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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说,他姓苌,名摄风。
很霸气的名字。很适合他。
觉得自己的失忆可能带给那人很大的困扰,所以才惹得那个人刚刚一脸那么苦恼的表情。虽然只是一瞬间。
那工童在侍候他梳洗。放了一个大木桶的热水让苓蝶漪泡在里头,又殷勤地替他擦着背。
洗完又让他坐在镜前,然后,他就看见了。
那以铜镶边的镜中,荡漾在那里面的人影就是我吗?
被全向后拢被那工童以一只木簪固定的湿漉漉发际下,一双黛眉,优美的攀附于轮廓高宽的额下,不浓不淡,长飞入鬓;挺直洁白如玉雕的鼻梁;单薄的两片唇瓣,不暥帧II而朱的惊艳,却是水嫩粉润地闪着晶亮的色泽;尖细的下巴,因浸浴过后从透白里泛出红霞的双颊。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眸。苓蝶漪不知道子夜泉是什机样子的,只知道,眼前的,是真有两个水气飘漾的泉眼。
黑的无尽,暗的迷离。
那是一双无边无底,把一切光源吸尽烟晥^熔‘洞。
其上的睫毛,长,黑,线条如以墨描过般突出,如俯伏于泉边不受惊扰的一对黑蝶,缓缓的拍着翅,悠闲的憩息着。
乌发散乱的一半挽起,一半垂肩,那浓烈的黑,冲撞着那几无向色的白,衬着那唇上那如朱墨遇水的淡红。
身上该黑的就黑的如墨,白的寒雪,红的含含蓄蓄,强烈的色彩对比间又融和的恰到好处,无论谁看了都会说这是一副着色完美得极好看的容颜。
也许是当事人正以带着审视态度的目光,整个人说不出的柔,却因着那双深泉又有着说不出的冰冷,现在那唇半抿着,更令人感柔弱得来而不娇媚,毫不见女儿家的那种琉璃般易碎的纤弱。
甚至令人有种,觉得这个男子似乎很好欺负,压下去可能很柔弱,却不易折,如那硬土块间勉强冒出的野草,一脚就被人踏得扁烂,轻风吹过却又生了。
不是无坚不摧,反是是一按就屈服,欲出奇地柔韧无比。
觉得不可思议一般,苓蝶漪双手慢慢的抚上了自己的脸,以白滑的指腹一寸寸摩挲自己的脸,仔细地刻划自己的轮廓。
他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容貌。
所谓第一次,自然是由自己在地牢有知觉时算起。
原来自己有着的竟是这样一副惊人的容愦。
而眼前的这副美若天人下凡的容愦,这一种气质,正如一个人的容貌极酷似。
这副容颜,是与梦中那个那男人极相似。
那个会在梦中爃柔地环抱着自己,轻轻地用白晢修长的五指抚梳过自己一把又乌又亮的乌长黑发。
一下,又一下。到底是谁呢?最初想不起来和谁相似,是因为连自己都忙了自己长什么模样的原故。
会外表那么相似人,气质那么近似的人,一定会是兄长,父亲,或是其它有血缘关的人吧?
在一旁服侍的工童似有点不耐烦,又有点奇怪地道:「怎样了?连自己的容愦都要摸的才记得吗?」
苓蝶漪从镜上移开留恋转过头去,眨了眨无辜大眼睛,这才打量起刚刚就一直在他身旁无微不至地照料打点他一切梳洗着装的工童。
说是工童,也就是大户人家的侍身童子。
虽然如此,眼前的这个……怎样说,都已过了「童子」的年纪,完全已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算起来也不过比自己小个二三岁而已。
看得出年纪还是比自己细小,是因为那少年脸上还带点稚气的面容,但是身材……也许苓蝶漪真是太弱不禁风了,看起来比自己小的少年,身形却是胜自己的强壮健硕,是一个非常漂亮且带有英气的少年。
有别于苌摄风与自己浓而不密的眉毛,少年的眉是属于那种几若轻烟的清秀的淡眉。唇也别于苓蝶漪那又薄又淡的水色,少年的五官有着青涩又迫人的年轻气息。
圆润的唇形状丰满而色殷红,粉团似的两颊,小巧的鼻头,富有健康气息的白净脸庞,面色不比苓蝶漪的可比喻为白无血色的白,却也是白白净净,那双眸也溜波似会勾人魂脱人魄。
事实上以男性来说,这算是一个极美的少年。
少年的美丽比起苌摄风与苓蝶漪两人可能会给比下去,虽不及各有千秋的二人风华绝代,却有着二人都已经失去了的那种生生脆脆的纯美感觉。
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如清风,如嫩草,如刚熟透跌下的新落地果实。
苓蝶漪暗暗地想,如果自己是未堕到地上就已经在枝头开始腐烂的老弱果实,这少年就是跌下一刻依然果香四溢,还会在草地上反弹蹦跳几下才会停下来该人急不及待塞进嘴里的那一种。
可是,即使那少年有着这样惹人好感的一张脸,即使刚刚少年还在细心无比地服侍着自己,而现在从少年的眼神,少年刚刚发问的语气,苓蝶漪还是感觉得到……
这少年很讨厌自己。
少年瞅着苓蝶漪的目光,几乎是怨毒的。
似用眼神在说:「知趣你就给我乖乖自动消失,否则以后有你好受。」
无言地和少年那狠毒不怀好意的眼光对上相望,以指尖轻挑过自己一缕搭于额际的乌亮发丝绕弄于指间,轻轻倾头,道:「请问…我有什么地方惹怒你了么?」
别人信不信也好,苓蝶漪自问是真的失忆了,什么都记不起来,倒是有着「自己是性情极爃和的一个人」的认定,他相信自己并晠颜馒愍IBR》起任何人……
现在的他,是张白纸。
单纯、无暇。最少不会有害人之心。
可是,为什么这个少年……?
难度是气自己刚才一直视少年如无物吗?可是自己的心神也是似刚刚才回来似的茫茫然,所以才一直晠蜒㏎过和少年打交道。
事实上,自某天于牢房那一片黑暗中醒来后,他就只期待那微小的火光。
自那火场出来后,他眼里就只有那偶意惊见的人。那初见时有着燃烧瞳孔的人。
而随着那人刚才步出房间,苓蝶漪的心思也飘飞了出去,一直心不在焉,满潮思绪只剩那人的身影。
「如果是因为我一直晠仰Х~A说话…我……我向你道歉。」苓蝶漪试探着说,谁不知引来少年的厌恶眼神投来更加凶狠,那凶狠目光的主人开口道:「对……你是自然不会把我放在眼内里对不对?」
说完这句,突然少年一个躬身向前,手一推苓蝶漪被推得身更深地坐进那酸枝木椅上,背猛地撼上椅身,一个吃痛未及叫出,只见少年一手扶着其中一边椅柄,一手用力提过苓蝶漪的下巴,深深望进那双子夜泉般的眸子中,咬牙切齿道:「我这次不会让你再一次妨碍到我们的……不会……不可……」
不可原谅!
忽地又放开钳制苓蝶漪下巴的手,手一扬点了椅上人儿某几个||||穴道,粗暴地扯开了完本以木簪别着的头发,动作丝毫不见爃柔地梳擦着苓蝶漪的一把乌丝,中途扯落不少长黑幼身的头发。
再把头发利落地以另一只新的、雕精致花纹的玉簪牢牢别好在他头上,最后瞪了那个由此至终被自己如布偶般摆布却不能反抗不能作声的苓蝶漪一眼,嘴上冷哼了一声,接着就头也不回地退出去,出去后还不忘把门极猛烈地撞上,总算叫做对房间的主人尽了「退出关门」的礼仪。
头发被不算爃柔的狂扯梳理下痛得头皮有点发麻,而苓蝶漪只能带着不明何解的表情,依然全身不能动弹不可作声地坐于原位,只能在心中一片又一片呼唤。
苌摄风?我的光…你在哪里……为什么?是你叫他这样对我的吗?
来啊……再出现我在面前啊……
苌摄风……苌摄风……
结果,因着长久栖身于黑暗中的身体不能适应阳光,再加上被那工童这样点||||穴阻碍了本就因身体虚弱而不太畅的血脉流动,苓蝶漪在病榻上卧了整整三十多天的光景。
这其间苌摄风不时陪伴在他床侧,每每苓蝶漪自梦魇中惊醒来,总会对上那双隐隐念光于底的黑瞳,发现身边那高挻的身影总会伸出大而形状均称的手掌,为他轻轻擦拭覆盖着额上背上的冷汗。
偶有碰到刚醒来时发现那时刻憧憬的身影不在视线里的情况,取而代之的却是黑玄木床边雕花小几上,放着被使用者置下不久的飘香茶杯,还在那里频频冒着浓郁花茶热气。
虽然苌摄风经常都是板起一张俊脸,冷漠地鲜有表情,对病榻中人的照顾倒是令不记得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过的苓蝶漪感动不已。
自此以后,苓蝶漪越加倚撆勚胖磺弙救命恩人的苌摄风。
苌摄风确实也对他无微不至,见他好了一点以后,大部份的时候苌摄风都丢给他一大堆的书藉手抄卷,洋洋洒洒一大堆,有琴技有药理有武学,厚厚一迭挤在苓蝶漪寝房隔壁相连贯的书房那酸枝桌上,书柜里也塞得满满的。
苓蝶漪一眼就看得出,苌摄风就是想要自己最好都把这些全都念完。
只是因为苌摄风简单几句叮嘱:「你被关在那牢房太久,身子太弱了。一时三刻太过接触阳光对身体反而会做成适应不了的损害,还是留在室内调理的好,映雁也会好好照顾你的。」说完那双有深邃清明的眼光一扫身旁的工童,名叫映雁的少年脸上「擦」的一下烧了起来,慌忙连连点头小声称是,点完就干脆脸也不再抬起来了,一直死死看着地板不作声。
这名叫映雁的少年就是上次作弄苓蝶漪的那个少年工童。
如果那种程度还可以归类为「作弄」的话。
那天苌摄风过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又回到房中,看见苓蝶漪也被苦苦钉在椅上动弹不得的样子似是毫不感惊讶,只是稍稍蹙眉,手一扬为那可怜的单薄身子解去了无形的束缚。
苓蝶漪身体一被恢复自由就发软,脆弱的身子还未被调适好,现在又被点上||||穴,虽时间并不长也做成短暂的血脉不通,一时间软在椅背上呼气喘息不已,面容更显苍白,把不自觉地开始蒙灰的唇色咬了个通红,令人看着都心痛。
瞧见苓蝶漪辛苦,却又晠雅恪I蓱峎O怨狠的情绪,一星赞赏似乎在苌摄风眼里无声闪过,走过去搂过晠岩鲭不哼一声的苓蝶漪,一把就把吓着了的人抱回床上,为他盖好被,叫他再好好休息。
后来苓蝶漪从苌摄风口中得知那工童名叫雁影,说是他本身非常信任喜欢的一名工童。
听说在苌摄风身边可说是非常得宠,是众多任务童中比较得宠爱的一个。
也听说苌摄风事后为了此事责罚了那个雁影。
之所以全都是听说回来的,原因是那些情况都是在雁影的不满焖哝和小声咒曤臀鹁蕤俾鶦
不过苓蝶漪倒是觉得正因如此更有一定可信度。
另外,据苌摄风说,他是在山南那一带有名的苌大家族的现任第十四任当家,这一次到这一带来有些家族方面的生意和要事要办,也只带了雁影这么一个工童出来。
言下之意,虽然可能感到无奈,照顾苓蝶漪的,还是除雁影外别无人选了。
总之,雁影现在还是在负责服侍着苓蝶漪。
最后苌摄风以关爱般建议的语气淡淡丢下一句:「闷得慌的话,最有空就到隔壁看看书。」
就这一句,就那说话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晶光,苓蝶漪知道他期待自己按他的说话做。
于是,他就依然做了。
然后总发觉苌摄风会有意无意地与他讨论书当中的内容,苓蝶漪就意会到,苌摄风不只看他看,而是想要他熟读其中要粹。
不问内容为什么都是关于气功武学,不问苌摄风想他熟读这些书的意图为何,也晩}Q过问他会打算留他多久,只是不停的念,读,念,再读。
日以继夜。
苓蝶漪不想他来找自己谈话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想看见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不明白用意为何的事情太多,而他从来不问。
即使自第一天来起就被喂服一种不知名不知功效的药物他也顺从地不哼一声一漏半点地全数服下。
他想要满足他。不为什么。
只因现在,他是他的光。
最初,他只能期盼那毁灭性的火光。
不惜以灯蛾扑火的坚决去渴望着那当时认为唯一的解脱。
是那人带他脱离了炼狱。
是那人为他点明了除了火海以外的亮光。
他让他可以选择走上一条本不该拥有的道路。
是他,令他浴火重生。
苓蝶漪暗暗地在心里下了誓言,自己将永远效忠此人,永不言悔。
永不,言悔。
第二章
蝶,恋花。
蝶,原是该恋花的。
原是该……
「蝶漪。」
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自那一天一地都鲜有阳光的地牢中出来以后,这三、四年以来,只有那人会用这么深沉又隐含?柔的声音唤他。
那么深情的声音。
然后,对了。就是这样子。
一双?厚暖意满溢的大手会像这样子拥着他。轻轻摇着。「在写什么?」
白衣云袖一翻,阔大的月白袖一下优雅的覆过桌上的字画,似是不愿让来人看见。
摄风画笔划过似的眉头轻蹙,侧过头瞟了怀中人一眼,却见那苍白清丽的双颊上此刻竟飞上了两抹红霞。
使坏心眼的把唇贴在他鬓边颈后,暖暖的气息吹来。
只有摄风知道,蝶漪素来比常人低的体?,还有那异常地纤细敏感的雪白肌肤,最是受不了此等肉体上突如奇来的刺激。
尤其是那后颈云鬓的交界处,太突然太集中的话,只怕风轻轻拂过也会使这人儿全身僵直。
没有意料之外地,摄风的举动惊得蝶漪一下轻呼出声:「摄风!」
感觉到怀中单薄的身子因一时吓着震动着,摄风这次却有呼气戏弄他,转而用低沉富有滋性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让我看嘛…蝶漪?」
那剑唇,居然还要有一下一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轻触着他际。
受不了。
只怕现在摄风再要说点什么,蝶漪就要整个人溶化在他怀里了。
「画着玩的。摄风不许取笑我。」蝶漪居然难得的发嗔。
摄风似是很满意蝶漪这种只会在自己面前露出的表情和语气,玩味的一把抢过黑玄石桌上的字画,端详着。
一幅极清雅的字画。
那字画风格婉约,淡淡的笔触,寥寥数笔,随意轻洒地挥落,构图简单,香縜画纸上描的是一花一蝶。
花白,蝶也白。
事实上整幅字画就只有黑白两色罢了,以黑墨勾型,以白墨入色。
纵然简单两色,却毫不令人感觉色寡味乏,反有种令人望而感渴,欲探更深的奇妙吸引力。
一如画者本人。
偷偷斜眼瞄了瞄蝶漪有点因紧张局促而泛着红云的脸容,再把视线拉回字画左下角的几行小字。
再看看那烧了小脸的人儿,径自用两手把画纸拉直。
一副宣什么大事似的标准模样。
傲然一笑。
摄风深吸一口气,故意拉长语气装模作样地,声朗气宏地念了出来:「风过蝴蝶问,此花落何处?风笑蝶与花,本该两相忘。」
本该两相忘。
早该,两相忘。
下一刻,摄风忍不住噗地一下笑了出来。
蝶漪嗔怒地拍打了笑意不止的摄风,不满道:「你明明答应不笑的!」
在蝶漪闪烁双瞳的瞪视下,摄风开始不情不愿的慢慢止住了笑意,一把伸手揽过蝶漪细软的腰身,安抚似的轻轻拍着,道:「我不笑…不笑你了。」
说完又忍俊不禁似地皱眉道:「不过谁又会想到众人间流传文蹈武略的苓蝶漪,什么都好,什么都会,琴好棋精书豪画致,偏生就是作词作诗就这般不在行了呢?」
蝶漪闷气闭了一胸,堵气地别过脸,摔下一句:「反正我就是不会诗词,作的全都登不了大雅厅堂,这会是要苌公子你见着秽眼了!」
摄风又径自笑了好一会,才又伸了手指勾了那尖小下巴,扳过蝶漪不情不愿的雪白脸庞。
那两扇犹自抖动的睫毛下,委屈之情满泻其中,使人见着心都痛了。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想着闹着你玩玩,怎的这么容易生气了?」摄风一手抚过那因生气;而轻蹙的双黛,援援地用指腹一下一下揉开那皱着的地方。
见蝶漪深锁着的眉头因着阴柔的动作,这才慢慢地舒展了开来。
「蝶漪,告诉我,」苌摄风的手指慢慢地梳过苓蝶漪如长瀑飞溅的黑发,低语道:「事写这么伤感的词干么?」
长发一把甩了甩,扫过苌摄风的下巴,怀中的人儿哼了一声道:「又不是为你而写的!」
苌摄风以令苓蝶漪心跳不已的低笑逗了他一会,忽而抬起正被取笑得懊恼的人儿那细小的尖下巴,正色道:「那是当然的了,花与蝴蝶永远不会分开,注定一世纠缠。怎么会忘得了?」闻言,怀中人晶亮的黑瞳泛出流动似的闪烁波光,然后,那双好看有着淡红色泽的薄唇勾起一个如嘴角溅密般的浅笑,缓缓合上眼睑,两双唇理所当言地交叠在一起。
两相依靠的身影,只是,两颗心又是否相依?
花与蝴蝶永远不会分开,注定一世纠缠。
可是,那缠上的,到底是恨多还是以爱为主?
那个情结,到底是何时开始捽结起来的?
那一缕一缕血似的红线交织出来的到底是姻缘还是孽缘……
大气里流湿气极重,先前下的一场雨,湿了花草,润了泥石。
那零星四散的雨水沾了满地,阴霾未散的一片天,云雾重极下沉,缭绕山领岑头,草木间湿劲齐发,俨如热气蒸腾上升。
一时间一团潮雾迷蒙半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