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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北--兰亭-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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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只是提醒姑娘一句罢了。请姑娘务必相信我,若参与这件事,最终只能是百害而无一利。”
  司徒清流不是会叫人一眼看穿的人。从第一眼看到他,花重阳对他的印象便是沉稳淡定,而话从这样一个人口中说出,总是分外可信。
  只是未及答话,付伯忽然从大门进来,急匆匆冲向花重阳:
  “重阳!”
  “怎么了付伯?”
  “外头大街上的人都传,”付伯一边按着胸口,一边答道,“说是你跟兰影宫的人勾结,害死了容在胜全家!”
  花重阳听了先是一怔,随即点头:“是么。果然,要冲我来了。”
  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她抬眼看向司徒清流,笑得无奈:
  “世子看到了吧。不是我想要插手。”
  湖月山庄上下一片缟素。
  山庄的大厅昨晚还是一片热闹,天下高手云集宴饮取乐,今日却停了容在胜的棺椁。容辰飞一身纯白孝服坐在下首椅上,对面是黑衣的纪崇。
  花重阳在厅门前停住脚步往里看了一眼,随即大步迈进去。
  一走进去,纪崇便立刻站起身:
  “重阳,你过来了。”
  “纪叔叔。”花重阳向纪崇行了礼,转向容辰飞,迟疑了片刻,还是叫出声,“……容师兄,节哀。”
  容辰飞也站起身,只是微微点点头。向来风采出众的容少庄主看起来眼眶发青,一脸疲惫的神色。还没等花重阳细看,他已经转过身,对着大厅一侧的人哑声道:
  “花重阳已经在这里,诸位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吧。”
  纪崇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
  “你师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不要放在心上。早早洗清脱开干系,对你也好。”
  “我知道,纪叔叔。”花重阳点头,这才注意到容辰飞身后一干众人,那是武林大会当天,聚集在比武台下的各门派掌门弟子等人。
  恐怕要有麻烦了。
  看着那帮人的神态,她预感到。
  果然不出所料,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青峰派掌门岳飞龙,抱着胳膊出来,清清嗓子:
  “花掌门,既然你来了,话还是问清楚的好。容老庄主武功不寻常,身边护卫又是高手,怎么会轻易被杀死?必是被人下了毒——前日武林大会上,又有兰影宫的人出现,显见的是不怀好意!咱们怀疑,害死容盟主的是自己人吃里扒外勾结歹人。不巧,花掌门你又同兰影宫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不知道你昨晚在哪里?”
  纪崇下首一排椅子,花重阳回头看一眼,不紧不慢找了张椅子坐下,才又看看岳飞龙,漫不经心开脱一句:
  “岳掌门,昨晚我没有走近湖月山庄一步。”
  “那花掌门三更以后在哪里,有谁可以作证?”岳飞龙冷笑一声,“空口无凭,要我们怎么信。花掌门可别说,昨晚三更以后你在家里睡觉就好。”
  “我昨晚三更以后,还在安阳街上的酒馆里。”
  岳飞龙步步紧逼,冷笑又问道:
  “那花掌门昨晚跟谁在一起?请他来做个证吧!”
  花重阳垂眸冷笑:
  “自然是半帘醉的老板可以证明。”
  “好,”岳飞龙一转头,对身后一个弟子一挥手,“去半帘醉叫人。”
  那个青峰派弟子应声出去。
  厅中一片寂静,花重阳几乎可以肯定,那个青峰派弟子绝对叫不来祖咸。
  果然,一盏茶功夫过去,青峰派弟子飞跑进大厅,道:
  “半帘醉关门了,没有人。”
  岳飞龙冷冷看向花重阳。
  花重阳到没有注意岳飞龙的神色,她只看到坐在椅上的容辰飞,一脸肃杀的抬起头,秀窄的长眸盯住花重阳,目光冰冷。
  “湖月山庄守备森严,外人不可能进出,”不等容辰飞插嘴,岳飞龙便□两人中间,斜睨着花重阳,“容盟主出事的当晚,咱们这些曾在湖月山庄参加宴饮的人,都已经排除了嫌疑,除了你花掌门。”
  花重阳抬眸斜睨岳飞龙一眼,轻笑:
  “岳掌门在武林大会上受的伤,这么快就养好了?”
  岳飞龙脸色一变:“花重阳,你——”
  “我正是花重阳,不假。”花重阳打断他,霍然起身,“我娘当初是跟人私奔也不假,诸位疑我是炎昭之女,想将我同兰影宫扯在一起踩烂,也无所谓。”
  大厅里头一片寂静,人群里头无人敢说话,许久,花重阳身后的容辰飞忽然开口:
  “师妹多虑了。不过就是借着机会洗清你的嫌疑罢了。”
  花重阳神色淡淡看回去,声音也淡淡:
  “容师兄,我们同门师兄妹一场,你该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同你和容伯伯无冤无仇,没有道理要害死他。”
  她目光冷冷扫向外头一片人头:
  “扯什么杀人凶手?岳掌门也更不必做什么伸张正义的样子。不就是一部‘碧落心法’,值得诸位大动干戈诬赖我么?”
  话音落下,她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
  花间派虽然没落,不代表她不知江湖事。叶青花的青楼向来以消息灵通在江湖上闻名,她替叶青花做事许久,自然不会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早在几月之前,她就听说这次武林大会上不少人是冲着一部“碧落心法”来的。
  “黄泉武诀”与“碧落心法”,都是兰影宫的两部武功绝学,炎昭则在二十年前投身兰影宫。而据说其中一部经由炎昭的手流落到了江湖中。炎昭的身世无人知道,但平地里跳出一个花重阳,传闻是花初雪同炎昭的私生女,谁不会打这个主意?
  碧落心法,必然是在这个花重阳手里了。
  花重阳也是后来才知道,早在武林大会之前许久,江湖中已有诸多人知道炎昭有个女儿了;而兰无邪在武林大会现身,不过是更证明这种说法罢了。
  “碧落心法是一回事,湖月山庄的事又是另一回事。”容辰飞声调平平一字一句道,“重阳,眼下你还是把昨晚的去处交代清楚的好,我也好向师父和诸位前辈有个交代。”
  说到底容辰飞还是怀疑她。花重阳正要开口辩驳,门口一个的声音忽然响起:
  “容少庄主,重阳姑娘昨晚一直同我在一起。我可以证明她是清白的。”
  大厅里所有人,都看向说话的人。
  司徒清流一袭白衫宝蓝披风,脸上浅笑走近大厅,站在花重阳身后,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重阳姑娘昨晚一直同我在一起。诸位总可以信我的话吧?她是无辜的。”
  “孤男寡女,世子要为自己清誉着想,”岳飞龙还不死心,追问道,“昨晚世子真的同花重阳一起待到后半夜?有何因由?”
  司徒清流微笑神情不变,口气淡然不容置疑:
  “是。”
  走出湖月山庄,花重阳还没有回魂。路过西湖走近断桥,她脚步迟缓的近乎麻木,沉默许久头脑才渐渐清醒,停住脚步,回头看看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司徒清流和品蓝,咧嘴笑笑:
  “世子,今日——多谢你了。”
  “重阳姑娘,”司徒清流走近一步,神情关切,“你没事吧?”
  “没事。”花重阳勉强笑笑,“不过是小小怀疑。只是还要多亏世子帮我洗清。”
  司徒清流背着手站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从小到大,你受过不少委屈?”
  “委屈?开什么玩笑。”花重阳笑着摇摇头,“我武功这么高,谁敢给我受委屈。不过因为我爹娘的缘故——你应该也听说过吧——他们一个背叛师门跟着男人私奔,一个进了兰影宫成了恶名昭著的魔头。偏偏又都死的早——”
  话头打住。
  她忽然觉得自己语意错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一个人颠沛十余年,要是还受不得一点委屈,她早吊死不知多少次了。
  午后的阳光太灿烂,一直表现的很沉稳犀利的花重阳忽然有了点厌烦的感觉,于是转身走到断桥下石台上,撩起衣摆单腿蹲下,从脚边随手捡了个石子,一扬手扔进湖里。
  薄薄的石子滑过湖面,荡起一点点涟漪,熟悉的场景令她忽地想起十多年前,那时候她不过十来岁,怀着憧憬偷偷溜出武当一个人四处打听着一路找去兰影宫。就在那座崎岖隐秘的冰兰山下,某个冬日的午后,一座安静的湖边,她同偶然遇见的少年一起在湖边丢石子打水漂,她很开心的跟那个少年说:“等我见到我爹,我就再也不用到处跑了。我娘说我爹会疼我。”
  如今十年过去,她依然四处颠沛,跑在这个江湖上,只是心里再也不像当年,还有着可以倚靠谁的指盼,如叶青花曾说,人活在这世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得。
  花重阳又叹了口气,目光从身边的断桥,望向渺远的湖面,低声喃喃:
  “天下闻名的断桥啊,戏里头许仙和白娘子结缘结的多肝肠寸断,可是谁他妈的想过他们的儿子该多倒霉,一条蛇和一个人生下来的怪胎,他就活该被人笑话欺辱一辈子?”
  而已经被她彻底忽略的司徒清流,则远远站着,静静看着那个蹲在湖畔,纤细酷似少年的背影。

  安平

  当晚,花重阳又跑了一趟半帘醉。
  半帘醉白天从不开门,晚上开门,也是三更以后。摸清楚这一点,快到半夜时,花重阳便直冲着半帘醉而去。
  果然门口还垂着帘子。
  她脚步一转坐上隔壁门前的馄饨摊子要了一碗馄饨,刚拎起勺子,四周呼啦一下围上一圈大大小小的少年,个个亲热的喊一声“重阳”,而后围着她坐下。都是平日里混熟的兄弟,街上的痞子巷子里的无赖都有,花重阳倒干净了荷包又要了七八万馄饨,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于是开始围绕着武林大会,湖月山庄灭门惨案聊得热火朝天。
  叫花重阳感动的是,十来个人里,明明都是平日里口无遮拦的混混,此刻竟无一个人提到她的身世,只有年纪最小心眼最直的阿三,稀里哗啦吃了几口馄饨后含含糊糊咬着馄饨忽然问一句:
  “对了重阳!吼最近老听有人议论你爹呢!你爹到底——”
  “砰”一声,话未出口就被跟重阳最熟的五六儿一把拍上后脑:
  “混球!乱问个鸟!”
  花重阳举着勺子的手指一滞。
  而直心眼的阿三“砰”的放下馄饨碗直着脖子开始跟五六儿杠:
  “是兄弟我才问!重阳不知道我也无所谓啊!上次七条巷那个混小子这么问我,我还不是一顿打掉他一颗门牙!那个混球!重阳的爹是谁干他屁事!”
  五六儿又拍他一掌,笑着反问:“那你还问?重阳的爹是谁干你屁事啊?”
  “咱们不是兄弟们么——呃,重阳是女的了——也无所谓!”阿三摸摸脑门儿看看花重阳,忽然抿嘴笑开,“我也只是想打听打听,以后好,好——”
  “好什么?”五六儿追问。
  这时旁边忽然跳出一嗓子,拆了阿三的台:
  “重阳重阳我知道他为什么问,阿三说等他满二十了要去你家提亲!”
  一桌人哄堂大笑,宁静的安阳街上只剩了这一摊的热闹。
  花重阳拍拍阿三喝一口馄饨汤,边笑边抬眸看向半帘醉紧闭的门口。
  倘若祖咸在里头,可能听到他们的笑闹?无怨无仇无悲无忧,这里有的只有混日子的混混和一碗馄饨就能心满意足的单纯小流氓,离那个人杀人人踩人的江湖,很远……
  小的们被花重阳一一打发回家,过了三更许久,花重阳才看到对面的半帘醉门口,垂着的竹帘子被慢慢卷起来。
  那是个浅灰的身影将门口帘子半卷起来,随即转身消失在帘子后头。
  只是看起来不像祖咸。
  花重阳丢下几个铜钱跟馄饨摊老板道了别,快步走出半帘醒穿过当街,从半卷的竹帘子下头进了半帘醉。
  酒馆子里依然空空荡荡,她眸光一转,在角落看到一个灰衣人影。脚步一滞左手直觉去摸腰间软剑,可是灰衣人忽然起身:
  “重阳姑娘?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说几句话。”
  花重阳手压在软剑剑柄上,微微挑眉:
  “你认识我?”
  顿一顿,他放轻了声音:
  “在下安平。昨晚误伤了姑娘的人,正是在下一直侍奉主子。”
  主人?他是祖咸的随侍?
  花重阳眯起眼,借着门口幽微灯光打量那个灰衣人。不过是中等身材一袭灰布衫子,微垂脸看不明晰的五官亦辨不出年龄,但也不过平常样貌,尤其那声音,更是平常温和的听不出一丝戾气。
  花重阳直觉到,这不是个江湖人。她不由得卸去防心,松开左手:
  “安平么?初次见面。不知道有什么指教?”
  “自然不干指教。”安平一把子声音略低哑,确实温和恭谨的过分,“昨晚姑娘被毒针伤着了,只想替主子先道个不是。只是那毒昨晚主子也替姑娘解了。”
  “果然是解了,”花重阳点点头,往前一步,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安平,你家主子——”
  她打住话头。
  “姑娘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你家主子不是要仰仗着兰影宫?”
  角落里的人影默然片刻,才慢慢开口笑道:
  “姑娘真是聪明人。多的话安平不敢乱说,因了病痛的缘故我家主子脾气不算温和,但他总有他说不出的苦衷。所以若有得罪之处,万万请姑娘海涵。”
  边说着,安平微抬了眼望住花重阳,声音还是恭谨有礼:
  “说句不该说的话,我家主子——除了姑娘,至今尚未高看过外人几眼的。”
  花重阳又是一怔。
  而安平从角落里出来,忽然错开一步跪下去。花重阳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安平站起身又恭谨的一低头:
  “承蒙姑娘关照了。”
  她怔怔站在原地看安平起身之后径自缓步走出门口,这才发现他原来有一条残腿,因此脚步不平。
  不知道为什么,花重阳认定这个安平是个好人。
  心事重重穿过半帘醉前堂进到后院,花重阳站在横穿院子的回廊下,一回神便为眼前景象错愕。
  回廊远处立着的身影分明是祖咸,一袭灰白狐裘半挂在身上,下摆拖地,长至腰际的墨发凌乱散在身后。回廊廊檐下,从花重阳所站立之处开始,一盏一盏大红灯笼,高低错落,一直蔓延到祖咸手中那一盏。
  此时,他正一边咳着,一边专心致志用蜡烛点燃手中一盏灯笼。大红的灯笼纸橙黄的烛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和黢黑的眼里——让花重阳一时有种错觉,他的神情,温柔安静的过了头。
  她一步一步,安静走向长廊那头。快走到祖咸身边,才从风中嗅到淡薄的酒气。花重阳眉头一皱,喊一声:
  “祖咸!”
  正挺直了腰抬高了手臂想将灯笼挂上廊檐的祖咸动作一顿,然后缓缓转头。
  花重阳依稀看到他眼中朦胧的醉意。
  果不其然,祖咸转过身,唇角一弯,露出一个同他向来欠揍的个性毫不相干的微笑:
  “是你。”
  “又喝酒了。”花重阳抽抽鼻子,走近他,顺手拉住从他肩头滑落的狐裘,“就你一个人?”
  “嗯。”祖咸缓缓放下手中的红灯笼,轻咳了几声,又扬起深深长长溢着醺然酒意的眼梢,“你来了?”
  花重阳呆住。
  她第一次发觉,一个人的醉眼竟然也可以这样妩媚。
  回过神,她替他将狐裘拢好,粗声粗气掩饰方才的失神:
  “我路过。你一个人点这么多灯做什么?”
  祖咸看一眼花重阳,那双酒意盎然的眸子眯的更紧,醺然的语气认真的出奇:
  “多几盏灯岂不是热闹些?”
  漾着暖意的烛光静静落在回廊两侧的雪地上。祖咸挑挑眉,转过身蹒跚着脚步走近廊檐下,缓缓抬起手臂挑高了手中灯笼。静静的夜色中,花重阳看他张着白皙修长的五指,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将那盏灯笼挂好。
  表情一向冷淡的祖咸,此时唇角牵出一点微薄的笑意。
  花重阳叹出一口气,伸手拉住祖咸一双冰凉的手,终于忍不住心头难得漾出的一点怜惜:
  “别再点了,外头太冷。”
  屋里依然温暖如春,几只大火盆并排摆在木塌下头。花重阳将祖咸安置在木榻上,看到木塌一侧的酒坛,顺手摸过来晃晃——已经空了。而一边桌上,满满一碗药摆着,很明显连动都没有动。
  回头看,喝醉的祖咸靠在木榻上已经半睡半醒。
  花重阳手抚前额忍不住想扔下他离开,但想起刚才那个名叫安平的一席话,到底还是转回身端起一旁桌上的药,又坐回榻前,放低了声音:
  “祖大爷,起来喝药。”
  伴着断断续续的咳声,祖咸抬起头,醉眼朦胧看一眼药碗,又一脸嫌恶的撇过头:
  “……安平,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先放着,我一会儿再喝。”
  “再放就凉了。”花重阳搬出自己修炼了十年的忍功,耐心劝他,“你别使性子,再苦也是一转眼的事,一张嘴一咬牙一闭眼就喝下去了。”
  这次祖咸没有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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