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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一个。”
我妈特别热情,又是沏茶又是切水果,声音高亢、笑声爽朗地跟刘超母子大谈我继父的社会地位如何高、如何桃李遍天下、他的两个女儿——当然不久的将来也是我妈的女儿、我的大姐和二姐——在美国如何出入上流社会,恨不能刘超现在说想去美国、晚上我继父就能派人把他空运出去。
刘超的妈妈听着这些,一个劲儿地赔笑脸,夸我妈命好,我妈甚至忘乎所以地说,她原来还觉得跟我爸离婚是她的失败,现在她已经不这么认为了,“不跟他离婚我也没有今天,这就叫做坏事变好事”。那天是我第一次从我妈的话里听出她其实已经非常迫切地想再婚,而且必须是跟这个长她20岁的人结婚。
我和刘超分别坐在自己的母亲身边,我半低着头,拼命忍着眼泪。我妈的口若悬河让我无地自容。也许,我爸真的是一个没有给我妈带来过任何荣耀的男人,但是他们毕竟曾经相爱过,毕竟已经共同走过了十几年并且已经有了一个这么大的我。虽然他们已经分开了,但是善待过去总是人的操守之一呀。我妈这样轻松地就把他们的过去否定了,而且还是在外人面前,那么我算什么呢?总不能说我就是20年前的一场事故留下的“后遗症”吧?
刘超一直不看我,他没有表情,他妈经常骂他“死头不痒”就是为了他这副样子。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心里的尴尬和自卑,为了他妈妈这样低声下气地为他求人。
我妈满口答应刘超的妈妈,说“一定尽最大努力”、“这是孩子一辈子的一件大事”等等。送他们出门的时候,我妈还在张罗着留他们吃饭。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她对人还有这么热情的时候。然而只有我能看出来,她的这种热情里面带着极大的优越感和自我显示的成分。她终于找到平衡了,在刘超母子这里,在这种有求于她的人面前。
我和我妈一起送他们走。刘超和我走在前面。站在单元门口等他妈妈下楼的时候,他那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小声说:“我走了你别哭。”
我在他的注视里抬手抹掉一直在眼睛里打转的眼泪。
回到家里,我妈的兴奋一点儿没有减少。她一脸得意和轻蔑地对我说:“看见了吧,他们到了关键时刻就没有办法了。不是我说刘超这个孩子不好,但是他这样的家庭就决定了他不可能有什么发展。你们俩在一起玩儿我不管,但是你要跟他谈恋爱,那可不行。我的女儿,不能嫁到一个胡同串子家里去。我嫁给林庆国,就已经毁掉了前半生,我不能再看着你自己毁自己。”
我妈在我和刘超接触的问题上,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地用最难听的话来说,我已经习惯了。她看不起刘超和他的家,就像她看不起我爸和我爸的家一样。
我妈最终没有帮刘超找工作,我问过她几次,她都随口糊弄过去了,我猜想,她可能根本就没有对我继父提起过有这么一件事。
刘超的妈妈在有限的亲友中间发动群众、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当然也经过了必然要经过的请客和送礼,结果,刘超被安排到了一个区的税务局。因为专业的原因,他不能在业务处工作,只能在办公室做文员,就相当于秘书。
刘超的妈妈应该说是一个非常会办事的人。刘超的工作确定下来之后,她就让刘超到我家来。刘超老老实实地把他妈让他说的话对我妈说了一遍,还是那种没有表情的表情:“阿姨,我妈说让我来告诉您,我的工作已经落实了。她说给您添了好多麻烦,让您和徐教授都为我费心了。我妈让我来谢谢你们。”
我妈听完了刘超的话,马上说:“是啊。老徐也特别忙,你们有好地方就先占上,你也别太挑剔,现在,要是专业不好,博士找工作都难,托他的人也多着呢。你先凑合著,慢慢咱们再调动。”
刘超要走,我妈让我到厨房去帮她找胡椒粉。我知道她就是不想让我送刘超。经过厨房,刘超叫了我一声:“林玲,我走了。”
我没答应。
没有人比我更能体会刘超当时的心情。假如可以把他妈逼着他来我家对我妈讲的话写在纸上传真过来,他一定不会来亲自面对我妈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当着我的面来再次经历他和他妈一起已经经历过的轻视和被表面的热情掩盖着的冷淡。
刘超正式拿到工资的第一个月,邀请我到了后来我们经常一起去的“兰桂齐芳”酒吧。
“工作的感觉,好吗?”
“没什么感觉。”刘超懒洋洋地说。
“你准备在税务局打持久战吗?”
他不说话,拿着服务员小姐开酒单用的破圆珠笔在一张废纸上写字,一笔一画地写了三个字;睡、误、拘。
我问刘超今后的打算,他摇摇头:“现在只能走一步说一步。”
“你想过考研究生吗?”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关于考研究生的想法,不是我想考,而是我的男朋友每天都在告诉我,他要考研究生,因为只有考上研究生才能保证他将来可以留在北京,我们曾经开玩笑说那不是在考硕士学位,而是在“考北京户口”。
刘超沉吟片刻。说话的时候,我从他的表情懂得了什么叫做无奈:“毕业之前,我就想过。像我这样学历史专业的,没有什么比上研究生更好的选择了。而且,说实在的,我是特别喜欢我这个专业。读一个硕士学位还在其次,关键是我可以分配到大学或者研究所去干我喜欢的事,比如搞某一个时期的断代史研究之类的。我跟我妈商量过这事儿,就商量过一回。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两个哥哥都等着结婚,他们也都挣钱不多,我妈不可能再培养我读书。读书期间我大概是不可能有力量自己养活自己的。而且,我妈跟我说,她挺希望我能给家里帮点儿忙的……当然现在还是没帮上。”
关于事业或者就叫做理想吧,刘超只跟我谈过这唯一的一次。在我们两个人共同的记忆中,大概他还没有过像这样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的历史。
我想也许我应该安慰他,但我的确不会。我的男朋友说过我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对别人也许是这样吧,对刘超,我自知不是。我已经习惯了他安慰我,甚至是哄我,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给予和接受不具有可逆转性。
我让小姐给他加冰水,我大声叫:“再来一杯冰水!”
声音都发抖了。
刘超笑笑,再也没有提起关于他想做什么这个话题。而且,从此他真的就再也没有对我提起过。
历史研究和经营化妆品水货之间有多大距离?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是充满了这样的阴差阳错。
“太晚了,我该走了。这些你都留下吧。”刘超背着手,看着摊在沙发上的四瓶香水。
“不行不行,这太贵了,我留下一瓶,其它你还是放到店里去卖。”我随手拿起第5大道。
“没事,店里都有。这些就是给你带的。”刘超一脸的不容反对。
“老四,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做的是生意,生意人都像你这样,用不了两个月就关门算了。”我把香水一盒、一盒装进他放在旁边的小口袋里。
“林玲?”
刘超的声音忽然充满了一种我心里明白但又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难过。
我像每一次听到刘超说那些暗示着某种特别的感情的话时一样装聋作哑。
刘超清了清嗓子:“你怎么这样?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你不是一直说你是一个最贪心的女人,想把世界上的好东西全都据为己有?现在怎么对我客气起来了?”
我笑笑:“等你发了洋财吧。现在不行。”
刘超咧了咧嘴,似乎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
稍微顿了一下,他改作轻松的语调:“好吧。但是,你听我的,别再拿第5大道,换一种,香水这种东西,不能老是固定在一个品牌上。”
“我喜欢这个。”
瞬间抬头,瞥见刘超的眼神,瞬间又把头低下。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不知不觉地有了一些不自然?
我是不是应该告诉刘超,我是固执的,我的骨子里非常留恋曾经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的那些带来了美好感觉的东西,我需要他们环绕在我的周围,让我时时可以回到从前?
怀旧是不分年龄的,只要这个人有“旧”可“怀”。
如果我说第5大道会让我回忆起我们有过的那些日子,会让我想起送给我第一瓶香水的那个人,也许他也会因此记住这个晚上。
但是,如果说过去我可以随便对刘超说任何话而不计较引起他各式各样的遐想,那么现在,我发现自己已经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刘超比我执拗,他坚持留下了一瓶夏奈尔NO。19。他意味无穷地说:“林玲,你早已经是大人了。书上说,夏奈尔19号是为成熟的女人准备的,我觉得你已经可以用了。”
“是吗?我可不愿意这么快就未老先衰!”一句玩笑话在小小的房间上空散开,散开成为无边的空洞和寂寞。
彼此熟悉而又本性善良的人在交流的时候往往更不容易直来直去,我和刘超都能感觉到各自的弦外有音。我们都非常清楚,从那个接到送来的晚餐的黄昏开始,我和他之间就已经隔着一个新冒出来的男人,我们突然就相距遥远起来了。
只是我们谁也不愿意先说破。
“我走了。”
“有空来看我。”
“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别太用功。”
“我不用功就没饭吃。”
“最近收入怎么样?”
“我也开始讲价钱了,千字200块钱以下的活儿我不做,还不够受累。”
“有什么大计划吗?”
“还没有。想写本小说,素材还不够。采访阶段。”
如果是在电影或者小说里,只看这样的对话,说是两个同事或者同学甚至邻居都有人相信,可是我和刘超是从小一起长大、越长大就越是有着一份不敢说也说不明白的感情的人啊。
我们站在门边,空地非常小。刘超看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一种俯视和探询。
我们离得那么近,他只要伸出手臂就可以把我带到他的怀里。
我忽然想到了于涛,那个晚上,他也曾经这样站着,他那么高大,几乎可以包住我整个人,他这样想过吗?
我真的被一只胳膊婉转地带向前方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提醒了我,这个人是刘超。我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他的手固执地没有放松。我的腿碰在挂衣服的木架上。我“哎哟”了一声,刘超应声放开我。
我们都被吓了一跳。
刘超的脸在昏黄的灯下依然能让我看到些微红色。
但是他比我先平静下来。
“林玲,刚才我来之前,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是占线……”
门在他身后被打开,接着,他转过身,背对着我。
“我在采访。”
“那个送晚饭给你吃的人?”
“是。”
刘超的肩膀微微耸起。
“你不会采访到最后,爱上他吧?或者他爱上你?”
我们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看着一个人的背影,你会对他撒谎吗?
看着一个人的背影也许撒谎更加容易。
“我要是爱上他,或者我们相爱,会怎么样呢?”
“没有什么,你自己觉得好就好。”
刘超疾快地说完这句话,开步向前走。
我在他身后,直到他已经走出楼道,才想起来要关门。
于涛的话闪现出来,那么像他说他看着于亚兰离开他家院子的时候那种。动情,仿佛刘超也正在一步一步走出我的生活。
第十节
因为有了于涛和他的故事,我把所有的写作计划都暂时放在了一边。一方面是因为我迫切地想把于涛所叙述的一切整理成文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沉浸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之中,无法再回到过去的状态。我好像突然之间不会思考了一样,那些可以轻松地变成钱的文字在此之前可以毫不困难地写出来、传真出去、只等稿费寄来,在此之后却让我自己都感到索然无味。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呀,轻飘飘的风花雪月或者隔靴搔痒似的故作深沉,一个其实没有真正过一天奢华生活的人却要把有关奢华的物质描述到对那些小男女充满诱惑;一个其实生活风平浪静的人却要好似饱经风霜一般地讲解怎样化解生活中的痛苦还美其名曰“与往事干杯”,实在是有些矫情了。
我知道我的工作与不工作是跟我的生活水准或者干脆就是我的饭锅直接联系在一起的,但是,我确实是什么也写不出了。
于涛的声音常伴我左右。
倾听他,等他的到来,变成了我的生活最主要的内容。
刘超离开以后,我没有睡,我想像在异乡的星空下也一定有一个人和我一样,无法入睡。我坐在电脑前面,就算是陪伴他吧。
我躺下的时候是凌晨4点。
我给自己吃了半片安眠药。然后,静静地躺在小床上。
腿有些酸疼,是安眠药开始发作的征兆,意识还很清晰。
我认识这种安眠药是在我爸和我妈离婚的时候,我整夜地不能入睡,整夜地盯着天花板,好像我的爸爸、妈妈和家就在那上面,而我熟悉的生活就在那里上演着。
我的眼睛布满血丝,眼圈发黑,甚至眼袋也开始明显起来,仿佛一对装满眼泪的小皮囊,轻轻一按,泪水就会汩汩而出。
那个时候我妈已经顾不上我了,她为了我的生活费问题每天跟我爸谈判。
刘超给了我这种据说是用来治疗抑郁症的安眠药。
“我没有病,我不吃给疯子吃的药。”我几乎在刘超面前嘶喊起来。
他是那么难过地看着我,眼睛都红了:“林玲,你必须吃药,吃了药就能睡觉了,睡好了就能好好上学,你还要参加高考呢。听话。”
刘超哭了吗?
好像没有。我没注意。不是。他一定哭了,只是他有意不让我看到。
我答应了,一定吃药。
他只给了我一片。说:“明天的药明天给你。”
“你怕我自杀吧?”
我捏着一片能让我暂时放松的药,站在刘超家那个大杂院的门口,泪流满面。
晚上睡前,我还是吃了药。很厉害,迷迷糊糊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我妈叫我起来说上学要迟到了。
每天从刘超手里领药,从一片到半片到有一天他跟我说:“今天不吃药了,你看看能不能自己睡着。”
我已经可以睡着了。就像我再也不会下了晚自习回家第一句话就说“爸,我回来了”一样。
和初恋告别之后,我又一度不能自然入睡,我没有告诉刘超,而是自己到药店去买了这种专门用来给抑郁症或者戒毒之后的人使用的安眠药,悄悄地把自己治好。
从此,这种药就一直存在我的抽屉里,在需要的时候,我会给自己吃半片。学会吃安眠药的时候,我想我已经完全可以把单身的日子应付自如了。
没想到于涛又让我吃起这种药来。
于涛。
一个多么奇特的相识。
明天他回来,他会来看我吗?也许不会,我们已经距离太近,谁说的?距离太近的人之间是有一种排斥力的。
我们至少都会不好意思。
睡觉真难。
我意识到有强烈的光芒在刺激我的眼睛时,也正是我妈把大门捶得山响的时候。
我妈卷着一阵热风冲进门:“怎么还在睡?几点了?”
她直奔我的卧室,看见凌乱的床和床头写字台上电脑旁边的一杯没有喝完的水才转身出来,到厨房洗手。
“妈,你怎么来了?”
“顺路。”我妈轻松自在地说着话,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我到燕莎给你大姐买一件中式夹袄,她要带到美国去穿。我这就走。你爸的司机在下面等我呢。”
我到洗手间去刷牙。我妈追了过来,把门敞开。一边看着我一边问:“于涛回来了吗?”
满嘴牙膏沫,我冲她摇头。
“是没回来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
我妈喝了一口水:“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没告诉你还是你不想跟我说?”
我比平时刷牙的时间要长出很多了。牙膏在嘴里就可以不回答我妈提出的问题。
但是她穷追不舍。
“说话呀。”我妈急起来,“我还等着走呢。”
“真是不知道。你走吧。”我把一大口水吐在水池里。
“林玲,我告诉你,别以为你那点儿心思我不知道。
你想脚踩两只船,一头儿是于涛、一头儿是刘老四。于涛不行了,还有刘老四垫底儿,是吧?你别做梦!于涛要是知道了你和刘老四不明不白的,他也不要你!他那么好的条件,什么小姑娘找不着?非得找你?你别自己把西瓜丢了捡个芝麻。那刘超,芝麻还是个黑芝麻!“我妈叫嚣着,从客厅里拎出刘超留下的香水中那瓶夏奈尔NO。19。”我和刘超怎么不明不白了?“我也气急了,声音比平时高了很多,”谁告诉你于涛要娶我了?他想娶我,我还不一定愿意