“若再有哪个世家非要以这样的法子试探朕的底线,朕奉陪。”皇帝凛然扔下这句话,带着宁贵姬从她们的视线中离开。他没有去看,在他的背后,他的发妻是怎样的恍惚……
原来在他眼里……她和她的家族完全一样,都在和他抗衡着。
可她只想做个好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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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的误会都源起瑶妃,都是瑶妃擅做主张,皇帝才会对她有那样的误会。雨孟心里真正恨极了瑶妃,必要除她。
她去见了宁贵姬,将先前的一切全盘托出。
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