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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奴婢还担心,怕姑娘心里依旧不受用,便没敢跟姑娘提。这一听姑娘肯去,奴婢自然相随。奴婢和蓝田也都不愿意看着姑娘跟公子就此生分了。”翡烟欢喜地去准备灯笼。
清笛终究狠下心来,将那装了双珠的木匣捏在掌心儿。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拟誓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此时纵未嫁与,却已此心早付。
。
翡烟擎着羊角明灯,引着清笛走进凤熙院子。蓝田在门儿上等着,看见清笛来了,远远儿便奔过来。灯光里,蓝田的眼睛里都映着泪光,“姑娘,不枉小的一直守候,就知道姑娘一定会来的。”
翡烟与蓝田虽是家仆,可是这份爱护之心却早已超越了家人。清笛只觉动容,忍不住向蓝田福身下去,“多亏有你陪着,不然还不知道他要闹成什么样儿。我又不好太早过来,只能等着天黑,心里拿定了主意,才好来。”
“姑娘切莫如此,姑娘与公子间的情分,小的绝对知道。”蓝田连忙下礼。
“别啰唣了,还不引姑娘进去?站在门外这样叙话,叫外人看了去也不好。”翡烟催促蓝田。
蓝田却搓手,“只是,只是……”
清笛秀眉微蹙,“可是,沈姑娘还在里边?”
蓝田极是尴尬,“正是。沈姑娘自打从姑娘你那边出来,便一直站在廊檐下,苦劝公子。可是公子发了盛怒,不肯开门。后来沈姑娘又气又急,再加上这日头也毒,沈姑娘便晕倒在廊檐下。公子这才开了门。”
清笛微侧了头。
蓝田赶紧说,“姑娘切莫走了!公子的心,小的能揣摩透,他定然也心急火燎等着姑娘来的。小的这就进去从旁提点,沈姑娘走了就好了。”
“姑娘,蓝田说的没错。”翡烟也跟着劝,“这样晚了,沈姑娘毕竟是大家闺秀,想来沈家也会派人来问的;想来沈姑娘不会多盘桓了。”
“我进去看看。”清笛只径向前去。
蓝田似乎还想拦着,却被翡烟一把扯住,“你再拦着,姑娘说不定扭头就走了。难道你想看着他们就此生分了?”
蓝田惹不起翡烟,也只能应了。
清笛没顾他们俩的嘀咕,也没要灯笼引路,只自己走向凤熙的书房去。
灯光如金,透过窗纸,氤氲落满回廊。就在这座九曲画
栋的回廊里,年少时的清笛与凤熙,几回怒目相向、却又和好;几番躲闪迷藏、最后相视而笑。
可以避过情爱,却终究避不过那独独仅有彼此陪伴的成长岁月。他们本都是对方的影子,倒映着对方的喜怒哀乐。
纵然不是爱,却也融入血肉,一生不得割舍。
几成追忆几成痴?
146、月迷似暮(第三更)
清笛站在门前,心已柔如灯陌轻尘。
白日里他那般待她,她已是都忘了。从此只记得他的好,只记得他为她付出过的疼。烟水云月,浩渺红尘,她不会忘记为他拈一炷香,诵一段经。
“凤熙,别再喝了!”房间内传出沈婉娥惶急的嗓音,“山阴甜酒纵然度数不高,但是你这样流水价喝下去,也是伤身的!”
“我又何必还活着?”凤熙的嗓音里都透着醉意,醺然哀伤,“怜儿,我若连你都失了,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
“公子,你还有我!”沈婉娥纵然慌乱,嗓音里却也无比坚定,“无论何时,我总归会伴在你身畔!”
清笛无声一叹。这便够了。
清笛弯腰将手中木匣搁在门口,继而转身,无声退去。走到门口再回身,月满庭院,暮色深深。
古有“买椟还珠”者,不识明珠珍贵,只求取盒子的美丽。她便也做这样的人吧,还君明珠,却永远将他的情分记在了心底——明珠虽去,珠晖却依然熠熠在心田。
润而不耀,淡却悠长。
便是永远。
“姑娘,您怎地出来了?”蓝田一见清笛出来,惊得连忙拦住清笛前路,“姑娘且等等,小的这就去回了公子!”
“不必。”清笛淡然一笑。
蓝田急得恨不得跺起脚来,“这沈姑娘,她怎么,她怎么还不走!”
“蓝田,从此切莫再说此等话。”清笛摇头制止,“从此沈姑娘便是你的主母,小心侍奉才是。便将你从前对我的心意,尽数转了给沈姑娘。”
“姑娘!”蓝田也惊了,“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来?纵然沈姑娘是皇上赐婚的,可是她又如何能替代了姑娘在小的心中的分量?”
蓝田的眼泪好悬掉下来,“当年吴越国破,江浙大灾,小的一家都死于瘟疫,小的只得卖。身葬亲。如果不是那年遇见姑娘,小的还不知会流落到何方,更哪里敢想会有今日体面的生活。姑娘于小的,乃是再造之恩!”
“蓝田,你错了。”清笛眸中也是含泪,却还是喝止蓝田,“你终归是公子的贴身小厮,你眼里心里必须将公子的利益放在首位。这天下,凡是能真心对公子好的,你必得真心伺候;就算是我,可是已经惹了公子伤心,你便该敬而远之……记住,身为小厮,你的一切便都必须与公子共进退。”
“姑娘……”蓝田的眼泪崩落下来。这道理他岂能不懂,但是姑娘这样说,全然只是为了公子……
“好了,翡烟我们走吧。”清笛转身,冷月照袍袖。
翡烟难过地嘀咕,“姑娘怎么就这么走了?奴婢都不甘心!”
“你不甘心什么?”清笛没等着翡烟打着灯笼到前头去引路,只自己坚定踏着月光而行。
“姑娘可是傻了,难道不知道沈姑娘动了什么心?这样晚了她不走,又赶上公子伤心悲痛之际,姑娘这样走了,岂不是给了沈姑娘亲近公子的机会!”翡烟气得嘴都撅起来。
“不然我该如何做?”清笛清凉而笑,“难道我推门而入,捉奸一双?翡烟,我又岂可那般做?倘若我接受了公子的情,我或许还可以那样孟浪一下;可是既然我不能回应公子,我又怎可让公子为了我而再度推拒了真正对他好的人?”
“便如观棋不语,棋盘与世事自有其自行变化的权利,没人可以随便置喙,去改变旁人的命运。我纵然就在门外,可是也不能来改变了内里的情势。一切的一切,端的还是要看公子自己的决定。”
“我听到的,只是他们对饮而已。我并不知接下来里头会发生何样事,也许两人只是共醉一场,也许两人就此成了夫妻……都只能让当事的二人,自行来决定他们自己的未来吧。”
“姑娘,你好狠的心!”
翡烟提着灯笼,在无人的夜色里,终是忍不住而落下泪来。要她这样眼睁睁看着姑娘和公子渐行渐远,她比自己失去了爱情还要难过。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她跟蓝田都在私心里期望姑娘跟公子就这样携手一些,这才是完整的家。可是谁知道,命总不遂人意。
“翡烟,公子的心性儿你也知道。他想要的总归是这天下最好的。我总归做不到沈姑娘对公子的情分,就算强扭着在一起,来日公子也会终究一日日生了怨。既如此,我便应该抽身而退。短痛虽尖利,却尚可保存从前一段美好记忆,不会在来日一日日的怨尤里,将一切都磨损。”
翡烟也是泪盈眼睫,“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回了长公主,明日一早我们便入南山禅寺斋戒祈福。”清笛淡淡一笑,心台已是寂明。
“姑娘!”翡烟惊得扯住清笛衣袖,“难不成姑娘你要,你要……”
“不。”清笛摇头,“虽然心向佛法,但是我从不希望遁入空门来逃避红尘种种。逃避永远不是办法,我只是想暂居寺中一月,为我爹娘超度。”
一个月后,相信朝廷关于长公主收养一时事便会有了决定。而沈婉娥与凤熙之间的事情,在没有她在的情形下,也希望他们二人能想清楚。
“翡烟,备了一套我还没上过身的衣裳,悄悄儿送到蓝田这边来,暗自交给茜云。以备沈姑娘留宿之后,更换之用。但是如果沈姑娘没有留宿,便不必事先交给茜云。”
翡烟含泪点头,“姑娘放心,奴婢知道分寸。只是姑娘,奴婢为你不值!”
清笛摇头一笑,“公子毕竟是男子,想不到这些。长公主之尊当然无法照料这些细节,那么这些便理应我为他想着。其它的,概不要紧。”
147、美人心机(第四更)
天方微曦,清笛便只带了翡烟,悄然出了侯府角门。
门外一挂青呢马车静静等候。
“姑娘,真的便这样走了?”翡烟嘟着嘴。
“昨夜我已回过长公主,长公主允了今早不必过去辞行。”清笛尽量谈笑,伸手捅了翡烟一记,“舍不得蓝田?我昨晚儿上可是让你过去送衣裳,你天亮了才回来,这一夜难道还没说够了话儿?”
“哎呀,姑娘!”翡烟登时面色大红,“姑娘想到哪儿去了!奴婢是去送衣裳,可是姑娘又嘱咐了,要拿捏好分寸;奴婢总要在原地看着,知道沈姑娘究竟是要留宿还是要走,这才能决定下来是否将衣裳交出去……”
“我明白。”清笛轻叹一笑,“看你这两团黑眼圈儿,我便知道你昨夜受累了。”
翡烟嘟起嘴来,“那衣裳我倒是恨不得不必交出去,可是,可是……”
可是最终,沈婉娥也没再踏出凤熙的房间。
“姑娘难道心内就一点都不别扭?”翡烟不甘心地追问。
“有啊。”清笛搭着车夫的手上了车,坐定方说,“也会难过。所以我今日只想远远避出去,不想见他们两个。我也是小气的人,也舍不得与公子这多年的手足之情。便如这世上任何一个妹子,总归会瞅着新到的嫂嫂不顺眼吧。”
“走吧。”清笛叹了口气,吩咐车夫发轫。
正在此时,角门处忽然一声低唤,“怜儿,请你留步!”
。
清笛一震,撩开车帘,看见角门门檐下立着沈婉娥。她身上穿着清笛送去的衣裳,淡雅清素,娉婷立在青蓝晨色里,淡如水烟,着实好看。
见马车停了,沈婉娥奔过来,隔着车窗扯住清笛的手,“我昨夜的心计,总归瞒不过你的心眼儿。怜儿,难为你还为我打算,早早送了衣裳过来……只是,你这样早便要悄然离开,可是恼我所为?”
清笛笑了,“姐姐,小妹实在没有想到,姐姐这样早还是能追出来——由此可见,姐姐果然也是诚心之人,那么小妹便也说句实话:姐姐问我可有恼了姐姐,小妹的答复是:有。”
“怜儿……”沈婉娥珠泪落下,“对不起……我沈婉娥也是心比天高,可是这一回甘心下贱,只是着实怕了公子回休弃我……”
“姐姐别急,听我说完。”清笛回握沈婉娥的手,“这世上女人总会与女人不自觉为敌的吧?小妹说恼了姐姐,是因为看穿了姐姐的伎俩,毕竟小妹曾身在青楼,于这一切伎俩早已熟稔;可是小妹虽恼,却躬身自问,倘若小妹居于姐姐处境,恐怕小妹使出的手段比姐姐还要用力……”
清笛微微仰首,望天边那一颗灼灼的启明,直如那一对她搁在了凤熙门口的明珠,“女人本该都是如此的吧。其实反过来说,倘若姐姐在此事上一点心机都不用,只知道忍让流泪,那小妹反倒更看不起了姐姐。”
“爱情里,女人若一点心思都不用,一点都不主动去争取,那便只说明不够爱。”清笛凝望沈婉娥,瞳如珠璨。
“姐姐昨日曾与小妹说得好,公子和侯府的未来步步危机。要成为与公子比肩而立的女子,必须要有足够的心机和手腕,否则定不能应对未来。所以小妹看见姐姐的手段,虽然心中也有微酸,不过更多的倒是欣慰。”
“惟愿从此,姐姐便将所有的心思与手段,都用在维护公子、护持侯府之上。如此,小妹便也放心了。”
沈婉娥泪落成行,“怜儿,你竟聪慧剔透到让我汗颜!只是你真的,可以原谅我?”
“姐姐又说笑了。”清笛也是含泪摇头,“昨日小妹已在姐姐面前直陈了心意。倘若小妹妹对姐姐说过自己真的是对公子没有男女之情,姐姐却抢先这般的话,小妹定然不放过姐姐——可是既然小妹已经说得清清楚楚,那么姐姐怎样做便都是姐姐自行的权利,小妹又岂会埋怨姐姐?”
“怜儿,那你便下车来。别走。你若这样一走,叫我心底如何得安。”沈婉娥死死扯住清笛手指。
清笛却摇头而笑,“姐姐,昨夜过后,就算你我姐妹还能如此坦诚相见,公子见了我却定然会不自在。小妹这一去是为爹娘超度,也希望公子能得安详。”
“妹妹,在你跟前,姐姐只觉无言以对,无地自容……不知该说什么,只在此起个誓,从此我沈家定当与公子同进退!”
清笛终究微笑点头,“姐姐,小妹去了。”便吩咐车夫发轫。
走出遥远,回头依然可见沈婉娥立在晨色里,身如水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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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行进市集,周遭商铺已经开始开闸筹备。清笛却装束停当,跳下马车来。
“姑娘!”翡烟急得皱眉。姑娘在车里又变了装束了,还是当日那个小厮的相貌。翡烟就知道姑娘又不肯乖乖直接去了南山禅寺。
“翡烟,你好好地先去禅寺打点,我逛逛就去。”
翡烟撅嘴,“逛逛也不带着我?”
清笛叹息拍着她,“其实你这样清静自在,才更是福泽。我是求不得,倒羡慕着你。”
翡烟也只能心疼点头,“姑娘的心,奴婢明白。”
》 姑娘本不是对生命有野心的人,但是命运却容不得姑娘清静,她必得拼争,否则只能引颈受戮,“姑娘你可早些来。”
“放心。”清笛亲自拍了马的屁。股,看着马车走远。
不由得很是想念黑丫。坦白说,黑丫那烙印着“香”字的圆屁股行走摇曳之间,倒真是风情。
148、冷目相对(更1)
“哎哟,客官,怎么这样早便登门了?小店尚未纳客。”
清笛看马车走远,这才沿着街市一直走到上回的胡家酒肆去。闸板刚开了一块,店小二在收拾门堂,看见清笛走上门阶来,惊得堵在门口,仿佛想要将闸板再安回去。
“明白人不说糊涂话,小二哥别逼我将你这店里的玄机讲说出去。”清笛自是不急不忙。
面上那小厮的平淡五官,此时倒是生出一股子痞气来。
店小二的面色一变,便只得一把将清笛给扯进门堂来,遂赶紧关了闸门,“这位英雄,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东家不在,小的手里倒还有些昨日未来得及入账的银钱。英雄说出个数儿来,小的尽量想办法。”
“用银钱诓了我走?我敢打赌,走不出两条街去,你们的人就会从后头跟上来杀了我。然后沉尸西子湖底去喂鱼,或者是就埋在你们后院的桃花底下当花肥。”清笛现出不驯。
“这!英雄这是说得哪里话来,俺们这里又不是绿林人开的黑店!”
“绿林人开黑店,不过是为了图财;哪儿比得上你们,你们看上的可是大宋的锦绣江山!”清笛下颌高抬,目光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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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英雄……”店小二怔住,有点不知该如何回话。
“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是来找个人。”清笛看把店小二已是压服住了,便直陈来意,“请上回那位渔夫来见我。”
“渔夫?什么渔夫?”店小二还想遮掩。
“原来我方才说的都是白说了!”清笛猛地起身,“今日你若给我引见了,我方才说的就都忘了;如若不然,你该知道大宋朝廷如何对待身为细作的汉人!”
店小二面上终究再也挂不住从商者的职业笑容,渐渐露出棱角峥嵘来。
清笛看见便越发肯定自己的直觉:眼前的店小二虽然是汉人,但是绝非大宋国治下的汉人,而是身在契丹的汉人。这些年来契丹的疆界不断向南扩展,许多汉人北去为奴,一代代繁衍下来,早已在情感上依归了契丹。
这样的汉人外表还是汉人,但是骨子里头已经有了契丹人的狼性。眼前小二面上露出的峥嵘,是江南本地的汉人所不会具有的。
“瞪我,我也不怕你!”清笛反倒笑了,“比你凶的我都见过、驯服过,何况是你。尽早收起那凶相吧,这除了会更多泄露你的身份,对我一点用都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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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哪儿能想到这家伙能说这样的话?反倒愣了。
“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已经顺利脱身而去。”清笛叹了口气,心中一角空了。
她这么作闹,倘若小六还在,定然早已下来了。他忍不住不见她……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