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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前途。我们初三学过《孟子二章》。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我是孟子的后代,所以对老夫子这教导记得特别清,特别深。我爸爸曾经当过飞行员,但没有当很久,就被清洗出来了,听说那时讲究什么阶级斗争,查什么祖宗五代历史,最后查出我家奶奶的爸爸——我也叫不出是什么人了——好像是家中有几分田地的富农。我爸爸前几年还在报上发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做《一个飞行员的坠毁》。爸爸赐我美名“空军”,是有深意的,他希望我能再次飞上祖国的蓝天。我现在会唱的《我爱祖国的蓝天》,就是我爸爸教的。现在,您走了,我可能飞不起来了。现在我们谁也不想读书了,体育训练也懒得参加了。
我们班上次还派了几个同学到校长室请愿,强烈要求把您调回来。我们尽说您的好处。我们把语文自习课改为“游行示威课”,举起自制的小旗,在教室里游,走廊上游。学校保安员拿我们没办法。为什么新老师还没有来?那个保安员透露:我们班和您已经结成一个“死党”,人家都不敢来此接手。
郑老师,您能回来。巴?
我们的前程,您放心,我们不会叫您失望,难堪的将是眼镜校长、河马主任……
……王娜的信,给我看了,她信任我,叫我千万得保密:
郑老师:近来可好吗?我们全班同学非常怀念您。最想念您的是谁?您应该知道,是校草白龙和孟空军。他们还想在手臂上纹上个“思”字呢。我劝他们别这样,怕影响以后的招飞体检。我呢?还用说?您虽然不是白马王子式的男子,但是我爱您(请允许用上“爱”字),我崇拜您。您的气质,您的风度,您的精神,乃至您的气魄,都值得我崇拜,都值得我追随。
您给我们班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我出走了。但是您那堂课讲的话,我现在全知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这得感谢我们班的调皮鬼张磊—他把您讲的那些话全录下了,是用微型录音机录的。您知道吧?他爸爸是公安局刑侦队的,所以有这玩艺儿。我想,他上次为什么敢撕榜呢?也许还是仗着爸爸的势。当我听到“同是天涯沦落人’时,我的心里出血了。今天,我们真正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有低谷必有高峰……”这话多么富有哲理呀。在我们班全体同学心里,这话是终身座右铭呀!
老师,我们年轻人最爱唱歌。我,不管什么样的歌都会唱。啊,我们的生活是诗,是歌。唱歌是我生活中的最大兴趣。记得初二到韶山去参观时,我一路歌声不断,有时兴奋起来,简直不是唱,而是喊。当时坐在旁边的是位老教师,她实在忍受不了,终于瞪大眼睛凶我:“我活不成了!”我收敛了一会儿。过不了多久,我又忘乎所以地唱了起来。我在家里也是一样,不但喜欢“猫弹鬼跳”,而且喜欢“鬼哭狼嚎”。现在,我疯狂不起来了。现在,我轻哼《爱情鸟》。因为张磊把您唱的声音录下来了。“这只爱情鸟,已经飞走了”,真的飞走了?真的?如果是真正的爱情鸟,它不管飞到哪里,最终还是会飞来的。是吗?
新老师还没有来。总会要来的。我们心里好害怕。眼镜校长像眼镜蛇那么毒,为了达到镇住我们的目的,他一定会派个法西斯或希特勒什么的来。那时,我们承受得了?不过,我们人多力量大。毛主席说过,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我们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我们怕什么?他校长再狠,总无法开除我们的国籍。东边不亮西边亮。
第12章 老师有难,学生支援
我和孟空军终于收到郑老师的来信。高兴得在地上翻跟斗。
拆开一看,霉了。唉,字里行间可怜兮兮的。
我真不好意思给你们写信。然而不给你们写,我又还能给谁呢?还有谁比你们更了解我和同情我?我告诉了你们,可千万不要给我家里人透露半点真情。想不到如今的生活之路是这样难走。也许,我现在正处在生活的最低谷。我原以为,凭着我的学历,我的能力,在深圳这个改革开放的窗口,谋求一条生路,是不成问题的。可是,现实与我的幻想的距离竞是如此之大。……我现在还找不到一份工作。我估计他们是怀疑我的政治表现。我同三家宾馆签订了洗碗合同。啊,我原来是个站讲台的教师,如今竟是洗碗临时工。想当初,何等威风;看如今,何等羞愧难言。怨谁呢?要怨的话,只能怨我自己,好心办成了坏事。不过,我并不后悔。我坚持了原则,维护了人格的尊严。我自己苦一点,过得去,我难过的是下岗了的妻子的生计问题。唉,全国纺织行业都不景气。
我把这封信给王娜和张磊看了。我们都很难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吧。我们四个同学碰了头,开了会,作出了决定:一,做好保密工作,决不能让校长和河马看笑话;二,全力以赴,做好捐赞工作。
我们回到家里,分头跟爸妈说:给郑老师家里送点温暖。
“你们郑老师是一个有骨气的人。我们给他点什么,他是不是认为这是施舍?他会接受得了吗?”我爸爸慢条斯理地说。
“古人说得好,饥不择食,寒不择衣。身处困境,谁还会去有那么多顾虑。”我妈妈冲着我爸爸说。
“你懂吧?中国的知识分子是很讲究这一套的,什么不食嗟来之食,不饮盗泉之水。受的影响特深,特别是语文老师,中毒肯定更深。”我爸的口气仍然很冷静。
可我妈像要和我爸吵架似的:“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么迂腐?我们是送货上门,又叫给老师送温暖。哪里存在什么‘嗟’,什么‘盗’呀?我看你神经有点过敏,神经质!”
可是我爸爸仍很坚持,送是可以的,但必须讲究方式,注意影响。
妈妈还叨叨不休:什么党政领导给下岗职工送温暖,还上电视啦;什么厂长给职工送温暖,也登了报啦!
最后,我妈作出了决定:以郑老师“朋友”的身份,从海南寄出人民币1000元。
我一带头,孟空军家也是1000;王娜家有活水,翻了个倍。张磊爸爸是公安局的,也有大收入,但是他妈有半年没有上班了,下岗后又找不到临时工作,家里困难些,免捐。
我们到郑老师家里去问郑老师的通讯处。师母很激动地对我们说:“你们郑老师的朋友真好呀,听说我们纱厂倒闭我下了岗,好几个人寄来了钱。起码是1000元;还有2000元的。啊!人们都说世道不好了,但是我觉得还是有好人。还是社会主义好呀!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这位身体微胖的师母说着说着,流出了眼泪。
第13章 惩处“叛徒”
本来想把悲痛化为力量,报效老师。但是事实上做不到,我们心理素质太差,承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我们是大浪淘出来的泥沙,是筛子底下的碎米,是太阳中的黑子,是路旁的野草,是南极的陨石。我们自暴自弃。
早自习,按校规是要读语文或英文的,但是我们教室里空无一人——有的坐在校门前的“花季餐馆”下棋,有的躲在“雨季电游”过关斩将。坐在教室里值班的,只有可怜兮兮的班长。
上课时,教室里可热闹——跟下课一样——其实,下课时教室里还安静些,因为上课玩累了,下课时趴在桌上养神。
上课时,作恶作剧的人多的是,那形式可丰富多彩呢!
可以写条子,可以打扑克,可以折纸飞机,可以投纸团,可以“地震”,震得你屁滚尿流哈哈大笑。还可以吃麦片、牛奶。有一次,张磊和孟空军打赌:赌数学老师一堂课的口头禅“嗯”和“你们说”,是否超过50次。张磊说不会超过,孟空军说肯定超过。结果,张磊败了,赔上一袋麦片和牛奶粉。孟空军怕发胖,不能当飞行员,于是他在班里大请其客,一人一杯!正当大家喝得兴致勃勃的时候,英语老师来了,命令大家把牛奶、麦片倒掉。大家疯疯癫癫的,像一伙酒鬼,有的往室外倒,有的故意朝内洒。我遭灾了,一身脏兮兮的。
至于生物课,那就更是上出了特色和水平。生物保,迟到了没关系,老师从来不批评你,只要求你当众唱支现代歌曲。现代歌曲,谁不会唱?随便鬼哭狼嚎几句也就过得了关,而且能够迎来阵阵气壮山河的喝彩。
你想,这样的课上起来有多少收获?开始,打打闹闹,吵吵笑笑,倒也还好玩,有种超脱感。但是久了,腻了。过细地一想,觉得太无聊,太空虚,也太可怕了。大学还要不要考?难道我们上高中,仅仅是为了来潇洒走一回?难道不想自豪地走向高考考场去抖一抖威风?可是我有什么办法能扭转乾坤?“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大家都在这么想。可是大家都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上课铃响了,是语文课。调课小姐马上把一张小字条《调课表》往黑板上一贴,顺口交代一句:“语文改自习!”走了。
“哦——又自习啰!”教室里起哄了。
“不要叫!谁要叫,出去!”是张峰的声音,粗喉咙,大嗓子,他好不神气,还跳起来吼:“我要记名字了!”说实在话,一般同学不怕打不怕骂,但是怕值日生把名字写在那个黑材料本儿上。
“方小春,你的语文学得好,你上去当一回语文老师,好吗?”有人提议。
“对,对,他在小学就当过几回老师。”有人附议,“还经常帮老师改作业。”
但方小春的胆子与年龄成反比,越大越胆小,有时候像小姑娘一样羞羞答答的。
“我提议,请王娜当一回老师。”方小春正了正眼镜。
王娜不以为然地冲上讲台:“同学们,我们来学习《为了忘却的纪念》。现在,先默读课文一遍。”
张磊伸懒腰:“王老师,我都默读了三遍了,你怎么还不上课?”
“谁没有上课?这叫自学教学法,你懂吗?”
我们把课文读了一遍。可是一点不懂。唉,鲁迅的作品真不好理解。我们要求王娜主讲。她把《预习提示》表情朗诵一遍,然后提出一连串问题,要大家回答。
王娜:全文共分五个部分?每个部分的大意是什么?本文用了哪三个典故?鲁迅要忘却的是哪些青年作家?为什么要忘却?
都是“抢答”,拿她开开心。
最后她布置一道作文题:为了忘却的纪念。
又是一堂语文课,又是改自习。
王娜好为人师,未经大家推荐,她就站到讲台上去了。她说:“现在来作文讲评。谁认为自己写得不错谁就上台读。”
我怕失去自我表现的机会,举起右手往讲台上冲,王娜被我赶下台去。她一个嘴啃泥,摔倒在地。一场大笑。
“同学们,你们想想,我要努力把谁忘却?”我眉飞色舞。
“王——王——王——”哄堂大笑。
我发出警告:“再笑的罚扫教室一个星期。”
这一招真灵,都怕劳改。
“我要忘却的是我们郑老师!”我宣布。
全班哑然。
“郑老师死了吗?没有死为什么说要——”
矮墩墩的张峰起身质问,脸红脖子粗。
“郑老师虽然没有死,但我们对他的怀念比死了还难受。我不禁要问:是谁使我们师生离散?是谁逼得我们郑老师远走他乡?是谁使我们班‘家破人亡’?是谁呀?”我眼泪汪汪。
我的眼泪滴在大家的心上,我的眼泪变成了愤怒的波浪。
“把罪魁祸首抓出来示众!”
“有胆量的站出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还我们语文老师!”
一浪高过一浪。张峰又跳起来吼道:“你们还要大吵大闹?我要告诉校长去!”
“兔崽子,校长是你家的吗?”孟空军一听他“要告诉校长”,气没打一处出。
“同学们,你们知道吗?郑老师的走与某人的告密有关系。”杨林的头发一甩。
“同学们,我们班是有叛徒。没有叛徒的出卖,我们班哪会垮得这样惨。”是张磊的大嗓门在震响,“我们请公安局的来抓叛徒!”
“对,你爸是刑侦队的队长!”
“我也听人说过,咱班有‘特务’!”女同胞的尖声。
我心里好舒服,有这么多人说出了我想说的话。孟空军望着我会意地笑。
我知道,我有大量的支持者,于是跳到讲桌上讲话:“同胞们,我们班有个‘庆父’,这个庆父不除,我们总有无穷患难产生。为了捉拿告密者,我悬赏大洋两千块!”
“快把钱摆出来!”张磊嚷着。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白龙也还是条汉子吧!这就是钱!”我从颈项上取下双龙起舞牌,“是纯金的!”
“12K的吗?”
“24。”我坚定地回答。
“你这牌值1000元吗?”张磊歪着头问。
“起价2000。”我把牌在桌上扔了一下。
“为数可观,可供我玩一年电脑!”张磊说。
“可观可观,买个书摊。我要把金庸和琼瑶的小说全部买光。”方小春也很神气。
“怎么?没有一个勇士呀!”我东张西望,故作姿态。
“白龙,大家都有顾虑。换个方式吧?”
“什么妙计?”我问。
“每人发张纸,写检举书。可以留名,也可以匿名。”
一会儿,大家都交了卷。
我特别盯着张峰写的啥玩艺儿。
“我没有告过人家的密,也不晓得谁告了老师的密。我没有调查研究,没有发言权。”
孟空军也把张峰的“白皮书”认真地审视了一遍,他小声地对我说:“这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是吗?”
我说:“对!这叫不打自招!”
“又叫做贼心虚!”空军说。
张磊笨拙地站出来表态:“我不敢写。我可以口头交代行吗?”
“你怕啥?你读了那么多武打小说,全没有学到一点英,雄本色?”杨林笑道,“你爸是公安局的。可以做你的保镖。”
“你知道吗?那些英雄,那些美人,那些英雄救美,全是金庸挖空心思捏造的。”
“你越读越蠢,那不叫捏造,叫‘虚构’。”这是方小春的声音。
我宣布:“今天第七节课又是语文自习课,全班男同学。到防空洞里开个会,事关重要。”,
班长:“我们也是半边天,为什么不能参加?”
“你们要是想男女平等的话,就派个代表。”孟空军指示。
“好,团支部书记刘莎参加,怎样?”我问。
“我要参加。我代表民主人士。”王娜举起了双手,表示要求强烈。
我和孟空军二话没说,决定同意她参加。她是当事人,她最有发言权。
但是班长大发雷霆,她说:“我是一班之长,你们凭什。么排挤我?”
孟空军笑嘻嘻地解释道:“班长小姐,是黑会呀!到时候出了事,你愿意背黑锅吗?你不介入,才是上策!”
“刘莎呢?”
“她呀!自有用途。”我嬉皮笑脸地跟她说。
她苦笑一下。她心中有底:刘莎是校长的亲戚,团支部书记。她是个好人,从来不在我们这些三教九流面前摆架子,也从来不喜欢打小报告。有时候,还能为我和孟空军说话呢,也就是说,为我们打掩护伞。河马买她的账。
防空洞里阴凉得很,比有中央空调的宾馆会议室还舒适。遗憾的是没有华灯,果真是开黑会。
“弟兄们,你们听听我们郑老师的来信吧,他现在多艰难多痛苦啊。我来念。”
“别念。”王娜把信守了过去。
大家齐声喊道:“念,念!”
人多势众,王娜把信还给我。
我没接:“你读吧,你是节目主持人,你读得有感有情。”
“对!对!”大家鼓掌。
王娜果然念得不错,活像一个话剧演员。在几支光束的照耀下,她那满脸的泪珠,仿佛阳光下闪光的露珠。
“是谁害得我们郑老师落到这个地步?!”不知是谁的声音,因为那声音已经变调。
“团结起来,把我们班的大叛徒捉出来,让他来个高高兴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电光一起集合到他身上,他南瓜脸,青蛙肚,大象腿。他叫石磊,外号叫磊胖子,全校有名的举重健将,体重199斤,比他爸还有分量。最会吃,据说校园餐馆被他吃穷了。
“对!弟兄们团结起来,抓出叛徒,洗雪仇恨,报效郑老师。我们要为我们班里的振兴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