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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了一声:“先生。”鼻子发酸,却一滴泪没有。梅树生的一番话,像是七月的钱塘江潮,潮过后的堤坝,全是松垮的泥土。我再无心情去复述。
上官低头注视着我:“我还是不放心你,所以追到客馆来。江南人的话,是为江南人所计。别忘了你现在是北朝皇后,不止是江南公主了。怀疑揣测,从来都会伤害人。你则是一棵与众不同的香花树,不能逃避。有什么事,直接问师兄去吧。我虽然发誓要陪着你活,可是我是局外人,前尘往事,我解不开来。”
他的话有几分苦涩,但语气婉转,好似一壶香茗。天寰在什么地方?我忽然皱眉,此时此刻,不见他才好。我确实需要想想。梅树生的话,不会全是假话。他的目地,更像是暗示我为江南的担子做好准备?我倒吸口气,不可思议。他们居然还会想到我。怪不得没有诏书和玉玺也不要紧了,原来我的名字,就是一种象征。但是,他们值得我相信么?梅树生又不是谢如雅,他善于用兵,且志在必得。天寰若败了,哪里还有我的地盘?
上官轻声道:“江南人自然还念到你,我是说百姓。而梅树生此人,狡黠天真兼有,野心忠贞也兼有,实在让人难以捉摸。萧植他那样的老官僚,在官场不倒翁了数十年,肯定和梅这般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截然不同的。萧植老谋深算,若大战胜利,我倒恐怕南朝不再会是炎家天下。”
一语惊醒梦中人,萧植他确实有能力取而代之。因为他的强大,这次梅树生才敢与对我说明旧事。我抬头望着上官云淡风轻的面庞。粗黑的雨点落下来,侍从们大呼小叫,请我回宫。我示意上官和我一起走到室内。找到鸟笼,愕然发现琮豢养的金丝雀儿竟死了,横在笼子边。不仅笼子门打开,琮还将一把钥匙放在雀的肚子上。
琮是故意的。我屏息望了一眼上官,掏出绢帕,将他鼻梁上的雨点抹去。
他往后一退。我道:“只是钥匙。”这不是鸟笼子的钥匙,而是一把纯金的钥匙。我不动声色,对上官转了转眼珠子,将钥匙装进了自己荷包。
“对他,这钥匙大概是极贵重的。”上官轻声道:“这又是南朝的宝贝吗?”
我摇头,有丝困惑。死去的鸟雀的尸体,让人厌恶。像是个不祥之兆。上官并不多话,好像我不开口,他也愿意聆听心音。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愈暗,我才与上官分别,百年一声不吭的过来,替我掩上车帘。
我忽然问他:“这几日我无暇分心,五殿下在山东战况如何?”
他吃惊,我以前鲜少主动询问过他这些事情。所有的,都是天寰告诉我的。
“回皇后,小的不太清楚。跑腿奴才怎么好对战场的事情评议?”
我动也不动的瞅着他的眉眼,心说:你怎么不知道?百年突然表情僵,他谨慎掉过头去。萧植来势汹汹,洛阳守军无暇增援,阿宙在山东,必定是举步维艰了,他还能坚持多久?
到了宫里,我抖着浮着水珠的外衣,阿若蓦然提着灯出现了:“皇后?”她不安:“皇后去了那么久?”
我跟着她在安静的回廊里走。琉璃的窗户,在灯光下闪烁魅惑的光彩。一阵风吹来,在回廊的尽头,绣绒帘幕的后面,好像出现了一个拉长的身影。修长,光艳,头颅的侧着,骄傲而自信。我揉了揉眼睛,嘴唇发干:“阿宙?”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元君宙。我问阿若:“你看到五殿下么?”
阿若愕然说:“皇后,那里好像……没有人啊。”
我俯看她,第一次觉得她笑得谄媚。身后的侍者们回避我的眼光,恭顺的低头。
“骗子。”我愤然道,大步向走廊的尽头跑去。我拉开绒幕,果然什么都没有。我狠狠回顾,阿若吓得问:“皇后,您病了?”
我没有病。是这宫廷里有病。尔虞我诈,猜忌阴谋,哪里才有阳光?我推开让我窒息的门,冲到了雨里,冰凉的雨水浇在我的脊背上,四周黑鸦鸦的。这地方,没有一个人。
人呢?人是能独立思考的,有自尊的。而不是他们这般,人云亦云,攀附主人。
人呢?人是该敢爱敢恨。相爱的人,无话不说,愿意奉献一切,不是试探彼此,藏着掖着。
雨点落在脑门上,就像是一把铁蚕豆。
我在大雨里逐渐恢复了冷静。夏初,你不能迷失自己,我提醒道。
我一肚子的火,一肚子的痛苦,被大雨浇灭了。我抹了把脸。
忽然,有人用力来拖我的手腕,我回头,才被浇灭的火又冒上来,不禁甩开他。
天寰从没对我使过那么大的劲儿,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拖着我朝屋内走,铁青着脸对蜂拥而来的宫娥宦者们道:“退下。”
他把我弄疼了。他以前对我从来是小心翼翼的,我想起这点,眼泪不禁涌上了眼眶,可是就是不肯呻吟。他究竟发什么火?不知是冷还是气,我浑身都在打战。他俊美的脸庞,变得十分怕人,好像随时就要开杀戒的修罗。
我的一只鞋被拖掉了。我这才哇了一声:“皇上你放手。”
他理都不理,把我抱起来,我蹬了几下腿,大喊道:“元天寰。”
我都看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下一刻,我被丢到了水中。我呛了一下,咳嗽着浮起来,他竟然这样把我抛到了温泉汤里?我脑子空白,打了一个喷嚏。
他居高临下,白脸倒是更白了,没个人色。那双明亮的眼睛为雨所淋,彻底湿润了。
他面无表情,凝视着我。这个人心里,有多少秘密?我愤然:“我怎么了?”
天寰语气不善:“母仪天下的皇后,就像个里巷女子一般淋雨大喊。你自己说你怎么了?”
我扶住池子的栏杆,沉默半晌。我的行为难得出格。但此刻,心里倒痛快些。我说:“我心里闷。”他不语。我倒是希望他理直气壮的数落我一番,但是落空了。
我的身体翻动热气,将他的影子弄模糊了。他放下紫晶帘,走到外头去,过了许久,才传来不高不低的声音:“快洗吧,你的身子经不起风寒。”
我眼皮一跳,赶紧解开头发衣裳,将自己浸在温热的水里。
天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等你不回来,我心神不宁。过会儿我又要去军营了,三日后才能回城。萧植有备而来,凶悍异常,五弟嘴上虽然不说,但他那边异常困难。梅树生这一回去,不几日就会与我军开战。他是神鬼莫测的将才,以前我倒是有点小看了他。”
我没有答话,将水晶盘里的豆蔻香饼掐碎了。梅树生所种的疑问,我真想当面问清楚天寰,但我还是没有开口。正如这浴塘,如温柔乡,真要让你看清池底下刻的饕餮头像,也是极恐怖的。有时候装糊涂,是对别人宽恕,对自己宽容。大战在即,我不能乱了他的心。
天寰的火气似都消失了,他笑了一声:“夏初?”
我应了一声。
天寰放心了,不再说话。他的思维也许是飞快转到了战场上,连我洗浴出来,他都未察觉。
我看着他的侧脸,一阵心酸。他是和我最近的人。我平日就算积“怨”,他人蓄意挑拨,这也是不争事实。
我只是问他:“天寰,我想知道:你为何放琮回去?你知道妙瑾妹妹的去向么?”
他摇头:“我不知道那个公主的去向。至于琮……”他的脸色近乎半透明。
他冷冷道:“他的生死重要么?原来让他来洛阳,是想用这个棋子……”他没有说完。
我轻轻道:“放了他好,我不愿意让他死。天寰,”我按了一下他的肩膀,将自己湿透的荷包捡起来,柔声道:“你也淋雨了。出发前洗一洗,免得着凉。”
他盯了眼荷包,微微一笑:“皇后宽宏大量,我最近心情欠佳,才会发刚才那种少年狂。放心,我不爱着凉。……得走了。”
我抓住他的手臂,望着他一动也不动。他有喜怒哀乐。每个人都该有秘密,要是不牵涉我的父亲,该有多好啊。他的手拉着我,把我往内室带,太一正在床上酣睡着。
宫娥们因皇帝发怒,都不敢靠近,也就无人服侍我。我的头发往下滴着水,像是泪珠。
天寰无声咧开嘴角,拉过一块蓝布替我擦干了头。他的唇型似乎在说:睡吧。
我松开他袖子,他用那块蓝布抹干了头脸,悄悄配上自己那把旧剑。
我乖乖的躺到床上,用手指碰了碰太一的腿肚子。天寰跟过来摸了摸太一的头顶,又摸了摸我的头顶,才熄灯出门。黑暗中,我用手搂住太一温暖的小身体。
太一的胖手挂在我的肩上,他模糊的叫着:“家家。”
我在夜色里拍着他,强迫自己尽快入睡。但心肠里头打了结,呼吸难以顺畅。直到风雨狂起,我才进入梦乡。
…
我睡到醒来,那风雨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夹杂着雹子打向窗子。坚固的行宫建筑,都被吹得摇摇欲坠。不知道洛阳的百姓会怎么样?我抱着惊醒的太一道:“不怕不怕,家家陪着你呢。”一边披衣赶出了帐幕。圆荷依着惠童,迎向我道:“皇后?”
惠童忐忑,好像跟我想到了同一件事。天气骤变,不是祥瑞。就像那年冬天下了暴风雪,阿宙杀大臣,闯宫……酿成一场危机。我正色道:“去请罗夫人,集中宫中诸人,在此殿护卫皇子。百年呢?”
“百年跟随万岁出洛阳了。”
“喔,既然如此,宫中缺乏秉笔的宦官,惠童你代行其职吧。”我不假思索的吩咐。
惠童身子一摇,我说:“天气突变,本宫甚为关切。天亮之前,洛阳府,并城内扈从的赵显将军,都应将风雨灾情报告与我。他们不来,你就坐着我的马车去催问。”我环视纷纷聚集而来的宫人:“不用慌张,天公忌惮的是人心而已。国难当头,若有人敢于借天象做文章,我不会饶恕。在宫里当差,处变不惊,是第一等的脾性,若没有养全胆气,就在这个殿堂里养起。”
经我一说,风雨催折屋外竹木装饰,也无人敢于大呼小叫了。
太一倒也没有哭,只是抓紧了我胸口的衣服,他瞪圆了眼睛,好像不明白老天为何雷霆震怒。
“你要长大,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这样的黑夜呢。没有爹爹,还有我,没有我,还有太一自己。”
我告诉太一。
太一眼珠子一转,笑出了声,好像有人存心与他闹着玩。过了一个时辰,洛阳尹并城内驻军,都派长史前来向我报告城内的情形。我听闻城内各街巷都有人把守,里巷间百姓都安心,不禁点头,又命人赏赐侍者。
洛阳府尹向宫内派了一名通晓地理的老人来,我将太一交给阿若。隔着屏风,细细与他谈论河南周围的山河地形,又论起天气的古怪。老人道:“皇后有所不知,这片云倒是从南边移过来的,前几日,山东也是暴雨成灾,所以赵王殿下和南朝军队暂时休战。可是前天,雨势逐渐变小,转扑来河南,轮到洛阳周围了。五殿下倒能施展,可那南朝的白衣秀士就不能动了。”
我问:“凡事都有阴阳五行作用之间,您看这场大雨与战事有何影响?”
老人身子一佝偻,白眉毛活像道观里的老君,抖了抖道:“小人占卜,大水冲了龙王庙。五殿下危险。小人活了七老八十,并不怕死。虽然不懂兵法,但看得来天象。我们的万岁年轻气盛,有冠代之骁勇。唯独不服于天。昔日为他斩杀的博士巫师,数量之多,到了让人不敢言语的地步。皇后见到万岁,要是能以中宫的力量规劝皇上多加小心,保全皇弟。”
“是这样,多谢老先生的提醒。万岁圣德,想来绝不至于怪罪你的。”我搀扶起跪于地上的老者,命人送他回去。我瞧了眼奔波于官府军营的惠童,道:“我来口述,你差人将洛阳的情况随时驰报于皇上。”
惠童虽是气喘吁吁,倒也能忍受辛苦。我说的快,他走笔如飞,我不禁暗自称赞。
这场雨倒是没有冲了龙王庙,可足足下了两日。此间,上官一直闭门不出,似乎是在盘算什么。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拜访谢如雅,他倒拖着病弱的身体来见我了。
“姐姐,我好得差不多了。听说你调度洛阳灾民需要人手,让我来分劳。”
我看着他笑:“你脸色还绿着呢,就别心急。离了你们,我这个皇后也能当。太子走了,你是该松口气了。你对太子并不是无情。你倒是也为他出谋划策了,只是为了他不被北朝利用。”
如雅眼眉斜飞,点了点头。
我叹息:“唉,我都猜对了。太子来洛阳,你不能视若无睹。可你教他韬晦装疯,避开了卖父卖国的危险,还是犯了皇帝的忌。好在你早早将诏书玉玺抛了出来,皇帝就无暇注意你的小心思了。最多认为,你是我的忠实臣子而已。如雅,我这几天为雨所困,反复思索。你说我跟你,都执著什么呀?天下弱肉强食,不是我父亲的手书可以更改的。至于皇朝正统,玉玺是一件,人心和地域,更是关键。诏书在你手中,玉玺在哪里?你靠近我说,只让我一个人听见就好了。”
如雅凑近我道,一字一句:“姐姐,到今天我再也不想隐瞒了。诏书是我根据野王笛的线索找到的,原来诏书就在我谢家之内。我偷偷的请母亲找到了。你结婚之前,家从兄谢弘光来北,转交我的衣裳内,就有这份诏书。现在它又被我藏好了。只要你需要,我随时可以拿出。
按照诏书背面的符号,我断定玉玺藏在袁夫人当年所居的昭阳殿内。这玉玺,只有北方攻下南朝,才有可能重见天日。因为武献帝不曾预料公主远嫁北方,所以不能转移出宫禁。“
我嗯了一声,注视着如雅:“若玉玺落入南朝宫妃手里,倒是棘手。就不能先取出来?”
如雅摸摸下巴:“很难。我来长安事前,大将军萧植有所委托,希望姐姐在北朝能给他多一条选择。萧植数年之前,就秘密收养了青年梅树生。梅能进入中枢,萧植是暗地里使了功夫的。萧植虽然为南帝倚仗,但因为与先帝,家父剪不断的联系,南帝周围的奸佞,对他时有威胁。他不得不有所提防。他这次发兵北朝,破釜沉舟,一旦成功击溃元君宙,逼退皇上统一的气焰,南朝如何能容他功高盖主?因此我这几天猜想:他与梅,是另有打算。这个算盘,好像是要另外扶植皇位继承人。云夫人长袖善舞,但得不到满朝信任。太子孱弱,是傀儡的好人选。可太子之后呢?所以他绝对不肯放弃与你的联系。”
“我怎么会和他联系?”我笑了一笑。萧植进则取南朝,退则是拥戴新王。等我拿着诏书玉玺出现,他还能再退一步,变成先帝的大忠臣。
“姐姐不必与他联系,姐姐要避嫌。但我谢家私下与梅,还是有联系。姐姐,要是万一有人杀了你父皇,还要杀你,你就束手就擒,甘心去黄泉?我知道……我知道。”他喃喃,因病而疲倦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被针砭般的痛苦表情:“姐姐,不是有人预言,你会被你最爱的男人杀死吗?那不会是我,也不会是上官,有的只是元家的父子兄弟,不是吗?元天寰是独裁天下,是把先帝逼上黄泉的罪魁,你还骗自己说你不知道?”他厉声问。
我手上的一个彩盅滑落,耳朵里嗡嗡的:“你怎么知道的?如雅,你连这个也知道?”我揪住他的衣襟,把他牵得摇晃了数下,回头喊:“圆荷?”
圆荷这时候总是不见的。当年在西北的寺庙里,鬼丫头还装听不见。可气,小小年纪,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就把皇后卖了?如雅诚实说:“姐姐别怪谁,是有这句话吧?我就是知道了。自从我知道,我就不怎么相信元家的人。姐姐你杀了我,紧闭我,向皇帝告发我,都成,但我没什么可悔的。”
我这口气都差点背过气。十七八岁的少年,倒是会隐瞒。平日里笑容满满,目光无邪,就是这等的心思? 看来我比起他们,还算是天真纯心的人。
我又大喊一声:“圆荷?”
圆荷怯生生的跪步入内:“皇后。”她满脸眼泪:“奴婢当老和尚胡说的。但奴婢总觉得在心里憋着难受,才告诉了公子。公子病了,口不择言。皇后生气,打死奴婢都行。”
我从来就没有打死过一个下人。她倒好,拿话睹我。我瞪着他不语,许久才展颜:“疯和尚的话,怎么可以当真。你是孩子,公子也是,两个人大白天一个哭泣,一个诅咒,是什么意思?别再让人知道了,不然我也保不住你的脑瓜。”
圆荷连连碰头,我发现如雅起伏的胸脯也渐渐的静止。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颓唐坐下。我只说一句:“言多必失,不是?你放心,我最护短,你,圆荷,都不例外。”
如雅还没有答话,就见惠童飞奔入内,交给我一份书信。
我拆开一瞧,顿时眼前一暗,原来是:南朝太子琮到梅树生的军营内,一夜暴毙。
他死了?在洛阳还是好好的。我挥手令圆荷惠童退出。如雅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