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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少风。我抬头望去,他一如从前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少见的沧桑。我冲他笑笑,仿佛两人从来不曾别离,正欲开口时,又是几道人影伫立在山庄门前,是……上官城,舞倾城……还有南宫博??他怎会在倾城山庄,这不在我的预料之中,脸上笑容蓦然变得僵硬,我与他们相对而立。
上官城略显苍老。
我定晴,是错觉吗,他眼中竟有一丝愧疚。
舞倾城目光中依旧是纠缠不清的恨意,那一次她想要从我身边夺走长孙炎煌,最终只落得一个令天香居停业的下场,上官城是否已明白那日是一场误会,不管怎样,他的行为已经造成了一种伤害。
还有南宫博,他目光直直看过来,眼神平静得令我有些心虚,那眼中一片了然与透彻,仿佛知道我离开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唇边,依旧是似有若无的笑。
我移开视线。
“女儿先回房了。”
将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来掩饰心中的慌乱。只是许久未见而已,他的目光竟令我有些心慌。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除去透彻和了然,他眼底暗藏的两团火焰正灼灼燃烧,那种火焰是什么——是野心,是想要拥有全天下,拥有所有一切的野心。
南宫博。
他眸中曾令人心乱的忧伤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惶然的陌生,到底是因为以前的他隐藏得太好,还是过去的我心不够珑玲,心底十足的勇气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消失贻尽,这个男人令人感到不安。
上官城沉默不语。
我从他们身边静静走过。
原来真的可以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样。
也好。
屋子外依旧是鸟语花香,阳光明媚,我的房间竟与离开时一模一样,似乎有人每天都在打扫和清理,那些绿叶走廊院中散了一地,而屋子却纤尘不染干净如昔。
静坐窗前。
掏出怀中九环银铃收进屉中,经过那一次的出走,上官城所赐给琉云的一巴掌似乎还不能令舞倾城解恨,方才从她身边经过时,那眼中的恨越来越炽烈,似乎觉得我不该再出现,她的童年到底经受过怎样的打击和伤害,为何如此执著仇恨。
好累。
心突然间觉得好累。
自从上了马车离开长安城后,心没有一刻停止思念,以前的我坚强、自信、勇敢,从来不会如此软弱。而现在,竟开始懂得宽恕,对舞倾城也生出怜悯,是因为爱上一个人所以才会变得多愁善感,还是长孙炎煌不知不觉令我改变。不管怎样,既然已经回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坚持走下去。
靳少风静立门外。
“小姐,庄主已吩咐下人在洗尘居为你备好午宴,请你梳洗完毕后前去用膳。”
我愕然,上官城何时变得如此疼爱女儿,转念一想,也许失去过后才懂得珍惜。不过,他的想法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上官琉云为情自尽舒醒后都不曾见他如此动容,不管怎样,在马车上颠簸了几日,每顿除了那些干粮还没能好好吃上一些,肚子的确有些饿了。
我答道:“斩护了,我随后就来,你先去吧。”
“是。”
靳少风应声而去。
三十七
洗尘居。
陈设依旧,气派依然。
所有人都端坐已待,只是一顿小小家宴,却仿若招待贵宾,主宾席上席位空缺,难道是为我而留,果然,下人丫环眼神不再冷漠,神情唯唯诺诺,尽是攀附之意,走在前端恭恭谦谦带我前往主宾位。
上官城退居一旁。
我不解:“既然南宫公子在此,宾位应为他所有,为何……”
下人道:“小姐离庄许久,庄主牵挂甚深,此次设宴除为小姐洗尘,还有喜事要宣布。”
喜事。
我惊诧。
目光不解向上官城望去,问:“多谢爹对女儿的抬爱,只是琉云资格尚浅,且今日有贵宾在此,上宾座实非我属。”
“云儿妹妹。”
舞倾城娇俏柔媚声音甜甜软软传来,眼中,意味深长,她朱唇轻启:“你可知南宫公子此次入庄为何事而来?”
那语气,话中有话。
我轻笑:“琉云不想知道。”
她脸色微变,媚笑:“上官琉云名倾洛阳,南宫公子仰慕已久,八百里良田,千万两黄金,外加洛阳城三十间店铺,聘礼,义父已经收下,倾城山庄与南宫世家亲事已定。”
定亲。
和南宫博。
脑中轰然空白,心蓦地变冷,仅存的热切消失贻尽。难怪,上官城如此客气,下人如此礼遇,他,竟趁我离开洛阳之时定下亲事,愤怒,腾然升起,我冷冷看向南宫博,那日,湖边,他口口声声不强人所难,只十来天,蓦然变脸,这个男人,宁死不嫁。
视线——
在空中纠结——
南宫博毫不躲闪。
他启唇浅笑,端起白玉杯,饮尽杯中酒,他知道她此刻心中一定充满恨意,的确,她是该恨他,那日在雨中,她与长孙炎煌拥吻,行为已表决其心,她选择的,是长孙炎煌。可是,他决不放弃,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只要留她在身边,得到她的人,总有一天能得到她的心。
她离开洛阳,直奔长安。
他派人紧随其后暗中保护。
鲜花满月楼处处是他眼线,她与长孙炎煌一切他早已知晓。
他知道她会回来。
他也知道她为何回来。
只是——
她回来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嘭”
白玉杯在他手中碎裂开。
南宫博定定看向厅中绝然对立的人,那晚,她厅中献歌,技惊四座,一刹那涌现的感觉仿若初见,他后悔曾无意造成的伤害,更决心去感化那双如苍狼般倔强的双眼。
是的,她的眼神,灼灼生辉,灿烂夺目,冰凉中带着灼热,时而像迷失在人间的仙子,时而像背负着仇恨的野兽,小心翼翼,警惕敏锐,就好像此刻,冰冰冷冷中勾人心魄。
他,绝不会再放她回到长孙炎煌身边。
狂野。
我后退,那曾温文如玉的双眼,此刻,翻天覆地的改变,他眼底烈焰燃烧,轻扬的唇角寓意无限,白玉杯在他手中碎裂,好强劲的力道,这样的南宫博,好陌生,强烈不安再次涌上心头,我,猜不透他的想法。
上官城打破沉寂:“云儿,你先坐下。”
云儿。
我是否听错,他竟亲唤女儿闰名,好一个上官城,好一个冰冷的倾城山庄。
我柔声:“爹,女儿突觉头晕,先回房休息了。”
“给我站住。”他声音蓦然骤变,撕去慈父伪装:“你不满意老夫的安排吗,南宫公子,才高八斗,权倾洛阳,南宫世家,声名显赫,如此一门亲事,难道配不上你,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作主,天经地义,岂容你挑三拣四。”
我站定:“婚姻大事,父母作主,爹,那我娘呢,你有没有问过,娘愿不愿意。”
一句话触及他心中的痛。
上官城脸色大变。
我挑眉:“娘怀胎十月冒死生下琉云,只为女儿能看到人世间的美好,若她知道,您只顾自己声威,不管女儿幸福,她在九泉之下,岂能安息。”
上官城拍桌而起,狂怒:“逆女。”
家丁下人纷纷拉住劝慰。
我低下眼睑温柔如风的笑,眼角有晶莹的东西划过,本抱着一丝父女和好的希望,妄想替上官琉云解开这个结,看来,世事难料,上官城怒奔向我,是想再给一巴掌,还是,想活活把女儿打死,只怕他不敢,上官琉云如今是他一步登天的棋子,他怎会舍得。
果然。
他稍作缓和,徐徐坐下:“云儿,此事容后再商量,咱们一家人好好用膳。”
一家人。
他真以为我会乖乖嫁给南宫博吗。
不可能。
我转身落座。
精美的食物,醇香的美酒,华丽的餐盘,好一顿鸿门宴。舞倾城举止优雅,正端着酒杯在上官城身前轻声细语,眼角余光斜斜向我看来。她冷眼旁观一场好戏,笑如繁花,定以为这顿饭我吃不下。
我淡定举筷。
鲍鱼参汤味道香浓,红烧鸡翅肉鲜味美,还有酒,用青风山泉水酿出来的纯酒,香飘万里,这样的美酒,这样的好菜,我为何不享用,肚子饿了,吃!只有吃饱喝足才有力气与这些各怀心思的人周旋,我不会虐待自己。
于是,一时间只听得杯筷交错声。
三十八
我掏出怀中丝帕轻拭嘴角。
好一顿美味佳肴。
所有人目瞪口呆向我看来,桌上,碗中,盘中空空如也,不到一柱香时间,我吃光所有食物,饮尽壶中醇酒。一直以来,我的酒量就不差,这味道让我想起与长孙相伴的时刻,厅外淡淡袅袅花香传来,像极那个流萤飞舞的夜晚。
长孙。
你此刻过得怎样。
是否埋怨我不辞而别,是否被那些纷纷攘攘所缠绕。
只是短暂数日的分离,竟有无数思念涌上心头,那双眼睛,孤独寂寞,绝世幽凉,喝下去的酒化成刺鼻的酸,我抬头,看定南宫博,迷离浅笑。我相信,我的眼神,他懂。我不会嫁给他,永远也不会。
我终于明白。
他不喜欢低眉顺眼的女子。
我为何那般傻,在他面前屡屡显露自己的锋芒,那晚接风宴,我不该高歌,湖边,我不该救那乞儿,舫中,他不该挡下那一剑,如若一切不曾发生,我和他只会君子之交淡如水,而他,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决心坚定。
若时光能倒流,我愿隐藏,只为长孙炎煌一人绽放光芒。
我反抗,排斥,拒绝,南宫博狂浪翻涌,他的心恐怕早已迷失,他不懂,爱一个人不是占有,爱是一种成全,一种包容,一种舍弃,一种牺牲,更是希望对方得到幸福。
舞倾城面露嘲讽;“果真人逢喜事精神好,云儿妹妹,胃口不错啊!”
我笑:“美味佳肴,如若浪费,实在可惜,琉云离开山庄这段时日吃过不少苦头,现在想来,还是家中好,倾城姐姐,不知你晚上是否有空到我房中小叙。”
时间已经不多。
我必须尽快让舞倾城知道二十多年前的真相,不要再纠缠不休。她冰雪聪明,心思慎密,若尽释前嫌,助我共同劝服南宫博,也不失为一个帮手,一个人,实在太累。
舞倾城莲步姗姗。
她亲昵向我依来:“云儿妹妹见外,你我姐妹一场,自当同气连枝。”
随即。
她目光探究:“你的心情似乎真的不错,妹妹,自洛阳城中一别后,好久不曾听你弹曲,不如借此重逢机会,为姐姐奏上一曲。”
弹曲。
我看向舞倾城,她眼神疑惑。
顿时。
心中了然,我对长孙炎煌倾心相许,她早已深知,而今南宫博提亲,嫁给自己不爱之人,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在她看来,我该痛哭,该黯然,该茶饭不思,不该如此生机勃勃,她定是以为我在强颜欢笑。
她不懂。
今日我所做一切只为与长孙炎煌一生相守,事情看似已成定局,我却偏要改变。长孙炎煌不在身边,我更该爱惜自己,顽强生存,保留性命,苦想对策,那么,重逢之时便指日可待。
她想听曲。
我唱便是。
我垂首浅浅微笑,十指纤纤划过琴弦,空旷琴声清脆悦耳。台湾歌星辛晓琪那一首《两两相忘》是曾红极一时电视剧《倚天屠龙记》片尾曲。那些女子,为爱成痴,为恨成狂,而今借此歌词转赠于她,一曲笑红尘,但愿她能懂。
……
拈朵微笑的花
想一番人世变换
到头来输赢又何妨
日与夜互消长
富与贵难久长
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
眉间放一字宽
看一段人世风光
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海连天走不完
恩怨难计算
昨日非今日该忘
浪滔滔人渺渺
青春鸟飞去了
纵然是千古风流浪里摇
风潇潇人渺渺
快意刀山中草
爱恨的百般滋味随风飘
……
一曲终了。
舞倾城笑意减退。
她眼中百味陈杂,目光如炬向我看来,我相信,词,她懂。如若不懂,她怎会有如此僵硬的神情,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世风光,谁不是把悲喜在尝,海连天走不完,恩怨难计算,昨日非今日该忘。
我站起微微欠身:“方才腹中空空,倒不觉累,酒饱饭足,反而有些疲乏,爹,女儿不知是否饮酒过量,头有些眩晕,倾城姐姐,能扶我回房吗?”
她回神:“当然,妹妹太见外了。”
我假意装醉中途离席。
那道视线追随而来……
看着离去的身影,他眸光慢慢缩紧。
她从来不愿多看他一眼,整个用膳过程中,甚至没有给过他一个微笑,即便目光看来,也是居高临下,满是不屑。只有在饮酒过后那一瞬间,她盈盈眸中才晶光点点,眼神迷离浅笑遥望远方,透着层层思念。如若长孙炎煌不曾出现,她爱上的人或许会是他南宫博。
但——
她先遇见的人是他。
为什么。
先爱上的人不是他。
他淡笑,捏起桌上酒壶,十指慢慢收紧。
酒穿过喉咙汩汩长流。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他说过,即便不小心伤害,也是因为爱,总有一天,她灿烂如花的笑颜会只为他一人绽放,这一次,她选择回到洛阳,不管出于怎样的用意,他都不再乎,即便是回来欺骗或是伤害他,他都欣然接受。
午夜梦回时,唯一能给他温暖感觉的,只有她,若能换得她此生长伴左右,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他喃喃:“琉云,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
看庭前花开花落,荣辱不惊,望天上流云舒卷,去留无意。
他会牢牢抓住这仅有的机会。
“嘭”
酒壶落桌。
壶中不剩半滴酒。
他南宫博酒力向来不差,但今日只是区区一壶小酒,竟令他有了醉意,是因为她刚才的那首歌太动人,还是因为她一刹那为别人绽放的笑容太甜美。
酒不醉人人自醉,情不迷人人自迷。
他知道爱一个人不应该太自私,可是,让他放手,他说服不了自己。
他坚信。
她的心终有一天只属于他一个人。
三十九
舞倾城搁在我腰间的手力道加重。
她目光逐渐变冷。
洗尘居前往流云居的花园小径安静无比,那些丫环下人都在厅中忙碌,无人留意中途离席的我们,见园中没有其它人,我挪开身子,两人相隔半步远的距离一前一后。
落花流水声声响。
她停住脚步:“上官琉云,你别想耍花样,有话就在这里说。”
我继续向前:“我带你看样东西。”
她闪身跟上:“看什么?”
我笑而轻语:“见了就知道。”
银铃。
舞倾城惊立窗前。
流光璀璨,九环银铃在微风下叮当作响,那玉石发出的光芒刺痛她眼睛,伸手解下腰间系带的铃当,两串合在一起,正好一对。
我提起水壶倒茶。
她是否已猜出这银铃的来历,是否已明白我想告诉她一些什么。
良久。
她眸光晶莹:“你在哪儿得到的?”
我端起茶递到她手中:“想听故事吗?”
她蓦然恼怒:“少拐弯抹角假惺惺,这九环银铃,你到底从哪弄来?”
我转身缓缓关上门窗。
“二十多年前,繁花开遍的洛阳,有一对好姐妹同时出阁,她们嫁给了同一个男人,这本是一段佳话,可好景不长,不久,两人同时怀孕,其中一个女人因妒成恨,一念之差在自己姐妹茶中下了堕胎药,后来,事情败露,她被那个男人驱逐出门,在外生下女儿,然后远走它乡。而另一个,为保住腹中胎儿,难产而死。”
舞倾城愤斥打断:“上官琉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叹息:“那两个女人,知道她们是谁吗?”
她讥俏:“不知道。”
我微笑:“那个被驱逐出门的,名叫——舞、媚、云,那个男人,就是——上、官、城。”
“嘭”
茶杯坠地发出清脆声响。
舞倾城紧攥手中九环银铃。
她冷笑:“一派胡言。”
我走到她面前,站定,目光直直射进她眼底。
“你是舞媚云和上官城的女儿,十年前,你回到倾城山庄,开始复仇计划,原本你的对象是我娘风琉璃,只可惜,她死了,所以,你将一切报复到我身上,你觉得我们母女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一切。但,到底谁欠谁,谁负谁,你根本还没弄明白,这一切,都是你娘犯下的过错,”
她震惊,眼中怀疑、痛恨、无助、迷茫、惶惑不停交错闪烁。
“你撒谎。”
我深吸口气:“舞媚云还活着。”
“咣当”
九环银铃从她手中滑落。
舞倾城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你娘还活着。”
她摇头步步后退:“不可能,你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