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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有德感觉自己脑袋顶上都要冒烟了,肯定是过年拜祖宗的时候那俩新纳的小妾在边儿上瞎起哄,把祖宗给得罪了,不然怎么衙门刚开门就没一件顺心的事儿,连平时说啥都听话的楚丫头都跟他杠上了,“不归你管归谁管啊!”
楚楚朝前面厨房努了努嘴,“他们管。”
萧瑾瑜和郑有德都愣了愣。
尸体……归厨房管?
萧瑾瑜忍不住推着轮椅过去,往猪圈里看了一眼,就看见猪圈里两头大白猪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对面躺着,嘴里还淌出血来,明显是死了。
可除去这两死头猪,还真没看见郑有德说的什么一块尸体。
郑有德好歹是个县令,不至于连死猪和死人都分不清吧……
萧瑾瑜轻蹙眉头看着还在慢慢往这边挪的郑有德,“郑县令,你确定在这里面看见的是一块人尸?”
“废话!那么老大一条胳膊呢!”
已经满头大汗的主簿忍不住添上一句,“在下也亲眼所见……确是人手无疑……读书人不打诳语……”
萧瑾瑜皱着眉头重新往猪圈里细细看去,目光最后落在两头猪之间的泥淖上。
“楚楚,”萧瑾瑜抬手指过去,“看看那是什么……”
楚楚顺着萧瑾瑜的手指看过去,黑泥里露着一点儿白,像是埋着什么东西。楚楚跑到厨房外面的柴垛边上,抽了根长长的枯枝,伸进猪圈里对着那一点白拨拉了一下,挑出来一段儿白。
楚楚挑起来细看了几眼,“呀!是骨头!人骨头!”
楚楚赶紧又拨拉了几下,在那一片地方又拨拉出来几截碎成小段的骨头来。
“好几段人骨头!”
郑有德好不容易挪了过来,气急败坏地凑到猪圈栏杆边,“什么骨头!是人手!手……手……手呢!猪咋死了!”
萧瑾瑜清冷地看着见鬼了似的郑有德,“你刚才看见碎尸的时候,这两头猪还活着?”
“何止活着……还吭哧吭哧要饭吃呢!”
萧瑾瑜神情又冷了一分,“你也没设衙差在此处看守?”
郑有德已经觉得倒霉到家了,这会儿还被个卖茶叶的这么质问,彻底火大了,“这是老子的县衙!县衙!谁敢造次!猪啊!”
“就是猪。”
郑有德一愣,楚楚也愣了一下,凑到萧瑾瑜耳边悄悄道,“王爷,猪都死啦……”
萧瑾瑜轻轻点头,“这两头猪就是吃了那条人胳膊死的。”
“胡扯!”郑有德忍无可忍了,“只有人吃猪,哪有猪吃人的!”
萧瑾瑜轻皱眉头,“你会喂猪吗?”
郑有德一愣,还是答了,“会啊。”
“连猪吃什么都不知道,重新学吧。”
郑有德抓栏杆抓得胖手直发白,“你说……猪吃什么!”
“猪什么都吃,”萧瑾瑜看了一眼楚楚挑上来的碎骨,“包括人。”
楚楚一惊,她还是第一回知道猪也吃人的,赶紧蹲下来仔细看那碎骨断面,正看见几个清晰的牙印深深地印在断处,骨头明显是被咬碎的。
“还真是!真是猪吃的!”
郑有德脸都白了,“胡……胡扯!”说着攀起主簿的肩膀,一步两晃地走过去亲自看。
楚楚凑到萧瑾瑜身边,小声道,“王爷,你咋知道猪吃人啊?”
“书上看的……”
“你看的那些文集里面还有讲猪的呀?”
萧瑾瑜清浅苦笑,“没有……是养猪的书里讲的。”
“你还看养猪的书呀?”
萧瑾瑜把声音压得小得不能再小了,“爷爷不是让我学喂猪吗……”
楚楚一下子跳起来,“不行!你不能再学喂猪了!”
萧瑾瑜一愣,他是不知道有多高兴能听到这句话,可习惯所迫,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你要是掉进猪圈里,被猪吃了怎么办呀!”
萧瑾瑜想过很多种死法,这种还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不学,爷爷又要生气了。”
“我去跟爷爷说!”
“好……”
郑有德看了好一阵子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就是几块碎骨头,上面的几道大牙印还把他看得浑身更冷了。
郑有德只得又一步步挪回来,勉强板着黑脸看向同样脸色微黑的萧瑾瑜,“猪吃人就吃人吧……怎么还能吃死啊?”
☆、55四喜丸子(十四)
萧瑾瑜眉头微微蹙着;又看了看猪圈里的两头死猪,“毒死的。”
郑有德怔怔地看过去,“人肉……有毒?”
楚楚忙道,“人肉才没毒呢!”说着扯扯萧瑾瑜,“唐捕头谭大人季县令不是都吃过嘛,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郑有德头皮一阵发麻;主簿也小腿直打颤。
楚丫头进京城这一趟,遇见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萧瑾瑜胃里抽了一下;神色不改,轻轻点头;“人肉没毒……是这人被下了毒。”
“胡扯!”堂堂县令大老爷的官威全被这个卖茶叶的搅合没了,郑有德好不容易能理直气壮地说句话,赶紧指着那几块碎骨头瞪眼道;“这些碎骨头白花花的,连个黑影都没有,怎么是毒死的啊!你一个卖茶叶的……不懂别瞎说!”
楚楚一步站了出来,“谁说中毒的骨头非得是黑的啊,我还见过红的黄的绿的呢!”
她见没见过绿色的骨头没人知道,反正这会儿郑有德脸上的绿色是清晰可见的,憋了半天,郑有德终于想起来自己一大清早为什么会惹到这俩冤家了,“你俩,说,景大人呢!”
虽然是在衙门里发现的尸体,但搞不清是不是跟那一百多具碎尸的案子一码事儿,景翊先前说了,那案子但凡有一点儿动静都要立马告诉他,否则……后果自负。
景翊没说清楚是怎么个自负法,但当时那张板得一本正经的脸足以让郑有德浮想联翩了。
所以他一发现碎尸,什么都没来得及吩咐就火烧屁股地冲到景翊房门口,结果撞了脑袋湿了身子砸了腿脚还惹上了这俩祖宗。
折腾一大圈,居然就是这最要紧的事儿还没办!
看着身上直打哆嗦,脸上却火急火燎的郑有德,萧瑾瑜云淡风轻地道,“出去了。”
“去哪儿了啊?”
“不知道……”萧瑾瑜又扫了一眼圈里的死猪,“在他回来之前,最好把这两头猪和猪圈一起就地焚烧干净。”
郑有德又是一愣,这俩猪招他惹他了啊,死得已经够冤的了,还得连窝一块儿烧,“为什么?”
萧瑾瑜静静看着被一床被子裹成了个完美球形的郑有德,“你疏忽失职,致使死者尸体被牲畜凌|辱,你认为景大人该治你何罪?”
郑有德脸色“刷”地煞白一片,甭管治他什么罪,挨打罚俸削官罢职,一样他也受不起,郑有德立时道,“来人!点柴火!”
萧瑾瑜轻勾嘴角,微微点头,看在郑有德眼里,萧瑾瑜这副神情好像就差冲他说一句孺子可教了。
郑有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着后槽牙愤愤地补了一句。
“本官要烤火!”
衙差赶忙抱来几把柴火丢进猪圈里,浇了油,萧瑾瑜看着他们把火信丢下去,才推起轮椅离开。
楚楚赶紧跟上去,帮他推着轮椅,低头凑近他耳边小声道,“王爷,你为啥要郑县令烧猪圈啊?”看见萧瑾瑜嘴角微扬,楚楚语气坚定地补了一句,“反正肯定不是你说的那样。”
萧瑾瑜笑意微浓,这才多少日子,她都能瞧出他的心思来了。
萧瑾瑜低声道,“猪是被毒死的,猪圈临近厨房,不烧干净容易出事。”
“那你干嘛不告诉郑县令啊?”
“不必费那些口舌……楚楚,我们去停尸房看看。”
楚楚一下子把萧瑾瑜的轮椅停住了,“不行!”
“你放心,我不碰尸体……只看一个地方,我若看懂了,这案子兴许就结了。”
楚楚从他身后窜出来,张手拦在他面前,“那也不行!停尸房里面都堆满了,还有好些没拼完的尸体就摆在院子里呢,蛆虫到处乱爬,尸水淌得满地都是,你要是进去肯定又得生病了!”
“我会小心,不碍事……万一真病了,还有爷爷的药呢。”
楚楚急得小脸都红了,“不行,就是不行!”只要一想起他尸毒发作的时候苍白虚弱痛苦难当的样子,楚楚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得好好的,还有六天你就要娶我啦!”
她一拿出这副快哭出来的模样,萧瑾瑜就什么办法都没了,“好,我不进去……我在外面等,你把尸体拿出来给我看……你拿着我看,我不碰,行不行?”
楚楚看着萧瑾瑜,抿着嘴唇认真地考虑了一阵子,“那……你得先亲我一下。”
“在这儿?”
“嗯!”接着补了一句,“得像你头一回亲我那样亲。”
这光天化日……在官府衙门里……随时都可能有公门人经过的道上……
还像第一次吻她那样……
萧瑾瑜光这么想着,脸上就迅速又均匀地红开了,“楚楚……”
楚楚扁了扁嘴,一脸的委屈,“我都把你的身子亲遍好几回了,你还没怎么亲过我呢……”
萧瑾瑜脸红得像个一劈两半的熟透了的沙瓤西瓜,这会儿楚楚就是把天说破,他也不敢在这种地方……那样吻她。
萧瑾瑜把楚楚拉到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等成亲的时候……成亲那天,一定一起补给你……”
楚楚摇头,“那天是那天的,不一样!”
“那就今天晚上,今晚睡觉的时候,亲多少次都行,好不好……”
“真的?”
“年还没过完呢,不骗人……”
“那行!”
******
楚楚把萧瑾瑜推到停尸房院子外,离院门少说也有十步远就停住了。
这样的距离,这样阴寒的天气,萧瑾瑜已经闻到了停尸房特有的腐烂的气味,比寻常停尸房里的气味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难以想象这院墙里面是个什么场面。
被这样强烈的气味刺激着,萧瑾瑜空荡荡的胃里一阵翻涌。
见萧瑾瑜脸色泛白,楚楚紧张地道,“王爷,你是不是已经觉得难受了?要不再等两天,等把这些尸体都规整好了,你再来看吧。”
“不碍事……我只看看那个十字花形的擦伤。”
“好,我这就给你找去!”
楚楚转身跑进院子里,从院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套着个黑围裙,脚上换了一双满是泥泞的黑布鞋,罩着白布手套的手上小心地捧着一条白花花的人腿,离萧瑾瑜还两步远就停下了。
楚楚把手上那条人腿的小腿前侧转向萧瑾瑜,指着上面一处明显的伤害道,“就是这儿。”
萧瑾瑜刚想把轮椅推近一点儿,楚楚忙道,“就在这儿看,不能再近了!”
“好……”
萧瑾瑜就在原地微探身子,轻皱眉头,看了一阵,道,“楚楚,你帮我看看,这条腿上还有别处有这样的擦伤吗?”
楚楚翻来覆去仔细找了一遍,总共给萧瑾瑜指出三处来,大腿上侧,小腿前侧,脚背。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你爹和你哥哥还在里面忙着?”
“是呢,还有个三成来的吧。”
萧瑾瑜看着她这身很像是那么回事儿的打扮,“你去帮忙吧……我出去一趟,晚些时候回来。”
“你一个人?”
“嗯……没事,我就出去转转,想点事情……顺便去医馆旁边的那个酒坊,看看成亲用酒。”
“好,”楚楚捧着那条光溜溜的人腿笑眯眯地道,“等你回来,我给你煮排骨汤!”
“好……”
******
迷过一次路,萧瑾瑜就把县衙附近的大街小巷牢牢记住了,从县衙出来,慢慢绕了近半个时辰,累是累了点儿,但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家小酒坊。
上回来的时候门锁着,这回来,门该怎么锁着还是怎么锁着的。
初三了,附近还是没有一家商铺是开门的,一眼看过去,一条巷里的店铺就只有酒坊旁边秦氏医馆的门是开着的。
萧瑾瑜推着轮椅进去的时候,秦业正在翻着一本医书,一边翻一边认真地抄录着。听见轮椅碾轧地面的声响,秦业抬起头来,见是萧瑾瑜,愣了一下,忙从案后站起身来,拱手笑迎,“安公子。”
萧瑾瑜拱手回礼,略带着点儿不好意思地道,“在下是来买酒的,可酒坊还是没开门……从县衙一路过来有点疲乏,想借秦先生的地方歇一歇,讨口水喝。”
秦业看着萧瑾瑜发际周围的细汗,“咳,安公子这么客气干嘛……外堂有点儿冷,当心再染了风寒,到后堂坐会儿吧,我给你沏杯新茶!”
“叨扰了。”
“别客气,别客气……”
秦业把萧瑾瑜请到后面一间更小的屋子里,把炭盆摆到离萧瑾瑜近些的地方,又端来一杯热茶递到萧瑾瑜手上。
萧瑾瑜抿了抿杯盖,新茶特有的纯净清香扑面而来,浅呷一口,萧瑾瑜诚心地道,“好茶。”
秦业摆手笑道,“没啥好的,就是本地产的土货,喝个新鲜。”
“的确很新鲜。”
见萧瑾瑜抬眼打量着自己的屋子,秦业不好意思地笑笑,“地方小,寒酸得很,让安公子见笑了。”
萧瑾瑜捧着热乎乎的杯子,浅浅含笑,“医馆乃济世救人之处,安某岂敢。还要多谢先生赐药之恩,让酒之恩,赏水之恩。”
秦业正听得脸上直发烧,听到“让酒”俩字,突然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脑子!差点儿就给忘了……上回是安公子在我这儿留了银子吧?”
“正是,若是留少了,还请秦先生直言相告。”
“咳,什么留少了!”秦业说着就三步并两步地奔了出去,转眼回来,手里捏着萧瑾瑜日前搁在他书案上的那块碎银,“那酒本来就是酒坊老板送的,当我借花献佛,送给楚家爷爷的了……安公子快把钱收回去吧!”
萧瑾瑜捧着杯子,一动也不动,仍是浅浅笑着,“给准丈人家送礼怎么能不花钱呢,秦先生就当成全安某吧。”
“一码归一码……你这些钱都够把老王家半个酒坊买下来了,我可不敢拿,你赶紧收着吧!”
萧瑾瑜还是不动,稍稍想了一下,“这样……我向秦先生问些不合医家规矩的事,这些钱权当是为安某的无礼之举赔罪了,可好?”
听萧瑾瑜说得一点儿都不像是随口开玩笑的,秦业怔了一怔,“什么不合医家规矩的事儿?”
萧瑾瑜捧起茶杯又呷了一口,看着秦业,平平地道,“安某想向先生打听一个人的病情。”
“这……”
萧瑾瑜声音微沉,“若先生实在为难,安某不敢强求……只是此人对安某很重要,但因种种误会无法当面探望,甚是挂念。”
秦业轻轻皱起眉头,“照理……当郎中的,这些事还真不能随便跟人说,可安公子这样说了……反正安公子也是好意,我掂量着看看,就能说多少说多少吧。”
“多谢先生。”
“安公子是想打听什么人的病情啊?”
“就是那日有人来请先生为其出诊的吴公子。”
☆、56四喜丸子(十五)
秦业听得一怔;“吴公子?”
萧瑾瑜沉了沉声,“他的腰骨断了。”
“哦!”秦业恍然道,“你说的是在燕子巷最里头那家的吴公子吧?”
“正是。”
秦业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碎银子搁到那张破旧的圆木桌上,为难地揉搓着手,皱起眉头道;“你要是问别人,我还能说几句……这吴公子;他家管家老爷特意交代好几回了,什么都不让说啊……敢问;安公子跟吴公子是什么交情啊?”
“没什么交情……就是我的一个小辈。”萧瑾瑜神色微黯,“他脾气犟得很,出事之后便再不肯见我……不瞒先生;我是从京城来楚水镇提亲的,那日恰在先生这里遇见跟他多年的管家,听他病得厉害,就想从先生这里打听些他的近况,否则实在放心不下……”
萧瑾瑜薄唇轻抿,眉头聚成了一个清浅的川字,细密的睫毛微垂着,看着杯中缓缓浮沉的茶叶,捧着茶杯的手苍白修长,微微发颤,这副忧心感伤的模样把秦业看得一下子慌了手脚,赶忙道,“安,安公子,你别急,别急……你是他家亲戚,那有啥不能说的,是吧……你你你你别着急,先喝点儿水,喝点儿水……我这就拿医案去啊!”
“多谢先生了。”
“应该的,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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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着外面叮铃桄榔好一阵子,秦业满头大汗地夹着几本大小不一的医案走进来,放到萧瑾瑜面前的桌上,“我给吴公子治病有一个来年头了,医案写得潦草,安公子别见怪……”
萧瑾瑜又认真地道了声谢,拿起最上面一本慢慢翻开。
秦业抹了把汗,一边往快燃尽的炭盆里添炭火,一边叹道,“安公子,你别怪我不会说话……吴公子这身子,能撑到现在可真是不容易啊……”
“让先生费心了。”
“也怪我才疏学浅,医术不精……好在吴公子性子强,被折腾成啥样都从没有过轻生的念头,好几回眼瞅着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