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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铢香 作者:壁上尘(晋江2013.12.31正文完结)-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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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热烈酣然的酒宴间,所有的人皆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韩菹文一个人静静等在外面,“这酒果然管用!你是何时瞒过他,在其中做了手脚的?”

我穿上准备好的素色袄子,朝他苦笑了一下。
“旧时顽皮,当初乘老爹埋酒之际,便在其中偷偷放入了十里香。原想,待他哪天挖酒喝时,便可迷倒他出去好好玩上几日。可老爹何等熟知药性,不但察觉出此事还将我狠狠抽了一顿。只不过,那酒便当作个玩笑,也就随意埋在树下没再理会。今日,我特意拜托陵公子去取之时,老爹自然便能猜到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古怪。不然,要当着陵公子的面下那些迷药,何其难?”

“你如何能确定,他一定是皇帝暗里派来的亲信?”韩菹文有些不解。

我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深寒彻骨的空气:“从他第一次接近我开始,恐怕就是皇帝事前安排好的;包括之后他同我的种种深交,。。。。。。都城离洛晏城千里迢迢,他如何能巧合赶到,如果,不是早有眼线在暗中盯梢卫家的一举一动。”

其实,说到底是自己大意罢了。
出身武将世家的逍遥王陵公子,才情誉满都城不说,还有一身堪称高手的功夫。而这些,分明就是从小吃尽苦头、在专人悉心教导下才有的根基。对自己如此严苛要求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整日留恋温柔乡中,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

我早该想到的。
可惜的是,直到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才恍然明白了过来。

当初卫妃受宠有孕,殷殷写信让卫氏举家前来都城,恐怕也是出自皇帝本人的授意。
卫家这几年为何能轻易在朝中得势,而那方芷澜又如何能住进守备森严的宫里,最后还不动声色地害死了燕歆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一切,如果没有皇帝的暗许,哪个人能做到?或者,一开始皇帝本没有打算让燕妃死。
可她,偏偏怀了他的孩子。

真真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是皇帝本人。
真真想让燕家在朝里消失的,不是卫家 ,也是皇帝本人。

燕老太爷,恐怕比任何人都早早看明白了这一切。。
而燕畟临前说的那些隐晦无奈的话语,其实也在提醒我,如果不是最后时刻皇帝心软,恐怕,燕家的下场并不会比当年的卫家好到哪里去。所以,他们是心甘情愿去了西南边陲。
这果然,是最好的结局。

韩菹文默默地揽住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姎儿,自古帝王之爱是国事,帝王之交则是政事,君王手握生杀大权,圣意难测本就反复无常,牵涉无数,如何能够长久倚靠?你可明白。。。。。。”

其实,我是明白的。
燕老太爷当日神志不清时曾说过,燕家不过是代人受过。可彼时,还有谁能指使燕家,让其长久以来对此种缘由一直噤若寒蝉。
只有一个人可以办到。
当年的老皇帝。

卫家军队自建军起便在西邶朝上上下下名声斐然,风头十足。
卫老将军领着卫小将军,辗转于西邶东部及北部的边疆站场,立下了大大小小的汗马功劳,在民间,甚至被人信奉为战神之说。
初初老皇帝还是颇为高兴,曾为朝中有此得力虎将感到欣慰。

可好景不常,这样的日子久了,帝王家的猜忌之心就难免生了出来。
卫老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在军营中向来是雷厉风行处事果断。此种脾性,在军中自然是如鱼得水,可到了朝堂上,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历来,史书之中向来都不乏功高盖主惹来祸事的例子。
偏这卫老将军,还是个地地道道的执拗性子。

彼时,有个皇戚的子弟想混入军中博些战功,回去便能在朝中有个名头好升迁。
这件事情,朝中大多数人见识惯了,自然是心知肚明面而不宣。可那子弟本事没有一丝一毫,跑到军中却常常摆出了在都城的顽劣习气。卫老将军忍了许久,终将那人一顿鞭子好抽,直接把人给踢了出去。

这子弟怀恨在心,回去自然对族里一番哭泣。
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对卫家军的不满之处,这其中最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卫家军自持军功而骄,不但不将朝中大臣放在眼中,连对那高高在上的老皇帝本人,私底下也甚是不尊敬,好几次战事,故意对朝中的调令屡屡不从。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原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可这话几经传到了老皇帝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言辞间不仅说了许多卫家军在外对皇族的轻慢之态,更甚者,说这卫家军如今如此倨傲,指不定哪天便会揭竿而起,自立为王。就是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老皇帝原本就有些摇摆不定的心。

日子渐久,卫家军的战功越加显赫。
老皇帝做了一个决定。
西邶朝的代代皇帝虽对自己的龙椅不甚留恋,只愿得一心上人纵情山水,可也断断不愿意瞧见祖宗打下来的江山改做他人姓名。西邶朝输了一场战事不要紧,可这万里锦绣的江山,却是要世世代代传承下去的,哪个皇朝为了巩固无上的统治皇权,不曾血流成河。

彼时的燕家也是如此。
那日深夜,燕老太爷失魂落魄般自宫中走出,胸中的郁结与心酸,却不能吐一丝一毫。
他不能说出一个字,天下之大莫非皇土,在冰冷的皇权面前他救不了卫家,哪怕他心痛也必须依言照做,甚至守口如瓶,来保住本族上上下下的身家性命。


我不由想起回洛晏城前皇帝的话。
皇帝的目的就是让我死心,而我,也真的死了心。

当年老皇帝对卫家有所猜忌。
而如今,却是换得这个年轻的皇帝,将怀疑地目光,投向了百年来一直忠心耿耿的燕家。
这么多年来燕家在朝中日趋壮大、达至鼎盛,不少人身居要职,手掌朝廷种种命脉。皇帝当初小小年纪能力排众议顺利登基,燕家在背后的支持可谓功不可没。可就这件事情,日后在年轻皇帝的心底,抹上了道重重的阴影。
彼能助我,亦能覆我。

皇帝利用卫家对燕氏的仇恨,势均力衡,牵制各方。
故以,等燕老太爷品出其中意味时,已然太晚。


“既如此,以防夜长梦多还是赶紧上路。陵公子如此想尽办法留你。那个人,怕是明日便要到了……。”韩菹文将手中的缰绳交与我,“这马,是我亲自替你准备的,性格温顺,脚力也不错。”
“那老爹和张陶?”
“放心,他们都在前头的马车上,张陶喝了许多日的迷魂散,现在还四肢无力。”

“对了,”
我突然想起,忙道:“那个李颏,还是,找个理由遣了吧。”。
韩菹文怔了怔,“怎么,你连他也怀疑?”
“不,不是怀疑。”
我微微嗟叹,“恐怕,他早就恢复记忆了……”


李颏曾怔怔说起,看见了一名眼熟的白衣女子。
恐怕那人便是方芷澜罢,既然那场刺杀是卫子玄安排的,他认识她自然不足为奇。
不过,彼时我以为方芷澜已然离开都城,并未十分放在心上,之后,李颏也没有露出不妥当之处,我也就渐渐淡忘了此事。

大概那个时候,他脑中的淤血已经开始慢慢散去。
覃老头的药方对他并非没有效果,只是需要花些时日罢了。
我被人关押在地窖之中,连张陶都被人用迷药看管了起来,他却依旧安然无恙,还能跟随韩菹文前来救我,可见,早就已经成了卫家的内应。
如此不动声色,大约是为随时掌握我们的一举一动。

“也好,”
韩菹文想了想,迟疑看了我一眼。
“。。。。。。卫子玄,不能再掺合进来,如今燕家倒了,对那个人而言卫家的价值已无。如再起纠葛,加上那些陈年旧事,恐怕,那个人也不会放过卫家。”

我望向别处,没有再出声。

今日前去找卫子玄讨要休书的时候,韩菹文偷偷潜入了卫家后院。
他将一封密信放在了府中大婚用的新房里,信中不仅阐明了卫家当年遭难的前因后果,还将那封南恒的来信也附在其中,作为佐证。
再者,韩菹文也派了人前去通知正赶来路上的爹爹。

我们真真要去的地方,是韩家历代的隐居之处。
韩菹文说,那里地处深山妙处,常年地热温泉,云雾缭绕,四季如春,繁花不凋,是个再再好不过的居处。韩家数代人为了保住本族的血脉,打小皆习研究阵法机关,一般的人恐怕连顺利进山都难,更况且,那里是远离西邶朝土的境外。


只要,明日能顺利出了北疆边境的那道关口。



第 74 章


洛晏城的北面。
是西邶朝最坚固的边境,灰色的巨石高高筑起不可攻破的城墙,阻挡了关外无数风霜。

那里,也是让北阙国人又爱又恨的地方。
在他们眼里,精致的阁楼屋宇,凉亭水榭,腰段如软水般的华服女子,以及,如画似锦的肥沃疆土。这所有令人垂延三尺的一切,却被一座雄壮的禹关拦住,百年来从未有人成功逾越。

按照韩菹文的计划,我们一行人终将由禹关经过。
他早已暗中疏通好了关系,只要大家在太阳下山前能顺利赶到。凌晨时分我们便开始整顿,迅速收拾了极少的行李,以期能尽早抵达。

韩菹文的马匹跑在最前面。
他时不时回过头远远看我一眼,大约是有些担心,怕我会触景伤情。
我们的队伍算是庞大显眼,如果堂而皇之走官道,行踪极容易被人发现。所以他思虑再三,最终决定往溪山绕行。此山脉的西面离关口最是挨近,虽山道较官路崎岖难行,也更加费些时间,但胜在相对隐蔽。 

可此处,偏偏是我同卫子玄纠葛开始的地方。
韩菹文自然是知道的。

我信手拈来一枝寒梅,朝他淡然一笑。
世间花易谢、雾易失、梦易逝、云易散,物尤如此,情何以堪?太过钟情,终会伤于情,聚散皆因无缘罢了。
此种道理,早已参透。

前来的途中,想必已经有人跟老爹解释了一切。
他一个人坐在马车内,嘴里还一味地念叨着那园间几方药田,却始终没有问我一句,到底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大概,老爹已隐约明了,这趟出门,我们可能永远都不再回来。
可他依旧强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是兴致盎然

这让我有些难过。
老爹当初孑然一身从军营中逃出,隐姓埋名躲在洛晏城,为的便是晚年能够安稳度日,不再四处流离。他是何等舍不得这里,我比谁都清楚。



“一切,都怪我鬼迷心窍。”
张陶无甚精神地骑着一匹枣红大马,与我并肩同行。
方才老爹在车上黑着脸,气呼呼地丢给他一颗药丸,算是缓解了他不少四肢无力的症状,所谓药到病除,大约指此。

“不,不能怪你。”
我平静地望着前方淡淡散去的晨霭。
“你若是知道那礼物另有玄机,是断断不会送往燕畟府中的。相交一场,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倒是枉费了一起长大的情分。再者,就算不是你,也一定会有旁的人来做这件事情……你喜欢她,她也只是利用了你。说到底,我们都是一样的。”

张陶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垂着头,似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山风压着树梢低低刮来,地面雪层翻起飞屑,寒意逼人。
我转过头默默看着他,突然想起旧时年少常常拎着几坛梨花白,坐在高高城墙上喝酒的情形。犹记得天际边云卷云舒,暖暖的日头教人舒服极了。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聊着大话,喝醉了便躺着睡一晌午。
彼时,我们并没有喜欢谁,可却拥有那样快活的心境。


“你为何……要那般对香馠?"半晌,我叹息。

“那日,我自察事态不对,情急之余决定先将她送走。她什么都不知道,在房里哭了一夜。”张陶沉默了一下,怅然道,“这段时间一人独自想了许多,还是不同你们一起出关了。我要去找回香馠,她是我亲自娶过门的妻子,余生有幸的话,一定好好爱护她至白头。”

“当初你无故遣她岀府,那般单纯的女子,想必已经伤透了心。”
“即便如此,我也一定要前去,”张陶咬咬牙,一脸毅然,“我都想好了,若是她不愿意原谅,便直跪到她回心转意为止。”

其实,他何须担心这些。
香馠向来是个温情善感,心底柔软的小女子。
她哪里舍得让他下跪,恐怕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会急急扑过去,埋怨夫君来得太晚。
我在心底略微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现在告诉他,“前几日,我己经探到她的消息。目前情形还不错,就是身子轻减了不少。不过你可安心,凡是女子孕事初期,大抵都是这般不思饮食,后头便会好上很多。”

张陶闻言全身一震,顿时手忙脚乱,只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
“她,她那时走,并未提及已有身子……”
我哑然失笑,“她如何会告诉你,那时都以为你不要她了。诺,这布条上便是她歇身之所。”
张陶用力扯住手中缰绳,身下马儿的一声声嘶叫更是让他方寸大乱,“……我,我现在立即回去找她。”

早料到,他会如此决定。
我遂好笑道:“放心,都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待过了前方这个山头便是分岔路口,往右拐上另一条道,然后径直往南便可。”

望着张陶一脸忽悲忽喜的表情,我却只觉莫名心底一阵酸疼。
如今他也终于懂得,世间何物最是值得珍惜和放下。我们从各自的魔障中惊醒过来,百般滋味皆全,若终有一人能得圆满,也是极好。只是我们打小一起长大,如今却真真是要分道扬镳、从此各自天涯。

“……他,如今已然明了你是谁,可还恨?”
张陶好不容易定下神,约是见我仍神情恍惚,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问出声。

佛说:随缘放下,心安便是归处。
我定定望着张陶,微微笑弯起了眼睛:“不,我不恨他,只是不再喜欢他了。”

为了喜欢一个人。
拼尽了所有,撞得头破血流,最终也只换得一场处心积虑的欺骗。
就算是一个傻子也该知道,一遍遍凌迟在身上的伤口到底有多疼。卫子玄带给我的疼痛,如同入冬来这第一场漫天飞舞的初雪,那些痕迹悄然无声化作冰水,已然浇熄了心底明灭的期望。
曾经愿得一心人的桃夭之约,覆水难收。

前方的分岔口渐渐近了。
那是整个山脉的承接点,往西,便能看见雄伟的禹关在天际尽头若隐若现。而张陶东去,便可直达洛晏城旁的临郡县,找个不起眼的客栈做些伪装,再寻条水路南下,想必就没有人可以找到他了。

韩菹文也对张陶的决定表示尊重,临时还特意拨了几个人留给他防身。

“记得,那个算命先生吗?”
张陶微微苦笑,“如今想来,倒真是神批了……”
我想起当年那位被气得七晕八素的看相老先生,也不觉莞尔,“真可惜,后来再也没有看见他。不然,可教他再测测我日后光景如何,能不能守着一株老树安稳过一辈子,闷了便同你喝老酒。”

听闻此言,张陶脸上的神色越发黯淡了。
彼时少年的美梦,被紧紧捏在手里化作了尘灰,大风吹过便烟消云散,不见痕迹。
我和他心里都清清楚楚地知道,此去路途千山万水,今后不但再无重聚的日子,怕是连封普通的书信都不能互通。

四下,气氛有些凝重起来。
我干干地咳了一下,玩笑道:“话说回来,下辈子你干脆娶我吧。如此一来便是大大赚了,既有贤妻,还得人陪你喝酒丢骰子玩儿。”
张陶认真想了想:“那便一言为定,你可不能再耍赖了。”

旧时常卧庭中,他挥剑习武,我在一旁无聊地数林中落花。
彼时,这样的玩笑话我们也曾说过无数回,可无论哪一回,都不如今日这般说出来教人忍不住心恸。

韩菹文一本正经地上前凑热闹:“若是这样,我这个做哥哥的便第一个不应允。”
“为何?”我不禁大奇。
“你瞧瞧他,肤色较常人黑上许多,将来若是生个女娃,岂不是糟糕?”
张陶一愣,满脸尴尬挠了挠头,遂老老实实地不再吭声。

我笑疼了肚子。

大雪初融,暖阳当空。
张陶最后与我们深深对望了一眼,然后,毅然策马掉头离开。
金色阳光在不远处的林间舞出斑驳光亮,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快,穿过半人高的荒草丛,渐渐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密林间。
我只觉眼睛有些酸,似有热热的东西流了出来,不一会儿便被风干,残留在脸上刺刺微疼。

四野枯草蔓蔓,张牙舞爪,如草木皆兵。
韩菹文回过神来,忙打起精神催促,“我们也赶紧上路,时间不早了。”

我点点头,正待策动手中的缰绳。
却见不远处的上空扑腾出一群灰色大鸟。
它们纷纷嘶哑地鸣叫,张着仓皇的翅膀,像是受了极大惊吓般,急急往四处的茂林匆匆掠去,转瞬没了一丝一毫的动静。而林子那头依旧平静如水,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般,空气如凝结,连树叶都没再继续晃动一下。

韩菹文有些狐疑,警觉地直起身打量望去。

只见方才已经空无一人的林子前,突然,有一个人急驰而来。
那道身影,竟好似刚才同我们告别的张陶,他挥动着手,好像正隐隐叫喊着什么,
我不由讶然策动手中的缰绳,刚想往前移动两步,便听见一个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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