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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甜儿兴奋地说:“我看到防风小姐了,生的真好看,我看了都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看着娇滴滴的,走路都需要婢女搀扶,可听说人家箭术高超,能百里之外夺人性命,那位二公子可真是好福气!”
串子纳闷,“我们清水镇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些世家的公子和小姐待在这里干什么呢?”
桑甜儿笑道:“管他们干什么呢?难怪说涂山氏急着想办婚礼,任谁有个那么美丽温柔的未婚妻,都想赶紧娶进门。”
小六放下碗,“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出去走走。”
沿着青石小道走到河边,小六坐在石头上发呆。他摘下一枝野花,把花瓣一片片撕下,丢进水里。
突然,白雕呼啸而下,小六一声惊呼未发出,已经被相柳抓到了雕背上。
小六挥挥手,嬉皮笑脸地说:“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如果轩死了,我会更好。”
小六不敢说话,紧扣着相柳的胳膊,怕他说翻脸就翻脸,把自己扔下去。
白雕飞到了他们以前来过一次的葫芦形状的湖上,未等白雕降落,还在云霄中,相柳竟然拽着小六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小六骇然,如八爪鱼般抓住相柳的身子。
耳畔风声呼啸,相柳看着他,冷冷问:“拿你做垫子,如何?”
小六拼命摇头,眼含哀求,相柳不为所动。
急速坠落,好似下一刻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就在要砸到水面的刹那,相柳一个翻身,把小六换到上方。
普通一声巨响,两人没入了水中,滔天巨浪溅起。
即使相柳卸去了大部分的撞击,小六仍被水花冲击得头昏眼花,全身酸痛。
因为手脚太痛,使不上力气,他再抓不住相柳,身子向下沉去。
相柳浮在水中,冷眼看着他向着湖底沉去。
小六努力伸手,却什么都抓不住,眼前渐渐黑暗,就在他吐出最后一口气,口鼻中涌进水时,感觉到相柳又抱住了他,冰冷的唇贴着他的,给他渡了一口气。
相柳带着他像箭一般向上冲,快速地冲出了水面。
小六趴在相柳肩头剧烈咳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鼻子里、眼里都是水。
半晌后,小六才沙哑着声音,边喘边说:“你要想杀我,就痛快点。”
“你只有一颗头,只能死一次,只死一次太便宜你了。”
相柳身子向后倒去,平躺在水面,小六依旧全身发痛,不能动弹,只能半趴在他身上。
相柳扯扯小六的胳膊,“痛吗?”
“他会很痛。”
相柳笑,“这蛊真不错,只是还不够好。”
小六问:“如果这是连命蛊,你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吧?”
“嗯,可惜只是疼痛。”相柳的语气中满是遗憾。
小六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他们随着湖水荡漾,水支撑了一切,全身无一处需要用力,十分轻松。
相柳问:“既然那么稀罕他,为什么不解了蛊?”
小六不回答,思量了好一会儿,想着他是妖怪,虫虫兽兽的应该算是一家,也许知道点什么,于是说道:“不是不想解,而是解不了,上次我受伤后,你给我用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蛊发生了变化,他提出解蛊,我还哄他等他离开时就给他解,最近我一直在尝试从他体内召回蛊,可完全不行。”
相柳沉思了好一会儿后说:“不想死,就不要再强行召回了,唯一能尝试的方法就是把蛊引到另一个人得身体里,去祸害别人。”
小六认真地说:“我唯一想祸害的就是你。”
相柳轻声而笑,“那就把蛊引到我身体里来吧。”
小六讥笑:“你有这么好心?”
“我会在他离开清水镇前杀了他,你就不用烦恼如何解蛊了。”
小六感觉脚不再发抖了,滑下他的身子,慢慢地游着,“杀他能匡复神农吗?”
“不能。”
“他上过战场,屠杀过神农士兵吗?”
“没有。”
“他和你有私人恩怨吗?”
“没有。”
“那为什么还要杀他?”
“立场。既然知道他在我眼皮皮底下,不去杀他,好像良心会不安。”
“你有良心?”
“对神农还是有点的。”
“可笑!”
“是很可笑,以至于我都觉得自己可悲,如果没有这点良心也许我真就去找黄帝谈谈,帮他去灭了高辛。”
小六沉默了,看着头顶的月亮,像是被咬了一口的饼子。良久后,他问:“共工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么个妖怪长出良心?”
“他是个傻子!”相柳沉默了一下,又说,“是个可悲的傻子,领着一群傻子,在做可悲的事。”
小六说:“其实最可悲的是你!他们是心甘情愿,并不觉得自己傻,只觉得自己所做上可告祖宗,下可对子孙,死时也壮怀激烈、慷慨激昂!你却是一边不屑,一边又做。”
“谁让我有九个头呢?总会比较矛盾复杂一些。”
小六忍不住大笑,狠狠地呛了口水,忙抓住相柳的胳膊,“你……你……不是都说你最憎恶人家说你是九头怪吗?九头是你的禁忌,有人敢提,你会杀了他。”
“你还活着。”
小六嘟哝“暂时还活着。”
“我憎恨的不是他们谈论我是九头怪,而是他们心底的鄙夷轻蔑。我允许你提,是因为……” 相柳翻了个身,一手支着头,侧身躺在水面上,看着小六,“你嘴里调侃取笑,可心中从不曾认为九头妖就怪异。”
小六微笑着说:“因为我曾比你更怪异。”
“所以你躲入深山,不敢见人?
“嗯。”
相柳抬手,轻轻抚过小六的头。小六吃惊地看着相柳,“我们这算月下谈心、和睦相处吗?”
相柳说:“在你下次激怒我前,算是。”
小六叹气,“和睦时光总是短暂,就如人世间的欢愉总是刹那。花开花谢,月盈则亏,但凡世间美好的东西莫不如此。”
相柳讥嘲,“是谁说过再美丽的景致看得时间长了也是乏味?”
小六但笑不语。
天快亮时,小六才浑身湿淋淋地回家。
他边擦头发,边琢磨着今天有没有病人要出诊,医馆里有桑甜儿应付,他应该还能睡一觉,于是栓好门,打算睡到中午。
迷迷糊糊地睡着,隐约听到串子拍门,聒噪地叫他,他骂了声“滚”,串子的声音消失了。
没过多久,又听到有人叫他,小六大骂“滚”,把被子罩在头上,继续睡觉。
门被踹开,小六气的从被子里钻出个脑袋,抓起榻头的东西,想砸过去,却看见是阿念。他满脸泪痕,怒气冲冲地瞪着小六。
小六立即清醒了,翻身坐起,“你来干什么?”
阿念未语泪先流,吼着说:“你以为我向来吗?我巴不得永远不要看见你这种人!”
小六脑子里一个激灵,从榻上跳到地上,“轩怎么了?”
阿念忙转过了身子,“哥哥受伤了,医师止不住血,哥哥让我来找你。”
小六抓起衣服,边穿边往外跑,他明白相柳昨晚为什么来见他了,可不是为了月下谈心,当他痛的全身失去力气,没有办法动弹时,轩肯定也痛的无法行动。可是轩已经有准备,相柳又和小六在一起,有什么人能突破轩的侍从,伤害到轩?
跑到酒铺子,小六顾不上走正门,直接从墙头翻进了后院。
几个侍从围攻过来,海棠大叫:“住手!”
小六问:“轩在哪里?”
海棠举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随我来。”
屋子外设置了小型的护卫阵法,小六随着海棠的每一步,走进了屋子。轩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昏睡,面色白中泛青。
海棠轻轻摇醒了轩,“回春堂的玟小六来了。”
轩睁开眼睛,阿念哭着问:“哥哥,你好一点没有?”
轩对她微笑,温柔地说:“我没事,你昨夜一晚没睡,现在去好好睡一觉,”说完,他看了海棠一眼,海棠立即走过去,连哄带劝地把阿念带了出去。
榻旁站着一个老头,轩对小六介绍说:“这位是医师坞呈。”
小六强压着心急,作揖行礼,“久闻大名。”坞呈也是清水镇的医师,不同的是他非常有名,尤其善于治疗外伤,看来他是轩的人。
坞呈没有回礼,只是倨傲地下令:“你来看一下伤。”
小六坐到榻旁,拉开被子,轩的右胸上有一个血洞,伤口并不大,血却一直在往外流。坞呈解释说:“昨日夜里,有人来袭击,侍从们护住了主上,但从天外忽然飞来一箭,主上又突然全身酸痛,无法闪避。幸亏有个侍从拼死推了主上一下,箭才没有射中左胸要害,而是射在右胸。中箭后,侍从立即来找我,我查看后,觉得没有伤到要害,应该没有大碍,可是从昨夜到现在血流不止,如果再不能止血,主上的性命就危矣。”
小六低头查看伤口,坞呈说:“我用了上百种法子试毒,没有发现是毒。”
小六问:“箭呢?我想看看。”
坞呈把一个托盘递给小六:“在这里。”上面有两截断箭。
坞呈说:“是很普通的木箭,在大荒内任意一个兵器铺子都能买到。”
小六说:“不可能普通,从那么遥远的地方射出的箭,力道一定大的可怕。如果只是普通的木箭,早就承受不住,碎裂成粉末,根本不可能射中轩。”
坞呈说:“主上也这么说,但已经让最好的铸造师检查过,的确是非常普通的箭。”
小六抚摸过箭矢,问轩:“你仔细想想,箭射入身体的刹那,你有什么感觉?”
轩闭上了眼睛,在努力回忆,“那一瞬,身体酸痛,胸口窒息般地疼痛,不能行动……冷意!我感觉到一股冷意穿过身体。”
小六想了一会儿,对轩说:“你去过极北之地吗?”
轩笑着说:“没有,你去过吗?”
“我去过。那里终年积雪,万古不化。雪一层层地压下去,变成了冰,冰一层层压下去,形成了冰山,冰山比大荒内的石头都坚硬,锋利的刀剑砍上去,只会有淡淡的粉末溅起,经过千万年,在一些巨大的冰山内,会凝结出冰晶,犹如宝石般晶莹剔透,却比铁石更坚硬,会散发出极寒之气。”
坞呈十分着急轩的伤势,可小六竟然和轩说起了大荒内的风物,坞呈不禁说道:“主上说你懂医术……”
轩盯了他一眼,坞呈不敢再多嘴,却心有不甘,低头道:“主上,伤要紧。”
轩问小六:“这冰晶会融化吗?”
小六说:“平时不会,但既然是冰中凝聚,自然有可能融化。”
轩慢慢地说:“你的意思是怀疑有人用特殊的法子在普通的木箭上包了一层冰晶,箭射入我身体后,冰晶立即融化了,所以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箭矢。”
“虽然我不知道如何锻造冰晶,让他们遇血融化,但有极大的可能是这样。”
“极北之地的冰晶,再加上高明的箭术,是防风氏!一定是防风氏!”坞呈激动地嚷,“老奴这就去找他们!他们做的箭,必定有止血的法子。”
“站住!”轩唇边带着一分讥嘲说,“你怎么证明是防风氏?大荒内会射箭的人不少,难道你就靠着这支在任何一个兵器铺都能买到的箭?”
坞呈不甘地想了一会儿,沮丧地低下了头。如果真是防风氏射出的这一箭,最有可能的人就是那位箭术高超的防风小姐,一个防风氏还不算难对付,可她的身后还有涂山氏,大荒内的四世家,就是皇帝也不得不顾忌。
轩问小六:“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血流不止?”
小六用手指在他的伤口上蘸了血,放进嘴里尝着。轩看到他的动作,心头急跳了一下,忙稳了稳心神。
小六说:“估计冰晶里有东西,冰晶融化后,那东西很快就散在伤口四周,阻止伤口凝结。”
坞呈眼巴巴地看着小六,“会是什么东西?我用了各种灵药,都无法止血。”
小六说:“我也不知道。”
坞呈颓然,几乎要破口大骂,却听小六又说:“但我知道如何清理掉那些东西。”
“什么方法?”坞呈满面急切。
“一切阴暗都会在太阳前消失,蕴含了太阳神力的汤谷水,至纯至净,万物不生,不管那是什么东西,用汤谷水洗涤伤口,都肯定能洗掉。”
“汤谷水难以盛放,之前带的一些已经用完了。汤谷远在千万里之外,一路赶去,血流必定会加快,即使以现在的血流速度,主上也根本坚持不到汤谷。”
小六对轩说:“我有办法能让血流变得缓慢,只是你恐怕要吃些苦头。”
轩微笑,“别卖关子了。”
“在你伤口里放入冰晶,用冰晶的极寒之气,让血液凝固,血流变慢,但那可是千万年寒冰孕育的冰晶,你会非常冷。”
“只要能活着,冷有什么关系?但冰晶哪里能有?这种东西藏在冰山中,肯定很难获得,拥有的人肯定很少。”
坞呈想到清水镇上有个人肯定有,自己都不相信地低声说:“去找防风氏要?”
没想到小六赞同地说:“对啊,就是去找他们。不过不是要,而是偷。”
“偷?”
小六站了起来,对轩说:“你躺着别动,群殴去去就来。”
轩忙说:“我派两个人和你一起去。”
小六笑道:“我是去偷,不是去抢。”
轩缓缓说:“虽然你和涂山璟交情非比寻常,但那只是私交。在家族利益前,私交不值一提。其实,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
“如果不是你体内的蛊,这箭不见得能射中你,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怎么能说和我没有关系?好了,别废话了!我走了!”小六冲出屋子,快速地翻上院墙,跃了下去。
小六一路急奔,来到了璟现在居住的宅邸前。
他上前敲门,有仆人来开门,小六说:“我是回春堂的医师玟小六,求见你们二公子。”
仆人拿眼角扫了他两眼,不乐意地去通报了。
不过一会儿,两个婢女就来了,非常客气恭敬地行礼,“小姐听闻是您,让奴婢先来迎接,公子和小姐随后就到。”
“不敢!”小六随着两个婢女进了门。
沿着长廊走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水红曳地长裙的女子快步而来,走到小六面前,敛衽为礼。当着仆人的面,她不好直说,直说,只道:“谢谢你。”语气诚挚,微微哽咽,让小六充分感受到她心中的谢意。
小六作揖,“小姐请起。”起身时,借机仔细看了一眼防风小姐。即使以最严苛的眼光去打量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姿容仪态俱佳的温婉女子,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小六暗问自己,轩胸口的那一箭真会是她射的吗?如果是她,她为什么要杀轩?相柳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小六心内思绪万千,面上却点滴不显,笑问:“请问璟公子呢?”
防风小姐道:“已经派人去通报了。我是正好在前厅处理事务,提前一步知道,所以立即迎了出来,只想亲口对你道一声谢谢。”
小六忙道:“我和璟公子很熟,不必多礼,我直接去他那里见他就行了。”
一旁的婢女都鄙夷地看了小六一眼,防风小姐却丝毫未露不悦,反而笑道:“可以。”
防风小姐在前领路,带着小六去了璟居住的小院,也就是小六曾养伤的地方。
璟已经从东院子里出来,正疾步而行,看到小六和防风意映并肩而来,防风意映款款笑谈,小六频频点头,画面和谐得让璟觉得刺眼。
意映看到他,停了步子,温柔地解释:“六公子说是要直接来见你,所以我就带他来了。”
小六冲璟笑,“我有点私事麻烦你,咱们进去再聊。”
璟说:“好。”
他转身在前带路,意映走到他身边,小六随在他们身后。璟停了停步子,意映也立即走慢了,小六索性装粗人,直接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东张西望,哈哈笑着,“这墙角的花雕得可真好看,那是什么东西……”
防风意映柔声解释着,小六边听边啧啧称叹。
待走进院子,小六继续保持什么都没见识过的乡巴佬样子,东张西望,院子里倒依旧是上次的样子,各种各样的鲜花都开着,茉莉、素馨、建兰、麝香藤、朱瑾、玉桂、红蕉、阇婆、薝卜……却没看到屋檐下挂着冰晶风铃,小六十分失望,继而反映过来,暗骂自己笨蛋,现在是春天,再被钱烧得慌,也不会把冰晶拿出来悬挂。
小六正踌躇,思索着怎么才能在不惊动防风小姐的情况下拿到冰晶,听到璟对防风小姐说:“意映,你回去吧,我和小六有话说。”
小六心中想,意映,倒是个好名字。防风小姐脸上的微笑好像僵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温柔地说:“那我先去厨房看看,让他们置办酒菜,款待六公子。”
防风小姐对小六欠了欠身子,退出了院子。
璟看着小六,小六低着头,他那样子,能瞒过防风小姐,却瞒不过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