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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柳不扶封 作者:荆之薇(晋江2012.9.3完结)-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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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你做一处,什么忧愁都忘了。”他忽低头握住我的手掌道,“血热?”
  “已经痊愈啦!是你的手凉。”我欺他,抽回手。
  血热的人常生白发,我与他们不同,发黑且直。每种小疾少不了几个人与众不同,我算一个。每逢春秋天,双手一层层蜕皮,手指红得像是能渗出血来。试了不少药不见起色,我闻到汤药味儿就想吐。掌心热得难以忍受,夜里做梦梦见我手掌燃起了两簇火苗,别人问难不难受,我推说不难受不难受,还美滋滋地炫耀说我举起手来那就是一自由女神啊。
  纵我恬不知耻,灼热并不因此缓解一分,严重的时候必抓着凉物。这病症在今年秋日尤为严重,有几日达到了不抓凉物则焦躁跳脚的地步。我把手浸在冷水里,那感觉不是一个爽字能形容的。索性日日泡冰水,拿出手后灼热更甚。心知其中利害,克制住欲望,缩短浸泡时辰,却一直未断绝。
  韶绎发现后把我锁在鲛绡居里,每日的菜样是凉拌苦瓜、蜂蜜苦瓜、鸡蛋苦瓜、清炒苦瓜……吃的我直冒苦水,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就是咽不下东西。也有芦笋、豆腐等,给我记忆最深的是苦瓜。我不吃他不走,说病不好就一直禁我足。
  他可真是看得起我,门外日夜有大批高手守卫,门内婢女寸步不离,我插翅难逃。曾逃脱过一次,没走出鼎麟宫就被捉了回来,婢女数翻了一番,日后守卫更加森严。韶绎在时室内才留我们二人。
  我心存不快,韶绎似乎比我更气,瞪住我,嘴唇青紫,哆嗦着想说什么,直到大夫来到也没说一字。
  擦了一身伤,后背伤的最厉害,似乎动了筋骨。大夫开了药方,说药粉研磨得越细越好,让丫鬟替我抹匀,找个懂武学的人揉入体内有助痊愈。我以为韶绎会叫来戎小绒。他自己碾了药粉,喝令我褪下衣服,我不肯,他把我按在床上,拿起剪刀自背中央豁开衣服,口中说着“就算你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对你怎样”“占着他的身体,就要负责”之类的话。他变了声音,已口不择言。
  韶绎揉了很久,我背脊上一片火热,背部有擦伤,揉来揉去痛的我出了一身冷汗。他每揉一下,我哆嗦着吸一口气,几滴水落在我背上,我翻身要看,他按下我说不要动,我只好说你出汗了就不要揉了吧,我怕痛。他停了一停,继续揉,力道未轻,反加重了。睡前擦药我不说别的,乖乖趴到床上,再痛也不喊,喊给他听只会让我更痛。放下狠话说我要是再试图逃跑或是寻短见,他会做出让我后悔不迭的事。
  我委屈极了,韶绎对我从来百依百顺,他一下这样对我,一时难以接受。
  所以那天我特别温顺,埋头吃了半盘苦瓜半盘芦笋,埋头嚼下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食不知味。吃完想起韶绎守了我一天还没吃东西,他说吃不下,摇曳的金链了无生气。他走后我憋不住吐了,婢女清理了污渍,他折返回来,脸上愁云一片。
  我说不要管我就好,治了十几年都没治好,又不是什么大病,不妨碍我长命百岁。他上前搂紧了我,砰砰砰砰,是他的心跳。韶绎说了句不着头脑的话,你要是狐狸精该有多好,吃了我的心,百病不侵。
  每日被他逼着喝汤药,喝一口吐一口,干呕小半天。韶绎发起狠来,把我手脚绑住,掰开嘴巴灌,一点情面都不讲。我一点饭都吃不下了,吃什么吐什么,没有消化的迹象。拖了七八日,躺在床上,再没有力气做任何反抗。
  再灌多少都是一样的,折磨人浪费药罢了。
  不定期陷入昏迷,我不晓得曾说过什么,婢女见了我唯唯诺诺,我问起,她们闪烁其词敷衍了事。韶绎对我不再强硬,我吃剩的饭菜他吃,我咽不下的汤药他咽。纵是折磨,他与我一齐受着。隐约记得我应该对韶绎说过绝非我本意的话。我不想耗死在这里,对他有怨,可我知道他的初衷是想治好我。
  我说你这又是何苦,非要我死在这里才罢休么,不是损命的病症。韶绎固执得不肯让步,他认准了小疾是大病的始端,认准了既是小症就治的好,我拗不过他。
  汤药是韶绎一勺勺的喂下,不吐的话,就可以吃到一块雪梨或者握一会儿他的手。雪梨又脆又甜,是我喜欢吃的;韶绎的手让我爱不释手,通常它们是干燥温暖的,而此时是透凉。我握紧它们,直到它们在我手中变得温热。喝黑乎乎的汤药像喝浓茶,嚼苦瓜如同嚼脆瓜,何时起,我什么苦都吃得。
  韶绎将看管我的人撤了去,我得了自由,照旧日日随他去红枫林,我喝汤药的时辰和他去红枫林犯冲,不知他挑其他时候去了没?我没瘦,瘦了一圈的是他。
  好了伤忘了痛,我只记得韶绎对我百依百顺,其他若非提及,想不起。汤药直到我离开鼎麟宫,没停过。
  我明确感受到韶绎对我心怀愧疚,像是欠了我什么难以还清的债,我不知这歉疚何所起,又将归往何处。
  我没再犯病,不知是好了呢,还是入冬的缘故。应是好了。
  几月之后再见面,他问起血热,我反握住他干燥温暖的手,竟觉酸楚。
  他的手为什么只在我服药时透凉呢?之前之后都是暖的,我苦自己的愚钝。
  在这陌生之地,脸皮练得足够厚了,白眼看得足够多,吃的苦头也不少,面临欺侮,总期盼着有人前来相救,这只是个奢望。就算有人,也不一定来得及时,很多时候,都是姗姗来迟,这就是现实。要想不受欺负,必须自己想法子。
  至少,想起韶绎的时候心是暖的,每次都是。
  不知他傻到何等境界,禁止我泡冷水,却把自己的手泡在冰凉中,给我清凉。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和表情去做这样的事。放任意一件东西在冷水里不就好了么,回房让我抱一会儿即可。
  吃苦的时候,总想着我什么苦都吃得,这点不算什么。韶绎灌我的第一碗汤药,留给我终生难以泯灭的苦痛记忆。口苦心苦,不能叫出来,一发声,汤药会顺着喉咙灌到胃里去,苦味无穷。
  韶绎站起身,叠好锦被放在一角:“好了就好。我帮你打通经脉,漓花秘籍本就是给女子修习的。”他垂首,“除了秘籍,柳还留下别的了么?”
  我摇摇头,暗笑。
  夜访此处最想问的,他问得不着痕迹。
  韶绎未必在意一本秘籍,他看重的是扶柳的遗书。手札的事我不打算告诉韶绎。人之将亡,其言也善。扶柳没说一句韶绎的好。
  “我还是先帮你打通经脉吧。”
  我端详着韶绎的五指,白嫩光滑,探手到他的袖口里,果然,他戴了冰蚕丝手套。将其卷下,与小韶绎的指腹不同,他的指腹粗粝,是厚茧和刀口留下的痕迹。
  “你会武功。”
  “京都三少都会。你谙熟这些传闻。”
  是,我早将这些传闻熟记于心,但有另一些声势更大的传闻——公子韶绎不习武功。
  这传闻深入人心,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假可乱真。流言太多,我剥离不出真相。
  我不了解韶绎,或者说,若非必要,我想不到去了解他。
  盘膝而坐。四更将至,四肢百骸无甚异感。
  “不行。”他擦擦额上汗,“你体内已经有了一股真气,我再输恐怕两气相冲。看你内力深厚,有自行调理的能力,我姑且试了一试。”
  韶绎目不转睛:“你遇到过高人渡你真气、授你功力?”
  “没有的事!”
  反应过激,血冲百汇,我复轻声道:“没有。”
  “这不是坏事,对你来说不是。你说没有就没有,我随便说说。”
  我懂他的意思。京都三少名震天下,超越他们的寥寥可数。既已站在武学巅峰,怎会轻易把内力渡予他人?要传也会选亲信徒儿,外人积德三世未必碰得见这种便宜事。
  我抠住他的胳膊,勉力支撑着问:“是谁?你能想到谁?普天之下,有谁能达到……这种境界……”
  明知问下去会更不利,我却管不住自己——冲入脑海中的猜测让我震惊,我亟需得知真相——当世京都三少声名最炽,武学在三少之上,必是老一辈风云人物。
  “驾鹤西归的崂山陶天师,已殁的飞剑门凌老前辈,少林寺慧明大师,还有就是我师父,归一教教主。”
  “你师父他、他多大?”将这四人过滤一遭,我晃晃脑袋,眼前一黑一明,韶绎的脸模糊着摇晃不定,“他老人家高——寿?”
  “古稀之年。怎么了……”我能辨出他的上下唇一张一合,听不清楚他后面说了什么。
  到古稀之年了啊……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七十岁仍能行房事?
  我死命抠住韶绎,手上却无知觉。
  噩梦侵脑。
  落在胸前、腰侧深刻的吻,缓慢挪动的手掌以及嘴唇在肩膀上的亲昵摩挲……不是一位少年对素不相识的女子能有的耐心。年少之人趋于急躁,只对所爱之人细致流连;上了年纪的人往往趋向温存。
  被汗液黏在胳膊上的断发,是骇人的银白……
  货真价实的怪物不是他,是我。处于濒死的惊惧之中,对于一个古稀之年的人,却不能说没感觉——九日,足够他摸清我所有的敏感之处。前几日还好,后来几日每一刻未尝不是煎熬,心灵大于肉身,尽管当时我死也想不到他已年至七十。
  我的回归震惊了正德镖局,惊吓多于惊讶,从进门开始大家只是盯着我看,没人上前扶我一把甚至对我说一句话。
  山下多荆棘乱石,地气阴湿,溪流遍布,却没形成深邃的河谷。跌落山崖的人从来无一生还。历来去寻的人常踩到断臂残骸或半埋在泥土中的灰暗人腿骨。冷蛇盘在树上吐火信子,夜风吹灭火把的时候,静到能听见风里猛兽的低吼。
  若有人坠落,是入了鬼门关必死无疑的,纵使不摔个脑浆迸裂,免不了腿折骨碎。失血过多而死、饥寒交迫而死、被猛兽攻击致死……多重危险下,能寻回尸体就算侥幸。大家白日结伙晃一两圈便速速返回。
  我是走回的正德镖局,除了几片刮伤,衣服挂破了几处,面色憔悴苍白之外,安然无恙——至少在他们看来是这样的。仙仙穿着素衣素鞋一边掐自己一边感受我的体温。我编谎说我挂在了山上斜生的树枝上,没掉下去,不识路,沿途采野果充饥,绕了九日才摸回来。
  我没因跌落悬崖受伤,身上的刮伤是下山时弄的,衣服是我故意撕裂的,但我确实曾跌落悬崖。
  我和仙仙偷跑出来,挎着小竹篮去山上采野果,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我的篮子里睡着我的小狸猫,一向听话的猫。因那几日我气血翻涌,低烧,常觉口干舌燥,一到夜里身体异常不适。我的身体一年半载不出毛病,头疼脑热、风寒咳嗽抗一抗就过去,我也比较能忍,一般的小难受,别人根本看不出来。这次似乎抗不过,忍来忍去,咳血带给了我死亡的征兆。我对正德镖局里所有人隐瞒了病情,暗地请大夫把脉,他们说辞各异,但能归于一点——大限将至,速去了却遗愿,亲人准备后事。
  上山路上,仙仙向我描述历来的迷情案宗,极尽夸张之能,说官府不管了,只贴出公文要打柴的人自顾周全。她指给我看:从那几个山头上掉下去,死定了,说到此处,仙仙俏皮一笑,罕有人去呢,上面的果子又大又甜,又大又甜哦!
  我会意。抬手搭了凉棚远望,山头平坦。晴天,山路不滑。
  我唬仙仙:跌下去我不拉你,我掉头就走。
  她反唇相讥:我去过几次了,你第一次来,要掉下去也会是你。那么一大片地方,想掉下去不易,跳下去不难。
  我们冒了此险。
  几声婉啼,不见鸟影,狸猫嚯——跳了出来,我唤它,不听,伸出后爪挠挠耳尖。我笑着上前捉它回来,它三下两下窜到了斜出悬崖的树上,扭头看了一眼,竖起耳朵,对着我直叫,一声惨过一声。
  我攀住树枝去抱它下来的时候,仙仙在一丈开外,背对着我采果子。那一瞬间,来不及多想,我居然放开了狸猫,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这善心从何而来。养出感情来了吧,它是只乖巧的狸猫,非常非常听话;也许不是,如果一定要死,抱只猫殉葬比一个人悲惨死去要好得多。
  跌下树是因后脑勺被击中、晕厥。
  醒来,人泡在水中,酸软无力,汤药的味道刺鼻。不知处于何地。身上没有任何痛感,显然,我跌下去了,但没落地,谈不上受伤。有人刻意预谋了我的失足,目的不是要我死。
  我的问话,从未得到过回应。呼吸,是我听到的唯一属于他的声音。
  仙仙在我耳边扯着嗓子叫:九天?!你失踪了整整十一日!!!伤不重,倒跟丢了魂儿似的没生气?吓着了吧?快去躺着!你福大命大,回来了该高兴!
  才十一天吗?
  我被蒙住了眼睛,感受不到光,白天黑夜无异,模糊了时日。不知道跟他呆了多久,在那里的每一刻对我来说漫长如百年。没有一刻不想晕过去,但这十一天是我最清醒的日子,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掺杂着濒临崩溃的恐惧感刻进脑海,我以为不能承受更多,却一天天地继续承受着。下山路上碰到一老叟,他说不要去那边的山头,贪得小利,赔了性命,九天前有人坠下了悬崖。
  只过了九天?当时我这样想。
  高兴!高兴!能活着回来我会不高兴么?我听见自己如斯回答仙仙。
  我以为会他终究会把我杀掉。
  把恐惧与耻辱强施在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子身上,十一日来,她不着寸屡、四肢疲软,但感觉还在,不让她听见他的嗓音、看见他的容貌,知道他的性命年岁、了解他的出处为人,便与她肌肤相亲。不管初衷是什么,该把她杀了绝后患。
  他却把我放生。击晕、带走治病、痊愈、击晕放还,他的所作所为只为告诉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掳走我是想救我性命,他不想我死,不会杀我。
  他谨慎非常。同处十一日,我所知仅限于他是男人。此外无踪迹可寻。
  谨慎的人做了最不谨慎的事——将时日无多的幼虎救活,加诸于它耻辱,传给它本领,放虎归山,遗留后患。我不知他的真正意图所在。他对我了如指掌,亦是我的陌路人。
  是要我一世苟活在噩梦中么?
  他和我都低估了我的复原能力。上山几次找蛛丝马迹,无疾而终后,我放弃找出那人是谁。
  “公子韶绎还在吗?”我问。
  “在!人家韶绎公子一直好好的。”所有人对我说。
  我永不会忘记一句话。
  只要世上还有公子韶绎,就不该绝望。
  回忆如砂纸,粗粝硌人。
  卧在床上,就着韶绎的手喝了几口水漱口,说:“不知怎的,突然一阵头晕。躺一躺,天亮就好了。”
  “你这样子像是被惊吓到了。”
  “哈——能不被吓到么?几月不见,你不哼不哈来个突袭,又告诉我说你会武功,还断言我得了高人真传,一桩桩的事儿像是做梦。”我哈哈一阵乱笑。
  “不是做梦,是真的。我还以为是他给了你内力,看来不是。”
  韶绎不在我面前提扶封的名字,从认识的第一天起韶绎就用‘他’来代替。
  韶绎说完笑了一下,解下曼陀罗金链,捉住我的脚踝圈在上面。
  用意何在不用猜,我也不去解开它,只动口:“这是扶柳送你的东西,他不会希望你随意送人。”
  “你知道他怎么想?”
  “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送给亲密之人的东西,这人转手送给其他人。”我侧卧,以手支额,做了个极女子的姿势。这姿势,扶柳不会做得出。
  “这个可以拴住你,其他的东西拴不住你。拴住你你就跑不掉了。另外,你不算是‘其他人’。”
  我苦笑一声:“要我说几遍你才能记住?我是白檀。东西你好好留着,不然扶柳回来会伤心的。”
  韶绎沉默良久,倏然开口,明明浅笑着却透出悲凉中的绝望之色来:“柳、不会再回来了对吗?你不用回答我,等我说完。”
  “你摆明自己是白檀,发誓会活的好好的、会长命百岁,能告诉我扶柳去哪里了吗?”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却眼睁睁看着他的特征从你身上消失,由男人自动蜕变为女子,三番四次要和我撇清关系和我保持距离,碰不得留不住的女子。我可以等他百年,百年之后,你告诉我实话,我能和他同穴而眠、归于其室吗?留下个尸体也好啊。你懂么?你不懂。”
  “有时候,我恨不得你去死。或许、或许这样他有一线希望能回来。我又宁愿代你去死,保你长长久久、一世平安。我若死了,他回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没有我护他周全,他很容易受伤。”
  “无论我怎么想,一看到你,所做的始终如一。我对自己说,扶柳身子弱,是他自知活不过二十岁才把你招来一并替他活着,他一定放不下我如同我割舍不下他一样。可我知道,他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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