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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肆风。”堇南有些犹豫地开了口,“为何,这两日你总是沉默寡言,你在想些什么?”
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林肆风只当没有听见。
见他不理自己,堇南拧了一下他的背。
“我在问你话呢!”
“你有完没完?”林肆风蓦地勒住缰绳,冷冷地侧过头。
“你不是总嫌我嘴贱、说话难听么?怎么,现在我的沉默又让你不舒心了?”
堇南一怔,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她看出了他的不愉快,她只是想问问原因,却没想到会惹他生气。
“我怎么你了?”她愣愣道,“我只是和你说句话,你犯得着发这么大的火么?难不成因为当了两日我的伙计,你觉得受辱了?”
“是啊,是觉得屈辱。倒痰盂、擦污血、还得看人脸色,我是觉得屈辱,怎么了?”林肆风将脸转过去,让人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堇南听不出他是在敷衍,以为他说的是真心话。
心中五味杂陈,林肆风的几句话,倒比宫中的两日煎熬更让她难过。
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或许,他是真的,后悔陪自己出这趟诊了吧。也是,自己和他非亲非故,充其量都是淳于府中的客人罢了,只是长客短客之分。在这样的一段关系里,他凭什么要和自己出生入死、拿命开玩笑?
正当两人僵住时,一支箭擦耳飞过,打破了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氛。
有追兵。
林肆风扬鞭一挥,一场追逐大戏在金麟一条不知名的小巷中上演开来。
卷一 039、叵测
几乎是在玩命的驰骋中,感觉后面的人不再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裳,林肆风害怕她摔下马去,忙道:“抓紧我。”
正当堇南犹豫着要不要将手伸过去时,马背猛地一颠,她的身子腾空而起,“啊”地一声尖叫,她再也不迟疑,牢牢地抱住林肆风的腰。
她又不是傻瓜,知道当下保命要紧。若要耍小脾气,回府再耍也不迟。
她将林肆风箍得紧紧的,往后看了看,漆黑的小巷中有几团快速移动的人影,那些人影明显已经捕捉他们了。银光袭来,一串连珠箭直直朝他们射来,好在林肆风是骑马的好手,转往悠长曲折的小巷驶去,躲过了追兵的袭击。
可是那毕竟是侥幸,追兵策马愈加逼近,马蹄声越来越响。距离拉近后,要射中目标就会容易很多。又是一支箭凶猛而来,直直射在白鬃马的后腿上。
马儿扬蹄嘶鸣,后腿的痛苦让它无法再奔跑。林肆风和堇南也被摔下马背,所幸并没有伤到哪里。
眼看追兵就要追上来了,堇南两只手心里都是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紧要关头,一人驾着一匹马从小巷尽头如风般驶来,到了他们面前,那人倏地跳下马,低声道:“上去!”
单凭他那略带粗犷的声音,堇南便认出他是道罹。
“师父!”
道罹的身影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异常高大,他见二人愣着不动,急得又是一声低吼。
“小兔崽子!快上去!”
见他就要发怒,林肆风翻身上马。堇南还呆立在那,感觉身子一飘,她就被道罹提上马坐着了。
“师父……”林肆风欲言又止,看得出他还没有缓过来。
“别瞎担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何人!“道罹拍拍胸脯,扬起手中的马鞭往马屁股上猛地甩去,马儿受惊,撒开蹄子往前奔去。
这次,路上再无阻拦,林肆风和堇南策马飞奔,很快就到了淳于府。
府门前和平时一样,两只大红灯笼挂在金匾上,门前没有一人候着,就连守门的家丁也消失了。
太过平静,倒让人觉得有些异常了。
堇南和林肆风跳下马,刚走到府门前,门便从里面拉开了,一个神色慌张的婆子将他们迎了进去。
一进府中,就见里面站满了人,灯笼、松明灯都亮着……和府门前的情景大相径庭。
毕竟,小姐入宫替太子诊治两日未归,这事若放在几个月前,下人们肯定是照吃照喝照样睡,压根就不会为她担忧什么。
可此时此刻,淳于府上上下下百余来名丫鬟、婆子、家丁都不约而同地聚在荷花池旁,每个人都在为迟迟未归的堇南捏着汗,都真心实意地希望她在宫中安然无恙。
此时见到堇南平安归来,淳于府顿时热闹起来,大伙都松了一口气。
几个丫鬟端着各式各样的糕点跑到堇南面前,争着抢着想让她先品尝自己的手艺。
堇南着实饿坏了,便毫不客气地拿了一块桂香糕。她正吃得香甜,就看到两个婆子开始抹眼擦泪的,嘴上喃喃着“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之类的话。
她本就是个爱哭鬼,哪还能见别人哭。
她的眼圈红了,嘴里塞着糕点含糊不清道:“你们可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们不许哭……”
说实话,她从不知道府中的下人会如此牵挂着自己。刚才一进府,看到这么多人为自己悬着心,她真的被感动了。
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阮娘替她苦心经营的结果。几个月前,李婆教唆阿福撒谎,想让她在下人们心中落下个心肠狠毒、刁钻野蛮的骂名。阮娘反将一军,将计就计,以她的名义给阿福送去了药物。如此,忽略她金麟小霸王的名号,在下人们心目中她就变得可敬又可爱了起来。
当然,她也不知道。凡事不能被眼前的景象蒙蔽大脑。每个人心思各异,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在为她的归来而欢欣雀跃。她应该在一张张笑脸背后,找到那张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充满怨气的脸。
李婆的脸。
可此时的她沉浸在这么多人给她的关怀中,根本没有留意到身边有什么异常。
在荷花池边逗留了会,李忠福便将她和林肆风请到了静心斋。
不知怎地,每一次走进静心斋中,堇南就会感到极度的压抑。她似乎能感觉到,父亲在这间屋子里同多少形形色色的人合作过……或者说是有过勾结。虽然这只是她的猜测,可最近来静心斋,压抑感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
“爹。”她看着坐在榻上合着双目的父亲,不确定他是在假寐还是真的睡着了。
“啊,回来了。”淳于崇义缓缓地睁眼,“坐吧,坐着说话。”
堇南内心的寒意又涌了上来。相比府中下人们的态度,父亲……实在是太冷漠了……
“伯父。”林肆风道。
“肆风,你也坐下。”淳于崇义直了直腰,早已衰老失去韧性的骨架发出了令人心惊的声响。他显然也听到了,声音沙哑道:“余终是老了,经不住折腾了。”
堇南闻言,想到他为保自己的命向皇后求情的事,内疚之色浮现在脸上。
“爹,我错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在外面出风头,给淳于府惹事了。”
“这事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严德品心胸狭隘、无德无品。余派人去追,那老家伙早已逃之夭夭了。”见堇南主动认错,淳于崇义反倒对她发不起火来了。
“严德品的事暂且放在一旁。余且问你,太子的病可有好转?”
“太子的身子虽然依旧虚弱,但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堇南刚说完,淳于崇义的脸色就青了一半。
接下来,在堇南将皇后下毒谋害太子的事说出来后,淳于崇义犹如五雷轰顶般瘫在榻上。
“淳于府可真是要毁在你的手里了!皇后乃世间第一毒妇,你无意窥探到她的秘密,她是绝不会放过淳于府了!”
正因如此,方才我才会那么诚恳地道歉啊……堇南道:“刚才在回府的路上,我和林肆风确实遭到了追兵袭击。不过,还好师父及时赶到,我们才能脱险。”
淳于崇义一听,面色早如死灰。
这时,李忠福在门外通报,说是罹先生已经平安回府了。
堇南顿时舒了一口气。她发现,面露些许忧色的林肆风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神色转瞬恢复了往常的淡漠。
虽然他在竭力隐藏自己的情绪,可他眉宇间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被堇南看在眼里。
他如此冷漠的人,天塌下来都不会让他皱眉半分,他为何会这么担心师父?
还有,在小巷里,师父为何会对他说那句话。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何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知道师父其实另有身份?
疑问接踵而至,堇南想得脑袋都快炸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听到淳于崇义问他是如何逃出宫来的,她就将实情说了出来。
汤甫文……淳于崇义听到这个名字后,几分诧异、几分狐疑、几分不解,神色变得极其复杂起来。
问完了问题,得到了所需的消息。他很是疲累的摆摆手,让堇南和林肆风各自回房歇息。
“爹。”堇南刚走出房,又折回身,怀着忐忑的心情问道:“皇后真的不会放过我们么?”
淳于崇义满脸沧桑道:“那得看,明儿皇后的‘赏赐’是什么了……”
卷一 040、蛮横
出了静心斋,堇南独自走回芷香院。走在路上时,她总觉得自己身边少了什么,想来想去,她才发现是少了阮娘。
阮娘就如是她的影子,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她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
平日里她总躲着阮娘,害怕被唠叨、受管束,如今两日不见阮娘,她却又想念得紧。
走到阮娘的房间前,瞧见里面没有光亮,想着她是睡下来了,堇南便也不打扰她,自个回房歇息了。
休息了一宿,清晨起来时她精神好了许多。可一想到昨夜的逃亡,还是不免心悸。
淳于崇义派人守着她,不让她踏出淳于府,唯恐皇后的人还埋伏在周围。府中上下一片死寂,下人们隐隐约约都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这使他们惶恐起来,不论是为了小姐堇南,还是他们自己。
直到日中时分,宫中派人送来赏赐,大伙才都松了一口气。
等堇南去到静心斋时,来人已经走了,屋子里只放着个红木箱子。
堇南入宫替太子治好了病,照皇榜上写的,箱子里自然应该是百两黄金。
如此看来,事态应该松缓了下来,可为何父亲脸上的担忧越来越甚了呢……她不敢多问,便悄悄地退出房去。
皇后没有派人送来毒酒或是白绫,说明她暂且放过了堇南。淳于崇义的禁足令自然也取消了,堇南重获自由后,想起还未将腰牌归还给汤大人,就跑到凤竹院,拉上林肆风去到了汤府。
汤甫文不单救了她,也救了林肆风。若要道谢,自然也应该两人一起去。
堇南的想法很单纯,可到了汤府,她就后悔将林肆风拉去了。
汤府是汤甫文的祖辈修建的,建成有些年代了,一入府中,就有进到小型皇宫的感觉。汤家世代为官,如今到汤甫文这一辈,财力势力都在金麟城中首屈一指。
也正因为汤家是名门望族,上门拜访的除了大小官员,还有一些仰其声望的闺秀。
闺秀们皆是些十二三岁、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接待她们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汤琬头上。堇南他们去到府上时,汤琬和几名闺秀在凉亭中正襟危坐着,跟一个嬷嬷学习缝制荷包。
正当堇南犹豫要不要去和汤琬道谢时,汤琬已经发现了她,颇为惊喜地喊了一声“林公子”。
汤琬叫堇南为林公子,是因为那次在严氏医馆堇南自称是林肆风,白白耍了她一回。她这是记在心里想拿堇南玩笑呢,可看着随后出现的一身玄青、手持诗扇的少年,她的脸刷地红了。
不过她生来性子就爽朗,心想反正都叫出口了,索性招手笑道:“说曹操到曹操就到,林公子还真的来了!”
林肆风微微一笑:“见过汤小姐。”
起先闺秀们没有注意到他,听到这温润撩人的声音后,纷纷将目光移向他,只瞧声音的主人生了一张如玉的面孔不说,嘴角还略微勾起,演化成了一个俘获众生的笑容。
翩跹少年当前,闺秀们都不知“矜持”二字该如何写了。堇南立在原地,只觉得眼前闪过一袭黄衣、一袭绿衣、一袭粉衣,林肆风就不见了。
确切说来,林公子是被围在了一群身穿绫罗绸缎的姑娘中间。
这样的情况在孟夜池边就发生过,按理说堇南应该见惯不怪了。可此时看到眼前的景象,她还是呆住了。
和她一样呆住的,还有汤琬。
“别和那些丫头一般见识。”半响,汤琬拉住她手,笑道:“堇南,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说,你来找我做什么?”
堇南也对她笑了笑:“我是专程来向你道谢的。若不是你让你父亲入宫帮助我和林肆风,估计这会儿,我们早死在宫里,被扔到乱坟岗去了。”
“别瞎说!”汤琬急忙喝止,“说起这事来,我要对你道歉才是!也怨我脾气躁,什么也不想就将那庸医的医馆给砸了,倒头来那庸医将迁怒于你,害你白白入宫受罪了!”
堇南看着一脸歉意的汤琬,和在严氏医馆里的对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莫名的,她开始喜欢上这个性格直爽的女孩了。
“那好,既然我要道谢,你又要道歉,就权当抵消了。这事儿就别提了。不过——”堇南从衣襟中取出腰牌,笑道:“你得引我去见你父亲一面,我得把这东西归还给他。”
“不必麻烦了……我爹忙着呢,不得闲……我替你转交给他就行了。”汤琬突然支吾起来,一把抢过堇南手中的腰牌。
堇南很是不解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正要问她原由,汤甫文正巧走了过来。
“汤大人。”她迎过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道:“堇南谢过大人救命之恩。”
汤甫文甚是惊异地看着她:“小姑娘,你还真的逃出来了?不容易啊!”突然想到什么,他的目光一沉,“堇南……莫非你是翰林学士淳于崇义之女?”
“正是。”堇南点头道。
汤甫文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诧异、狐疑、不解,和淳于崇义昨夜的反应一模一样。
“也难怪,江国之中,淳于一姓少之甚少。你不是他的子女,还能是谁的呢?”汤甫文不客气的说完,就拂袖走开了。
堇南简直觉得莫名其妙,这汤甫文和汤琬一样,一举一动总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听他的意思,自己姓淳于,倒像是罪过似的……
正当堇南有些不悦之时,林肆风那头却出现了状况。一名闺秀的绣鞋上落了只蚂蚁,吓得其花容失色,身子一软便朝林肆风怀里倒去。
看着那张覆满脂粉的脸直往林肆风身上蹭,堇南恶心得差点没吐出来,她竭力让自己冷静,可再听其一阵娇喘吁吁。她实在是受不了了!
不就是一只蚂蚁么,喘个屁啊!
她二话不说地冲过去,狠狠地踩了那闺秀一脚。
闺秀吃痛,杏眼圆睁地瞪着她。
她嘻嘻一笑,佯做无事人。
“你不是害怕么,我替你将蚂蚁踩死了,你不谢我,反倒瞪着我作甚?”
“——你!”闺秀被气得张口结舌,半天才又趾高气昂地问道:“你——是哪家的闺秀?”
“我是哪家的闺秀与你何干?”堇南反问。
闺秀冷哼一声,不屑道:“连家门都报不上来,还敢如此嚣张!快说,你到底是哪家的闺秀,若你不说,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卷一 041、汤家
“依你的意思,若我说了,你就放过我?”堇南气定神闲道,“不巧,我最近闲得慌,正愁没乐子可寻呢。你要找我茬才好呢!”
不说不说就不说,她就是要气死这个毛!狐!狸!
闺秀早已气得是两颊通红,头顶冒烟,她指着堇南道:“金麟城中怎会有你这样蛮横的姑娘?难不成你是淳于府千金,那个叫淳于堇南的家伙?!”
“咦?”堇南佯作诧异:“你怎知道我就是?”她没想到自己的“恶名”已经传遍金麟城了。
闺秀一惊,当知道面前这个看上去很是平凡的姑娘就是淳于堇南之时,她咄咄逼人的气势顿时消失了,淳于府在城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她若去招惹淳于府的人,那绝对是自不量力,会死得很惨。
可权衡虽如此,她顾及面子,嘴上依旧不示弱。
“我就说呢,除了你淳于堇南,谁家的闺秀会如此嚣张蛮横!”
“你错了,比她嚣张的,比她蛮横的,还有我汤琬!”
还未等堇南说话,汤琬就站出来道。
“陈嬷嬷——”她喊道,“送客!”
“汤小姐……”闺秀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
这时凉亭中的嬷嬷已经走了过来,对几名闺秀道:“请吧。”
闺秀们离开后,汤琬又拉着堇南说了会话,直到黄昏时分才肯放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