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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荷淡淡一笑道:“我一介不入流的侍妇,哪当得起小主的称谓,高公公快莫如此称呼。”
来人正是天子近侍高福全,身着一袭四品补绣孔雀绛紫蟒袍,手持一柄白马尾拂尘。许是高位锤炼,身上的青涩懵懂已然尽去,更添了几分威严,此时却低眉垂目,弯腰赔笑道:“无论小主是何品级,在奴才心里您都是主子,小主莫要折杀奴才了。”
“高公公,多年未见,您更老练谙达了。”清荷抬眼赞道,却并不问他为何而来,只说些闲话,“瞧您气色,当是越发惬意了,这几年过得可好?”
“多谢小主惦记,托小主的福,奴才还算过得。”高福全恭敬答道,说话间他抬眼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位昔日的宠妃,一身布衣,简约从容,却并未在她眼中看到如他所料般的希冀与渴望,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笃定与淡然的眸子。他不由微微一愣,旋即垂下头。
恰巧从蓉端茶入内,清荷收回目光,含笑相请道:“此处不比宫里,公公吃惯了好茶,我这里的自然入不得口,只是进门是客,公公担待些罢。”
高福全连忙道不敢,敬谢未领。清荷也不再勉强,自己端了茶盏浅酌,屋内顿时陷入了沉默,只有几缕阳光自窗倾泻而入,落在地上,能看到光线中的浮尘在空中上下飞舞,隐有时光流动的错觉。
两人虽未交谈,高福全的心中却并不平静。他这次来,确实是有任务的。不是别的,正是奉了他主子——当今嘉陵皇帝的命,来看望曾经的汐妃。高福全深知皇上此举皆因心中仍未忘情,所以才会如此患得患失,这趟差实际上是为他主子打个前站,探探“敌情”,因此这差事他看重得紧,对待夏氏也仍是如以前般恭敬。
可他这次见到清荷,虽仅仅说了几句家常,却敏锐地感觉到这个一向柔顺的女孩儿身上竟多了种莫名的气场,颇为震慑人心,这种压抑感让他想起了宫中的一位主妃,心中不自觉地提起了几分小心。
“小主……”高福全见清荷半晌不语,终开了口,声音却刻意压得很低。清荷也随着他放低了声线,不知两人在说些什么。从蓉在外头石阶上侍立,心潮起伏不宁。不知皇上派高公公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会宣召主子回宫么?她很想知道屋里的两人在谈些什么,可尽管屏住了呼吸倾听,也只听到几个断续的字。
不一会儿,高福全躬身慢慢退了出来,她连忙站正颔首,高福全对她点点头,叹了口气,径自离开了。这厢,从蓉见他离去,连忙挑帘入内,却见清荷正端坐喟叹,脸上一副无奈却坚定的神色。
“主子?方才高公公可说了什么?”从蓉换上新茶,问道。
清荷却不答,抬头仔细看了她一眼,反问道:“若是我们回宫后必须重新开始,过很苦的日子,你怕是不怕?”
从蓉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立时激动起来:“主子您是说……方才高公公是来宣读诏书的?”
清荷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从蓉茫然了,既然没有宣召,主子为何这么笃信一定会回去呢?三年时光,宫中人事也已几经变迁,新旧交替,主子的信心又从何而来?
清荷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一般,端起茶盏送至唇边,却并未入口,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其实,我并无把握。这只是一场赌局,庄闲都是我自己。所以,无论结局实际如何,我都是输家。”
“主子的话太深了,奴婢还是不懂。”从蓉依旧不明白。
“其实也简单。这三年里,每到我的生辰,总会有人在墙外吹笛,这事你应该记得。我赌的,只是他还没有忘了我。”清荷抿了一口茶,将杯子握在手中,语气淡淡,似是在说别人的事。
“奴婢当然记得,还曾好奇过是谁,只是见主子厌弃,才不敢多嘴。”从蓉眼睛一亮,并未觉察出主子的异样,“原来竟是皇上……”
“也许……”清荷敛眉看着手中的杯盏,幽幽道,“我们要预备接驾了。”
佛堂檐下燕归来
“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平身。”嘉陵合上书页,置于案上,捧起茶盏饮了一口,方道,“惠妃可知朕召你来所为何事?”
自淑容皇后驾薨,后位空缺,这后宫之中便以惠妃位分最高,颐妃与丽妃皆低其半品。照理说,六宫应当交予惠妃执掌。但这贾惠妃生性恬淡,低调喜静,并不好权柄,故而才将后职托于苏、万二妃共同协理。
惠妃贾滢久居淳熙宫并不常外出走动,且已久不承恩,今日闻召,心中也甚是疑惑,故而回道:“臣妾愚钝,还望皇上明示。”
嘉陵颔首,示意她入座。贾滢谢恩告罪,垂首敛眉,侧身浅坐于下首椅子上,静待谕旨。嘉陵略一思索,问道:“景琰今年也有十五了吧,近来学业如何?”
“回禀皇上,”贾滢起身道,“琰儿天资驽钝憨直,幸好尚算勤奋,课业虽未落下,到底也算不得隽拔,平平罢了。”
嘉陵摇首道:“朕却认为惠妃太过谦辞。朕一直在暗中观察,景琰虽天性憨直,却并不乏机智果敢。朕也考过他的课业,能言善辩,出口成章,且思维缜密,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笨拙。只是他为人谦善逊顺,不爱拔尖儿,想必是袭承了你的处世中庸之道。你教育得很好。”惠妃起身应诺。
嘉陵沉吟片刻,道:“若依你看,他能当何重任?”
惠妃闻言甚异,讶然道:“他才多大,能当什么重任,皇上莫要说笑了。”
嘉陵正色道:“朕并无说笑,确实有件谋划要用到他。琰儿虽年轻,却也算不得小儿,朕在他这个年岁已登大宝两年了。”
“可是,琰儿性格憨厚,并不擅长周旋筹措,万一坏了皇上的事,岂不是天大的罪过?”惠妃婉言拒绝。
“这个你不用怕,朕自会找人教他。你信朕的眼光,不会看错人的。”嘉陵循循善诱。
“但是……”惠妃仍旧不放心。
嘉陵打断了她:“你做母妃的,要对他有信心,他是个男儿,终究有一天要独当一面的,你还能照拂他多久?”
惠妃见皇上态度如此坚决,知已成定局,遂叹了口气,只得接受了。
嘉陵见她不再反对,方满意道:“既如此,朕便与你做个交易。”
……
“什么?!”惠妃贾氏惊得站了起来,瞪大的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掩着口发不出声来。她惊异于自己所听到的讯息,简直太荒谬了!
“你现在要做的,只是替朕守密,且好好教导景琰。你放心,朕这个谋划甚为长远,并不在一时,景琰还有很多工夫习学补拙。再者,此事若成,对你这个母妃也有惠泽。”
“臣妾定然守口如瓶。”惠妃心中的震撼尚未平息,仍旧担心道,“只是……皇上此举实在太冒险了。”
嘉陵笑笑,不再多言。
“皇上,该起驾了。”总管太监高福全的声音适时响起。
“走吧。”
该解决的事情总要解决,该面对的人总要面对。其实,自打那天莫水寒在御花园引出了嘉陵心里的话,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心中的隐痛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反而因一天天的积淀,让他的心再容纳不下其他,几至溃败。
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未去尝试爱过一个人;在遇到她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懂爱,也不会爱。
对于许皇后,他以为只要将她放在那个众人艳羡的位置上,敬她,重她,那就是爱——原来,却不是;
对于丽妃,他以为给她最好的珠钗玉坠,专宠长情,那就是爱——原来,那也不是;
对于清荷,他以为自己已然爱了,那么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可自己却伤她最深……
他负了皇后深沉的爱,负了丽妃热烈的爱,更负了清荷最真的爱。
至于其他妃嫔,他根本不敢再去想,自己究竟负了多少人……
难怪后宫怨气深重,这都是他自己做的孽。那么如今,他所品尝到的苦涩与隐痛,都是应当的罢。
许皇后已然病逝,纵有心也难再弥补;万丽妃现掌重权,没有比这个更能让她兴奋的了;而清荷——他必须做点什么。
……
“皇上驾到——”高福全细长的嗓音在院外响起。门锁被打开,走进一个人来——一个身着明黄袍服的人。
“犯妇夏氏参见皇上。”“奴婢参见皇上。”
袍角下方,一前一后跪了两个身影。
嘉陵帝双手扶起前面那个柔弱的女子,动容道:“你……受委屈了。”
清荷本镇定自若,却因他这一句话,莫名地鼻尖一酸,险些就落下泪来。她慌忙忍住了,待泪意尽失,方才平声道:“皇上多虑了。为我朝社稷祈福,怎么算得委屈?”
她不着痕迹地挣脱嘉陵扶着她双肩的手,迈上石阶挑起布帘,垂眸道:“请皇上入内。”
嘉陵一怔,定定地看了她两眼,才提步上前,闪身走了进去。进得堂屋,四下打量,发现屋内陈设简陋,四壁斑白,没有一件多余摆设,不禁皱了皱眉道:“你就住在这儿?”
清荷跟进来,微微一笑:“草堂陋室,哪比得琼檐玉顶,本就不是天子该待的地方。奴婢倒觉着舒服得很,清静自然,有利修行。”
嘉陵回头看着她,抿唇不语。
果然小全子没有说错,她的确变了。三年未见,原以为这次相见她必定会哭怨,因此他本做好了任她打骂的准备,纵然她仍恨自己,发泄一顿也就是了。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种态度。
没有眼泪,没有怨念,没有一切原本应该有的情绪,甚至她还在笑。可是她的笑却并不是为了重逢的喜悦。那笑容中透出一股疏离,让他有些抓心。
他本能地走到清荷身边,试图接近她,可他伸出手去却再次落了空——对面的人若无其事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一段距离,一段他刚好够不着的距离。
他挫败地甩下袖子,低声叹道:“朕知道你心里有恨。朕不妄想,只求你发出来,莫要憋在心里,伤了自个儿的身子。朕就站在这里,任你打骂,绝不退一步。”
清荷并未答话,只从桌上沏了一杯茶奉上,淡淡道:“皇上说笑了,奴婢并不恨谁。皇上贵为天子,奴婢只是一介犯妇,又岂敢犯上?”
“朕明白了。”嘉陵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眸中跳出的一丝愧疚让清荷晃了一下神,“你是在用这种方法惩罚朕。你要让朕自个儿感到愧悔,因为这种心理的折磨比身体上的惩戒更重,是么?”
清荷垂眸望着地面,洁净得没有一丝尘埃,只有几许光影晃动。屋内光线本就暗淡,让两人的沉默衬得更加压抑。
许久,嘉陵叹了一声,道:“你告诉朕,要如何做才能让你不再恨?”
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与失落,清荷也不再拿着,脸上笑容渐渐收了,凝眉道:“皇上错了,不是为了奴婢无恨,而是让皇上卸掉心头的重负。”
嘉陵点头道:“你怎么说都行。说吧,朕一定替你办到。”
清荷却陷入了思索,半晌却问起了一个人:“不知道太医院杜院判是否仍在职?”
嘉陵帝一愣,不知她为何会提起他来,心头不免有些泛酸,到底还是答道:“仍在。察其究竟,他不过是被牵连,只罚了三十大板与半年俸禄,仍旧放出当值。你问他做什么?”终究还是没忍住。
“不过随便问问。杜院判毕竟是奴婢的同乡,若因此事被牵连进去,毁了前程,奴婢的罪过就越发大了。”清荷轻描淡写。
嘉陵皱眉:“莫要提别人了,你还没说要朕做什么?”
“奴婢要回宫。”
“什么?”嘉陵有些惊讶,继而大喜。他本就有带她回去的想法,怎奈摸不清她的念头,一直不敢提出,没想到她自己反倒说了出来,怎么能让他不感到惊喜。
“皇上是不是不准?”清荷抬眼望他。
“怎么会。朕巴不得你能回去……这么说,你肯原谅朕了?”嘉陵眸中写满喜悦,“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你放心,朕一定不会再伤害你……”
清荷淡淡一笑,没有答是,也没有反对,任他自己一个人陷入狂喜。
“皇上可能做到?”待他情绪稍微平复,她说出自己的疑惑。毕竟,她出宫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要回去,自然也得征得太后首肯。
“你放心。”嘉陵仍旧喜不自禁,“朕有把握,绝对能说服母后。”
“若是这样,奴婢就放心了。只是奴婢仍有一个要求,请皇上答应。”
“你说。”嘉陵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哪还有不准的道理。
“奴婢知道此次回宫,必然要经历一些风雨。奴婢恳请皇上半年之内,不要翻奴婢的绿头牌,更不要因听了闲言碎语,而随意惩治他人。奴婢希望越低调越好。”
嘉陵看着她,眸中露出探究的神情。这个女子,还真是有些不同寻常。
“好吧,朕答应你。你等着朕的消息。”
风雨欲来独凭栏
“啪!”
慈安宫内,淳宁太后气咻咻地在内殿中踱步,倏地一拍身旁的黄梨木镂刻翘头案,指上的琉璃护甲被她的力道所震,竟然裂开了细碎的缝。她看也没看,厉声道:“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把皇帝引过去的?”
众人均垂首缄默不言,只有下方跪着的小太监硬着头皮回话道:“回禀太后,太后严命,谁敢在皇上面前提起……”
淳宁微微眯眼,轻哼了一声:“那个不孝子还在外面?”
“是……皇上已在殿外跪了半个时辰……”小太监已然开始哆嗦。常跟着太后的人都知道,淳宁这下是动了真气,都怕一不小心触到了霉头,当了太后迁怒的靶子。
“居然又来这招!哼,年轻的时候为了丽妃那个狐媚子就这么跪过,那时候哀家当他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还是这个样子!小喜子!”淳宁回首一指角落中立着的人影,甩手道,“他们都是点儿废物,你去给哀家把皇上劝回去!就说哀家现在身体不适,歇下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奴才遵旨。”首领太监郭进喜从角落的暗影中向前挪了几步,应声答道,转身出去了。淳宁太后扶额坐下,仍觉胸口憋闷。她重重地呼了口气,刚接过茶盏吃了几口茶,便见他又转了回来,问道:“可劝回去了?”
“回太后娘娘话……皇上刚一看见奴才,就跟奴才讲‘什么都不必说了,母后不见朕,朕绝不离开’——奴才无能,请娘娘降罪。”郭进喜也甚为无奈。
“怎么还是这么个犟脾气……”淳宁太后无力地叹了口气,伤感道,“他就不想想,若婷那孩子才走了几天,他就要接那个罪妇回宫,他这么做别人会怎么看?他又怎么对得起若婷……”说着,便红了眼眶,声音也带了几许哽咽。
郭进喜见状,连忙劝解:“太后对孝贤皇后的拳拳挚爱之情,实在让人动容,可是太后娘娘也要当心身子,切莫过于伤心。若让皇上知道您又因思念孝贤皇后而伤了身,怕会愧疚得很。”
“呵,哀家这把老骨头怕是在他眼里碍眼得很了,哪还有什么愧疚不愧疚。要真愧疚,就别在这个当口儿做这种事!哀家没杀了那个罪妇已经是看在皇帝面子上了,她就该在寺院里终老,居然还想回来?谁知道她安得什么心!”淳宁恨恨地说道。
郭进喜眼珠一转,道:“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淳宁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其实依奴才看来,太后娘娘倒不如顺了皇上的意思,将那个人接回宫来。”
淳宁立即瞪了他一眼,啐道:“呸!胡说什么!那个祸害害死了哀家的孙儿,哀家怎么能接她回来?她最好想也不要想!”
“是……太后娘娘说的对,但是您想想,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皇上已然铁了心要接回来,而您又坚决不准。奴才愚见,奴才觉得一来,母子俩为了这么个女人僵持着,生了嫌隙,太不值得;二来——”他近前低声道,“二来,皇上既然心里有她,两人未必不会私下见面,如此一来,倒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更放心些。娘娘您说,这可在理?”
淳宁太后显然被他的话说中了心思,沉吟片刻,哼道:“你说的倒不错。哀家就将她安顿在慈和宫,看她还如何近得了皇帝身!”话虽如此,到底有些犹豫,“可是哀家这么提出,皇帝会答应么?”
郭进喜笑道:“太后放心,皇上必定应的。奴才以为,这突然提出要接回宫,不会是无风起浪,必然是那一位主动要求回来。既然她要回来,那就不得不依着太后娘娘的意思。”
“既然这样,那你就赶紧把皇帝请进来罢。跪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心疼自己……”
郭进喜说得没错,清荷听到这个安排之后,并未提出任何异议,相反地,倒是觉得心中安稳许多。太后的用意她看得很明白,无非是要把她放在眼皮底下严加看管,虽然难免不会吃点苦头,但总好过住在别人宫中。若是住到颐妃处倒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