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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最怕的就是这样,无意中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她得罪了婉然无碍,但还不一定会得罪什么惹不起的人,如是知道,便可有个防心,可若连知道都不知道,就只有等着被人暗害的份儿了。
又过两日,分别召了才人苏燕回和美人柯若,婉然忍不住问我:“陛下怎的不召婉仪娘子去?”
彼时,我正沏着茶的手一顿,缓缓道:“陛下就没打算宠她,她也没打算争宠。就是为了进来给我做个伴,陛下才选了她。”
无宠也好,就少了许多明争暗斗。至于她想争的那一席之地,我自会帮她得到,宏晅本也不会亏待她。
新宫嫔的风头过得很快,月余之后,除了沐容华尚算得宠、可与几个长宠的年长宫嫔一争之外,其他的几乎都显得默默无闻了。
我仍是隔三差五地去成舒殿与广盛殿伴驾,定要新宫嫔们清清楚楚地看见这独一份的殊荣是谁的,才能多一份的心安。
屈指数算,除我之外,目下时常能得见圣颜,馨贵嫔秦珏是一个、沐容华是一个,庄聆一个月间也多少有几日,良美人也偶得召幸,语歆倒也和宏晅处得愈发不错。再除开掌权的皇后与琳孝妃不提,宫中风头最盛的一处,便是我簌渊宫了。
我要这风头四处传开,传得越烈越好。我要逼着那一边出手杀一儆百。
那个“一”,多半只能是她。
七月,最近得宠的语歆似乎突然引起了长乐宫的注意,皇太后时常召见她去聊天解闷。语歆没太多心思,得召便去。七八日后,皇太后亲自下旨,语歆再晋一例,位至正六品才人。
莫说旁人觉得奇怪,连语歆自己也想不明白皇太后为何突然待她这样好。我心中明了,她的父亲早已暗中为皇太后办事了,她本就算是皇太后的“自己人”,如今又得了宠,皇太后自是要好好拉拢她才是。便温言劝她不必多心,安分守己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
闲时,我叫上芷寒一起带着元沂一起散步,不带旁的宫人,享受姐妹间的一份惬意。按理来说,芷寒已是宫嫔,元沂该叫她一声“晏母妃”,可芷寒却更喜欢听他叫她“姨母”。我怕惹事,不许元沂这样叫,后来特意问了宏晅的意思,宏晅只是笑道:“也没什么错,随意吧。”
芷寒听说后很是高兴,一把抱起元沂,刮了刮他的鼻子道:“听见没有?你父皇答应了,快叫姨母。”
元沂睁大了眼睛望向我,见我也点头,就认认真真地叫了一声:“姨母!”
正在旁边聚精会神地摘花的永定帝姬闻言回过头来,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弟弟叫姨母,那永定是不是也该叫姨母?”
顺姬揽过她笑而解释道:“不行。你晏母妃是宁母妃的妹妹,元沂才能叫她姨母。”
她又想了一想,细声细气地再问:“那晏母妃和宁母妃还都叫母妃姐姐呢。”
我们登时大感解释不清,只好板起脸来强行要求她就是不许那样叫,还好永定素来听话,也就点点头答应了。
时光流逝,太阳渐渐转了向。原本遮在此处的树荫转向了另一边,我和顺姬见时候也不早了,就各自带着孩子准备回去。沿着湖一路走着,阵阵凉风拂过。元沂与永定在前面跑着,永定很会照顾弟弟,时不时停下来等一等她,我欣笑道:“帝姬真是懂事,与元沂都处得这样好,姐姐你一向身子弱,永定也是上心的吧?”
“可不?我偶尔咳嗽两声她都要问上一问。”她凝视于永定帝姬的背影,笑意慈祥地一叹,“我直恨自己那两年没亲自照顾她,就那样把她交给了乳母。如今她还肯和我这样亲,真是我当初失责了。”
我搭上她的手宽慰道:“姐姐不必自责,当时姐姐身子弱,大家都知道,永定这样善解人意自然也是懂的。”
我观察着她的神色,她始终凝睇这永定,目不转睛。目光中除了无限的关爱,似乎还有一抹我看不懂的怅然。
我的视线越过两个孩子,投向了离他们不远的一个身影上。他们玩闹着不曾注意,顺姬的神思全在永定身上亦不曾注意。一缕笑意飘散开来,我侧头淡问芷寒:“芷寒你看……那可是荷才人么?”
芷寒一怔,抬眼望过去,分辨一番,方道:“似乎是的……”她的声音猛然一转,惊慌不已,“长姐!你看!”
我一惊,再回过头去,瞧见的却是语歆已落入湖中,隐约见一宦官身形一闪,绕进了湖边一丛矮林,没有瞧清长相。
永定和元沂见此,不免受了惊吓,惊叫着朝我们跑来,我当下抱起元沂交给芷寒,又向她道:“快去叫人!”
话音未落,我已回身跑了过去,听见芷寒在身后惊魂未定地唤了一声“长姐”却未理会,咬一咬牙,投入湖中。
语歆在水中不住挣扎着,我从后将她架起。我本是会水的,却无奈她惊慌之下力气太大,全然不由着我将她往上拖。湖水一口接一口的灌入我口中,胸中一阵又一阵的凉意划过,我急喊着“语歆,别乱动!”她也听不进去,仍是兀自扑腾着。我便觉得我与她一起一沉一浮,湖水刺得双眼睁不开,恐惧便也开始在我心底蔓延,再不来人,我大概也要撑不住了。
依稀听见几个落水声,继而身子被人用力抬起。我咳了两口水,任由宦官半拖半扶地将我救上了岸,再看语歆,见她已昏迷不醒,艰难地吩咐道:“快送她回去,传沈太医。”
无力地坐在岸边喘着气,顺姬连忙拿来干净的衣服为我披上,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婉仪,快送你姐姐回去,别受了凉。本宫差人去知会陛下一声。”
芷寒闻言才回过神来,连忙来扶我,顺姬又道:“元沂也先送去我那儿吧,晚些时候再给妹妹送回明玉殿去。”
我虚弱地点了点头:“多谢姐姐。”。
回到明玉殿中,宫人们七手八脚地备热水为我沐浴更衣,我刚入池中,珠帘便陡然被掀开,宏晅衣袍带风语中带怒地走进来:“明知自己身子弱,你逞什么能?”
我后脊一僵,未转向他,伸手去拿池边搁着的呈花瓣的竹筐,将花瓣尽数倒入池中,几乎盖住了整个水面,才转向他,嗫嚅道:“臣妾哪儿来得及想那么多?眼见着她不会水,总不能看着她淹死。”
“那若是宫人再晚去一刻呢?”他压着怒气站在池边问我,垂在身边的手紧攥着拳,正好在我眼前,我几乎能听见他指关节间的咯咯响声。我向前凑了一凑,将下颌放在池沿上,抬眼望着他委屈道:“陛下……臣妾错了行不行?”
他挑着眉沉了口气,弯下腰与我视线齐平,一字一顿地道:“再有下回,你救谁,朕就废了谁。”
“诺,臣妾知道了。”我咬着唇向后缩了缩,“陛下去看看荷才人吧,她受惊怕是不轻……”怯怯地抬眼觑了觑他的神色,我又道,“而且……臣妾当时隐约看到一个宦官的身影……陛下也许该去问问她到底怎么落得水。”
他又是无奈地瞪了我一眼:“好好歇着,一会儿差人回皇后一声,这几日的晨省昏定能免则免了。”
“没有那么严重……”我说了一半的辩驳被他的眼风横了回来噎在喉中,识趣地闭了口,讷讷道,“诺,恭送陛下……”
他没好脸地转身离去。
换了干净的衣衫,云溪和诗染一边一个,为我仔仔细细地擦干了头发,然后扶我上床歇息。不一刻,听得林晋在外道:“娘娘,沈太医来了。”
我无声轻笑,道:“请吧。”
沈循一入寝殿便行大礼拜了下去:“臣……替小女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免了吧,沈太医坐。”我略带疲乏地蹙眉道。云溪上前去请他坐,我亦坐了身,含笑端详他半晌,缓缓地道,“不过若算起来,沈大人您欠本宫的……也不止这一命了吧?”
沈循身形一颤,不由自主地避了一避我的视线。我笑意深了几分,徐徐续言:“昔日,本宫助语歆妹妹晋位、帮她搬离瑜华宫不受和贵嫔的委屈,沈大人您是怎么报答本宫的?”
沈循额上已有些渗了冷汗,强作镇定道:“臣……不知贵姬娘娘何意。”
“不知本宫何意?”我一声轻笑悠长,“那本宫便明明白白地问大人一句,当初本宫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皇太后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面色登时惨白,滞了良久,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娘娘……这……”
我狠然截断了他的话,愤意难消地字字向他道:“大人不必解释什么,本宫也没有闲心听大人的废话。不过想来大人也知道,本宫小产后仍是位晋一品,这样的待遇宫中无人再有。大人您应该明白本宫的前途如何,也该掂量掂量您的女儿有多大的分量。若大人您掂量不清楚,日后再出了任何事情,本宫便不会抛下自己的前程舍命去救您的女儿了。”
正文 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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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2
“娘娘,风大了;进去歇息吧。”云溪在我身后不远处小心地劝道;“本就受了凉,再吹风怕是要病了。”
我缓慢地一呼一息;仰首望了一望天边那一牙刚刚显形的月亮;站起身默不作声地回殿。
月色会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愈显明朗,心底的邪意……大约也如是吧。
我在次日下午才去看望语歆,去时良美人便在,后来芷寒也到了。时隔一天,语歆仍是一副惊魂未定之态;见我进来,竟毫不在意礼数地一下子扑进了我怀里:“姐姐……是皇太后……”
我一壁安慰着她一壁放了心,抬眼瞧见良美人和芷寒神色一变;抚着她的后背道:“好了……知道你吓坏了,不过方才那话可不能乱说。皇太后是长辈,岂能乱给她安罪名?”
“不……是真的……”语歆慌乱地摇着头,“一定是的。我就觉得皇太后这些日子总召我去太奇怪,她之前又找过姐姐那么多麻烦,一定是她……一定是……”
她当然会觉得是皇太后。从皇太后第二次召她去,我便旁敲侧击着劝她多留心、让她小心防备着。凭她心思再简单,这样的话听多了也总会存个心眼,又在她从长乐宫回来的路上出了这样的事,她怎能不这样想。
良美人也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她,柔声道:“妹妹,你可以这样生疑,我们同住一宫听也就听了,但……你可和陛下说了这话么。”
语歆再度慌张摇头:“没有……我昨天吓坏了,没敢和陛下说。”
我缓出一口气,肃然叮嘱她:“没说便好,日后也不许说。不是本宫想息事宁人,是怕再给你招祸。”我以手指为她顺着披散在后的长发,缓缓地为她寻着一诉心事的法子,亦顺水推了自己的舟,“你若憋在心里难受,就和沈大人说说,也切记让他不要四处说去。宫中的事你我都清楚,你的怀疑对或不对,长乐宫终究得罪不得的。”
她微微定神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望着我时犹是有些失神,缓了一缓,才道,“昨日……多谢姐姐救我。”
“同住一宫,你不必客气。”我笑得有些艰难。如此直面着她,我到底还是做不下去这场戏的,索性转了话题,问她休息的如何、可受凉了没有。她平静下来一一回答了,我又叫来她近前服侍的宫娥一一叮嘱她们小心,如有甚需要直接禀来明玉殿,众人也都毫不敢敷衍地认真应下。
离开仁初斋,我与芷寒与良美人道了别,嘱咐她们也会去好好歇着,不必担忧太过。二人各自离开后,我方叫过婉然,淡漠地语中犹带着三分快意:“方才荷才人的话,想办法给我传开了,传得越广越好、越真越好。”
翌日我便照常前往长秋宫晨省昏定了。这事传得快,晨省时众人一见我都不免问及此事,也或真心或假意地问起语歆的情况,我微笑着平静说了经过,告诉她们语歆无大碍,独略过关于皇太后的种种不提。
因我清楚,即便我不提,那传言也不会停的,只会因我的避讳而愈传愈烈。
“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呢?就说荷才人年纪小些、性子不似宁贵姬这般稳重,到底也入宫三年了,怎就出了这样的事?”徐润仪颇是疑惑不解地道。庄聆抿了口茶,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地接了口:“落水不算什么大事,巧就巧在她入宫三年都未承宠,如今前脚得了宠,后脚便落水了。”
一时沉寂。几个新晋的宫嫔面色都有一白,俄而沐容华笑道:“依臣妾看是静修仪娘娘多心了,荷才人纵使得了幸,也实在算不上有多得宠。这宫里比她得圣眷的大有人在,要说被陷害也轮不着她。”
我算是知道婉然那日为何那么不快了,这沐容华也太不知趣。虽则她也是一宫主位,可容华本就位列二十七世妇之末,她资历又低,但凡有点眼力见儿便该知道这个时候还轮不到她说三道四。再则她一语驳着庄聆,竟还有几分暗示旁人她更得宠的意思,当下论着这种事也委实不是显摆的时候。
娆姬闻言莞尔一笑,睨着她徐徐地道:“沐容华说得是。若是因为得宠遭嫉被害,头一个该是宁贵姬娘娘,再不然还有琳孝妃娘娘、韵淑仪娘娘、静修仪娘娘、馨贵嫔娘娘这般的高位,再往后数也该是有长帝姬的顺姬姐姐,横竖也轮不着荷才人呐。”
娆姬慢条斯理地数下来,或是得宠的或是掌权的,堪堪是意指宫中说得上话的宫嫔还轮不上她沐雨薇。沐容华面露愠色,却不好辩驳,讪讪地避了口。
此番的争论随着皇后与琳孝妃的到来收了尾。皇后也询问了我两句,叮嘱我好生照顾语歆,便将此事搁下,叫旁人不必大惊小怪。
回簌渊宫的路上,四下无旁人,芷寒的惊恐之意尽显,双手都凉透了:“长姐……到底是什么人害了荷才人?”
我只得握住她的手,试图用自己已不会再因此变得冰冷的手给她温暖,却终是未告诉她真相,我与皇太后之间的账,不想她掺合进来:“我也不知道,但既然荷才人说是皇太后,想来也有她的道理。”我看向她,疲惫一叹,“这些事你不要管了,与你无关;你也不必怕,簌渊宫到底还是长姐说了算得,长姐不会让你出事。”
她点点头,又担忧道:“长姐也当心啊……方才沐容华那话……只怕宫里少不得有嫉恨长姐得宠的。”
当然不少,从来也不少,只是她初入宫闱尚未有察觉罢了。
我停下步子,端详她须臾,认认真真地问道:“芷寒,你后悔进宫么?”
她有一瞬的犹豫。之后却仍是贝齿一咬下唇,断然摇头:“不后悔。我一直想着是否还能有机会与长姐朝夕相处,如今天赐了这个机会,我怎会后悔?”
她神色坦荡,语中尽是倔强,我心中虽有疑虑却到底还是忍下了。
在两条宫道的相交处,我再度驻足,告诉她说:“长姐要去成舒殿见陛下,你先回去,去陪一陪荷才人,告诉她我晚上再去看她。”
她点一点头,喃喃应了声“好”,与我相握的手却不愿放开。我拍了一拍她的手,宽慰笑道:“别怕了,若有人嫉恨我得宠,早在你进宫之前便已对我下手,不必等到今日。”说着我唤来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