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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之上，孤辰每日都会在那里望着落日，曾经他这么的等待着执行任务的颜汐，祈祷着他的平安。有些习惯，一旦养成，一生都戒不掉。
他不曾知道，在远处的山巅，一袭黑衣的女子握着一把长剑，终日陪着在他左右，以她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
其实，他知道，只是她以为他不知道。回到澜国后，在那把天劫的剑柄里，孤辰无意间发现了父皇留下的札记，便知道了一切。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有结局。
最后的斜阳苟延残喘的时候，孤辰照例吹起了那首曲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怀念的是残雪还是颜汐，只是他们一起和着。
喑哑的号角鸣吹，锋利的刀剑饮泪，寒枫吹，寒枫吹，月落征未归。灿烂的烟花流离，迷失的泪滴回忆，残雪碎，残雪碎，弦音彻天地。白首对，潇湘美，江山容颜唤不回。残红血骑，柔情妩媚，空许来生会，再不负举案齐眉……
泪祭梦殇 卷四 殇祭——冷月葬花魂
一、故人心尚永，故人心不见
湿漉漉的江南氤氲着浓而不散的雾气，笼罩着灰色的苍穹，压抑而沉闷；呼啸的寒风撩拨着枝桠梢头，发出协奏曲般的喑哑，惊醒了一个世纪。
木讷的任由下人穿上喜服，痴痴的看着那些热闹欢笑的人群，每一个人都在为了他的婚事而忙碌欢快着，却没有人在乎，他是否微笑着接受。
“挽秋，对不起！”闭上眼默默念着她的名字，左晨慕终究是泪流满面了。这一场政治婚姻，他逃不了、避不开。被软禁的这些日子，他的思念早已经断了缘牵。
有些人，注定遇见，注定相爱，注定擦肩而过。一切的情深缘浅，只因为执念，奈何都逃不开宿命的安排和戏弄。
左府门外，雨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下，她却毫无知觉，湿透了的身子僵硬的矗立在那，怔怔的看着那喜庆的一幕。
“一拜天地”……
为什么还是会痛呢？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么？他娶了她，却深爱着自己；她得到了名分，却得不到他的温情；她会一直为他枯守空闺，他却会为自己倾尽天下。这样的结局自己不是应该开心吗？终于报复了。当年的负心人，如今也让他的女儿体会到那锥心的痛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完全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快乐呢？
踮起脚尖张望着、竖起耳朵倾听着，寻找着那属于他的熟悉的气息。“晨慕，对不起。”心一点点的沦陷，那是一种失去全世界的无力。任雨水打湿了发梢，任时光在那瞬间缱绻……
蓦地抬头，却见那蓝色的油纸伞撑在了自己的头顶，那一袭青衣映入眼帘，惊喜的回眸，触到那温柔的眼，旋即又失望的低下，漫无目的的目光游离在那热闹非凡的喧嚣。
“挽秋，我送你回去吧？”关切的询问到。
没有言语，踩踏着泥泞，留给他背影，却阻止不了心底的回忆。要怎么视若无睹，要怎么充耳不闻。其实，已经筋疲力尽。
颓然的倒下，在那一霎那，却触及到他的胸膛。
“你，还好吗？”青衣公子亦有些手足无措。看着她的悲伤，他却无能为力。“左晨慕，你给不了她幸福，你让她哭了！”歇斯底里的呐喊着却又该拿什么来守护。
他有着富可敌国的家族，他有着高贵血统的出生，他有着自己无可比拟的名与利，他先遇着她，而自己只是拥有着自由、拥有着文韬武略的一介草民。已经输在起点上了，所以苦苦深藏着自己的感情，和他做兄弟，和她做朋友。如此而已，却也被颠覆。
勉强着抖擞精神，故作镇静，“我没事，有劳陌公子了。”对他一直这样客客气气的。
徜徉在细雨寒风中，挽秋的心清冷哀莫到决绝。依稀记得那晚的月，那日的曲，那时的情。他的箫，和着她的琴，谱写着绝世的梵音。
茫茫人海，遇见一个懂得自己的人，多么不容易啊！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了今生的相和一曲。却也终究只落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回到倚香楼，却看到雨中立着的那熟悉的身影，那一袭红色刺痛了双眼，又惊又喜。他的浑身都湿透了，他是在这雨中站立了多久呢？他真是个傻瓜？他在新婚之夜丢下了他的新娘来找她？
“晨慕！”惊喜的叫着他的名字奔到他的身边。
“挽秋！”不由分说，拥她在他的怀里，紧紧的享受着那一刻的相守。
看着他们在雨中相拥，陌然默默的转身。不管他待她如何，她的心终究只有他。自己再多的努力也只会成为她的困扰，独自靠在墙边，油纸伞从手中滑落。这一场雨，淋湿了三个人的回忆。
“挽秋，我们离开这里吧。放下这一切的利益纠葛、功名前程，只愿与你携手，踏遍红尘，浪迹天涯，粗茶淡饭，此生不换！”在她的耳边低声的呢喃，这一次，选择自私点，努力的抓住那一点的幸福，仿佛再多一秒就全部会挥发。
看着他认真的眼眸，禁不住的泪水更加汹涌。从走上这条路起，见惯了世态炎凉、薄情寡幸，风尘中的女子自古山盟海誓终成空，痴情儿郎终鲜闻，早就不再对爱情抱有希望和相信。直到他的出现，她故意的走近他，他却留给他一世的情。
“左晨慕，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来说这些！”如果错了，就让我任性一回吧。陌然折回来冲到了挽秋的身边，一把拉扯着她踉跄的后退几步。“你的新婚娘子是浅家小姐，不是她，你有什么资格带她远走高飞！”
和陌然冷漠的眼神对视着，忽而笑了，“陌兄，知道你一直心仪着挽秋，你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来，现在就盼着我娶了浅家小姐，你就会有机会吗？”乱不择言，从一开始他就看出了陌然对挽秋的感情，因为他们都是男人，都是惺惺相惜的兄弟。
“噹……”一拳狠狠的打在晨慕的脸上，“是，我是喜欢她，可是她的眼里只有你，所以我尊重她。可是你呢，你却娶了别人，留她一个人伤心流泪。你太让我失望了。从现在起，我会保护她，绝不会让她在哭泣了！”他不知道，她会哭泣，只因为晨慕，而不会是他。
倒在雨地里的晨慕霍然爬起来，重重的还给陌然一拳，“这一辈子，我只会喜欢挽秋一个人，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我永远不会辜负她，永远不会……”
两人就在大雨里打斗着，只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口难抒的怨气，嘴角流出了鲜血，衣服混上了泥渍……
看着他们的幼稚行为，挽秋的心更加慌乱了。刚刚的那一霎那，她差点就答应了晨慕，从此并肩看天下，不问红尘情仇恨。可是，陌然说的没有错，今晚，他要成为别人的夫君。内心的同情心又挣扎着强壮起来，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无辜的成为她仇恨的牺牲品，可她又有什么过错呢？她又看着晨慕，她不能自私到让他为她背负整个家族的骂名、放弃他那似锦的前程，她承担不起，她怕一旦离开，终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够了……”捂住双耳，大声的喊叫着跑回到自己的房里……
她的声音终是使打斗着的陌然和晨慕冷静下来，两个人都横躺在雨地里。
房内，传来一曲琴音。晨慕，你懂的，我不可以，我不能让你再失去更多了。即使相知，也必然相离。我们之间，注定的结局……
“啊……”听懂了她的琴音，晨慕躺在雨中大声的吼叫着，响彻天地，波及四宇。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嚎啕，一种撕心裂肺的无力。
取出随声携带的箫，痴痴的和着她的琴。挽秋，最后一曲了，今后我再也不会碰这支箫了。我们最后的最后，还是相负。如果我不是左家的九代单传，如果我没有那样的家世，我们会不会走到最后？可惜，没有如果。今生，我注定无法改变。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不知道在雨中淋了多久，躺了多久，直到父亲派来的家奴找到自己，直到被绑回家中跪在父亲面前接受教训，直到被推进新房看到那依旧未揭盖头的新娘……大脑都处于一片空白状态，犹如行尸走肉般没有意识。
颓废的倾倒在床前的台阶上，随意的横躺着，记得曾经有个人陪着自己坐在这台阶上一遍又一遍的念着故事。原来，没有一刻不曾想起她。
“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嫁给我啊！”晨慕突然暴躁的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门……
陌然依旧立在挽秋的门外，亲眼看着晨慕被家人绑走，那一刻他无比的庆幸自己还拥有自由，可以恣意妄为的追求，可以毫无羁绊的随性。
箫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挽秋泪流满面的呼叫着“晨慕”的名字冲了出来，在泥泞中踉跄着寻找到那支刻有“慕”的竹箫，跪倒在大雨中嚎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不爱，而是深爱，而是不能爱。
在她身后的陌然，看着她的眼泪，跟着她一起悲伤。有些人，一见便可钟情，一错便是无期。
雨，越下越大，笼罩着整个天地，把苍穹编织成一张细而密的网，网住了茫茫众生，网住了这一群痴男情女，网住了那宿命的缘与孽……
二、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一遍又一遍的弹奏着那曲《寒衣调》，那是他为她写的词；一次又一次展开那幅丹青画卷，那是他为她着的笔；独自坐在床前的台阶上抱紧自己，那是他喜欢的角度和姿势……
从什么时候，他已经深入她的骨髓和心脏，让她相信了爱情，让她放弃了抵抗。回忆着他们一路走来，那日的郊外偶遇，那日的一见钟情，原来都是精心策划的结局。
无所谓对错，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愈是挣扎，也就愈疼痛。
夜，终究会过去；苦难，终究会结束；明天，终究会到来。
雨后的阳光活泼着跳跃，晨慕在书房前的那株芭蕉树下睁开眼，一阵晕眩，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踉跄着走进书房，看着满屋子的狼藉，他已经醉生梦死的躲在他的天地里三日了。如果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梦，那该多好？他这般的幼稚着。
书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惊醒了他的遐想。父亲愠怒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别过脸不去看他。他讨厌他那满身的铜臭味，他讨厌他唯唯诺诺、如履薄冰的应酬着那些官家，他讨厌他奸邪狡猾、唯利是图、巴结权贵的嘴脸，可是他的身上却流着他的血，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割骨还父、割肉还母，那只是不孝的罪证。所以，他逃不了。
看着这些日子瘦削的儿子，左老爷终是叹了口气，“慕儿，你别怪为父，这桩亲事，为父也是逼不得已。浅墨轩在京城的势力庞大，如今回到地方也只是为了积蓄财力、吸纳势力。左家被他看中，要想保得上上下下平安无事，和他结亲是最好的选择。再说，他那个宝贝女儿浅吟秋也的确配得上你，你就算不喜欢她，也得在人前做做样子，免得外面传些风言风语……”
“我要娶的，是挽秋，你说过不介意的，可你却出尔反尔！”晨慕倔强的反抗着，他根本不想听到他絮絮叨叨的说着那些官场上的利益纠葛，听着他那些为了整个家族的平安、牺牲小我的大理论。他只记得，父亲说，只要他快乐，他喜欢娶谁都可以。
“那是从前！你是左家的继承人，你必须为了左家，放弃你的那些快乐！”
“所以，你从来都不会笑，所以，娘亲才会离开，因为她讨厌成为左家人！”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不许提起你娘，别让我对你失望！好好收拾，省亲的轿子已经备好了。”冷冷的甩下这句话便摔门而去。
在这个家，娘亲是个禁忌。晨慕一直觉得自己更像娘亲，因为向往自由；可是他却无法像娘亲一样义无反顾的去追求，放弃一切。他有了羁绊，血浓于水的残忍。
倚香楼的妈妈已经派人来催过好多遍了，要挽秋出来迎客。那些公子花钱来这里，无非就是想一睹花魁苏挽秋的容颜，有幸听闻一曲，便可此生无憾。
小丫鬟香儿为挽秋带上面纱，看着她哭的红肿的双眼，心疼不已。“小姐，左公子会在未时带着新娘子回浅府省亲。”他们都知道，那条路，必然经过倚香楼。
“告诉妈妈，今日我要在倚香楼门前弹曲。所有的名门公子，谁出的价高，我就把自己卖给谁！”已经失去理智了吧，这才是自己应该有的生活。游走在无数不同的男子之间，看着那些厌恶的鄙视的面孔和嘴脸，沦陷着自己。
“小姐，何苦呢？”香儿居然流下了眼泪。她知道挽秋是在和晨慕赌，做最后一搏。
倚香楼的花魁，要卖出自己的初夜和以后。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整个扬州城。所有的人都好奇的前去凑热闹，都想一睹这位美人的风采。时辰未到，倚香楼前早已是人山人海。
“秋儿，够了，你这样受伤害的只有你自己！”在她还未出房门前，得到消息的苏娘急急奔来想要阻止这一切。
“娘，您怎么来了？”挽秋难得的露出个笑脸，亲昵的抱着苏娘，舍不得放开。
“傻孩子！”摩挲这她的长发，苏娘感叹到。“你娘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个样子，也绝不会为你而喜的，放手吧，别再纠缠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了，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别让仇恨蒙蔽了双眼。努力离开这里，去过一种正常的幸福的生活，那才是你需要的啊！”语重心长的疼爱，最最亲近的关怀。就算失去全世界，还有这么一个怀抱，宠着她。
要怎么放手，从接近晨慕的那一刻，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如果不是浅墨轩，娘不会死，我恨他，我恨那个抢走他的女人，所以，我也要恨他们的女儿，我也要让她尝尝那种被离弃的滋味！”其实，连恨都是在自我逼迫。
沉重的叹息，如果没有告诉她那些身世，她会不会快乐一点呢？苏娘不知道答案，看着挽秋离去的背影，眼角湿润了。真的不能放下吗？风尘中的女子，寡情薄幸的男子，早已经是司空见惯了的，所以自己已经不会再恨了。而挽秋呢？虽然身在风尘，虽然从小在这里长大，可她的心终究拥有着那样强烈的爱恨，不知是福是祸？
当挽秋出现在露天的看台上的时候，黑压压的人群已经把那里围的水泄不通。她的面前本该是宽广的马路，现在却被人流阻挡。没有言语，只是惊艳的一现，便足够倾倒众生。是女子的美，还是世人的心。事实上，他们根本没看到面纱下的容颜。真是讽刺。挽秋暗自在心中嘲笑着。
“晨慕，你一定会来的，对不对，一定！”默默的对自己诉说。开始抚琴，如痴如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开始回忆，如梦如幻，如虚如实，如切如琢。
第一次，她的琴音惊了他的箫曲。她对他回眸一笑百媚生。他在风雨亭东面吹箫，她在风雨亭的西面弹琴，“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们都喜欢那首《金缕衣》的大胆追求和执着信念。
“我叫，左晨慕。”
“奴家，苏挽秋。”
那样的邂逅，一起看落日的时间，一起和曲的欢声笑语，一起谈天论地的激情昂扬。相见恨晚，知己难求。他并没有因为她出身风尘而贬低了她。相反他为她走进了倚香楼。
日日的饮酒赋诗，他了解她的不安，她识得他的寂寞；夜夜的琴箫相和，他懂得她的辛酸，她会意他的无奈……两个寂寞的人，互相取暖，依偎着彼此，索取安慰……
他为她谱曲填词，他为她画眉点腮，他为她提笔丹青，他为她折梅戴花……那点点滴滴的幸福画面怎能忘却？为了她，他付给妈妈更多的银两，只为了妈妈能够善待；为了她，他跟别人大打出手，尽管受伤流血，也从不在乎，尽管有失身份，可是为了她，他义无反顾。为你逆天，心甘情愿。执子之手，与之偕老。那样的信誓旦旦，她得到了他的心……
晨慕还是妥协了，换了干净的白衣，看到他的新娘的那一刻，他没有半点表情。她之于他，只不过是个障碍，剥夺了他本该有的爱情和幸福。
“相公，吟秋……”女子委屈的低声唤道。她在她的新婚之夜，等了新郎一整夜，却等来了句，“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要嫁给我！”而这三天却连人面都没见着，流干了所有委屈的眼泪却还得在人前装作若无其事，微笑的面对着府里的上上下下。毕竟是大家闺秀，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两个字还是刺痛了他。“叫我少爷！”冷冷的打断，没看她一眼，坐进了轿子。
他的余光瞥到了她眼角的泪。可是他不在意，甚至有点开心。我不想娶你，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不嫁给我就好了啊。晨慕这样心安理得的想着。脑海中又浮现挽秋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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