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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宫的路上,哲妃的神思并未系在皇嗣的事情上,她只是困惑于瘦削少年的那抹笑意:一个清秀的男子,怎的能笑出那般哀艳凄绝的滋味?
第七十六章 献床弩
转眼已是年关,蟾都内繁华热闹,椋宫内的众人却觉得:这也许是开国以来最为冷清的一个大年。从前太后喜欢邀众妃子小聚,捎上四少一块儿宴饮,如今许是年纪大了,颇厌烦吵闹,除了请安,谁也不见。
睿帝似乎和桐太后一般喜好,除了夜间会去各宫走动,其他时候皆在龙眠殿,连皇后的合鸾殿都极少去了,也不知是四少为了避嫌而为,还是睿帝刻意吩咐,总之中宫那一块地方,平日里是半个人影都见不到的。
正在众人以为元宵节也要冷清度过的时候,边关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北辽契丹人在中原生事,睿帝大怒,一气之下将元宵宴一并取消,整个正月椋宫皆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已不单单只是冷清可言。
“怎么了,都哑巴了?朕在问你们话!”睿帝殿上拍案,已是怒到极致。契丹人屡次在边境生事,如今竟越过边境烧杀抢掠,致使靛朝子民死伤惨重,而迟延山周边四镇生怕触怒龙颜竟然隐瞒不报,若不是东北巡察使上奏,他恐怕现在还蒙在鼓里!
殿下众臣连头都不敢抬,睿帝龙颜震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沉寂良久,终是有一人出列,紫色官袍加身,其上锦鸡纹样鲜活,正是工部侍郎四少,但见那人从容开口,神态面容皆是一派坦荡自在,令众人皆有心头一松之感。“陛下息怒,时值正月,正是契丹人粮食紧缺之时,外族骁勇善战,迟延四镇力有不敌,会发生这种事也在情理之中。”
齐凤臾早已习惯了此人在朝堂上的态度,如今见她出来说话也全将此人视为一般臣子,脸色也未见好转,“隐瞒不报这也是情理之中!简直是胡说八道!”
众臣一见四少出马也未平息睿帝心头之怒,心下又是一阵惶恐,惟那殿中央站着的少年不慌不乱,“陛下此言差矣,且不说迟延四镇与蟾都相隔五百里有余,就算是离蟾都不远,若是传报之人在路上得遇阻截,消息传不到也实属正常,更何况契丹人既已踏过我朝边境?”他这般说话,方才一干沉默不语的朝臣皆附和道:“是啊是啊,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殿下众人见风使舵的本事见长,齐凤臾黑眸微眯,面容更添冷色,于是底下众人瞬间禁口,一时间琼泰殿鸦雀无声,这也正好,四少还有话说:“启奏陛下,如今再来追究隐瞒之事已是晚了,于事无补,不如商讨如何驱逐契丹贼子,这才是当务之急。”
这番话说得确实有理,齐凤臾看向那殿中央人的眼眸中滑过一丝痛楚,须臾便不见了。似是又想到了什么,齐凤臾收回目光,捏了捏鼻梁,道:“玉侍郎说得有理,尔等对此有何见地?”他语气见缓,脸色也不再是一片青黑,众人便大了胆子,也敢开口说话了。
说着说着便提到派何人去迟延山镇压动乱,众人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齐凤臾看着一干众人皆畏首畏尾,生怕说错什么话,顿时也失了继续早朝的兴致,干脆退了早朝,由他一人独自决断。
睿帝修长挺拔的身影才消失在众朝臣眼中,这边便又重新炸开了锅。
“北辽素来忌惮我朝强弓硬弩,如今前来滋事,怕不是只抢夺粮食这么简单吧。”
“是啊,难道说如今只是个小菜,后头才是真正的餐食?如此可怎生是好?楚良楚尚书虽是布阵高手,却欣慰莽撞冲动,更何况东北边境多山麓,军阵易散,要想击退契丹小儿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先别危言耸听,也许真的只是那些契丹人活得腻味了呢?蛮子而已,哪里会想到如此深远的事情上去,别自己吓自己了!”
“那可不一定,传言说北辽与景荣侯相互勾结,景荣侯那人心思诡黠多变,指不定给那契丹人支了些什么阴损招数呢,这次……莫不是真的打算反了吧?”
齐凤臾回到龙眠殿,一边喝着安溪观音,一边思量着这契丹人的犯境之事。他知晓的比一干朝臣要多上许多,由此也不会胡乱猜测,据傅阅谨的线报:景荣侯已是身至邳州,看来此次契丹人的动作并非一时兴起,乃是蓄意而为。
无相寺那会儿玉寒已将弓弩图等全全毁去,这人没了那东西拿什么去和契丹人交易?如若不是这般,那契丹人又何以莫名越过迟延山?如此想着心下也明白了几分:约摸是景荣侯暗中又与北辽勾结上了,北边以动乱引靛军进攻,继而追加兵力诱敌深入,届时南边邳州伺机而动,如此这般便可教自己顾此失彼,措手不及。
好狠的计谋,真真是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了!想起临湖小轩内的一跪,齐凤臾至今难以释怀,有生之年必要将此人生擒,要他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正如此想着,听闻梁公公在殿外道:“陛下,玉侍郎求见。”
待玉寒进了龙眠殿,他便瞧见此人并非空手前来,而是托着一副弓弩。褪去墨紫色官袍的玉寒,身着一袭天青色的长袍,与素日一袭白衣模样有些不同,神情多了几分肃穆,“微臣此次前来是想向陛下讨个差事,微臣愿领兵前往迟延山平乱。”
“你如今是工部侍郎,哪里有领兵作战的道理?”想也没想,齐凤臾径直拒绝。
“陛下请看这个。”她将拿来的弩呈到齐凤臾跟前,指节鲜明的手指映着乌木,越发的瘦、越发的白。
那弓弩与平日所见的不同,好似几个更小的弩连接而成,而弹簧结合处似乎比从前的更加简单,甚至可以拆卸下来,看向身旁的玉寒,齐凤臾问道:“这是改造好的?”
玉寒摇了摇头,淡淡道:“这是模子,照着这个放大数十倍,以铜弩廓代替木弩廓,由多头牛力绞轴上弦,威力强大,活动臂等皆可拆卸伸缩,用以方便运输和调整射程。想必陛下也听说过战国时期的连弩,微臣此次正是由连弩想到此物,若是将原先的箭头改换成十字星状抑或米字型,射杀力必将提升十倍以上。”
她顿了顿,“如此庞大的床弩若是一次只能发射一枚铁箭,那便十分不利于对付灵活机动的骑兵,故而微臣想起了诸葛先生发明的元戎,元戎拉臂上弦能快射十支羽箭,经微臣改造过的强弩,拉臂上弦更胜一筹,可五十支铁箭齐发,到时,任契丹骑兵再快,也快不过床弩所射之箭。”
她神色间是满满的自信,提及契丹人令人闻风丧胆的骑兵亦是一副轻蔑模样,齐凤臾恍惚间竟觉得从前那个肆恣张扬的玉寒又回来了,半晌都未说出话来。直到那人道:“陛下,微臣愿督造床弩,率兵踏破延迟山缺,将北辽宵小赶尽杀绝!”他才猛然惊醒。
仔细端详那精致的小弩,齐凤臾想象着数十倍于这东西大的床弩,“你觉得放大数十倍后,弩廓能够承受得住弩臂、绞轴的重量?况且接合处能否吻合无缝这还很难说,你如何保证床弩能在山地运用如常?”
他问得甚是有理,玉寒想了想,道:“陛下,承重无需担心,若是从前的木弩廓,那自然是个难题,可若是将弩廓换成铜质的,情况则大大地不同了,铜铁之类原就比木石强韧,不仅如此,弩身对拉力的承受也将成倍增长。至于陛下所言的山地作战,微臣倒有新的念头,如若可将床弩安置在战车上,随战车运作而改换发射方向,如此问题便迎刃而解。”
思忖片刻,齐凤臾道:“既然如此,你且去工部军器局督造出样弩来,待朕看过床弩战车的样子再作决断也不迟。”说罢,他便挥了挥手,教玉寒退下了。
这才是真的玉寒,提及弓弩之时,那人冷冷的杏眼这才亮了,连她自己大概都不知道她那时冷淡的面容下是怎样的眼神,如此灼灼发光,他想不通:这人究竟是怎么了?难道真是化作了男儿,只想以玉生烟的脸面在这朝堂上争一席之地?
他记得那双骨瘦如柴的手,指点弓弩之间,掌心皆是伤痕,血渍刀伤斑驳扭曲,若是单为求那所谓的一份自在、求一个功名,她又何苦如此急不可耐地要去迟延山?那般焦躁的样子实在不是此人的风骨,与之前那般冷若冰霜的模样更是判若两人,“玉寒,你究竟怎么了?”齐凤臾垂首自问,却真真是没有头绪,只想着待时日长了那人于是会露出些许端倪……
第七十七章 将远行
齐凤臾说要等样弩出来不仅是为了确定床弩的功用,还有一点更为重要,那就是:静观其变。他想要看一看,北辽动乱的走向究竟如何,是一直如此不温不火,还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若是前者那必然是精心策划好的,若是后者……局势就有些晦暗不明了。
看了好些天,果然还是原先那般程度,依旧是烧杀抢掠,却不见有人马增多的迹象。照理没有靛军前去镇压,契丹人更该趁火打劫,可事实分明正巧相反,这更是证实了齐凤臾心中所想。
正在他盘算着派多少人马前往迟延山之际,玉寒督造的床弩战车完成了。第一眼瞧见那架在战车前硕大的床弩时,齐凤臾便被惊呆了,看着玉寒见各个部件逐一拆卸下来,再组装成原样,他不禁暗自庆幸:幸好……这人……是他的臣子……幸好……这人未曾将玉暖之死归咎于他……
“诚如陛下所见,床弩战车沉重非常,远非一般马匹可以拉动,故而只能作防守使用,不过……”她将竖在战车前端的铜轴转了转,便可见床弩的箭头指向了另一端,“因是用了可以旋转的竖轴,故而床弩可随射击对象的移动而转换位置,无需射击只是还可将床弩卸下,如此一来战车便一物两用,故而十分灵活,不知陛下对此满意与否?”
齐凤臾走上前,端详着眼前的利器,沉静如水的面色上看不出半点端倪,然……玉寒知道,他在想:于何时何地令床弩惊现人间才能彻底威慑住契丹骑兵。
近年来北辽精于提升骑兵的威力,甚至训练出了堪称“草原神军”的铁甲骑兵,战马身披铁甲,除了四蹄和双眼没有任何可以下手的地方,强弩在这样的骑兵面前已近失效,而此刻……一切都将不同。
“演练给朕看看。”他看向玉寒,倨傲的下颌扬起。
玉寒躬身道:“是陛下。”随后便将五十枚装有米字型箭头的长箭搭上弩架,扬鞭一挥,与战车反向而立的牛向后绞轴上弦,瞬间铁箭齐发,将院中那颗十人环抱粗的槐树强力推倒,一时间尘土飞扬,弥漫人眼。
“陛下,近程击杀不必使用如此利器,可换作小型元戎,攻城守地若有此物却是大大不同,微臣愿携床弩北上迟延山,望陛下恩准。”她跳下战车,跪在齐凤臾跟前,冰凉的眉梢挂着几丝狷狂之色。
“此去迟延山定不止是镇压动乱如此简单,想必你也料到景荣侯必有所动作,如此你还能保证凯旋而归?”她要做他的臣子,那他便依了她,做她的帝王,一语问出,尽是君临天下之风,与待他人无异。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微臣自负,却也敢向您道一声:此去延迟,不破北辽,誓不还朝!”她低下了高昂的头颅,重重地朝齐凤臾叩首,似是一场诀别,却慷慨激昂,令闻者心潮澎湃。
元禾九年正月二十四,宜远行。
玉家父子兵分两路,分别自蟾都东、北两门策马而去,赶向延迟山。玉霄被封:怀化大将军,领一万人马作先锋,自北路先行。四少被封:怀化将军,率五万人马及辎重粮草紧跟其后。另有二十万大军蓄势待发,待睿帝一声令下便可奔赴迟延战场。
齐凤臾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驶出蟾都,恍然间觉得:此地一为别,今生无归期。呼啸的北风扬起官道上厚重的沙尘,许久之后便遮住了那数万人马,连背影都辨不分明。
“陛下,酉时了。”梁公公在侧旁小声道。
齐凤臾猛然回神,夜幕早已降下,而他已在这城门口站了三个时辰,捂住自己的双眼,方才那睥睨天下的气势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脆弱,“朕竟觉得……朕这是在送她去死……”
“陛下……回宫吧……”梁公公见睿帝如此隐隐地心疼,却说不出什么劝慰之语来。
回到椋宫,洛慈手中拿了封书信,正候在龙眠殿门口,见着齐凤臾的身影立时跪下了:“陛下,这是娘娘留下的书信。”
拆开,是一份靛朝疆域图,上面各色记号标得到处都是,还有蜿蜒的战线交错纵横,齐凤臾一看便知这是齐博臾各处暗桩所在,然当他的眼眸触及到图的右下角时,英挺的剑眉立时被拧成了扭曲的形状。刚硬遒劲的蝇头小楷印入眼帘:“若有还期,愿得见哲妃之子。”下边还写着:“其葵至日乃每月十四,望陛下多多费心。”
梁公公间睿帝面色不善,刚想凑上前去问问,却在瞥见那两列字时住了嘴,连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齐博臾此刻身在邳州,一只信鸽停在肩头,取下绑着的竹筒,抽出内里的纸张,只一眼唇角就莫名地勾起,将那片纸揉成一团,略微发力便瞧见指间有细沙落下。信上说工部侍郎造出了铜质的床弩战车,已奔赴迟延山,“玉寒啊玉寒,本侯原以为自己已是天纵奇才、无可匹敌,却不料这世间竟有个你可与本侯并驾齐驱,呵呵……”
无相寺一行他不得不承认那人计谋百出、胆识过人,那一败他虽有怨气却也心服口服,可如今他真是十分欣喜,那人竟也精于兵器制造,好似比自己还略胜一筹,果然了得!拍了拍手,将指尖的余灰去了个干净,他转身吩咐道:“备马,本侯要去迟延山。”
邳州这里只一个楼凉月还不足以让他留下来对付,倒是那人……是时候再会了,更何况……他要是去晚了……万一那人死了,岂不可惜?手握成拳凑到嘴边,他低声咳嗽了一阵,心口好似有些细微的麻痒,伤早已好了,却不知为何残留了一点隐疾,想到那人竟有些心悸。
这边玉家父子就快到迟延四镇了,邳州太守便反了,与此同时契丹兵力骤增,一时间南北战火纷飞,靛朝歌舞升平的表象被撕裂,动荡开始,蒙在鼓里的众人这才看清:要变天了……
齐凤臾坐在龙眠殿内看着那一张疆域图,漆黑的眼眸晦暗不明,果然如那人所料,不只是邳州,稍远一些的冧州、邛州一并皆反了,毫无预兆,泙州太守楼凉月一时应接不上,南方战局堪忧。
剩下的二十万兵力是派去东北抗辽,还是派去南方平反,抑或是各分一半?一时间齐凤臾很难抉择,照傅阅谨前去探查所得:玉寒在这图上所注皆属实情,分毫不差,如此这般,事情就越发的难办了。
元禾九年二月初三,玉家四少晚玉家老爷子一步,终是赶到了迟延山,一入营帐,玉霄立刻迎上前来:“你怎么才来啊,北辽此次派来的是最精锐的铁甲骑兵,人数越来越多,我军死伤惨重,你说这可怎么办啊?”事情虽说得严重,可神情之间却依旧是不甚正经的模样。
看了玉霄一眼,玉寒立时紧皱眉头。也不知是玉家老爷子久经磨砺,还是什么别的缘故,玉暖死后竟与先前别无二致,“爹,暖儿死了,您不伤心吗?”
玉霄也未曾料到玉寒冷眼一瞥下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僵了一会儿便长叹了一口气道:“寒儿啊,为父老了,禁不起折腾了,回想起来:这十多年为了保暖儿,你受了太多委屈,为父不忍心啊……当初保他乃是为了保玉家,如今……唉……强留不住啊……”
玉寒低垂了眼帘,只片刻便将神思又转到契丹人身上:“爹,此次您是主帅,为何不径直安排进攻?等我来干什么?”
“陛下的密旨,六万人马,还有即将跟过来的二十万大军皆听从你一人调遣。怎么?你不知道?”玉霄心下也狐疑,却见得玉寒面色愈加的冷淡,也就没有细问。玉寒和睿帝的事情,他这个做爹的又怎会不知?被困春锦阁的那些日子,睿帝亲自前来谢罪,而玉寒究竟在考量些什么,他竟然看不出。
“陛下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爹你又何必多问?”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玉寒径直坐上了主帅的位置,毫无表情的脸上半分血色也无,看得玉霄一阵揪心似的心疼,“寒儿,你究竟怎么了?难道连爹都不能说?”
玉寒听得此言猛地抬头对上了玉霄的双眼,良久终是无话,重又低下头来,只一瞬玉霄便发现了异样:玉寒的颈侧似乎有血红色的图腾纹样,朝前踏了一步,他又叹了口气道:“你既不愿说,为父也不逼你……”说罢便出了营帐。
才放下帘子,玉霄的手便再也遏制不住得抖了起来:绛珠仙!“哈哈,果然是报应吗?我玉霄委屈了自己的女儿,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如今要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果然是报应啊报应!”那是他最心疼的女儿,养到十七岁都未曾费半点心思,连玉家的绝密也是靠她才保到今天,如今老天都见不得她受苦了吗?竟要收了她的命去!
他嘻哈了一辈子,本以为这一世就这么嘻哈着也就算完事儿了,谁想晚年竟要失去一双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