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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住黄姐的手,一连声地急问:那陈总现在人呢?他人呢?!!!!
78
以前要是有人告诉我,有一种人,即使背对着你,你仍然不太敢看他。我一定会认为这个人在说鬼故事,要不,就是那个人背上长着人面疮呢。
想不到,还真有这种人。好端端地,咖啡色的灯芯绒上衣,背上整整齐齐麻麻溜溜,可往那那么一戳,我还就真是只能做低头伏罪状了,比看到国徽电棒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条幅都老实。
就是这样。
虽然黄姐已经告诉了我他没事,可真看到他的时候我又失魂落魄地赶紧低下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让我说什么呢?我这脑子里车水马龙地过着以前的事,还有从黄姐那听来的话。。。。。。
王炮。王炮?
陈向阳轻轻喊我,笑:呵,我说你老耷拉着脑袋,我怎么看得见你呢?
我越垂越低,恨不得把头塞到鞋缝里,过了好半天才哼哼出一句:我这样,现在不适合给你看。。。。。。咱们。。。。。。咱们闭馆数日,谢绝参观吧。
陈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笑声停了,沉默了半天,又长叹了口气。
黄姐说接到消息公司就立刻出面去把陈总给保回来了的时候,我就一颗心放了下来,可仍扑扑扑地烈跳不已。不知道是为谁。公司出面,甭问肯定是一把手。我知道他不会放着他坐视不管。
果然黄姐接下去就说,公司最近传闻的高总和陈总不合,专项审计实际上就是高总为了整陈总才派下来的等等种种谣言,这会子不攻自破。就是虽然大家尽可能地把这事给压了下来,但还是对陈总的威信又大打了个折扣。只有知道内情的人赞他是条汉子。
他让我先过来看看你,他最近正忙着和负责你们家这片拆迁的房地产公司打交道呢。。。。。。唉,我看陈总为你的事是真够上心的了。。。。。。看得我们都觉得心里挺暖,虽然他平常表面上不苟言笑的。。。。。。咱们这几个部门这一段受得排挤太多了,不过这黄浦一期。。。。。。当得值啊。。。。。。
剩下来的几天,我基本上就是在期待中度过的,诸事无心。我知道他要来看我,他肯定会来。
炖猪看着我直纳闷:怎么拉你?又是摸头又是拉衣服褶子的,练鼓练得手抽筋拉?
不是。。。。。。不是。。。。。。我颞颥着说:我有个。。。。。。有个好朋友。。。。。。要过来看我了。。。。。。
女朋友?炖猪眨眨眼,笑。
不是,我赶忙摆手:男的。
啊?炖猪挺意外地看着我,意思是男的,那你至于吗?
我象是不知道在跟谁解释是的,把我这朋友为了我这事自己怎么怎么着给穷得得了一番。说完才发现,口气中竟然又是得意又是自豪。
炖猪挺感慨: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好吧,王炮,你不抬头让我看看你,难道你也不想看看我吗?
我。。。。。。我没敢抬头,心里过着他的脸,微笑着的,阳光下的,灯光下的,发着烧的,闭着眼的,激动着的,忧郁着的,迷乱着的,茫然着的,还有哭着的。。。。。。我,我还用看吗?
奥,原来你是不想见我的呀。他自嘲地笑笑,声音里竟然有一丝沮丧,三分失望。
我。。。。。。我没脸见你。我闷头闷脑地说。
没脸?那这是什么?他弯下腰,伸手在我脸蛋上弹了个响亮的老奔儿。
哎呦,我捂着脸猛地抬头。
没想到会离得他这么近,撞上了那双眼睛,吓了一跳,赶忙又低了下去。
喝,你人倒敢拍,这会又象小媳妇一样了?陈向阳笑了:还是说,没脸见我是因为。。。。。。他?
不是,我跳起来,脑袋晃成拨浪鼓:不是!你你你你你瞎说什么你!
好了,好了,他稳稳当当地往椅子上一坐:你坐下来,我跟你说说话,时间全让你给浪费了。。。。。。
我刚坐好,他又说:。。。。。。看来还是他对你的刺激比我大哈,不然怎么我说了半天话你都没反应,一提他你就来劲了。
陈向阳!我就又要炸了。
他赶忙伸出双手,摊开来掌心对我,虚推了推,笑道:谈正事,谈正事。
他仔细打量我,我也看着他。
你瘦了,我说。
你才是。
你脸上的瘀伤。。。。。。都这么久了,当时一定打得不轻。他说。
那你刚才还给我下重手。
。。。。。。嘿嘿,他忽然笑了:你说咱俩这对白听起来是不是挺肉麻,好象是探监的一对。
我也绷不住乐了,做幽怨状:真是的,来看人家,也没见你带个竹篮蒙块蓝布什么的,完了一掀开就是馒头稀饭外加道口烧鸡。
我们都笑了,过了会,又都觉得笑得挺无趣。
伯母的事,我很难过。
。。。。。。唉,都过去了。反正我也算给她老人家报了仇了。。。。。。
你。。。。。。你怎么那么冲动啊你?他说。
这话留着说你自个吧,我瞪着眼:我才想说你呢,怎么就那么傻啊?为了我。。。。。。值当吗?
他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发起了呆。
我愣了愣,猛地想起什么是的,伸手捂住了侧脸,提防地看着他。
他回过神来,脸色一黯:。。。。。。对不起。本来没想。。。。。。一不留神就又。。。。。。
我又不忍心了,放下手,把脸凑过去,找打是的堵着气:那那那,你看吧看吧。。。。。。你就把我当成他,我也豁出去了。
他还真又看过来了,痴叹一声。
你看吧,可着劲的看啊,千万别悠着,多看点,看不腻死你丫的!我没好气地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等我进去了,你要再看可就没现在这么容易了。。。。。。
我不会让你进去的!他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他也不会!
晚上我长吁短叹。
小气窗外看出去,浩月当空。
啊,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明月何时照我还。我背手仰头,骚动不已。
嘿嘿,炖猪乐了:看来今你这好朋友给你带来的是好信啊。
我摇摇头:还不知道呢。
不过,陈向阳那种决绝的态度不能不说是给我打了一剂效力持久的强心针,我果然还是不能象炖猪说的那样,把希望变成水。即使希望是水,那也是得由别人来给我一勺一勺地满上。他说,高力强会去找老爷子出面,甭管怎么办,总之把我这事压下来的希望就很大。
我当时还别扭着,犟说:用不着!
陈向阳就叹了口气:王炮,你别犯傻了。你真以为他会不把你放在心上,他会不插手吗?你认识他这么久了,你看见他跟谁针锋相对过?你烧伤休克那会,是谁把你送进医院的,屁股后面追了三辆警车?他那心高气傲的劲,你看见他什么时候坐在小摊上吃过饭,更别说见天地跑去打豆浆了。其他的就不说了,你不承认,他自己也不明白。。。。。。可我现在不在局中可都看得很清楚了。。。。。。就看你们俩自己什么时候转过劲来吧。
我哑口无言。
我本来是不想惊动他的,因为我知道他跟他爸已经多少年不照面也不说话了。我想要是我自己能办下来,我能不让他为难还是别让他为难。。。。。。结果。。。。。。,他顿了顿,说:高力强一知道这事,二话没说就回了趟家,我想只要他开了口,他爸应该会想办法的吧。。。。。。嘿,人家那神通,咱这种升斗小民难以望其项背啊。。。。。。
陈向阳。。。。。。我。。。。。。让你这样。。。。。。我都恨我自己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一阵一阵的激抖。
他笑,灿着一嘴白牙:你恨你自己?你早该恨恨了。。。。。。他在我的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这爪子这么利,回头全给你拔了,不惹则已,一惹就惹个大的。。。。。。
陈向阳。。。。。。你别。。。。。。我总觉得他今天格外地要抖着机灵说着俏皮话,好象就是生怕我看了他尴尬,生怕我内疚,生怕我和他见外生分了,所以要做出亲昵无间的哥们状。
只可惜,他的演技。。。。。。太差了。过犹不及。
王炮,这会你知道我看你烧成段枯木头躺在床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了吧?他轻描淡写地笑说:也该轮到你恨恨你自己了。。。。。。
我低下头。
跟你开玩笑呢。。。。。。他声音一整,认真地说:我这命虽然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可怎么说也有半条是你给的,你问我值当吗?你说呢?
我。。。。。。我后悔了。
啊?
我后悔砸人了,我咆哮起来: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我不想欠他们俩这么大的人情。我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我尤其。。。。。。不想欠那家伙的人情。
象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柔声说:王炮,你别这样。。。。。。高力强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他只是嘴上不说。其实就算你只是他的好朋友,他也一定会鼎力帮忙的,该出手的时候,他决不含糊。更何况。。。。。。他对你还是不一样的,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炖猪,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此后几天,我每天晚上都不太能睡得好。
某个夜里,我翻来覆去的声响惊醒了他,催我快睡的时候我问。
恩,那方面的?他含糊着。
我一怔,哪方面的?想了想:呃。。。。。。生理上的吧。啊不不,心理上的。。。。。。
到底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啊?
我。。。。。。我也不知道。我抓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地说:有个人,让你一看到就老有点把持不住,心跳得挺厉害。可要说是喜欢吧,好象又不是那种喜欢。。。。。。你说这是为什么?
炖猪没吭声。
你说这是生理方面的,还是心理方面的。。。。。。哎,哎,你先别睡啊。我递出烟诱惑他。
奥。炖猪爬了起来,点着了抽了几口,过了会,问:你说你心跳,是哪颗心在跳?
啊?我愣了:哪颗?我低头踅摸了一下,点着胸膛:还能哪颗?不就这颗吗?
这人都有两颗心,炖猪又说了个我没听过的高论:一颗叫真心,一颗叫假心。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这跳着的这颗,叫假心。
什么?我都糊涂了。
你看,它只是个器官。就象个闹表一样,上了劲就能走,有电就能走,到点了就歇下来,该换零件换零件,该淘汰就淘汰,该不行就不行。这个就是生理上的,我们老说吓了一跳,那就是它在跳了,你说的心跳如果是这颗心在跳,那就和跳高跳绳跳舞跳房子没什么区别,纯属物理行为。
那。。。。。。那我那颗真心呢?
真心在这。他指着脑袋,又指着嘴:真心也可以在这。又指着肚子:可以放这存着。又指着手:还可以拿手里捏着。
啊?我给他气乐了:奥,那要照你这么说,还可以放地上。。。。。。
当然可以拉。
还可以摆家里搁抽屉里。。。。。。
没错!他抚掌笑道:举一反三,孺子可教也。
嘿!我都没话说了。
真心无所不在。不象假心,非得呆在腔子里,非得跳着以昭示它的存在,会老,会坏,可以换还可以买卖。真心则不然,它永远不带变模样的,一开始是什么样,多少年过去了还是什么样,它也不怎么跳,最多就跳那么一下半下的,所以你得问问你自己是老跳呢,还是只跳一下就没动静了。。。。。。真心一般都悄莫登地呆着,直到你发现它为止。。。。。。
我在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又摊开手掌:可我什么都没发现啊。
那就一准是你一不小心落哪了,或者没留神就扔给谁了。他微笑着,但这话说得我浑身一激灵。他说:不过不要紧,真心上栓着线呢,只要你愿意,准能顺着藤摸着瓜。
炖猪。。。。。。我忽然觉得他的神情有点黯然神伤的劲,忍不住喊了一声。
炖猪,你的真心呢?
我的?嘿嘿。他喷了口烟,笑了:我的早没了。
怎么会?按你说的,你不可以顺着线找吗?我贼笑着故意以子之矛陷子之盾,心想我让你乱掰。
他沉默了一会,说:线断了呀。就跟风筝是的,怎么找啊。它飞得高高的,我就搭着梯子也够不着啊,远远地看着就得了。你知道它在哪,可能飞得还挺自在,说不定绕在哪根电线上了,不用再飘了,也算稳当。。。。。。不就结了吗?也算找着了吧。
我听明白了,觉得有点替他难过:那。。。。。。那你就不打算拿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拿不回来了。10几年前扔到一个人手里,就再也没拿回来过。。。。。。要想拿回来,嘿嘿,真是除非时间倒流。。。。。。又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时间倒流,那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79
爱不来,明说么我,爱不来,明说么我
爱不来非锁你呀,明说么我。。。。。。
这支据说是来自加纳的无名土著歌被炖猪按照谐音换上了歌词,唱起来铿锵自如,洋洋洒洒,更难得的是雄浑与飘逸兼俱,苍凉与欢快共存,风格的变化全视乎心念的转换,配上或急或慢的鼓点,那就总能出来不同的味道。
炖猪对鼓道好象颇有偏爱。这是他自己的原话,说谈不上研究,只能说偏爱吧。尤其偏爱民间鼓乐,现代鼓爵士鼓他好象只提过几句就一笔带过了,可要是谈及世界各地的鼓乐,那兴致上来了真说得上是滔滔不绝。最有趣的还是拿咱们的鼓乐和人家的比较,从种类到名称,从外型到音制,从用途到质感,从手法到技巧。。。。。。,听得我是津津有味,意趣无穷。
学完了掌法又学槌法,用筷子代替鼓槌。单打,双击,密滚,顿音。。。。。。他教我的都是西非的原住民鼓法,说是在西藏跟一个马里来的小伙子学的。他说,倒不是其他的鼓不好,象社火时打的太平鼓,陕西的安塞腰鼓,那都是很好的鼓法,有机会是该学一下的。
啊,你也不会啊?
我就只学了这个啊。他笑说。
其实汉族的鼓,现在留下来的,大部分要么是用来曲艺,说书唱鼓或是给国剧里踩点亮相撩个胡子,要么就是集体鼓,大家擂出一个点,团结是力量大了,可不适合自己一个人玩。但是你想,这韵律感是人的天性啊,我们老说人黑人怎么怎么有乐感,身体里天生就蕴涵着节奏,其实呢?不过是因为他们离自然最近而已。
这鼓,乃模拟天地万物之声。大到雷轰山鸣,小到心跳放屁,不都是个响吗?所以人皆有之,关键是后天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污了眼蒙了心,远离了自然,也就远离了本性。如果能让内心始终如一稚子,给自己24层深度过下滤,提提纯,把童真这种东西重新打磨出来,那什么肤色种族都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又说:。。。。。。汉文化杂质太多,对人性扭曲太大,倒是其他民族的鼓,还能留有单打独奏的趣味。我估计古代的时候也和现在这鼓法不尽相同,可惜很少能沿袭下来。。。。。。你想三国里祢衡裸衣击鼓骂曹,这是什么?这就是最早的RAP啊。
我哈哈大笑。
非洲鼓,我自己感觉,更人性化一点,简单,上手容易,节奏也很适合让人放松。鼓其实不光可以锻炼协调力,还是个很好的情绪宣泄。现在用习鼓来作治疗的人也不少了,以后更会是个趋势。。。。。。
我点点头,恍然大悟,无怪那天我会失控。
他抓了抓头,微笑道:炮兄弟,你开车的人本身协调能力不是问题,我看你天性淳然,颇能自得其乐,这鼓对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如此这般。每日里拍打着鼓点,甚至好象在屋子里绕个圈活动活动都不由自主地颠起了步,肩膀手指腮帮子脚趾脚跟脖子肌肉活筋无一处不可打拍子。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小哲那位专灭林肯爬客的地鸡想用那话来擦碟了。原来这还真不是说笑话,连我都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难度太高了,也就是想想,笑笑,然后放弃。不过入迷程度可见一斑。
炖猪说,这就是一种境。境随心转,象随心生。你入了鼓的境,那外面的境就可以弃之不理。相较而言,也就是不存在的了。
还真是这么回事。每每我心烦意乱,但只要打起鼓点来,不出半天功夫,就能脑里一片空明。全神专注于此,忘了身在何处。
可再忘,该来的事也还会来。
躺医院里的小子终于醒了,医生证明是重度颅脑创伤。按吴队的说法,虽然最近上面有人把方方面面的关节都打通了,但是家属这关还是过不了。给钱都不行,非要上诉讨个说法不可。
王炮,你找的人面子够大的,具体来头不知道,但是好象都能通天。只可惜你砸的太不是地方了。。。。。。你砸哪不好,你要砸头啊你。现在好了,你把人砸出了个全聋,完了还可能有癫痫的后遗症,这人就算废了。人家也很年轻啊,这以后怎么办?还能干片警吗?生活怎么自理?听说全要从头学起,也难怪家里人要不依不饶地,吵吵着告你啊。你啊。。。。。。你啊。。。。。。吴队拿指头虚点着我叹着气。
他是人,我妈也是人啊。我沉默了半天,说了一句。
你小子。。。。。。吴队拍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