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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更生气了。这样的细腰,恐怕连个小兔子也养不出来吧,还想百个娃?
“我饿,给我吃的!”
草兰的声音大到嘶哑的程度,山林响起回声。
槐魁强硬道:“你不做营生,还想吃饭?你有那个命吗?”
草兰逼近了,想踩往还赖在地上不起的槐魁的脑袋。
槐魁听到草兰的喘气声,知她是气极了,想自己还要把她派大用处,便一滚爬
起来。
“你一个人到戏仙祠等我,我三两天,最多也不过五六天就去找你。你这样子
能撵动啥?还不够给我找麻烦的哩。”
戏仙祠是荒原上人人知道的,草兰也知道,可她闹不清她现在所站的位置,四
面都是树林子,谁知往哪儿走?她的倔犟不让她服软,她一扭腰便朝北去了。
“喂,该往西去!”
她偏不听,至少在他能望见她身影时她不愿改变方向。当她当真走出很远她却
把该改换方向的事给忘记了,她的心中满是对槐魁的讨厌和不满,一个人在树林中
快走如飞。
所幸的是草兰没遇上大野物,或许这时节捉食很容易,野兽肚腹天天都能填满,
对于人就不那么在意了,又是个女人,对它们又没有怀着杀机,说不定看见她,也
躲走了。
草兰的衣裳全被晨露弄湿了,贴在身上凉丝丝的,很不好受,她顾不到这些,
一心朝前走,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2
草兰一眨眼,这才想到她要往哪里去。她看了看黄线菊的花朵和叶片所朝的方
向,又观察了一下树木的枝丫,她心里已经弄准了方位,只要她往左那么一转身,
就该是戏仙祠的方向了。可这会儿她并不着急。太阳已升得很高,正把她身上的水
汽晒干。她看着满地的黄线菊,身体和心灵都在承受阳光的温暖。她想到了男人有
力的臂膀。
嫁给槐魁她的心屈了,比卖艺还让她屈哩。
草兰怔怔地,心是茫然而空落的。她感到了饥饿,幻想眼前的黄线菊全是金灿
灿的苞米粒。
一只箭从草兰耳边飞过,落在一棵揪树上,扎得很深,若扎在她身上恐怕要把
她扎穿了。她往箭飞起的方向看,却看不到人。她想一定是个猎人。
“有大野物不猎,你猎女人有啥能耐?”草兰野浪地大笑起来。
草兰所到的地界正是蓝蟒岭土匪布设的一个岗哨。虽然这里离蓝蟒岭还要走上
半天的路程,但蓝蟒岭的土匪从一开始就有高度的警觉性,他们曾经几次把想进山
围剿的日本兵打得大败,虽然日本兵想围剿的是抗日老虎山林队。那原因是他们能
过早地发现情况,然后,以鸟叫为号,山寨上的土匪便迅速组织起来,与来者对抗。
土匪在蓝蟒岭前面的一座不太高的山上埋伏下来,那里的地形十分复杂,树木
参天,是原始森林中最老的,外来人进来就很难再出去。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把装备
比他们好的军队打退了。蓝蟒岭的土匪把入蓝蟒岭的所有路都安插了岗哨,无一日
松懈。值岗的土匪全化装做猎人模样,他们遇到野兽也当真打,山上的野味儿还是
常有的。
草兰遇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猎人,不过,人是草兰想也没想过的。
槐山大步朝草兰跑过来,他比她离开他时更健壮了,已长出了浓密的胡须。
“你咋来这里?”
槐山的激动使草兰很得意,看起来他还喜欢她。
“你咋来这里,我要问你?”
话是脆脆的,有股苦艾似的香气,原来是黄线菊的药香。
草兰一见到槐山,身上就长满了力气,她觉得她还是先前的草兰,野浪又风情。
她把对他的恨全部抛开了。
槐山涨红了脸,慌张起来,在离草兰三丈远的地方站住,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草兰笑得更欢了。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混蛋的男人。我是老虎还是黑瞎子?让你那么讨厌?”
草兰这才知道她心里还是喜欢他的。她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情感,喜欢就是喜欢,
她笑得开心极了,他给她的心上造成的痛感已经消失了。
“喂,你抢去的泽兰呢?”
草兰朝槐山走过去,风把她的衣裳裹到后面,现出她细细的腰,槐山看那腰惊
愕得说不出话来了。
草兰一步一摆,真像一大朵风中摇动的花哩。
天哪,槐山的心揪着一样难受。他迎上去,不让草兰再摆动,他真怕那腰会折
了。在荒原上,哪有这么细腰的女人?
“我已把她放下山去了。”
“你居然把她放了?”她怒视着他。
他伸出一只手去扶她,另只手上拿着弓,肩上背着猎枪和箭袋。
“我不放她,还能见着你?”
草兰快活地笑着,故意扭动腰肢。那确是很美的,可槐山哪里忍看这种美?女
人肥满一些,才让人觉得活得并不苦,像草兰这样,有多可怜?
“你难道没有东西可吃吗?草发芽后,在荒原上就饿不成你这种样子呀!你就
是捉落在草上的蜻蜒,吃它们的方块胸,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槐山的心疼是真实的,他一个高大的男人,脸上长了浓须,是完全的硬汉了,
他若两眼发红发潮,那必定是他动了真情。
草兰看出槐山对她是真心疼的,这大胆的女人反而有了一种胆怯。她不再咯咯
笑,用大大的清水一样的眼望着他,像个无娘的孩子。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耍蛮,
再把他气跑。
槐山再不说话,急急地卸下身上的背囊,放在黄线菊花丛上,那花枝居然密实
得没有使皮背囊下沉。
槐山终于找出黄菠萝叶子包裹着的一包东西。那是他从山寨上带出来的晌饭,
有一块烀得暗红的鹿肉,还有两个比草兰脚掌还大的大饼子。大饼子的颜色真跟黄
线菊的颜色差不多哩。
草兰看到这等好吃食物,感到了一种深深的饥饿,她节食以来从没感觉得这么
强烈的。她的眼一定放着某种光亮了,因为他已经把潮湿的双眼看往别处,一双大
手捧着那吃食到在她眼前。
草兰说:“我不吃!”
她说这话时,眼里却是另外的内容,她的脸已完全涨红了,人显得从来也没有
过的娇软和虚弱。
“你吃。”
槐山的泪淌下来,让荒原上这样的女人受苦,是男人的无能。泽兰已把他的心
变软了。
“我不能胖。”
草兰委屈得哇哇地哭起来,细腰一颤一颤的,让槐山更揪心。
他迷惑不解,但他想她也许不好意思呢,便说:“吃这么点东西就胖了吗?再
说,能壮一些,更好。”
“不好。”
她哭得越发伤心,她眼前的黄线菊已乱奔乱涌,跳荡又模糊了。不过,她觉得
能在他面前哭一哭是多么畅快啊。
他直起身,有些茫然了,眼前这女人是让他万分心疼的,可他做的一切事却不
是为了她。
“为了我,你吃。”他知道啥话能劝动她。
她虽哭着,可却留出一些知觉去感知槐山,她不能忽视他,她需要听他的声音
看他的样子。
“我吃不吃与你有啥相干?”
她的心里似乎气着了,实际上她是快乐呢,他真正稀罕她了。一个年轻又健壮
又疼她的男人。为了得到这样的疼爱,她愿自己的腰再细一些。她有一种不同于以
往做女人的心思了。那跟她做地主小老婆以及做槐魁婆娘时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
森林的好几处都响起人的吆喝声,相距最近的也有二里地,最远的朦朦胧胧地
刚好能听清,那还要靠山岩和林木的回声才传过来,要在平地上听不到那么远的喊
声。
槐山手中的黄菠萝叶子连同里面的好吃食全掉落在黄线菊花丛上,花朵们依旧
托住了,只是被压得歪了歪头。那药香气便在歪头中散发出来,浓得不得了。
槐山站起身,脸色煞白,显得不知所措。
吆喝声再一次响起来,并没有换调,仍是哎——哎——哟——喝——哎——,
这一次却把每个音拖得极长,好像在寻找什么,问询什么,听上去却是唱二人转时
的尾音。
槐山清了下嗓子,把草兰的哭声打断了。
他也喊:哎——哎——哟——哎——
他的吆喝声中带着一些胆怯和暴躁,草兰感觉出来了,她擦干眼泪,看着他。
吆喝声在大山里滚了很久,才渐渐地息了。
“那些人都是土匪?”
他脸色很不好,他似乎很无力地坐在黄线菊的花丛上,这回花枝再也禁不住了,
他坐下来以后,花朵拥在他的腰处。
她又问了一遍,自己也坐下来,喷面的药香气,使她更强烈地感到了饥饿,她
希望他们的话题能重新回到食物上面来。她不时看一眼花丛上的黄菠萝叶子。用这
种树叶包过的东西,有股好闻的香味儿。荒原上的人还会把黄菠萝叶子在立秋后掐
下来用线穿成串儿,晒干,冬天蒸黏豆包和别的干粮用。
他只是不出声,掏出火镰和火绒草。伺候男人们抽烟,她可是内行。她凑过去。
他好像忘了她的存在,心不在焉地把烟袋塞进烟口袋里搅啊挖啊,可总也装不
满似的。
她是急脾气,恨不能自己去给他装烟袋,“你把烟袋锅儿侧着些,不就装满了
吗?”
“躲开!”
他粗暴地推开了她。
她给闹糊涂了,她从不在人家对她不好时委屈,那时她只有气愤。她忽地站起
来。她起得太猛,只摇晃了一下就摔倒了,倒在烂漫的黄线菊花丛里。她又遭到他
的厌弃了。
他是如何心焦如何救治她的,她全不知道,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吃东西。
她在半昏迷状态下吃掉了黄菠萝叶包裹里的所有食物。她还没吃够,嘴像小鸟似地
张着,已有了殷红的血色。
槐山伏下身,这一回他是用自己的唇喂了她,连同他的泪水。他看到的是泽兰。
草兰得到了她最想得到的好东西,那是对她生命最好的滋养。她想她一定是在
梦里,她怕她会醒来,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发出一声欢喜的声音,她怕那会使她惊
醒。她感觉她身子像一朵黄线菊一样在轻轻摇曳,上面落满了温暖的阳光,她的口
中又是那么甘甜。
“不行,你会给撑坏的,快起来走走。”她的头就被托起来,真正的阳光刺着
她的眼了。
她到底还是醒了,她有些懊丧,以为自己是在家中的炕上,身边是散发年老男
人气息的槐魁。他老是在她耳边叨叨不让她吃多。
“我不想当大奶奶了,让我吃个够吧?”
草兰反抗着槐魁,想滚下炕去,她滚啊滚啊却发现她家的炕咋这么大哩?咋老
也滚不到地下去哩?她就把一双大眼好好地睁开了。
“你滚动得真像一条蛇哩。”
槐山眯着眼看着她,上下的睫毛几乎合在了一起。草兰猛然想起一个男人睫毛
上沾满霜雪的样子。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是在做梦呢还是醒着呢?草兰跪在黄线菊花丛里,看见了几座山后的蓝蟒岭,
看到了无边无沿的大森林。一种久违了的健康的好感觉又回到了她身上。她还该是
个年岁正好的女子哩。
面前这人是谁?张虎?
草兰打了哆嗦,一些梦境就碎裂了,她仿佛听到了槐魁哼哼吃吃喘粗气的声音,
颓然地跪坐下来。
“我已经嫁给槐魁了。”
槐山没有惊讶,他朝她走过来,逆着阳光,黄线菊拥在他小腿上。
“你嫁给谁我都管不着。”
他的话伴着许多小鸟的叫声。那一刹那间不知小鸟咋就多了起来,或许先前就
是多的,只是他们没留意吧。
草兰看了槐山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还是不想要我。”
槐山突然暴怒了,“我就是不想要你才做了土匪的,你知不知道?”
他好像想推搡她,可终于把手停在了半路上,像要扑一只在草窝里下蛋的野鸡。
草兰惊大了眼睛,她再野浪胆大,也是怕土匪的,有关土匪的传闻她听得太多
了。他去抢泽兰时她就知他是土匪,可这会儿她还是有些害怕。
“你不该吓唬我。”
“这是真的。”
“算了吧,你压根儿就是当土匪的料?”
槐山道:“难道当土匪的都是三只眼?”
“不过,土匪可没有你这么好心的,你不该放泽兰,你应该让她尝尝当匪婆子
的滋味儿。”
“你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他语气里有一丝厌恶。
他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土匪用的令牌。那是色木做的,表面已成了暗红色,上
面拴根三寸长的皮绳,可以拴在内衣的扣眼里。
草兰脸庞失色地抢过来,看也没看,一甩手就扔了出去。令牌在空中划道弧线
缓慢地落进黄线菊丛里。因为木牌太轻又兜了风,所以只扔出几步远。
槐山愣在那里,木然地说:“你把它扔了?丢了它,我的性命就丢了。”
草兰又后悔又害怕,他与她有何相干?她管他做啥?
她朝木牌落下的地方爬过去,撅起的臀像高山面凹下去的腰极像峡谷。一个女
人的身体把天下的好景色都集在了一起,她是那好景色中最鲜活的。他看得有些呆
了。这是他在马棚里无数次偷过的女人吗?
那般近地伏临在黄线菊的花朵上,她的头没一会儿就给黄昏了,她的眼也被没
完没了的艳黄色给弄花了。她想立即找到令牌。
越着急她越找不到,她翻遍了她认为木牌掉下去的地方的每棵黄线菊,但还是
没能找到。她美丽的手指不停拨动着细长叶子和花瓣更加细长的黄线菊,样子急切
又专注。
他不忍心再折腾她,想这回她可积不了食了,已经运动够了。他便把令牌用手
指弹出响声,原来他先找到了,却不说。
草兰满头热汗,脸红得百合花一样,发髻散乱开来,长发垂落,真是个林妖哩。
“我得走了!”槐山还没说完就已走出去好远。
她愣了一下。
她说:“我是个鬼吗?吓得你那个样子。我就是个猛兽也不会吃你的。”
他因了这话而难受了一下,终是站住了。
一个匪也不过如此,与其他男人没大区别,要在草兰想来,这匪似乎比旁的男
人要更好些,这会儿他的眼神他的全部都在表明他是真正稀罕她的,比他当地主管
家时可爱多了。她有些糊涂了,她该咋样把他再迷住?
她更温驯了,摆着她仍十分有力的臂膀走过来。
真情是什么也挡不住的,就像完达山耸在荒原上,它们彼此容纳彼此承载,是
上苍也奈何不得的。两颗心走到一起,尘世的一切都将远离。
草兰朝槐山倾过她的身体,她望着明净的天空和所能望见的一切树木,她被生
命本身的快乐和爱本身的快乐感染了,她愿随他到一切地方去。
“我去做个女土匪吧。”
槐山不喜欢这大胆的女人,她老使他显得软弱,甚至是龌龊,使他看不到生活
的希望,而泽兰给他的感觉却恰恰相反。
“你是不该做个匪婆的。”
草兰感觉到了一种心跳,那是别于她曾经的任何一种心跳的。
“我吃了你的鹿肉和两个大饼子,你得让我回报你。”她抓过他的手按在她的
细腰上。
他是有血有肉是饱受了孤独的,但他不希望她像对她的一个主顾似地对待他。
“你个奥土匪,还拿捏上了!”
似乎又回到了过去,他的野性在膨胀,在毫无节制地膨胀,不把她按倒是不可
能的了。
他粗暴地把她拥倒。她倒在黄线菊上,有好一会儿没有沉下去,加上了他的重
量,她才隐没下去了。
草兰快活极了,这是她一直喜欢的男人,她想他想得要死。想他啥哩,还不就
是想他这样待她?
她迷乱地说:“想死了,想死了,来呀,来呀!”
他又摸到她的大奶了,只是那细腰有些让他担心,当她有力的两腿缠住了他时,
他才放了胆。
“你这骚女人,不让男人糟踏就难受!”他剥去了她的衣裳。
“你不糟踏我,我才难受呀。”她挺了下身子,迎上去。只有跟他,她才没有
卖身的感觉,这很怪。她用的是真情。
而他却把她想成了泽兰,他想她的白身子,她微挑的眼睛,红丢丢的小嘴。他
越想越激动。
那是他们在一起最消魂的一次。
“让我永远当你的乌拉草吧。”她快活得哭叽叽的。
他从幻觉里醒过来,但动作并没停止,反而有了一种凶狠。
她大叫了几声,就静了。
他一下跳起身。
“快走吧,不然,要有狼来了。”
“我不怕,狼不会吃我的,你比我好吃。”
真情朝草兰铺天盖地般地扑来。这些年她已经不知真正的羞涩是什么了。她为
了引男人们高兴,倒是常常要装出羞涩的样子,那是她所做营生的一部分。这会儿
却不是这样的,她是从心里往外感到羞涩,她羞她是卖艺的女人。她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