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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陆贞正在处理司衣司的事务,只见阿碧一径走了进来,面色不佳地呵斥一旁的宫女,“你们退下。”
等到屋里只剩两个人,陆贞一挑眉,就见阿碧直截了当对她说道:“我知道这些天你都在防着我,可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救太子殿下?”
陆贞满心的疑惑,但还是担心高湛,出声问道:“怎么救?”
阿碧咬着自己的嘴唇,“我这边有消息,殿下他八成是被困在吴江镇了,围着他的人攻得很猛,好在他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她送走元喜后,又连夜打探了其他的消息,确定无误后,一大清早就来找陆贞——只有陆贞才能请得动皇上,才能救得了高湛。
陆贞心里一阵欢喜,但有点不太相信阿碧,狐疑地问:“这么机密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碧也不隐瞒,“我收买了仁寿殿的内监,是他们告诉我的。”
陆贞迟疑着,“我凭什么相信你?”
阿碧冷笑了一声,“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想救太子殿下!你以为我是来求你?要不是我惹不起太后那边,我早自己动手了。可现在就算我有心想救殿下也没那个本事。只有你陆大人和皇上交好,才能请他调动兵马尽快搭救太子殿下!”陆贞再无怀疑,立时站起身,“好,我信你,你现在跟我一起去昭阳殿!”
两人急匆匆赶去昭阳殿,等了良久,才见元福面带异样地走出来,看着陆贞说:“皇上正和太后娘娘说话呢。两位大人前来参见,不知是否有什么急事?”
阿碧着急地说:“我是为了……”
陆贞却看出元寿有点不太对劲,拉了拉阿碧的衣袖,打断她的话,看着元寿说:“没什么大事,我们就是想问问公公,用随州云锦新改的龙袍,皇上穿得满意吗?”
她在“随州”二字上加重了声音,元福也聪明地回道:“皇上本来觉得还不错,可后来太后娘娘看了后,觉得那云锦也很一般,刚才还发了不小的脾气,让人收回来重做呢。依我看,你们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陆贞不禁心中一凛,“多谢公公提醒,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阿碧也听出两人话里含着玄机,跟着陆贞出了昭阳殿,才问她:“刚才你们打什么哑谜?是不是……”
陆贞面色平常,口中却是小声说:“别说话。”给阿碧使了个眼色,阿碧心领神会,目光往后略一打量,就看到离自己不远的角落里露出一抹宫女的服饰,显然是在监视着她们。
阿碧立刻故意放声说:“大人,咱们还是快回司衣司重新找料子吧,要不然太后娘娘怪罪下来……”
陆贞也顺势说:“闭嘴!本座自有主张,要不是你……”
两人一路说着话一路往外走,那小宫女一直跟在她们身后。陆贞突然扭住了脚,哎哟叫了一声,阿碧上前去扶她,“大人您的脚怎么了?快靠着这边歇歇!”她装作查看陆贞的脚的情况,低着头对陆贞说:“那是不是太后娘娘派来的?”
陆贞小声地对她说:“不错,你既然能去收买仁寿殿的内监,多半也猜到了这件事和太后那边脱不了干系。我推断,元寿刚才是想告诉咱们,皇上虽然派了人去救太子殿下,但却被太后那边拦住了。”
阿碧急了,“那怎么办?要是皇上都救不了殿下,谁还能有办法?”
陆贞想了想,脑海里浮现出了长公主的身影,“还有一个,一定会帮咱们。”她是阿湛的亲姐姐,一定不会看着阿湛死却不救的!只要自己能出了宫,阿湛就有活命的机会!
另一边,陆贞焦急地在一个偏僻宫室里等待阿碧安排。良久,阿碧悄悄地推门进来,“阖闾门那边的侍卫都认得我们,所以只能从前宫的端门走。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换上这套衣服,装成跟我爹上朝的亲随,趁待会儿入值的官员出宫时,跟他一起混出去。”
陆贞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说:“刚才元寿也派人给我传了消息来,皇上果然已经被太后软禁了,她还派人拦截了皇上的圣旨,不让朝廷派援军去救殿下。”
阿碧着急地上前给陆贞穿好衣服,“那你马上就去!”
陆贞点了点头,“我要是被发现了,你就想法送信出去,虽然有些不够妥当,但要是万不得已,还是用得上的。”阿碧一径把陆贞推出了门,“我爹留着长须,脸上这个地方有一颗大痣,腰里总是佩着一条红色的玉带,你认清楚了。”
内宫门外,大臣们刚刚下朝,陆贞捧着一叠文书,小心地打量着附近的官员,接近了一个走得很慢的中年男人身边,“沈大人。”
那男人果然一脸不满地说:“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来得这么慢?”
陆贞也说着先前准备好的话,“大人,小的刚才一时腹痛……”
没想到沈悟觉见到了她的脸,心里吃了一惊,“怎么是你?阿碧她……”
陆贞看他认出了自己,连忙说:“事情紧急,沈大人,我们耽搁不起。”
沈悟觉脸色不快,甩了甩衣袖说:“跟我走吧。”
两人走到端门前,侍卫们正在检查大臣和他们亲随的腰牌,人群已经排成了长队,沈悟觉站到了末尾,却突然恍然大悟道:“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连手本也忘拿了。”
他带着陆贞走远了,这才厉声道:“陆贞,我不知道你怎么能说动阿碧,逼她让我带你出宫。可我既然认出了你,就不敢担这个风险。你自己好自为之。”说完就扬长而去。
陆贞愣在了原地,但很快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目光落在了广场一旁放着的几顶轿子上。她趁四下无人,溜进了一座轿子里。果然没多久,轿子就被抬起往外走,陆贞这才松了一口气,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被人一把抓住了脖子从轿箱下提出来摔在了一旁,“你是何人,竟敢混到这里来?”
她心里一慌,自己被人发现了!却感到那人用在自己脖子上的力气消失了,他愣愣看着她,“怎么是你?”
陆贞这才看清面前这人竟然是沈嘉彦,她咳嗽着说:“我忘了你也是二品。”
沈嘉彦正准备说话,轿夫已经问道:“大人,您还好吧?”
沈嘉彦连忙回答:“没事,不小心撞着了头。你们继续走吧。”
他看陆贞平复了气息,这才低声问她:“你想藏在轿子里混出宫去?”目光变得凌厉。
陆贞艰难地说:“我不是坏人。”刚才那一撞,她整个人差点就昏死过去,沈嘉彦本就是武将,又以为自己是刺客,下手哪里会轻?
沈嘉彦还没说话,又有侍卫在外面说话了,“沈将军,打扰了。”原来是快要出皇宫了,正要做检查,来不及多想,他就把陆贞塞回了轿箱里,自己又坐了上去,用官衣挡得严严实实的。侍卫已经掀开了轿帘,凑趣说:“倒是很少看到沈将军坐轿出宫。”
沈嘉彦一脸平静,“昨儿出宫打猎,伤了腿。”
轿子顺利被放行出去,沈嘉彦这才扶出了陆贞,问她:“你要去哪里?”
陆贞肯定地问:“北城,朱雀街。”
沈嘉彦立刻大声吩咐,“阿七,去朱雀街!”
两人挤在轿子里,陆贞尴尬地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沈嘉彦仍是淡淡的,“我相信你!”
他心里虽然激动,却没有表现出来,将陆贞送到了长公主门外,看她拿出一块玉佩后,果然进了长公主府,这才若有所失地走了。
陆贞却是十分焦急,虽然进了府,却听说长公主去了城外,只能在府里等她回来。这一等就等到日暮西山,才听到屋外有轿子进门的声音。
陆贞顾不了许多,奔出门来,果然见一顶轿子停在了门里,来不及多想,就跪倒在地,“奴婢有要事求见公主殿下!”
那轿子里的人掀开了门帘,两人面面相觑,都吃了一惊——那人,竟然是嘉敏!
嘉敏不悦地说:“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陆贞收声不语,管家从一旁走过来,对嘉敏说:“表小姐,这位姑娘是来见公主殿下的。”他转头对陆贞说:“公主殿下她刚传信过来,说今晚要在双福寺留宿,怕是回不来了。”
陆贞急了,“那你能马上安排人送我去吗?”
管家有点迟疑,“能是能,可是双福寺在西山那边,离这儿可有三十里啊。”
嘉敏看两人神神秘秘的,在旁边哼道:“你神神秘秘的,到底在搞什么鬼?”
陆贞却想到了她一直喜欢高湛,心念一动, “沈大人,我有件要紧的事,你想不想知道?”
嘉敏不屑地说:“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哎,你离我这么近干吗?”
陆贞这时已经凑到了她耳边,“你想不想救太子殿下?”
两人回了房间,细细说了一遍,嘉敏果然心急,“那我马上送你去双福寺!”
陆贞却想到另外一个办法,“来不及了,多耽搁半天,太子殿下就多半天的危险!沈大人,我知道沈国公长年镇守平州,那儿离随州也不过三百多里。您是沈国公的掌上明珠,自然有办法马上通知您父亲。只要他悄悄派人到吴江镇把殿下救出,就算是立了大功了!”
嘉敏心中大喜,“那容易,我家养的有飞鸽,马上就能传信到平州!”
陆贞这才觉得自己稍微松了口气,“陆贞替太子殿下谢谢大人了!”
嘉敏听到她这句话,自己先上了心,“要是今天我没来这看公主表姐,或是表姐不在京城,你准备怎么办?”她心中暗想,你陆贞是什么人,凭什么替高湛来谢谢我?再想到两个人的恩怨,更加觉得气不打一处出。
陆贞呆住了,“那我会自己想法去平州。无论如何,我也要设法见到殿下!”
嘉敏更是生气,坐回了椅子上,怒道:“好个多情的陆大人!可是现在,我偏偏不想给我爹写信了。”
陆贞大惊,“沈大人,人命关天,这时候你还开什么玩笑?”
嘉敏无所谓地说:“我不是开玩笑,就算救了殿下回来,我又有什么好处?得罪了太后不说,恐怕还会连累我爹。凭什么到时候你们俩双宿双飞,我却在一边受气?”
陆贞知道她的心结在自己这里,一咬牙,“沈大人,你误会了,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太子殿下。”
嘉敏却不相信她,“你骗谁啊?你要不喜欢他,能跑到这儿来吗?”
陆贞只能继续编织谎言,“我没有骗你。太子殿下虽然喜欢我,可我还没入宫的时候就早订过亲了。我今天做这些事,只是想报他的救命之恩……沈大人,你要是能救殿下回朝,就是立下了大功,皇上他肯定会下旨,成全你们这一对璧人的。”
嘉敏果然有所心动,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贞,陆贞又道:“只要殿下能够平安回宫,陆贞情愿终老宫中,绝不和他再有任何瓜葛!”
嘉敏却慢悠悠地说:“我还是不信。”
陆贞举起手,“苍天在上,我陆贞此后与太子殿下再无任何男女之情,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沈大人,你现在可以写信了吧?”
嘉敏转了转眼珠,“不行,你不喜欢他,可他硬要找你怎么办?”
陆贞一呆,“最多他平安回朝之后,我出家为尼就是。”
嘉敏阴阴地笑着,“出家也不保险啊,俏尼姑会公子的事情戏文上多着呢。除非……”她笑着拿起了一旁香炉上的三支香,“除非你愿意把尼姑的戒疤烧在脸上。”
陆贞果然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嘉敏一步一步逼近,“表哥看上你,只不过是因为你这脸,只要你毁了容,他就算回了京,也不会喜欢你的。”
陆贞闭上了眼,“你敢对天发誓,我按你说的做了之后,就马上写信给沈国公?”
嘉敏眼看自己心愿即将达成,笑道:“那是自然,到时候,殿下就是我的未来夫君,我怎么会不全心全意地救他?”
陆贞叹了口气,“好!你烙吧。”
嘉敏却停住了,“我可不想让表哥他恨我,记住,这戒疤,是你自己愿意烙的!”话里的意思清楚无误。
陆贞抢过她手里的香,狠狠心,想往脸上按去,却迟疑了。嘉敏着急地说:“烙啊,烙啊!怎么,你下不了手了?”陆贞只能咬牙把香往脸上按去。就在这时,一样东西飞了过来,刚好打在了陆贞的手上,她一哆嗦,香掉在了地上。
这个变故让两人一起回头,只见沈嘉彦站在门口,眼里都是不可置信,“你们在干什么?”
嘉敏惊道:“哥哥!”
沈嘉彦快步抢进屋里,对嘉敏怒目而视,“逼人毁容!嘉敏,你倒是越来越出息了!”
嘉敏吓坏了,“我,我什么都没干,陆贞,你快跟我哥哥说啊,不是我逼你的,是你自愿的。”
陆贞犹豫了一下,方道:“沈将军,你误会了。沈大人她并没有逼我毁容,她只是以为我是太后那边的奸细,想要审问我罢了。”
陆贞又说:“我偷偷出宫,就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事求见长公主殿下。沈将军既然是沈大人的哥哥,想必一定也会对我的建议感兴趣!”
没几日,宫中上下就传出太子已死的消息,孝昭帝怒极攻心,顿时就晕了过去。
娄太后无可奈何,宣召了陆贞前去陪伴孝昭帝,陆贞这时已经得了消息,欢欣地走去看孝昭帝,低声对他说:“皇上,您别大声,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阿湛他平安无事,很快就要进京了。”
两人从昭阳殿走出来,一路看似亲密地绕着太液池散步。陆贞低声将经过向孝昭帝说完,孝昭帝愁云稍缓,笑着说:“真没想到,你们居然能想出这种法子。”
陆贞冷静地说:“全靠沈将军他智勇双全,才能平安把阿湛救回来。”
孝昭帝又想起另一件事,“等阿湛回来,你们俩的误会也该澄清了,到时候,朕来做主,一定要风风光光地把你……”
陆贞想起之前和嘉敏约好的事,心底划过一丝阴霾,对孝昭帝说:“皇上,这些话以后再说。现在阿湛还没有进京,您还得再装一装,才能瞒过太后娘娘。”
孝昭帝脸色也黯淡下来,“对,我光顾着欢喜了。”
他苦笑着,“我千算万算,没想到这次想害阿湛的人居然是母后。呵,这些年,我虽然知道娄家的人一直和阿湛作对,但没想到母后她竟然……”
陆贞不知道自己怎么劝慰才好,只能说:“皇上,子不言母之过。”
孝昭帝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说:“我现在才明白观音为什么那么恨她。”
陆贞叹了口气,“皇上,我虽然不知道以前你和贵妃娘娘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可我还是得提醒您,您都快两个月没有见过她了。”
说到这里,孝昭帝语气里都是满满的苦涩,“开始是我不想见她,后来,是母后把她软禁在含光殿里。我其实早就不生她的气了,可是,那次的事明明是她有错在先,只要她肯来昭阳殿主动找我一次,我早就……”
陆贞劝着他,“皇上,骄傲的人,往往是最爱犯错的人。这些天,我老是问自己,要是上次阿湛走之前我能放下面子主动去跟他和好,那么这些天,我说不定也能少受一些罪。”想起两人以后再也不能和好了,心中满是伤感。
孝昭帝这才看出她一直强颜欢笑,不解地问:“阿贞,你不说我都没注意,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憔悴了?”
陆贞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我没事,只是皇上,你要真当我是朋友的话,就请听我一句劝——两个人,只要还在相爱,就别去计较谁先说对不起。”
一番话,说得孝昭帝如遭雷击,后悔莫及。
第42章:观音
一大早,娄太后的心情就不大好。
先是听说了孝昭帝昨夜去含光殿留宿了,让她气不打一处来——演儿怎么就被萧观音那个狐狸精给迷得死死的呢,真是不争气!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腊梅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说太子高湛从随州回来了,正在太极殿和孝昭帝议事呢!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娄太后着急地往太极殿赶去,走近就已经听到高湛的声音,“臣弟幸不辱命,已经完成所有赈灾事务,随平二州流民之乱也已平定。后续事务,已交与沈国公及德州节度使处置。”
娄太后差点就要背过气,隔着珠帘,耳边听到孝昭帝在说:“很好,很好!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朕还以为,你至少三天过后才能到呢。你这次立下了大功,封赏之事,以后再说。朕看你脸色不好,还是快回宫休养去吧。”
偏偏张相还附和着说:“太子殿下此次历险归来,当真是惊险至极!臣等听闻殿下失陷于随州,都是昼夜难安。不知殿下是如何脱险的?那些乱民敢犯上作乱,真是可恶至极,前些日子居然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殿下您已经……唉,真不知是何居心!”
高湛微笑着说:“我的确是差点死在随州,只不过,想杀我的人并不是乱民。”目光移向了珠帘一方,仿佛看进了娄太后的心里,她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孝昭帝咳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