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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每天度日如年,只要听到什么动静,就全身打颤,要强一些。公爵对他说,不妨自由自在一些。要是有什么人来近处打扰,那就从窝棚跳将出来,装模作样一番,并且象一头野兽那么吼叫一两声。依他看,这样一来,人家会溜之大吉,尽管让他自由自在。这样的判断,理由倒很充分。倘若是个平常人,不必等他吼出声来,就会撒腿便逃。因为啊,他那个模样,不只是象个死人,而且看起来比死人还要难看十分哩。这两个流氓又想演出《王室异兽》那一场,因为这能捞到大钱。不过他们也认定不安全,因为直到现在,上游的消息传闻,或许已经一路传开了。他们一时捣鼓不出最适合的妙计,因此临了公爵便说,暂时放一放,给他几个钟头,让他再动动脑筋,看能否针对这个阿肯色州的村落,想出一个绝好的办法来。国王呢,他说他准备到另一个村子去,不过心中倒并无什么确切的计划,单凭上天帮忙,指引一个捞钱的路子——据我看,这意思是说,靠魔鬼帮忙吧。我们在上一站都从铺子里增添了一些衣服,国王这会儿便穿戴起来。他还要我也穿起来。我自然而然就照办了。国王的打扮一身是黑色的。看起来果然颇有气派。我过去从未想到过服饰会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样子。啊,实际上,他本象个脾气最乖异的老流氓,可如今呢,但见他摘下崭新的白水獭皮帽子,一鞠躬,微然一笑,他那种又气魄,又和善,又虔诚的模样,你准以为他刚从挪亚方舟里走出来,说不定他原本就是利未老头儿本人呢。杰姆把独木舟清理干净了,我也把桨准备好了。
大约在镇子上游三英里的一个滩嘴下面,正停靠着一只大轮——大轮停靠了好几个小时了,正在装货。国王说:“看看我这身打扮吧。以我看,最好说我是从上游圣。路易或者辛辛那提,或者其他有名的地方,最好是大些的地方来到这里。赫克贝里,朝大轮那边划过去,我们要坐大轮船到那个村庄去。”
当他听到说要去搭大轮走一趟,我不用吩咐第二遍,便划到了离村子半英里开外的岸边,然后沿着陡峭的河岸附近平静的水面上快划。不大一会儿,就碰见一位长相很好、涉世不深、年纪轻轻的乡巴佬。他坐在一根圆木上,正拭着脸上的汗水,因为天气确实很热,并且他身旁还有几件大行李包。“船头朝着岸边靠”
,国王说,我照着办了。“年轻人,你要到哪里去啊?”
“搭乘大轮。要到奥尔良去。”
“那就上船吧,”国王说。“等一等,让我的佣人帮你提你那些行李包吧。你跨上岸去,帮一下那位先生,阿道尔弗斯。”——我明白这是指我。我照着办了,随后我们一起出发了。那位年轻人感激万分,激动地说大热的天提着这么重行李真够累。他问国王往哪里去。国王对他说,他是上游来的,今天早上在另一个村子上的岸,如今准备走多少英里路,去看看附近农庄上一个老朋友。年轻人说:“我一看见你,就对我自个儿说,‘肯定是威尔克斯先生,一定是的,他刚刚差一步,没有能准时到达。’可是我又对自个儿说,‘不是的。以我看啊,那不是他。如果是这样,他不可能打下游往上划啊。’你不是他,对吧?“
“不是的。我的名字叫勃洛特格特——亚历山大。勃洛特格特——亚历山大。勃洛特格特牧师。我看啊,我该说,我是上帝一个卑贱的仆人中的。不过吗,不管怎么说,威尔克斯先生没有能准时到达,我还是替他惋惜,要是他为此丢掉什么的话——我但愿事实并非如此。”
“是啊,他不会为此丢失什么财产,因为他照样可以得到财产,但是他却失去了在他哥哥彼得瞑目以前最后见上一面的机会啊——或许他哥哥不会在意。这样的事,谁也说不好——不过他哥哥会为了能在临死之前见到他最后一面,付出他在世上的任何代价。最近几个星期来,他谈论的就是这件事了,此外没有什么别的了。他从小时候起便没有和他在一起了——他的兄弟威廉。他根本从没见过——那是个又聋又哑的——威廉,该还不是三十岁,或许三十五岁。彼得和乔治是移居到这里的两个。乔治是弟弟,结婚了,去年夫妻双双死了。哈维和威廉是弟兄中仅剩下来的人了。就象刚才说的,他们还没有及时赶到诀别啊。”
“有没有什么人给他们捎去了信呢?”
“哦,送了的。一两个月前,彼得刚生病,就捎去了信。这是因为当时彼得说过,他这一回啊,怕是好不了啦。你知道吧,他很老了。乔治的几个女儿陪伴他,她们还太年轻,除了那个一头黄发的玛丽。珍妮。因此,乔治夫妇死后,他就不免觉得孤零,也就对人世很少依恋了。他心里急切想的,是和哈维见上一面,——再和威廉见上一面——因为他是属于那么一类的人,这些人说什么也不肯立什么遗嘱之类。他给哈维留下了一封信。他说他在信中说了他偷偷地把钱放在了一个秘密地方,也讲了他希望怎样妥善地把其余的财产分给乔治的几个闺女——因为乔治并没有遗留下其他的文件。至于这封信,是人家想方设法叫他签了名的文件啦。“
“依你看,哈维为何事没有来?他住在哪里?”
“哦,他住在英格兰——在歇费尔特——在那边传教——还从没到过这个国家。他没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再说呢,也可能他根本没有收到那封信啊,你知道吧。”
“太可惜了,可怜的人,不能在阴间见到我可怜的兄弟,太可悲了。你说你是去奥尔良的?”
“是的。不过这是我要去的一处罢了。下星期二,我要搭船去里约。热内卢。我叔叔家在那儿。”
“那可是很远的路途啊。不过,走这一趟是很有趣的。我恨不得也能去那里。玛丽。珍妮是最大的么?其余的人有多大呢?”
“玛丽。珍妮十八,苏珊十四,琼娜十二光景——她是最倒霉的一个,是个豁嘴。”
“可怜的孩子们。孤孤单单地给抛在了这个无情的世界上。”
“啊,否则,她们的遭遇还可能更糟呢。老彼得还有几个朋友。他们不会听任她们受到伤害。一个叫霍勃逊,是浸礼会的牧师;还有教堂执事洛特。霍凡;还有朋。勒克、阿勃纳。夏克尔福特;还有律师勒未。贝尔;还有罗宾逊医师;还有他们的妻子儿女;还有寡妇巴特雷——还有,总之还有好多人,上面是彼得交情最深的,他写家信的时候,常常提到过他们。因此,哈维一到这里,会知道到哪里去找朋友的。“
哈,那老头一个劲地问这问那,差不多把那个年轻人肚子里都掏空了。这个倒霉的镇子上一个个的人,一件件的事,以及有关威尔克斯的所有的事迹和彼得的生意情况,他没有详细地问个彻头彻尾,那才算是怪事一桩呢。彼得是位鞣皮工人。乔治呢,是个木匠。哈维呢,是个非国教派牧师。如此等等。那个老头儿接下来又说道:“你愿意赶远路,一路走到大轮那里,那又是何事呢?”
“因为这是到奥尔良的一只大船。我担心它到那边不肯停岸。这些船在深水行进时,你尽管打招呼,它们也不会肯停岸。辛辛那提开来的船肯定会停。不过现在这一只是圣。路易来的。”
“彼得。威尔克斯的生意还兴隆么?”
“哦,还兴旺。他有房有地。人家说他留下了四五千块现钱,不知道他把钱藏到了什么地方。”
“你说他何时死的啊?”
“我没有说啊,但是那是昨晚上的事。”
“明天出丧,应该是这样吧?”
“是啊,大抵是中午时分。”
“啊,多么凄惨。不过呢,我们一个个都得走的,不是这个时辰,便是另一个时辰。因此我们该做的事,便是做好准备,这样,就不必担忧了。”
“是啊,先生,这是最好的法子。我妈总是这么个说的。”
我们划到轮船边的时候,它装货快装好了,很快就要开了。国王一点也没有提我们上船的事,所以我最终还是失去了坐轮船的运气。轮船一开走,国王嘱咐我往上游划一英里路,划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然后他上了岸。他说:“现在立刻赶回去,把公爵给带到这儿来。还要带上那些新买的手提包。要是他到了河对岸去了,那就划到河对岸去,把他找到。嘱托他要丢下一切上这儿来。好,你就赶快吧。”
我知道他心里打啥主意,不过我自然不吭一声。我和公爵调转以后,我们就把独木舟藏了起来。他们就坐在一根原木上,由国王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了公爵听,跟那位年轻人说的完全一样——简直一字不差。在他讲述的过程中,始终象一个英国人讲话的那个道道儿,而且学得惟妙惟肖,也真难为这个流氓。要学他那个派头,我可学不起来,所以也就无心学了,不过他确实表现得很生动。接下来,他说:“你打扮成又聋又哑的角色,感觉怎样,毕奇华特?”
公爵说,这包在他身上就是了。说他过去在舞台上表演过又聋又哑的角色。这样,他们便在那儿守候着轮船开过来。傍晚,开来了几只小轮船,不过并非从上游远处开来的。最后开来了一只大轮,他们就喊船停下。大轮放下一只小艇,我们于是上了大轮。它是从辛辛那提开来的。等到他们知道我们只要搭四五英里路就要下船,就气极败坏,把我们臭骂了一顿,还扬言说,到时候不放我们上岸。不过公爵倒很镇静。他说:“要是两位先生愿意每英里路各付一块大洋,用大轮船的一只小艇来回接我们,那大轮就让他们坐了吧,你们说呢?”
这样,他们就心软了,说好吧。刚到那个村子,大轮就派小艇把我们送上了岸。当时有二十来个人聚集在那里,一见小艇开过来,就靠拢过来。国王说:“你们哪一位先生能够告诉我彼得。威尔克斯先生住哪里?”他们就你看着我,我看到你,点点头,好像在说,“我说的怎么样?”然后其中一人轻声而斯文地说道:“对不起,先生,我能对你说的,只能是他昨天傍晚曾经住过什么地方。”
一眨眼间,那个老东西、下流胚就连身子也撑不住了,一下子扑到那个人身上,把脸颊贴在他肩膀上,冲着他的后背大哭起来,说道:“天啊,天啊,我们那可怜的哥哥啊——他走啦,我们竟没能够赶上见一面。哦,这叫人怎么受得了啊!”
然后他一转身,哽咽着,向公爵打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手势,于是公爵就把手提包往地上一丢,哭将起来。这两个骗子要不是我看见过的最混蛋的家伙,那才怪呢。人们为了对他哀悼,于是聚到一起来,说了种种安慰的话。还给他们提了手提包,送上山去。还让他们靠着自己的身子哭。又把彼得临终前的情况统统告诉他们。国王就做出种种手势,把这些告诉了公爵。这两个人对鞣皮工人之死那种悲哀啊,就好像他们失去了十二门徒一般。哼,我要是以前见过这样一类的异怪,那就罚我当一名黑奴吧。真叫人为了人类可耻啊。
第二十五章
只不过两分钟的间隔吧,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儿村落。但见人们从四面八方飞也似地跑来,有些人还一边跑一边披着上衣。才一会儿,我们就被大伙儿围在中间,大伙儿的脚步声好象军队行军时发出的声音一样。窗口、门口都挤满了人。随时都能听到有人在隔着栅栏说:“是他们么?”
在这帮一溜小跑的人之中,就会有人说:“就是啊。”
等我们走到这所房子时,门前大街上人头攒动,三位姑娘正站在大门口。玛丽。珍妮确是红头发,不过这没有什么,她美丽非凡,她的漂亮的脸蛋,她的炯炯的双眼,都闪着光彩。她看到“叔叔”来了,十分高兴。国王呢,他张开双臂,玛丽。珍妮便投进他的怀抱。豁嘴呢,她向公爵跳过去。他们着实亲热了一番。大伙儿看到他们团聚时的欢乐情景,差不多一个个都高兴得为之落泪,至少妇女们都是这样。然后国王偷偷推了一下公爵——这我是看到了的——接着四周张望,看到了那口棺材,是在角落里,放在两张椅子上。国王和公爵一只手搁在对方的肩膀上,一只手擦去眼泪,神色庄严地缓步走过去,大伙儿纷纷为他们让路。说话声、嘈杂声,都立刻停息了。人们在说“嘘”
,并且纷纷脱下帽子,垂下脑袋,就是斜落地的轻微声音也能被听到。他们一走近,就低下头来,向棺材里望,只看了一眼,便呼天抢地大哭起来,那哭声哪怕你在奥尔良也能听到。接下来,他们把手臂勾着彼此的脖子,把下巴靠在彼此的肩膀上,有五分钟之久,也许还是四分钟呢。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肆意地流淌着,这样的场面,我过去可从没有见识过。请你注意,人们一个个都这样,把地都给弄湿了,这也是我没有见过的。接下来,这两人一个到棺材的一侧,另一个到另一侧,他们跪了下来,把额骨搁在棺材的边上,装做全心全意祷告的样子。啊,到了这么一步。四周人群那种大为感动的情景,的确是从未见过的。人们一个个哭出了声,大声呜咽——那三位可怜的闺女也是一样。还有几乎每一个妇女,都向几位闺女走过去,吻她们的前额,手抚着她们的脑袋,眼睛望着天,眼泪哗哗直淌,随后忍不住放声大哭,一路呜呜咽咽、擦着眼泪走开,让下一位妇女表演一番。这样叫人恶心的事,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随后国王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酝酿好了情绪,哭哭啼啼作了一番演说,一边直流眼泪,一边胡话连篇,说他和他那可怜的兄弟,从四千英里外,风尘仆仆赶到这里,却失掉了亲人,连最后一面也未见到,心里很是难过,只是由于大伙儿的亲切慰问和悲伤的眼泪,这样的伤心事也就加上了一种甜蜜的味道,变成了一件庄严的事,他和他兄弟从心底里感谢他们。因为嘴里说出的话无法表达心意,语言实在太无力、太冷淡了。如此等等的一类废话,听了叫人恶心。最后胡诌了几声“阿门”
,又放开嗓子大哭一场。他一说完,中间就有人唱起“赞美诗”来,大家一个个唱了起来,并且使出全身的劲直喊,听了叫人来了兴致,如同做完礼拜、走出教堂时的那种感受。音乐嘛,实在是个好东西,听了一遍奉承的话和这些空话以后,再听听音乐,就让人精神一振。并且听到的是那么悦耳的清脆的乐曲。接下来国王又张开大嘴,胡诌起来,说如果这家人的好友中,有几位能留下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而且帮助他们料理死者的遗骸,他和侄女们会非常高兴。还说如果躺在那一边的哥哥会说话的话,他知道该说什么人的名字。因为这些名字对他是十分重要的,也是他在信上时常提到的。为此,他愿提下面的名字——霍勃逊牧师、洛特。霍凡执事、朋。勒克先生和阿勃纳。夏克尔福特先生,还有勒维。贝尔律师、罗宾逊医生,还有他们的夫人和巴特雷寡妇。霍勃逊牧师和罗宾逊医生正在镇子的另一头合演他们的拿手好戏去了,我的本意是,医生正为一个病人发送到另一个世界,牧师就做指路人。贝尔律师为了工作去路易斯维尔了。不过其余的人都在场,他们就一个个走上前来,和国王握手,谢谢他,并和他说话。然后他们和公爵握手,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脸上始终露笑容,频频点点头,活象一群傻瓜蛋。而他呢,做出种种手势,从头到尾只说“谷——谷——谷—谷—谷”宛如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不会说话似的。这样国王便信口开河起来,对镇上每个人,每一只狗,几乎都问了个遍。还提到了人家的姓名。镇上以及乔治家、彼得家,过去曾发生过的芝麻小事,也都提到了。而且装作是彼得信上提到过的。不过这些都是谎话,这些全是他从那个年轻的笨蛋、也就是从搭我们的划子上大轮的人嘴里套来的。然后玛丽。珍妮拿出了她爸爸的那封遗书,国王大声读了一遍,一边读一边哭。遗书规定把住宅和四千块钱金洋给闺女们,把鞣皮工场(这行业正当生意兴隆的时候)
,连同土地和房屋(值七千元)和三千元金洋给哈维和威廉。遗书上还说,这六千块现钱藏在地窖里。这两个骗子都说由他们去取上来,一切都是开成布公,像清水一样清彻可察。他还嘱咐我带两支蜡烛一起去。我们随手把地窖的门关上。他们一发现装钱的袋子,就往地板上一倒,只见金灿灿的一堆堆,煞是好看。天啊,你看国王的眼睛里怎样闪闪发光啊!他向公爵的肩膀上一拍,说道:“这太棒啦!这还不棒,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棒的吗?哦,不。我看没有了!毕奇,这比《王室异兽》还强,不是么?”
公爵也承认是这样。他们把那堆金洋东摸摸、西摸摸,让金钱从手指缝里往下掉,让金洋叮叮掉到地板上。国王说:“说空话无济于事。作为富裕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