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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天下-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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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其不能再投石。

    陈铉在城楼上看得分明,顿时怒不可遏,取过弓箭悄悄瞄准对方就是一箭。赵长歌猝不及防,正中肩膀,哎呦一声向城下摔去。魏军顿时欢声雷动,赵军则肝胆俱裂,纷纷败退下城头,在乱军中寻找受伤主帅。陈铉心想,今日若能捉住这个逆贼首犯,剩下的叛军便不足为虑,于是果断下令开城门追击。

    紧闭多日的城门终于嘎吱吱地被推开了一线,门外横刀站着一人,正是全身铠甲的赵长歌。门卒见到天神一般的他,吓得胆裂,想重新关闭城门时,长歌手起刀落,已硬生生劈断铁门栓。身后,大批赵军欢呼鼓噪,一涌而入。陈铉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便意欲跳下城楼自尽,却被部下死死抱住,背了他夺路而逃。赵兵如潮水一般冲入城内,各处的官军见大势已去,纷纷弃职逃跑,缒城而去。被誉为东南屏障的济宁城就此失守。
第六十一章
    陈铉由人背着逃出济宁城后还是被俘了。不过赵长歌并未为难他,反有意重用。尚书大人坚守臣节,宁死也不降。长歌不喜强求,更不欲滥杀,便客客气气地放他走人。临行时嘱咐他不要回京,否则性命难保。陈铉不信,一路召集残部,还想着要趁赵军立足未稳反攻济宁。没走两天,手持圣旨的钦差就截住了他们。上曰:擐甲执兵,固即死也!为成全他身后名节,赐毒酒一杯。陈铉伏地恸哭,悔不听赵长歌的劝告,饮下鸩酒后,圆睁双眼而死。

    那日天命教来人说得好好的,三日后,愿号令信徒为赵军内应,可向来喜欢步步为营的赵长歌不知怎么,宁可强攻,外带冒险诈伤也没有接受对方的援手。段子堇和赵月便觉得有些奇怪了,都在暗中琢磨,那封神秘书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才叫他忽然改变心意。

    赵长歌抛出书信给两人看。纸上写得十分明白,说天命教素来以奉天道救苍生为己任,愿鼎力襄助赵氏的义军,其心日月可表,万望勿疑云云。段子堇和赵月研究了半天也没发现可疑之处,都大惑不解地望向长歌。赵长歌叹气道:“有问题的不是这信的内容,而是纸上沾染的奇香。”

    赵月赶紧拿起来放在鼻端使劲嗅,果然有极淡的香味流转,想是写信之人当时屋里正焚香,以致沾上了少许。这香味似宫中常用的龙涎香,却又淡雅飘渺了许多,没那么浓郁。他心中疑惑,抬头看向赵长歌。长歌叹道:“此香名‘凤栖’,乃当年李后用龙涎与百花精髓调配秘制,珍贵非常,除中宫母子外,无人可得。”

    “大皇子元琛!”赵月大惊失色,“他不是死了吗?”

    赵长歌摇头道:“死人自然不能复生,可你忘了还有一人也是在李后身边长大的。”

    “燕王元晖?”

    “正是!”赵长歌面沉似水,慢慢说道,“燕王离京后立刻消失无踪,我一直派人百般追寻,却始终没有下落。如事先未曾计划周密,又无人沿途接应,他孤身一人怎可能逃脱我的耳目。再说,天命教原本声名不显,燕王失踪后不久突然势力大张。哼,这个神秘教宗,只怕就是四皇子本人了!”

    “他想要干什么?”段子堇问道。这个问题同样也在赵长歌心中盘旋不定。相比其他皇子,元晖并不爱权势皇位,但如果有人意图弑君造反,只怕他就不得不为家族而战了。燕王才智不在赵长歌之下,令人不敢小觑。想当年他执意将储君之位让与元瑾,就是一步保住元氏江山社稷的绝妙好棋。只可惜,绍帝未能体察他的良苦用心,没有与元瑾同舟共济,力挽狂澜,最后反倒落得个父子相残的局面,以致南魏国力进一步受损,实在有负元晖初衷。如果那个神秘教宗真的就是元晖,那天命教提出的援助联手便绝不可能是真心善意,是以,赵长歌宁愿冒险强攻济宁城,也不肯等上三天。长歌眉毛微蹙,似有隐痛。赵月与段子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信王元璎。元晖倒还罢了,如最后元璎也跳出来与长歌为敌,叫他情何以堪。

    这时,屋外传来海东青的叫声。赵长歌伸臂一招,白色大鹰立刻落在他手臂上,亲热地歪头蹭蹭。长歌起兵前将海东青留给了重峰,它不远万里而来,自然是来充当信使的。蜡封的银筒子里有便条一张。重峰刚刚继位,在西越根基尚不稳固。长歌不欲令他过度卷入战乱纷争,所以没有要他挥师东进,只求他派军士不断骚扰边境,令南魏西线大军不敢轻离驰援即可。他这一走近半年,重峰终于忍耐不住,将政务交托三公,自己跑来南魏寻他。纸条上说,他带着一十六名心腹侍卫,星夜兼程,不日即将到达济宁。赵长歌看完后,先是摇头,心中有些怪他不分轻重,转念又想到这孩子待自己的一片痴心,终于还是微微露出了笑意。小峰,要来了!

    赵月正兴高采烈地说着要安排人手去接重峰,忽然一个脑袋在门外一闪而过。段子堇眼尖,认出是萧岩,不由惊疑地问道:“他来做什么?”

    赵月的脸色有些不大自然,含含糊糊地说了句“换药”就急忙跑出去了。瞧南庭王方才施展轻功迅疾如飞的架势,伤口想必早已痊愈,哪里还需要换药?何况这两人原本势如水火,赵月又何曾待人家如此客气热情过?长歌脸上笑意更浓了,拉住正要追出去细问的小段说:“走,陪我去看看城墙修好了没有。”

    城高壁厚的济宁城这么快就失守,立时打乱了南魏百僚苦心安排下的伐赵大计。就在朝廷以为激战刚过,军队必须休整之时,赵清翔率领十五万之众,半月内连取晋州、汴州。此举如同卡住了南北咽喉,中都与东南各道的联络受阻,政令无法相通。于是,绍帝下了严令,限期夺回济宁。四十万大军分三路进驻青州、衮州、冀州,对济宁形成合围之势。

    敌众我寡。赵长歌却在这个紧要关头,命段子堇率精骑十万,急行至江南一带。又要萧岩将麾下五万铁甲军拨出一半,避大路走山道,绕过沧州,骚扰中都外围各县。赵军一分再分,济宁守军已不足四万人,他自己则亲自坐镇城中,指挥调度。

    南魏四十万大军由姚胜为主帅。这姚胜本是海奇山的副手,朝中无人可用,便破格提拔他为讨逆大将军。当年海奇山在雁门关受伤退养后,他曾留下协助周杨二将守城,见识过赵长歌的神勇与谋略,因此心中十分仰慕同时也十分畏惧。四十万大军磨磨蹭蹭,始终不敢过于逼近济宁城,直到绍帝严旨斥责了,才勉强列队出战。

    赵长歌找到萧岩,开口便向他借擎日弓。萧岩那日待他走后便偷偷进入萧拓藏身的帐篷,才把赵长歌来找他商议攻城的事情一说,北戎皇帝就一声长叹道:“你中计了!他怀疑我身在此处,却苦无依据,方才诡称明日要诈降,其实就是为了试探你的反应。一出辕门,必定复返,以他的功夫若想潜入窥探,巡逻士兵是绝不可能发现的。你急急赶来我这里,已是不打自招!”萧岩对他四哥的话原还有些不大相信,如今对方挑明了要借取萧拓随身利器,这才知道自己果然上当,无可推脱之下,只好垂头丧气回营去取。

    济宁城下,千军万马如波浪般向两侧分开,八面青绿色大旗迎风招展,由骑士们执着驰出来,最后是一面绣着“姚”字的黄色帅旗。接着,一队队刀斧手、长矛手、弓箭手、盾牌手疾奔而前,分列两旁,十多名身披全副铁甲的亲卫簇拥着南魏主帅姚胜出阵。姚胜打仗不行,虚张声势却很在行。全军分为八十一营,杀气腾腾地布满近百里的扇形战线上。旗幡招展,喊声震天,钲鼓相应,人吼马嘶,几乎遮去了半边天。官军的人数众多,气势不弱,济宁城头顿时微微有些骚动。赵长歌看着笑了,回头对赵月说:“开城门。”

    朔风未号,卷云不扬。一人一骑,银甲长枪!赵长歌凛然立在城门前,独自面对数十万南魏大军。军中谁人不知赵氏三代威名!见到他天神一般挡在面前,竟是人人胆怯,一个也不敢上前。立马于主黄旗之下的姚胜暗中叹息,这个仗可怎么打呀!其实他心中也是万分不愿与赵军对垒,只是皇命在身,不得不从。他那里还在犹豫如何应对,赵长歌已挂枪张弓,那上古神兵擎日弓已被拉成满圆。三支穿云箭尽毁在他手中,无法重铸,只好用寻常镔铁重箭来替代。一声大喝,长箭破空穿尘,百丈之外,正中主旗旗杆。就听到嘎嘎一声,主黄旗倒下,顺带着压倒两名护旗手。这样的威势,诸神难挡,何况凡人。旗倒不祥,此乃败军之象!战马哀鸣,士卒鼓噪,恐惧如瘟疫般在军队中传播,居然连阵型都松动了。都尉们不断在队伍前后奔驰,喝令重整,这才勉强压住阵脚。

    日出前刚下过一场小雨,远山近城,一片蒙蒙的白,灰暗阴霾的天空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极目所尽,一片苍凉肃杀。赵长歌再次提枪,枪尖斜指天际,灰白天地间,枪尖上的那一点血染红缨分外扎眼。虽说驰骋沙场,马革囊尸,方显出军人之勇壮本色,被人当做炮灰,强推上帅位的姚胜却无如此豪情。他自知今日士气大挫,出战也无胜算,何况对方虽只是一人,却难保没有埋伏下奇兵打算偷袭他的后方,便起了暂且退兵的念头。于是主营响起号角,四十万大军未动一兵一卒就后退了,直至三十里外才重新扎营。

    赵长歌一箭吓退姚胜大军,暂保济宁无虑。再说带着十万精骑南下的段子堇。临行时,长歌送了两件攻城拔寨的利器给他,加之南魏为对付赵长歌屯重兵于山东一带,江南守备空虚,他一路顺畅,几乎兵不血刃地就拿下两座重镇。这法宝头一件是香香热热的大馍馍。素为鱼米之乡的江南此次受灾最重,富庶大户反趁机勾结官府大肆提高粮价,牟取暴利。短短一月内,粮价涨了二十多倍,中等人家都难以为继,小门小户的几乎家家都有人饿死,有些地方甚至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段子堇攻城不派云梯撞车,只拿刚出笼的馒头当武器,用投石机往里抛,或用强弓直接射到城内。第一天,投进城里的馒头足有二百个大笼屉,次日减半,以此类推,最多不超过五天,必有人来献城。第二件法宝是赵清华当年留下的铠甲一副。江南守军中有不少人是赵家旧部,瞧见这巧匠所制的银甲上斑驳痕迹,俱都想起赵元帅当年率领大家为国冲锋陷阵时留下的赫赫战功,再想到绍帝素来的刻薄寡恩,倒戈投降的也不在少数。

    这一日,段子堇故技重施,又顺顺当当地进入了江州,满城男女老少夹道欢迎,如英雄荣归。他为人善良,每到一处必定竭力约束下属,不许士兵骚扰,故向来深得百姓拥护。见到临州城内人人面有饥色后,又赶紧叫军士打开粮仓,先逐户分发一些救命粮给大家。受惠黎民感激不尽,合送了“万家生佛”的匾额给他。忙过了大半日,段子堇这才把中军大帐安置好,忽然听见有人在门外吹箫。箫声低回宛转,却十分清晰地穿透过层层院门楼阁,直送到他耳鼓中,于是赶紧出门查看。

    一人背对着他站在树下,阳光透过青绿的梧桐叶三三两两的照在他如雪的白衣上。疏影,玉箫,暗香,仿佛十丈软红,世道兴衰都不能使他沾染上纤尘。不必转身,段子堇已从这清雅孤绝的背影上认出了来人,“信王殿下?”
第六十二章
    绍帝御下太严,文臣秉节,尚还有些为吾皇尽忠的念头,武将们在阵前舍生忘死,却常常要受些猜忌闲气,早都消了那报国的心思。得胜时不妨勇往直前,一旦受挫,谁肯舍命强攻?士卒们行事向来看上峰的脸色,于是作战时大声呐喊,杀声震天,却是前仆无人,后继也无兵。城头上的赵军往往先是被漫山遍野的喊杀声吓了一跳,等做好反击准备,却始终不见有军队冲近城下。如此几次,赵军也渐渐明白了,任你再怎么喊打喊杀,只当做是看白戏。有时瞧对面那一大群人玩得起劲,他们也凑个趣。两军隔了老远对喊几声“杀呀”,譬如是调嗓耍花腔。有嗓音洪亮清脆的,还能博得城上城下几声喝彩。姚胜似无意为绍帝卖命,就这样打一仗歇五天,再打一仗又退后三十里,如此打打停停,进进退退,四十万大军对济宁的围攻有如儿戏一般,只是为了敷衍朝廷。赵清翔的大军却趁机连取朔州、瀛州,逐渐逼近了中都。

    济宁无虑,赵军披靡,段子堇在江南却遇上了极大的麻烦。那一日,元璎用玉箫引他出来后,便领着他来到江州城外的一处堤坝前。坝高一丈,拦住了滔滔东去的大江,不使其泛滥成灾。信王用手一指其上,段子堇额头立时冒出黄豆大的冷汗。颤声问道:“你要炸坝?”

    信王不答,淡淡地反问他,“大军远来,眼下全驻扎在低洼地带,江州城墙乃土石所筑,不能挡水,一旦毁坝,必将片甲不存。十万精骑命如累卵,请问将军,计将安出?”

    “无计可施!”段子堇只得认输了。坝上安置了十来个大木桶,里头想必都塞满了火药硝石,由近百人手持火把看守着。这些人个个身穿白色丧服,以示与大坝同归于尽之心,不用问,必是信王府中的死士。大坝本就不甚坚固,这些火药桶只要炸响一只,便会立时溃坏。段子堇反复思量了半天,都想不出一个可以化解危机的法子,急得汗如雨下。他倒不是怕死,只是赵长歌派他夺取江南乃复仇大计的重要一环。如大军失陷在此,他如何回去向素来对他信任有加的长歌交代。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求元璎说:“如若溃坝,不但江州百姓要尽数遭殃,连下游的数郡也会成为人间地狱。殿下向来仁慈,万望不要一意孤行,做此恶事。”

    “仁慈?祖宗社稷都快没了,仁慈又有什么用处。”元璎露出一丝冷笑。

    “殿下!”段子堇又气又急。顿了一顿,厉声说道:“君轻民重!若非高踞至尊的皇帝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大魏何至于到了君臣失义的地步!长歌又何必违背自己的良心,引动中原战祸!他一直当你是知己,殿下怎能如此轻贱了品格!”

    段子堇提到赵长歌令元璎心中大痛。仿佛有什么被斩断了,一颗心荡悠悠沉向深渊中,一直沉,总也到不了尽头。他一向冷漠惯了,思绪再翻江倒海,脸上却是丝毫不显,墨一般阗黑的眼眸望住脚下尘埃。只说:“他有他必须完成的使命,我也一样。”

    段子堇不善言辞,见元璎不为所动,急得一撩战袍,噗通跪倒在地,横剑在胸,披肝沥胆地道:“百姓无辜,信王殿下如要怪责我等冒犯皇家天威,不妨取了我的脑袋去,也一样可以达到退兵的效果!子堇,决不敢还手的,殿下何苦连累他人!”

    元璎早知他秉性良善,必定不惜一切代价为下游黎民请命,于是说:“将军,若真有心解救江南十多万生灵的性命,不必刎颈求死,只请答应为元璎做一件事即可。”

    “好!我答应了!”段子堇问也不问到底是何事就一口应承下来。待话出口又立时懊悔了,赶紧补充道:“殿下不可要我倒戈与长歌为敌!其他的事,便是要我性命也都由你!”

    信王微微一笑,与他击掌立誓。然后才慢慢地说:“有一事,普天之下只有将军能为我办到!”

    段子堇在江南遇上的窘境,赵长歌并不知晓,他与赵月两个正为追查天命教教宗一事忙得足不沾地。这一查不要紧,查到的东西实在叫人惊心。天命教广惑人心,信众如蚁,连赵军中都有不少是他的教徒。此事后患极大,且不宜声张,赵长歌便命赵月秘密追查清洗。

    这一日,重峰微服易容,带着随从十多人悄悄进了济宁城。长歌得讯赶紧从城楼上下来,两人相见,他还来不及述说衷肠,越重峰便拉住他进入内室。床上昏着一个满身是伤的血人,赵月铁青着脸,正咬牙切齿地为他包扎,虽说是疗伤,下手却很重,几乎要把那人给揉碎了。

    京华一别本以为是天人永诀,不想其后江南桂子飘香时又不经意地遇上了,“惜香别院”里狠心把柔情换做一地乱红,总想以他的坚忍卓绝,两人纠结的日子还长着呢,再见,这人却已是面如金纸,双眸紧闭,静静地躺在床上。小玮,是谁把你伤成了这样?

    “我在城外百里处遇见有人打斗,满地死尸,剩下的六、七个人在追杀他一个,伤得极重,血都快流尽了。”其实不必重峰赘言,赵长歌只要看一眼地上已浸透了的血衣,便猜想得出当时有多危急。班驳淋漓,已经干涸了的血块,大大小小地重叠着,象在向他复述那人惨烈不甘的挣扎。赵长歌只觉心里忽然就被硬生生地剜去了一块,蓦然间喘不过气似的痛苦。他宁愿他玩弄权术,没心没肺地利用自己,至少还是个鲜活的生命,如今这生死不知的样子算什么?小玮,你一生骄傲,自诩才智过人,难道就甘心不明不白地死于几名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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