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宫中长大的朝颜从未见过这般古朴简单的钗子,好奇地拿手去摸,苏皇父就笑笑拔下来交到她手中,一并交给她的还有朝蕣的手。
天真的朝蕣一个劲往苏皇父身上爬。
苏皇父最后抱了抱他,然后将朝蕣的手搁进朝颜手里,蓝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悲伤和包容,他对朝颜说,“小七性子顽劣,你能不能,以皇女的名义允诺我,有你在一日,就护佑他一日。”
得朝颜首肯,苏皇父放下心事,就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要飘到天上去似的。朝颜知道他要不好了,将还不懂事的朝蕣带到自己宫中,命人去请母皇。
她从未见过母皇惊慌的模样,她的母皇从来都是顶天立地沉着睿智的皇帝。
那一日却丢下十万火急的公文匆匆赶到苏皇父床前。
晚膳时候朝蕣吵着要父亲,朝颜命人取了点儿菊花酿来,逗着他说他不敢喝,诓着他喝下小半坛子酒。她抱着朝蕣在自己宫中睡了一夜,那孩子紧紧蜷着身子,睡梦中手攥紧成拳,朝颜掰开他的手,还被他的爪子抓出几道痕来。
第二日一早,就听闻苏皇父已经薨逝,朝蕣拉着她的袖子一个劲问她什么是薨了。
朝颜记得自己面无表情地答他,“就是没了。”
“那什么是没了?”
“没了就是……”就是再也看不到摸不到了,她摸摸朝蕣的脑袋,对宫侍道,“带他回去,替本宫穿戴整齐,本宫要去觐见母皇。别这支钗。”只有两道素色的流云纹刻在钗尾的木头钗子替代下她平日里隆重贵重的金开叶牡丹花冠。
正是那一日,朝颜被封太女,成为西陌下一代的天命所归。
谁说往事如云烟,云烟能有往事沉?
挨着床沿坐下来,这间屋子时时有人洒扫,倒不至于堆积起灰尘。晚间喝了酒,此时自然喉中干渴,摸到茶壶想倒杯水喝,却发现茶壶里空空如也。这屋子没人住,自不会有茶水。
失望之下,朝颜摸到灯旁的火折子,吹亮点上灯。
一回头——
只见床边还坐着一人,狭长而好奇的眉眼斜瞅着她,“皇姐好兴致,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凭吊我皇父?还是,凭吊我?”
朝颜心如擂鼓,脚步挪不动,喉中一阵阵干痒,咳嗽半晌方才从喉中挤出一句——
“朝蕣……”
“皇姐小时候可不这么叫我,还是叫我小七吧。”
只见朝蕣修长雪白的手指捏着薄薄的刀刃,映衬着他的脸孔,雪白得怕人。眉眼里有七分与苏皇父相似,只是笑起来过重的戾气,与那个温润虚弱的男子相去甚远。
“皇姐怕我?”他掀起来的眼水波盈盈,目光落到刀刃上,一惊道,“是吓着皇姐了吧?小七给皇姐赔不是。”说着将亮晃晃的薄刃收进袖中,带着一身窸窸窣窣的环佩移到朝颜跟前,“我没有想到皇姐会挑大半夜来我父妃殿中,倒是搅扰了皇姐,我来这儿只是想拿回一件东西,想必皇姐不会介意。”
他的手上,拈着那柄木钗,笑意阑珊,“皇姐好生睡下,这样的好觉可没有几日了。”惋惜地叹一口气,伸手在朝颜面上一拂,她便无声无息地倒下去。
朝蕣,也是长生,低头冷冷看她。
捏紧手头的钗子,不回头地步出房门。
战事一起,便如星星之火,瞬间燃起燎原之势。
男儿军从西陌西北开始起事,然大军兵力压到西北边域时,东南、东北、西南以及西陌中部都有额头以白布为记的男儿军揭竿而起。结束与北朔的战争不到半年,西陌军队伤了锐气,加上西陌女儿向来瞧不起男人,首次与男儿军交战便露出败象。
半月过去,虽挫败男儿军两万多人,然自伤也不少,西陌军队死伤已超过五万。
朝颜出征那天,云梧还病着,宴请马晋冲次日他便染上风寒,且来势汹汹,一度高烧不退,咳嗽不止,大夫说炎症已入肺叶,几剂猛药之下伤了根本,只能慢慢调养。
骑马从城门下经过,有一人小跑到朝颜马前,替人传话。
朝颜扬眉诧异,一言未发,命传话之人退下。
她只带五十亲卫出城,行经城门下,手指头在缰绳上打颤,几次捏紧又松开,终究还是抬头望了望城门上,本在病中的男子就站在那儿,由人搀扶着方能勉强站稳,本一脸焦急,碰上她忽然仰起的脸。
苍白里浮起个镜花水月一般的笑。
朝颜难得勾出一抹笑,唇角触到冰凉的头盔,她决然低头,提缰扬鞭带着亲卫绝尘而去。那一瞬间她脑子里不知道为何,竟浮起苏皇父死前那个笑,娶云梧做侧夫,本是示弱的信号,将男儿军背后的人引出来,她从一国之君降为北朔一块属地总督,西陌朝廷本就裂变出两派,她此时最该做的,无非是拉拢曾经的旧臣,将她们的儿子拉入自己的后院,才是上策。
而她却纳身边的小侍为侧夫,也没有充实内府的意思,可见她已心灰意冷,并无振奋之意。
也是端木朝华传书中的意思,她还有什么好挣扎的,这一战,是死战。那人却撑着病体来为她送行,给迎面的雪风吹得眼睛都不正常地冒水出来,朝颜挺直背脊,猛一鞭拍在马臀上。
她要活着回来。
否则那个人就活不成了。
几年前她没能护住朝蕣,现在她大权在握,若还护不住身边人,就当真是把自己的颜面剥下来丢在地上踩。
那边城门上的男人见她的队伍走远,还不肯回去,身边的侍从劝了一遍一遍,才收回眼低头默默看怀中的手炉,呆呆任人搀着下了城门,还没走下最后一级阶梯,腿就不听话地一软,身边的侍从们惊慌地叫起来,手忙脚乱地将他弄上马车。
好不容易退下去的高热又爬上来,云梧靠住马车一侧,烧得干裂的唇咧出血丝来,迷迷糊糊地想,她终究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
☆、祸国(4)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
安亲王妃殁后,一双儿女的满月是端木朝华迎来的第一件喜事,照着阮千千的意思是不希望大办。
“前朝事我不过问,但既然西陌归降,西陌内乱便是北朔内乱,等内乱平定后,再操办这两个小东西的百日或是周岁,都不迟。”
生完孩子她的脸圆得像包子,白得更加晶莹剔透,端木朝华一时失神,她转头来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他捏捏她腮上滑溜溜的肉,百看不腻地定住眼神瞧她,直瞧得她耳根子都红起来低头支吾, “你这是怎么回事……我脸上又没多出花儿来……”话是这么说,心里却轻浮起一丝蜜意。
“想起一些往事罢了,当时与你重逢,还以为要养一辈子小孩呢……就算你永远心思笨拙,我也能宠你一生,谁知你却悄悄懂事起来。日渐温柔贤惠,倒叫我无所适从……”端木朝华心有愧意,自即位能陪伴她的时光反不如从前多,尤其是两个孩子降生当日他没在她身边,还好平安无事,否则他真无地自容。
从前……
那已是多久前的从前了……
什么时候她变得隐忍,淡定,从容不迫。
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阮千千嘟起嘴偏过头去,手指拨弄怀中小孩儿肥嘟嘟的下巴,目光不由自主飘向窗外,“总不能一直一无是处下去,像现在这样,挺好……”
现在这样的她,也能得到安亲王妃的认可了吧?
陷入沉默的屋中,只余下了炭火的声音。
林少庭离开的消息,她第二日才得知,师兄就像从未来过,只除了她送给他的箫。被摩挲了太多遍的箫已显出破旧,颜色不如当初碧绿,光泽也不再。
谢非青把这个转给她时,说大师兄一句话也没有留下。箫上的裂纹里有丝丝血迹,干了的血迹呈现出暗色,她知道他是放下了,也知道他一定还有事做才匆匆不告而别。
但她没有能想到,这是林少庭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如果她知道他要做的事那样危险,就是想尽办法也会留他下来,纵使没有那样的资格,也要留他下来。
半月之后,西陌内乱不仅没有被镇压下去,反倒愈演愈烈。压在西陌边境的大军由马晋冲率领入境,分别由四名将军带领兵分四路镇压叛军。然而北朔军队进入西陌的时间越长,越来越多的士兵因水土不服无法作战,战线拉长粮草跟不上,与熟悉西陌地势天气的叛军几次短兵相接都未占到什么便宜,不得不退回北朔边境。
无奈之下,端木朝华将屯在京师的三万旧部派出增援,京师守卫一弱,一直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力量,再也没有忌惮。
交战时间一长,朝颜再愚钝也察觉出不对劲,男儿军原本只有四万余,此时已杀叛军三万余人,对方士气不仅未见消颓,反而越战越勇。
点完死在战场上的兵士,朝颜亲自带人去沙场查看,血气腥重熏得人几欲作呕。她面无表情地将趴在地上的叛军士兵翻个身,以手测量士兵骨骼长短,接连查看过六具尸体。朝颜面色阴沉地看一眼跟在身边的军医——
二人脸色都不好看。
“总督大人,西陌男儿与别国男子不同,肩宽普遍狭窄,腿骨偏细且短。而这些尸体……依臣看,这些士兵,十有八九并非西陌人。”
朝颜喉咙口哽住了什么,脑子有点发懵。如果男儿军主要构成并非西陌人,那么源源不断的叛军就可以解释,叛军以额上白布条为记,那么随他什么人,只要往脑门上绑一条白布,就成了叛军。
叛军进退有度,从不乘胜追击,多是短兵相接,败则退。弄得西陌军队泥足深陷,战线一味拉长,且叛军中有别国士兵。
朝颜忽觉不妙,立刻上马回营,提缰的手都抖个不停,若果真如她所想,这些叛军只是吸引军队镇压的诱饵,那一定有别的势力等在北朔,只等北朔将大军派往西陌,等大军在西陌陷入胶着状态,再要回援北朔朝廷就难了。她必须立刻修书给马晋冲和端木朝华,将大军回调,晚一盏茶的时间,或许就会连同北朔一并倾覆。
当日晚,马晋冲收到朝颜急书,即刻将手中军队分为两部分,五万人随手下最得力的将军回朝勤王,留下不到五千精锐之师与叛军周旋。
近半月每日睡不到一个时辰的马晋冲体力已逼近极限,他与军中将士吃一样的食物,起初还能吃粗面馒头,现在只有米汤充饥。
寒雨阴冷湿在脸上,马晋冲抱着剑,命人将伤员挪入将军帐中,灯火照着他的蹙眉,他不发一语默默看阴沉沉的天。命人取纸墨,就着身边卫士的虎背匆匆写下一行字,命人送出。
有人问他纸上写了什么。
面色一直如铁的大帅咧着嘴儿笑起来,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秘密。”
拥剑靠着帐篷一角,歪着头浅浅睡过去的马晋冲脑中,忽然浮现起朝颜那张冷冰冰的脸,一个女儿家,怎就不爱笑呢。
笑起来,定是很好看的。
白鸽“扑棱棱”落在窗上,染风将鸽子捧到自家主子跟前,鸽子腿受伤尾羽见红,伶俐的一双眼上下乱看眨个不停。
洛秀林看完信,心情大好,展颜一笑。
“主子……”染风迟疑地抬眼瞟一眼主子,默了一会儿才道,“主子就那么相信林公子,我们手底下的力量大部分已派往西陌,此时发兵若不能用在刀刃上,就是一败涂地,红月她们也还没有传信回来,要不要再等等……”
洛秀林怀里捧着手炉,一只手摸摸鸽子转来转去的脑袋,低头不发一言地呆了会儿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传令下去,发兵攻打北朔京都,我要端木朝华活着看我拿下北朔玉玺。”
北朔大乱,京中稍有些银子能使的达官贵人纷纷收拾行装携带家上路,可惜晚了几天,皇帝下令封闭京城禁止出入,胖滚滚的商贾在城门口不能出,塞了大把银子在守门卫手中依然行不通。
战事起,银子也不那么好使了,商贾就地坐在地上撒泼嚎啕大哭,小孩听见大人哭,也撒开了嗓子地哭。
守门卫给哭得心烦,长枪抵住胖商贾的喉咙,“再哭老子让你再也哭不出。”
中年男人立时收声,满脸又是泪又是泥的狼狈不堪,喉中呜呜从仆役手头接过小儿子退后三步,狠狠往地面上唾了一口,“城外头黑压压的一片是什么当我们小老百姓不知道吗?就是要死,你们这些狗卒子也死在我们前头,你……你等着,皇上定会下令命你们攻出去,到时候万箭穿心还指不定死得怎样惨,现在敢欺负我……也不看看你大爷我是做什么的,老子的银子总有地方使……”
守门卫的枪一提,银光一闪就要刺过来,胖商贾连滚带爬骂骂咧咧地退回车中,让仆役拖了要死不活的马回府,闭门不出。
“呸!”守门卫唾一口,大冷天地站在这儿,援军未到,倾命守着这一圈城不知道是为什么。
提枪还未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就听见人群一阵乱哄哄地闹起来,有人大喊,“皇上来了!”
“皇上为我北朔百姓披甲守城了!”
“还不跪下!”
“吾皇万岁……”
“我北朔还未亡,大家不要乱!”
百姓夹道而跪,暗青色的战袍上片片银甲已显陈旧之色,守门卫猛地回过神,领守城一干将士跪地拜向端木朝华,膝盖还未着地就被扶起。
端木朝华手提一柄青锋,回头让百姓起身,那些人像是怕极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北朔的春天还没来,打完这一仗大概就是春来了。他咽了咽喉咙口的热气,常年戍守边关,这是他第一次在家门口打仗,也是第一次这样毫无遮拦地看清楚平民百姓的恐惧。
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土地上。
祖先的坟地在京南郊看着他。
他从自己皇叔手上硬抢过来的江山,如果毁在他的手上……嘴唇僵硬的抿了抿,端木朝华登上城门,一片寂静无声里,他目光坚毅,俯视城下一直跪着不肯起身百姓们。
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是声如洪钟的北朔戍边将军,是常保北朔安宁的冷面王爷,现在,他是北朔的君主。凝眉屏息抬手请城门下的平民起身,他心口那点儿热血都融在对北朔的承诺里——
“朕在,北朔在。朕亡,北朔也会在。我端木朝华定拼死保北朔平安,你们都是北朔的儿女,现在,年轻人扶着老人,各自家去。朕的一双儿女也在宫中,朕与你们共进退。”
他后背的紫金龙在日光里反射出的光,竟像是五爪的金龙腾云而起。
那天晚上,北朔京城里静得可怕,似乎万户都已睡下,其实冷风吹窗方才怜见,除了不懂事的婴孩,几乎无人敢睡,生怕这一睡就再也起不来了,就是要死,好歹也要活生生看看自己是如何死的。
四更天时,城外战鼓越擂越急,住得近的人家听见一声如山铁令——
“开城门。”
☆、祸国(5)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
数十年后,当年住在北朔京城的人对儿孙提起来,仍觉噤若寒蝉,那是他们人生里第一次面临这样的生死存亡,也是人生里最后一次。被围困北朔京中的百姓,在那个夜里得皇帝颁下的禁足令,不允许出入。只听得呼号的风雪声拍打着户门,和城门下金戈铁马乱石狂沙的打杀声混杂在一起,让穿着整齐和衣而眠的人缩在炕上都忍不住打颤,一个劲将孩子们从怀中探出的毛头毛脑按回去。
那天晚上的开门令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是亲身经历这场存亡之战的士兵也难以说清楚。北朔京城守军加上禁军不过五万余,对面压来的大军举起的却是南楚皇室黑色旌旗,端木朝华曾以为那是一场死战,这一场祸事,躲不过,终于来了。
战鼓擂,旌旗飘扬。
北朔军队尚来不及排兵布阵,对面已响起杂乱无章的厮杀声,漫天的风吹雪,只见对阵的战马一匹匹嘶叫着倒下,不知是被人砍断了腿还是在雪面上打滑。
端木朝华不敢轻敌,迟迟不见对阵大军攻来,仍命各将军领兵布阵。
局势在敌军的哄乱混战里越发不明了,端木朝华也觉得不妙,命人从侧边路领小支队伍打探。从天黑到天亮,三里开外的敌营渐渐显出大堆战死的将士,兵器相交的声音弱下来,端木朝华座下的战马不安地愤愤朝着地面喷气,打了几个响鼻,被主人摸了摸脖子,稍稍安静下来。
小队侦查队伍回报,南楚军内乱,被聚集过来的另一波头扎白布的军队杀得七零八落,余下的敌军已经撤退到二十里外修整队伍。
青鳞软甲披身的端木朝华举鞭问道,“领兵救援的是谁?”
“不清楚,领兵将军诱一支敌军入山谷,已有三个时辰,还没有活的人出来,我们的人不敢进去。这么大的雪,谷内极易发生雪崩,大批队伍进山,马蹄声就足够让他们被雪活埋。”
端木朝华的脸色沉了沉,下令道,“带人去搜,要是有额扎白布的兵将,一定要活着带出来。”
“是。”
“报,派去西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