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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内,小环已自坐在床沿上,摊了一床的衣裳,像是要收拾,却又呆呆地抚着衣衫在发呆。我强笑着,坐到她身边,拉过了她的手,“小环,这以后,只怕我们都要吃点苦头了。那些衣服,也别理会,带多带少又有什么意思?”
“小姐,我却没什么,只是从此,小姐你一向是娇养惯了,怕小姐你在冷宫中一定是要受苦,再者了,老爷知道,心里也必定是个痛字。”低着头,小环只是哽咽着。
一提起父亲,我心中也是一阵的绞痛,又见那小环双眸泫然欲滴,依旧是强忍了眼泪,微笑道,“这也没有什么,过几天,皇上心思回转了,我们自然就是会回来的。你这孩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去那冷宫,实际上也未必不好,你这傻丫头,仔细想下,这一次太子出事,绝对不是偶然,其实是宫内所有势力斗争的结果。而你我不过是这盘局里面的小小一个棋子。”
“小姐话是如此,但是,但是琳琅如此陷害于你,我实在——”那小环咬着牙,恨恨道。
“这也没什么。在这个宫里,谁不是都有些目的而来的?何况从我入宫以来,太受皇上宠爱,即便没有前日的事,也必定要为人嫉陷。琳琅只是做了个帮手而已。我又何必去记恨她呢?”
“只是我们向来对她亲厚——”她迟疑着答道,心有不甘般。
我有些疲惫,微微摇摇手,叹了一口气,“小环,算了,这话就不要再说了,你随意捡一点布料扎实的、经穿的衣裳,那些虚头的服饰,一概不要带;欸,对了,我体己的几件首饰带上,就是放在那梨花木的小匣子里的,这些倒还值点钱,带上了,到了冷宫,花钱的地方只怕很多。”
粗粗捡拾了东西,打好了包裹,早就有皇帝御前的高德英公公过来,冷冰冰儿张脸,皮笑肉不笑地说,“庶人谢氏,时辰也到了,请移步冷宫罢,”神色里带了诡异,“可别再耽误了,皇上有旨,要老奴看着您进冷宫呢。”
我粲颜一笑,手中早已捏了一把金锞子,递给了他,“高公公,桃叶我此次为人陷害,到了冷宫之后,只怕日子难熬,还请公公在殿前,捡了空为桃叶说上两句,实在不胜感念。”
“桃叶娘子说这个话可就见外了”,那高公公笑了笑,半认真道,“要是捡到了机会,老奴倒也是可以说上两句,只是——”
我微笑着又递上一把东珠,原是入宫前启赠与我的,颗颗有小拇指般大,精光溜圆,是上好之物,“公公,皇上身边这些人,个个颜色如花,哪一个是少心的?我这会子再见不到皇上,只怕他,只怕他也把我给忘了。还求公公多通融呢。”
那高公公接过这把东珠,早已经换了笑容,极是客气,笑道,“这个娘娘放心,老奴自然领会的。时辰不早,娘娘且受点苦,移驾冷宫吧。”
冷宫。我和小环拎了包袱,站在远处,望着这座宫殿,虽然外部装饰与普通宫殿一般无异,但正中的匾额,却不像一般的宫殿,以鎏金红字为题,取而代之的是二个偌大的青字——冷宫;旁边一行小字,上书“居怀永思”。
在宫人的传言中,大家都说,冷宫很冷。其实不然。它位处西南,只怕是据夜月国《天易经》中“从来西南致遥,天命不可违,筑而西南,必主恩宠中衰、后祸无尽”这句话中来。冷宫在夏末,很热。正对西南的朝向,决定了它一年四季冬冷夏热。
可是,冷宫又很冷。它冷在心里,仿佛在讽刺和讥笑,笑那些怀思久待,却再不见帝皇身影的可笑女子吧。尤为讽刺地是,冷宫很大,不然装不下那许多韶华已去、失欢阶前的女子。
这也不算什么。
如果身体上的冷,就算是冷。那么冷入骨髓,痛入心扉,又算什么?
何况,今日,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望着冷宫,嘴角牵扯出一丝淡笑,“启,君为陌路尘,妾为浊水泥。永生永世,只怕,只怕再无……再无会合之期了。”
随即,轻笑着走入。
君为清路尘,妾为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雪月风花 •; 诡计
多年以后,在我的心里,依旧有我母亲的身影,岁月的冲击,或许让我忘记的是她微笑着姗姗而来的姿态,忘记的是她面部那难以捉摸的一抹微笑,但是,那道翩若惊鸿的身影,那双忧愁的眉眼,却仿佛是划破天地的夜空中的一道闪光,是长长久久缠绕着我的光影噩梦,在岁月的浸润下,开始变得扭曲而狰狞,扭曲而狰狞……
我想,那些母性的温存,仿佛是拈花微笑的迦叶,在灿烂之极的笑容中不断地扩大,扩大,扩大,最后那种温存淡漠的笑容,那弯成新月的嘴角,将取而代之我眼中之世界,吞噬我身边的一切。虚空,一切皆是虚空,在我的身边,那些可鄙而粗陋男的性与肉欲,理智与灵感,思想与艺术,天空和大地,统统将在母性的莫可逼视的绚丽光芒中,渺小而猥琐,让人嗤之以鼻,不愿理会。
我想,无论我如何生活下去,如何探索下去,甚至如何的堕落下去,也注定改变不了现实,就好像没有了母亲的尘封已久的旧屋里,那些扫不尽的肮脏。
然则,依旧勉力一试。这不是蝼蚁挣扎、螳臂当车的可笑与可悲?我也不知道。
天启十九年七月,在我眼中,应该是一个最美丽的夏日,那个时候,我曾经无限地接触到了权利的巅峰。
那一日,八王府内,转风堂前,屏开孔雀,褥隐芙蓉;一排歌姬,隔着水精帘,或持琵琶或按笙箫,皆一色凤髻泥金带,龙纹玉掌梳打扮,身披翠色四季团花喜相逢纱衣,顿开歌喉,歌彻行云:“半踏长裾婉约行,晚帘疏处见分明。此时堪恨昧平生。 早是销魂残烛影,更愁闻着品弦声。渺无消息若为情!”
“好一个渺无消息若为情!从来佳人颜如雪,帘前不见分明。”我随意坐在红色案几之前,正自斟饮,宴请的客人便是莫特尔皇。
我举起了杯,微笑,“很久以前,我听人说,冰就是被催眠了的酒。无独有尔,极北之地,有冰名玄,以此酿酒,绝色。来,莫特尔皇,请品尝这最好的酒。”
“是吗?我倒是听过,酒越喝越暖,水会越喝越寒。那冰做的酒,到底是让人心暖,还是让人心寒?”这么大的一个盛筵,不过只请了莫特尔一人。此刻,他一壁举箸,一壁斜倚在椅上,悠然笑道。
“这话很妙呢。与其揣测,莫如试试,可好?”我笑着酬答。
“美酒如美人,一般都会让人心动。还记得当日在骊山庭,我曾经为桃叶作画三幅。”他闲闲说来。
“哦,那桃叶果真是绝色人物吧?竟然让惯见美人的您也心动了,竟纡尊降贵;为她连绘三幅。”我打趣道,随手挥手,那领唱的歌姬小莲儿——便是当日柳太守送我的那个女孩儿——早已乖觉地过来,轻靠我身畔,浅笑盈盈。
“今年年初,你派青鸟回倭岛给我送信,我也就知道这一次我必定是要帮你大忙了。”他一双浅色的眸子微亮,露出些许满意的神情,“有时候我都觉得,要是你是我的孩子便好了,有时候你的诡计,真让我觉得有趣。”
酒喝的急了,不免略有红晕上脸,我低头浅浅笑出声,那乌黑的长发,随意以艳红发带束起,蜿蜒匍匐在肩头上,势若流泉;“有时候我也不理解你死心塌地的帮我忙,这却又是为何?”随即抬头,眸光轻扫,“也许,日后我一旦有机会报答,必将昭城以献。”
“有你这句话”,他随即端起酒杯,轻抿,大笑着说,“就可以了。”
“你还没有说,为什么为桃叶画了三幅画呢?”我微笑着追问。
“呃,这个啊,因为那第一幅——也就是我们后来放在太子屋内的那幅,她说虽然人物不失研丽,可是只是形似而已,却没有能画出神态;而第二幅画,神情举止肖似了,但是风神态度不曾绰约流动……”
“是了,想必这第三幅画,一定是画出了她的日常起居神态,故而意态流动,混若真人?”
我大笑着,心内却有什么刺伤,那从来皎洁若月、全然信任我的女孩子,这时刻在冷宫,却又如何?心中有些许忧虑,又仿佛要将这忧虑从心中挤出去一般,我轻轻摇头,一壁搂过身边随伺而歌的小莲儿,乌黑的发下,是一张洋娃娃般粉白的脸,杏仁眼,琼瑶鼻,点绛唇,极是标致。手在腰肢上轻捏一把,嘴已凑上,香了香脸;随即又拉了她袖子只是嗅个不停,俏皮道,“唔,莲儿好妹妹,你今儿却是擦了什么香?恍若荷风送香,竹露滴响。这顶顶配你。又清淡又俏皮。”
那女孩媚笑着,轻轻转折,自我怀中脱出,妖纤如花,半是娇嗔地笑,“王爷就是爱说笑,这会子天气热刺刺的,谁耐烦擦什么香了?”
“好了,你原是个妙人儿,天生就是那荷花神仙下凡,自然是带了香气的。可好?”我涎着脸,握了她手,细滑柔腻,恰如天边一云,恍惚无梦。
“啐,原来我竟是个妖精了。”那女孩子摇曳了身姿,俯首在案上取了一枝晚香玉,一瓣一瓣将那花瓣取下,也不言语,只顾了在手上轻挼,顿时有清香逸出。
“你自然是个妖精。今夜——”我话尚且未说完,那厢已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当然是个妖精了,还不快滚!”却是刘嫣然携了下人缓缓而来,凤目生寒,却盯着那歌姬不放。那女孩子早已恐慌之极,随即行礼,“奴婢给八王妃行礼。”
“嫣然,你来了?”我爽然笑了,她的心,一向坚韧,最终,依旧,落到我掌心。
“你只是胡闹。陪莫特尔皇帝喝酒,也只顾着自个儿玩闹。”她半是吃醋半是劝诫;神色间却温柔如水,“我不过是叫小厨房送点精致菜肴上来。有时新的鲥鱼,我吩咐清蒸了,最新鲜不过的,我父亲那边派人送了来,你们倒是尝尝可好。”早有丫鬟递上,一色朱红按碟,那鱼是蒸的,尚且腾着热气。
按酒方上,她又温柔倚在我身旁,侧耳轻道,“启,明日废太子诚离京——”眯着眼,我轻轻笑道,“傻瓜,你只是为我操这些闲心。”她粲然低笑轻言,“也罢,我们明日去送一下,也好?”“嗯,去吧,等会我来寻你。”“还有一件事,那林将军林恩下午来了,你不在,也自走了,却不知有何事项?我怕那下人忘记告诉你。”她笑着补充,随即对着莫特尔粲然一笑:“皇帝,你们且慢慢吃,我下去了,可需要什么只是叫丫鬟说去。”她随即起身拜了一拜,就翩然携众而去。
箸夹鲜鱼,那莫特尔微眯着眼,若有所思,“皇宫里先还没有这鲥鱼,八王府和宰相府倒是先偏了。”我笑着岔开道:“岂有这个理?明日父皇殿内便有这道菜了。我不过为了敬一敬远道而来的贵客罢了。”
正内心暗自警戒,他却转了话题:“看来八王妃爱你至深。”见他如此说,我不由搔了搔已稍带了汗意的长发,半倚着案台,轻巧的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悠闲而道:“或许。”
“这未必不是件好事。年轻人很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的。”他认真地道。“或许吧”,我随意捻了捻衣襟,将衣裳稍微敞开些,补充道,“这也未必不是件坏事。只不过,爱人,就必定要苦恼。你说呢,莫特尔皇?”
“我这一生里,走过很多的路,看过很多的风景,吃过最好吃的菜,也喝过最好的酒。不过,最让我自豪的是,是我年轻的时候,竟然能遇见最美丽的人。”他皱着眉头,一壁嗅着酒,一壁懒懒道。
“也是你最想爱的人罢”,我轻轻晒笑道。
“孩子,你可能不知道,有时候,我对自己说,她爱不爱我又有什么重要的,但是,能得到她的温柔一瞥,也是一种幸福。我到现在还忘不了,那一日,在昭城迫不得已分开的时候,我回头望她,在夕阳下,这是何等瑰丽的一张脸啊。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歉意,这样的柔情竟然也是为我而生。”
“你喜欢桃叶麽?”我悠闲地推案站起,举壶而斟,轻声问,“她和母亲长的很像很像。如果你还需要个寄托,我可以求父皇将她赐给你。这必定是可以准的。”
我望着莫特尔,他显出了一种无奈,“在我眼里,桃叶始终不过是桃叶,她的姿色虽然动人,但是,却不会是我心中的霭姒骊。我心中的霭姒骊只能是她一个人,不会再有所更改的。”
“只是这样?我倒以为你和她盘暄画像的这十多日,竟也会有些喜欢她?”我微微叹息着。
“你是在记恨我当日没有再推波助澜一下?算了,孩子,当日的情势,太子注定是要吃点苦头的。我们又何必做得太绝?”
“真的只是这样?”我追问道。
“她很爱你呢。你没有看出来?她紧紧握着太子的手,又和皇帝说那样的话,她到了那个时刻,终究还是在帮你。她爱你啊。小心。这样的爱,真可怕。我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的我,爱的那么糊涂,那么痴狂。”
“她是我妹妹。”我冷声道,一口将端在手中的酒倒入喉中,饮尽。
“只是因为这个?你想报复谢君生,但是你也不要忘记了,他是你父亲。”
“我只知道,人生一世,奄若飙尘——”我腾地坐下,朗声道。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他微笑着,神色严肃地说:“你走着的这一条道,原来是对的。”
“你帮桃叶画了三幅画像,除了一幅用以诬陷太子,那还有两幅呢?”我转开话题。
“呃,一幅本来是要给皇帝的,再留一幅带走。现在看来,给你父皇的那幅画没什么用场了。”
“那幅画给我吧。或者以后,还会有些用处的。”
他也开始转移话题了,“孩子,今天的酒真好,你说不出它让你心暖,还是让你心凉。”
“它只是让你醉生梦死,对麽?这就是这种酒的好处。对了,明日大哥诚将离京,我会去送一下他。”
那一晚,大醉。我紧紧拥着嫣然,仿佛是个孩子一般,索求贪餍着她唇齿的芳香,她也紧紧的拥抱着我,轻轻声安慰。朦胧中,我仿佛看见她的双眸,晶莹着泪水,在红烛的明灭的光影中,像是血泪般潋滟。
“嫣然,其实,我也会是爱你的,不是麽?”
昭阳恩断•;夏凉
在我的生命里,有一样东西,一直随身携带,不曾或忘。
那是一张小小的薛涛笺。已经抚摸的久了,昔日递到手中,是已自叠成的小小方胜,曲曲折折,弯弯绕绕,显然那写信的人,是费了极细密的心思做的。可打开的时候,我却心急如焚,仿佛再等不得片时。现在我仿佛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欢喜与激动,芳心如醉,笑靥似花,粲然而明媚。甚至一并记取了那个下午的艳阳,也是那么的温暖而细腻,散发出金色调的明丽,细密织成了一道金色的绸缎,让人裹在其中,浑身软绵绵的,缱绻昳丽了一室的相思成疾。
事如春梦无痕,笺似旧裁在怀。现在,因为反复的翻看与摩挲,那些折痕上已经起了毛边,也黯淡了桃花红色的笺。
是了,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是天启十八年的初夏,约莫是五月天气,却是李清章借了他母亲来我家的空,托了那随身的侍女夏鹃将这笺带了来;我视若珍宝,牢牢握过手来,细细的看着这张笺,上有他的真迹小行楷,的确是风流隽秀,从王献之十三行里化出来,是一句旧诗——但使风吹入帘里,几回惟有惹衣香,下方另外有一行小字,底事已谐,珍重万千。那还是订婚之后的事情。接着再后来,我便将它细细藏在绣金荷包里,秘密安置了,仿佛藏起了少女未嫁前最美好的一个梦。
这是启给我的念想。一生一世,抱在怀里细细品味的念想。
我在冷宫里的住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单门院落,前后两个小院,后厢三间屋子,一色粉墙青砖,收拾的颇为干净。当然,这也是小环托管理冷宫的郑公公,且付出了一对点金蟾蜍玉版簪、几串镶金珍珠项圈的代价后才获得的。
现在,已经是天启十九年的夏日里了,我家常穿了一件旧纱衣,一个人坐在廊下。因是七八月里,那冷宫之中,再没有冰块等祛暑销凉的分例之物,故是极热。便是那稍稍通风些的廊下,也不过是缓缓渡些暖风过来,依旧拂在身上,热腾腾地,蒸腾的人心如火沸。
呆呆的坐了半响,不由得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拢了拢早已经被轻汗粘湿的鬓间散发,露出耳畔一颗镶金碎珠,一例皆是家常使的。那些凡略贵重些的首饰,在这两个月里,应付打点那些下人,也便差不多使用贻尽了。
心中颇有些忧愁,合着又想起了去年间得了信笺的时刻,百般斟酌,到最后依旧是信手回复,挑了一张细点泥金笺,上写了一句,“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噫,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那今日,我一人置身这冷宫中,某个人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